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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明天是——?

五条怜不想做一个扫兴的家伙,但在听到天满隼话语的这一刻,她脑海中跳出的最为鲜明的念头的居然是,他那时候说的“下次”居然不是什么随便说一说的客套发言。

想想也是,天满隼一贯是个还算真诚的家伙,大概也是说不出什么拉扯的客套话吧。

既然如此,是不是应当为此小小地高兴一下呢?五条怜不确定。

她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想她应该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只是还没有探明这份违和感究竟源于何处,所以才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沉默的几秒钟当真难熬,能明显看到口罩下天满隼的面庞一点一点褪去血色,变成很紧张似的苍白。最后也是率先由他开口的,说了一句抱歉。

“我知道,我的邀约来得有点太着急了。怎么有人会提前一个晚上才仓促地邀请别人一起出门玩呢?真不好意思,是不是给你带来压力了?”他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不经意间把凌乱的发丝揉得有点乱糟糟的,“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拒绝也完全没关系。是我欠考虑了。”

“啊……没有没有。”忽然就收到了抱歉,五条怜莫名感觉好愧疚,连忙摇头,顺便给自己找了个最为合适的借口,“我刚才只是在……在想明天的日程安排而已。嗯。”

谎话又信手拈来了,说出口来也脸不红心不跳的。五条怜甚至丝毫不觉得说了谎的自己有多么羞耻,仔细想想,这才是最糟糕的事情吧。

但她决定先把羞耻感撇到一边,笑着点了点头:“好呀,我们一起去玩吧。”

空调风倏地变得很热,把天满隼的脸颊吹出一点潮红色。五条怜看到他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真的吗?”

他简直像自己一样,总是下意识地发出质疑。她忍不住又笑了——这下倒是很真心的笑。

“我又不会骗你。”

啊,不对,刚刚才骗了人家呢。不过这应该不重要吧?

五条怜垂下手,指尖悄悄抵在一起,发出的摩挲声很快就被话语盖住了:“想好去玩什么了吗,桌游或者别的什么的?不过,桌游的话,人多一点更好玩吧,要叫上乐队的小伙伴一起吗?我也可以叫上我的朋友一起来哦。”

不知道甚尔喜不喜欢桌游。

五条怜已经想好了,就算他像讨厌摇滚那样讨厌桌游,她也一定要把他拽到这个玩乐的场合之中,权当是对于他从来不看乐队演出的报复。

“不是的。”天满隼颤抖的指尖指了指自己,“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出去玩,可以吗?”

两个人啊……两个人可以玩什么有趣的东西呢?真想好好追问一下,但这么做好像不太礼貌。

没有怎么犹豫,她还是点头了:“好。”

似乎看到他悄悄地攥紧了拳头。是很高兴吗?

“我明天来接你,好吗?”

“啊……好。”

一说到这个份上,忽然感觉“出去玩”这件事变得格外真实了。明明是自己说出了同意的回复,但在意识到这份真实感的当下,五条怜还是莫名地战栗了一下,无所适从的别扭感很快就攫取了所有的心神。

她也不太确定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大概是跟着天满隼一起走到了小田急线的车站口才分开的,回到家了也还是觉得迷迷糊糊。

明天要和天满隼一起出去玩……这件事该和甚尔说一下吧?省得他多担心——虽然他好像也不太担心自己的样子。

甚尔这家伙呀,只会故意在自己高兴的时候利用短信轰炸的方式影响自己享乐的心情。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是把自己的行踪好好地汇报一下吧。

“我明天和同学出去玩哦。”顿了顿,她补上一句,“可能会晚点回来,晚上不用等我一起吃饭了。”

刻意的后半句,仿佛“不一起吃饭”才是整段话的重点。

甚尔“哦”了一声,似乎根本不在意。五条怜不太高兴——他倒是快说出点扫兴的话,就像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呀!

“你都不问问我和谁一起出去玩吗?”

“肯定是那个乐队男呗。”他看起来还是满不在意的,“你最近老是和那个乐队男混在一起玩。”

“哪有‘老是’啊,你不要乱说。”

最多就是经常支持乐队的演出而已,他所说的“混在一起玩”,明天才是1回 呢。

甚尔不否认,只是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听起来真像是叹息,忽然问,明天是几号。

“你自己看日历呀。”五条怜故意和他赌气。

“太远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甚尔抱怨这,“你帮我看一眼。”

“知道啦。”

五条怜不情不愿地从房间挪到厨房。家里的挂历不知道为什么总摆在厨房里,这个深奥的问题需要和挂上日历的甚尔本人询问。

看一下……哎呀,日期不对。今天已经是周三了。都怪有些懒惰的家伙(其中包括了五条怜自己)忘记在日历上画叉了。

赶紧把已经度过的日子全都划掉,明天应该是十四日。

二月十四日。

日历上的这一天,标注为情人节。

五条怜呆愣愣地看着花体字印刷的“ValentinesDay”,很不争气地呆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真不该怪她迟钝,但她真的没有意识到明天是什么节日——她也从来没过过情人节呀!

高中的时候,有那么两年,班上的同学会送给她义理巧克力,但是她本人却是一次都没有送出过着带着甜蜜意味的糖果,每次也只有在收到巧克力的时候才会后知后觉地冒出“啊终于又到恋爱的节日了”的念头。

除此之外,二月十四日就只是二月十四日而已,与一年中剩余的三百六十四天——偶尔是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任何区别。

“你看好了吗?”

久久没等到回复,不耐烦的甚尔开始催起来了。

本来看到“情人节”就烦,被催促就更烦了。

“你自己过来看!”

她没好气地说,也难怪甚尔也会气恼地回复一声“啊?”了。

“啊”归“啊”,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过来了,挤到五条怜的身边,目光与她一样落在了花体字的“ValentinesDay”上。

然后就是沉默了。不算多么漫长,但绝对相当不好受的沉默。

“明天是十四号?”

甚尔率先开口,五条怜则是沉闷地“嗯”了一声。

“然后,你要和乐队男出去玩?”

“嗯。”又是很苍白的应答。

“行吧。”

“干嘛?”五条怜对他的反应很不爽,“你眼红了吗?”

甚尔斜眼睨着她,满不在意似的:“我有什么好眼红的?”

是了,甚尔有什么好眼红的呢?倒是说出这话的自己像是率先方寸大乱了。

五条怜涨红了脸,真后悔自己说出了这种傻话。她干脆不吭声了,转头躲回房间,但“情人节”三个字还是在脑海里盘旋个不停,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如果不知道明天是情人节,那她还能保持着一副清澈的愚蠢前去赴约。可现在知道了,总觉得什么都好像变味了。

而且,自己是不是应该带上巧克力呢?就算是义理巧克力,也比两手空空地前去赴约好一点吧。

瞄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天色正在诉说着深夜的事实。现在就算是想要再去买巧克力,大概也来不及了,最多只能在便利店买到便宜且工业化的袋装巧克力了吧。

什么都不准备,显得自己像个迟钝且失礼的笨蛋。如果准备了,又会让场合变得过分暧昧吧。五条怜拿不定主意。

“甚尔。”她探头探脑,“你想吃巧克力吗?”

“突然说这个干嘛?*”

“不干嘛。”五条怜才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呢,“就是随便问问。你想吃的话我下楼去买。”

“不吃。”

“好吧。”

那就不准备了。反正连甚尔都不想要巧克力。

姑且是做出了一个决定,那么五条怜是否因此而觉得舒坦一点了呢?抱歉,完全没有。

她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准确地说应该是连睡眠时间都短得可怜。一觉醒来,黑眼圈几乎都要掉到地上去了,吓到本人都对此吃了一惊,只好扑上更多的粉底和遮瑕,才总算是变回了人模人样的状态。

“那我出门咯?”走之前,也不能忘例行汇报一下。

甚尔摆摆手,看起来并不在意:“去吧。”

“我会早点回来的。”

“嗯。”

他依然是那副事不关己的状态。真气人。但五条怜可不想怀揣着气呼呼的心情赴约,只好把他的冰冷态度完全撇开,连“再见”也没有说就出门了。

天满隼的车早早地停在了楼下,无需等待就可以出发了。

绝对是错觉,在拉开车门的瞬间,她感觉到了从高处投下的视线,而拿到实现一定在追随着自己。

是甚尔在看她吗?也许吧。

既然他连说都不愿意说的话,那就当做他的视线根本不存在吧。

第147章 一场“约会”

五条怜感觉自己正在和甚尔赌气,尽管赌气的理由和目的全都不明确。可以说,她就是纯粹地气闷着,就算坐上了天满隼的车,她还是觉得满心郁闷。

“怎么了吗?”天满隼总是在打量她的表情,“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诶……是吗?”

她承认自己确实是有一点郁闷没错,但不至于连情绪都浮到表面吧。

五条怜赶紧甩甩脑袋,决定把甚尔烦人的影子从脑海中丢出去。

成功了吗?不好说。至少在这一刻,她确实没有再想到禅院甚尔这个恼人的家伙了。

“只是出门前和家里人稍稍闹了一点不愉快而已。”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没什么要紧的。我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个精光!”

“是吗?那就好。希望不会影响到今天出游的心情。”

“不会不会,天满同学就放心吧。”她笑着摆摆手,努力让自己的心情也同自己的笑容一样明媚起来,顺便扯开了话题,“今天我们去哪里玩?”

昨天完全没讨论过这个问题,以至于今日的出游计划都成了完全的未知,倒是让人有点期待呢。

“我们去水族馆吧。”他看起来满怀期待,笑着询问她的意见,“好吗?”

“水族馆呀——”

面对这样一双笑意吟吟的眼睛,就算真的不那么喜欢水族馆,五条怜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语了,扯着嘴角,勉强着自己点了点头。

“水族馆蛮好的呀。”甚至连违心的话语也能顺畅地说出口了,“我们出发吧。”

“好……对了。”

在扣下安全带的时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也可能是刻意地等到了现在,他探身到后排,摸出了一个扁扁的却很精致的纸盒,递到她的手上。

“是巧克力。”他说,“今天是节日嘛,所以想着要送你一点什么才比较合适。”

五条怜的脸很不争气地一下子红了:“唔……谢谢你……真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有准备。我完全忘记今天还是一个节日了。”

谎话又冒出来了——她好像总是在对天满隼撒谎?真是糟透了。

也许是这句谎言说得足够精妙,也可能是他并不在意这点小事,只是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

“我的心意能够送到你的手上,这就足够了。”

他总是能说出这么绅士的话语。

如此一来,衬得五条怜的感谢都好苍白了。她抓着巧克力的盒子,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姑且算是应付过去了吧。

说是要去水族馆,但此行的目的地似乎并非局限在了东京二十三区的范围内。

看着汽车驶上高架,五条怜最初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当写着“镰仓方向”的指示牌出现的时候,她依然没有冒出什么不妙的预感。

大概是在熟悉的那片蓝色大海与远方的江之岛终于出现在车窗前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来到了镰仓。

既然如此,那他们要去的目的地,大概就是……

当车驶进江之岛水族馆的时候,五条怜彻底心死了——原来他们的终点真是这里。

大概算得上值得一提的是,在上次来过这里之后,水族馆进行了一次巨大的翻修,彻底改头换面,连名字也变成了“新江之岛水族馆”,完全可以将这里当做是一个崭新的地方看待。

话虽如此,五条怜果然还是心有芥蒂,车还没停稳就忍不住四下张望了。

不会在这里遇到夏梨姐吧?

在冒出这番愚蠢念头的当下,她就立刻否决了自己。照之前听说的,夏梨应该嫁去了大阪才对,绝不可能再出现在镰仓了。

但是……万一呢。

要是当真再度相见,她要摆出怎样的态度面对夏梨呢?至于那般高傲的大小姐,在时隔多年之后,她又将如此看待自己?一切都是未知,而她此刻最讨厌的就是未知。

五条怜知道自己真的很不安,也知道东张西望的自己看起来真的很奇怪,也难怪天满隼会主动问他是不是还好。

“我开车技术太差,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他倒是贴心,连台阶都准备好了,可惜五条怜实在不好意思就这么顺着他的意思踩下去,只好连忙摆摆手,解释说:“没有的事。只是我以前就住在镰仓,想着会不会在这里遇到认识的人呢。”

可惜在这里认识的人就只有夏梨一个而已,并且五条怜也不想要遇到她。

“对了。”还是先别去想那种扫兴的或是让人不高兴的事情了吧,她立刻扯开话题,“说起来,为什么要来镰仓的水族馆呢?开车还挺久的呢。”

“因为这里引进了一条新的虎鲸,貌似是关东地区的首条大型鲸类。这么特别的事情,我想你也许会感兴趣的。”

“啊哈哈,是这样呀——”

真不好意思说,其实她对于水族馆这个地点就不感兴趣。

但来都来了,当然不可能违背对方的好意,扫兴的话也是绝对不能说的。买了票,这就入场吧。

果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也可能是过去的记忆褪色得厉害,走在新江之岛水族馆里,当真像是行走在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之中。庞大的鱼缸里装着鲜艳的热带鱼与摇曳的水母。她没有找到海豚的踪迹,或许那只撞向玻璃的海豚已经消失无踪,或是彻底寿终正寝了吧。

绕过三个场馆,虎鲸就露出踪迹了,人群拥挤在玻璃前,举起的相机们迫不及待地捕捉着那光滑黑色的影子。五条怜也带了相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太想要拿出来,看到蜂拥的人群也心生退却,一点都不想挤到前面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远远地欣赏着这头美丽的水中巨兽吧。

虎鲸缓缓浮向水面,隔着厚重的玻璃与人造海水,依然能够听到它喷气时发出的巨大动静。

吸饱了氧气,它再度沉回水中,尾鳍几乎没有摆动,仿佛巨大的身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没入了水底。

游到尽头,转身,再度游到尽头。庞大鱼缸在巨兽的认知中或许也只是一个小房间,而它只能不停在其中踱步,久久无法停下。

“像小狗一样……”五条怜喃喃着。

她知道自己说出了一句很奇怪的傻话,也难怪身旁的天满隼会轻笑出声了。

“虎鲸是自然界最聪明的捕手,几乎可以不用加上‘之一’。”他告诉五条怜,“虎鲸还会成群结队地围猎幼年的座头鲸。”

“是吗?”真难想象啊,“它们会咬死小鲸鱼,就像是鬣狗那样?”

“差不多吧。虎鲸会轮番将幼年的小鲸鱼压到水底,这样小鲸鱼就没办法来到水面呼吸氧气了,几个回合下来就会窒息而亡。因为虎鲸知道小鲸鱼是自己的同类,也知道自己是没有氧气就无法活下去的动物。”

“用自己的弱项推断出了对方的薄弱之处?”

“差不多是这样没错。”

“是嘛……”

鱼缸中的虎鲸还在不停不停地绕着圈,藏在黑色皮肤下的眼睛究竟在看着什么呢?五条怜几乎要以为它眼下的两团白色斑纹才是它真正的眼睛了。

“真好呢……确实是一种很聪明的生物呢。”如果此刻站在鱼缸前,那这层浅蓝色的玻璃一定能够淡淡地映出她的笑容,“我想,我要开始喜欢上虎鲸了。”

充满智慧而暴戾的漆黑色生物,她真的很中意。

在虎鲸的鱼缸前真的驻足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意识到有点太久了,而在这段时间里,天满隼一直很耐心地等待着,时而看看游动的巨兽,但更多时候似乎实在看她,只是五条怜并未发现——她的心思全都挂在虎鲸的身上了。

看过虎鲸之后,其他展馆里的小鱼们,也就全都失去了吸引力。快快地扫过那些无趣的鱼缸,出口处果然还是纪念品商店。五条怜买了一条小虎鲸。

“回家送给我家惠惠玩。”她笑眯眯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狡黠的得意,“他肯定会很喜欢的。小时候我带他来过这个水族馆哦——不过那时候这里的名字还是‘江之岛水族馆’。”

天满隼也笑了:“现在,你可以告诉他虎鲸的捕猎方式了。”

“当然啦。这么有趣的事情,肯定不能对那孩子藏着掖着。”

在水族馆度过了比想象之中更久一点时间。回到东京时,已经是傍晚了。本来以为晚饭会在随便什么小居酒屋解决的,或者干脆早点各回各家,就此结束今天难得的外出游玩,但没想到,天满隼却带她去了银座的旋转餐厅,多少有点让她意外。

如果知道晚饭会安排在旋转餐厅,她就穿得更人模人样一样了。

倒不是说她打扮得有多么奇怪啦。只是厚重的毛衣配上宽松的牛仔裤,还有旧到被磨破了一大块皮的马丁靴,怎么看都实在和周围穿着连衣裙的女孩子们格格不入。

仔细想想,今天一见到她天满隼就扬起了嘴角……不会是在想自己穿得有够不得体的吧?

第148章 第一次的花束

想到自己可能被天满隼嫌弃了的这个可能性,五条怜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了。当然了,这点顾虑,她肯定是不会说出口的。

就算是穿得不太端庄,自己也是消费者没有错——怎么能对消费者指手画脚呢!

这么想着,她的底气瞬间变厚了,不过在拿起菜单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计算起了账单的总价,暗自想着如果是带禅院惠过来,这孩子会点什么菜。

不如下次带着甚尔和小海胆一起来吧?到时候就让甚尔付钱好了,这样一来,自己就用不着去计算账单的费用了,多轻松!

想着甚尔不情不愿付钱的样子,五条怜忍不住要笑。

似乎恰是在扬起嘴角的那个瞬间,一束花突兀地来到了她的怀中。

要说没有被惊讶到,这绝对是假话无疑。五条怜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总觉得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来到了自己身边,直到花粉生涩的气味传入鼻腔,她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一束普通的花而已。

或许也没有那么普通。满天星点缀在完美无瑕的浅粉色玫瑰之间,还有更多她说不出名字,但是色泽如此鲜艳,很像是交融得很完美的调色盘。

“送给你。”

拿着花的天满隼这么说。

五条怜很不争气地愣了两秒钟,这才抬手指指自己,像个笨蛋似的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肯定是被她的笨蛋反应逗笑了,天满隼抿着唇,眯起的眼眸中也漏出笑意。

“美丽的花送给美丽的人。”

说完这话他就害羞了,涨红着脸,习惯性的抬起手摸摸脸颊,大概是想要扯一下口罩吧,可惜现在他可没有带着口罩。

说实在的,五条怜也有点不好意思,心中不妙的预感更加强烈,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才好,只好扯了扯嘴角,很小声地道了谢,接过她递来的花。

这还是第一次收到花呢……怎么偏偏是在今天、是在这个场合呢。

五条怜的心脏突突地跳得厉害,比起高兴此刻冒出更多的情绪居然是忧虑,简直是疯掉了。她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决定不要再沉浸在负面情绪之中,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完全没法发现你是从哪里拿出花来的。”她决定开个小小的玩笑,“难道天满同学你还在简直当魔术师吗?”

他挠挠头,居然不否认:“算是一点小小的魔术吧。也要庆幸你看菜单看得很认真。”

“是吗?”五条怜脸红了,抱歉地笑笑,“我太饿啦。”

“五条你总是很坦诚呢。”

“我嘛?”

难以置信。

她才不坦诚呢,只有天晓得她隐瞒了多少的心思,又说过多少的谎话。

但正因为只有天知道,所以在天满隼的眼里,自己大概真的只是一个很坦诚的形象吧。

“正是因为这样,”他喃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我才……”

所以,怎样呢?

五条怜等待着他的后半句话,可他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笑着摇头,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句自言自语而已。

心脏又要不安地跳动起来了。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胃口,天满隼吃得也不多,结果还被餐厅的经理担心说是不是餐点不合胃口。没办法,只好解释说,是刚才去了很远的地方,路上有些奔波,疲惫感磨损了对美味的感知而已。

“看。”目送着经理走开,五条怜转头对天满隼说,“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很坦诚的。”

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破坏他心中对于自己的印象,但他依然只是笑笑:“我知道的。”

他知道呀……

五条怜越来越摸不透他的想法了。

就算是抱有未知,天满隼依然开车送她回家了。

驶到家楼下,迫不及待地已想要想要回去,他却忽然叫住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他说。

五条的手几乎都快要握住门把手了,听到这句话才迟疑着收回。

“你是说帮你带作业的那一次吗?”她不打算装傻,但也不想表现得太过机敏,“那次怎么了吗?”

“虽然嘴上说没关系,但其实你等得很不耐烦吧?”

要不要撒个谎呢?

五条怜稍稍纠结了一下,选择回以一笑:“事到如今,还想再和我道歉吗?”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会说的。”他也笑了,“就算你和我客气说‘根本没有这回事’,我也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哟。”

“啊是吗……”她感觉好尴尬。

天满隼似乎还沉在回忆里,望着车灯的方向。

“我还记得那天,车灯照亮了家门,也照亮了站在门口的你。你就像是很突然地跳入了我的视野之中。知道吗?其实我有点被吓到了,因为我还没有见过你,但我看到你把一张便签纸匆匆地塞进课本里。

“后来我发现了那张便签纸,上面还写着时间。所以我想,你肯定等得很累了,所以才要把时间写下来,暗示着你有多么辛苦。五条同学一定是个很有趣而且很坦率的家伙,我当时这么想。

“可能就是在看到那张便签纸的瞬间,我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吧。”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不止。

喜欢——喜欢——喜欢——

身旁的这个人,很轻松地说出了“喜欢”。

或许他也不那么轻松,因为他整整等待了一天……不,不止一天。

他等待了很久,才将这句本该很简单的话说出了口。

但至少,他说出来了。与缩头乌龟的她截然不同。

该说是有点意外吗,还是震惊,又或者早就已经有了相应的准备?五条怜的心脏并没有跳动得那么快,相反甚至变得有点缓慢,粘稠的血液裹挟着乱七八糟的思绪游走在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一刻都不愿意停歇。

他分明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为什么能够将“爱”说出口呢?不害怕这份心意弹到冰冷的墙上,就此变成碎片吗?

在道出心声的瞬间,他在想什么,又在渴求什么呢?

既然说出了爱,那所奢求的东西一定也是爱没有错。他如何能够笃信,自己就是可以给予他爱的那个人呢?

到了这一刻,心中最强烈的情绪,竟然是很可笑的困惑。五条怜艰难地抬眸,想要知道答案,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看天满隼,只能望向车内后视镜。他们的视线在镜中撞在一起,片刻后又匆忙分开。

很糟糕的是,五条怜无法从他的眼眸中读到答案。

更加糟糕的事情当然是,她根本无法给出回答,就连简单的一个“我”字都说不出口。到底是什么扼住了她的脖颈,害她连呼吸都变得凝滞了呢?

沉默大概足够成为答案,但是否愿意接受事实,这又是另一个层面的顾虑了。

五条怜觉得自己沉默了很久,久到车上的空调风都吹暖了冰冷的手指。她恍然意识到,怀里还抱着天满隼送给她的花束,沉重的分量压得手臂酸痛,生涩的花香气更是变得愈发刺鼻。她动了动唇,依然没能说点什么。

最后,是制造了这份沉默了天满隼自己打破了僵局。

“很晚了,你该快点回家了吧?不然家里人会担心你的。”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刚才的沉默根本不存在,也与僵硬着面孔的五条怜格格不入。真佩服他呢。

“我不会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再把你留到很晚了。”

“……好。”

他送她到楼下。

来自头顶的视线还存在着吗?无暇顾及了。内心绝对变成了一团乱麻。她没有感觉到天满隼轻轻地捏住了她的手,只听到他说,如果她需要时间思考,他会愿意等待的。

真是……很大方呢。

而不坦诚的五条怜,除了“好”之外,给不出任何答案。

捧着花和巧克力回到家里,依然觉得大脑懵懵的。

家里是黑漆漆一片,她也不太想要开灯,只是远远地看到沙发上有一道更黑的影子。她想她应该说一句“我回来了”,即便影子只给了一声“嗯”作为回答。

果然,这种感觉还是太奇怪了。

捧着花站在玄关,五条怜有点不知所措。是不是该把花藏起来呢,但藏起来是不是更奇怪了?还有巧克力,该怎么处理呢,现在立刻马上吃掉吗?

根本来不及做出决定,沙发上的影子已经投来了目光,也一定穿透了昏暗的视野,看出了她很为难的表情。

“今天去哪里了?”甚尔问她。

五条怜磨蹭着走到客厅,话语也磨磨蹭蹭:“水族馆。新江之岛水族馆。”

“跑去镰仓了,这么远?”

“是啊。去看虎鲸了。”

“你不是不爱去水族馆?”

“他想去。而且开车的也是他。”

所以,没办法拒绝嘛。

五条怜相信自己这话说得没有歧义,可甚尔还是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声轻哼。

他生气了吗?或许吧。但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思索着一切有概率实现的可能性,于是她想到了。

她想,甚尔会不会是嫉妒了呢。

第149章 丢掉吧

好像,冒出了什么很了不得的念头?

五条怜在心里嗤笑着自己的幼稚。

甚尔这家伙,才不会为了她而嫉妒呢。

要是他真的冒出了这种多余的情感,只能意味着,他也同样……

五条怜猛甩脑袋。有点想太多了,不能再想下去了。

任由疑惑在心中发酵,她把钥匙随手丢到桌上,巧克力也一起丢了过去,砸出很响亮的“啪”一声。稍稍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坐到了甚尔身旁。花香味一下子变得更加浓郁,甚尔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别过头去。

即便如此,玫瑰的气味还是钻入鼻腔,让他几乎想要屏住呼吸才好。

“还收到花了?”他小声嘀咕。

简单的问话被他说得很有种嘲讽的意味。至于内心是否真的满怀嘲弄,他也不知道了。

反正这话落在五条怜的耳朵里,意外得非常不让她喜欢。

“是啊。”她干脆也变得尖锐起来,权当是对他的复仇,“是我第一次收到的花呢,你要看看吗?”

“不要。”

“看看嘛。”五条怜硬是把花推过去。

“都说了,不要。”

他推开了几乎要怼到脸上的花枝,烦躁感翻了个倍。

话题最好赶紧从这束花或者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上转移走吧,至少他这么期待着,但是事情似乎并不那么顺心如意。只消停了两秒钟,她就又开始说起花的事情了。

“家里没有花瓶呢,怎么办?”

他连“嗯”都懒得说,只有五条怜一个人在自顾自说个不停。

“都怪我们从来都不买花。”她抚弄着花束,把粉色的包装纸碰撞出沙拉沙拉难听的声音,“以后要买一点吗?感觉很有意思。而且也很漂亮”

“随便你。”

“那,要把花放在哪里?干脆直接不拆来了,摆在桌上,可以吗?”

“随便你。”

还是这样的回答。

说实话,五条怜很不高兴。她讨厌甚尔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是自己的事情那么不值得让他侧目一下吗?

沉默了很久,她又说:“……花,真的不看一眼吗?”

“不看。”

“很漂亮哦。”

“就算这样我也不想看。”

“巧克力你吃吗?我觉得是他自己做的。”

“不吃。”

“真的不想吃吗?”

“你要我说几回你才信?”

他固执地别开脑袋,正如他说出的很固执的“不”,甚至不去看五条怜,于是她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了。唯一比较清楚的大概是,他今天态度怎么格外的差。

不会真的嫉妒了吧?但他有什么好嫉妒的——嫉妒自己收到了花和巧克力?

除了花之外,还有别的事情更值得嫉妒吧?她必须说出口。

“我啊,被乐队男告白了。”

不知不觉,她也沾染上了甚尔的口癖。

这个令人苦恼的现实,说出口时倒是意外得很轻松,大概因为倾听的对象是甚尔吧,尽管他并没有听得多认真——或是说,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认真。

“他说他喜欢我,因为在他看来我是个坦诚的家伙。”

听到甚尔轻哼了一声:“这不是很好吗?”

“好在哪里?”

“好在乐队男喜欢你。”

“不是这样的……”

不知不觉,五条怜已然涨红了脸。真该感谢此刻昏暗的灯光,谁也看不清她羞耻到潮红的脸色,就连她自己也不那么清楚。

按在腿上的双手不知不觉攥得好紧,指甲抵在掌心里,留下难看的月牙形状,痛楚也被消磨得几乎不存在了。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顿了顿,“即便如此,他还是说出了‘喜欢’。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哦。”

依然是很简单的回答,但甚尔其实不想这么说的。

既然他不知道真正的你,那就什么都不要说,别让他知道你是怎样的家伙。

——他是想要这么说的。

为什么没能说出口呢?好像没有特别的理由。

他就是不想说,否则就像是帮忙推了乐队男一把。他讨厌那家伙。

讨厌他很绅士地把车开到楼下去接五条怜出门玩,讨厌他们一起去镰仓的水族馆看了虎鲸,也讨厌他握住了她的手。就连这束花散发出的馥郁芬芳也让他想要作呕。

于是,一切厌恶都凝成冷淡的态度,变成了五条怜所看到的那个仿佛漠不关心的她。

为什么不在意一下呢,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意?

如果能够钻进甚尔的心里,那她一定能够知道甚尔全部的想法,可惜这种好事并不能轻松地做到。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冰冷得仿佛平安夜那晚立在小巷里的男人,诸多的未知消磨了他身上全部的温度,五条怜只感觉到难过。

倒是再多关心我一点啊。

倒是问问我的想法啊。

倒是不要给我敷衍的回应啊。

真想把这些话丢到他的脸上。

所以,真的这么做了吗?当然没有。

这么尖锐的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只可能将话语全都拢在心里,任由尖刺扎穿所有的心绪,于是情绪也搅和在一起,变成奇形怪状的一大团,最后变成酸唧唧的话语,被她艰难地说出口。

“你知道吗?我根本没有回应天满的告白。”

甚尔笑了——这大概是他在这个夜晚做出的最过明显的反应了吧。

“为什么不?”只是说出口的话语比想象得还要更具刻薄,“那家伙不是很好吗?他带你去了水族馆,也送给了你花,甚至连你想要得到的‘爱’也双手奉上了。还不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吗?”

“我非要抓住这个机会干什么?”

甚尔没有说话,他的心中一度也没有答案。

或是已经猜想到这意味着什么了,只是不愿意把话直白地说出口而已,正如过去的每一次。

这样的沉默却足够惹恼五条怜。

她发出了一声很奇怪的尖笑,惊讶地瞪着他,却根本看出他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正如过去的每一次,她根本不懂这个男人。

只能予以质问。

“甚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来,绕到甚尔面前,像是要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倒是说啊。摆着一张脸给我看算怎么回事?”

甚尔依然别开视线,躲避着她尖锐的目光。

他知道的。

早就已经意识到了,五条怜不可能永远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即便有同类的这份相似维系着,总有一天,她也会从这个家离开吧。

或许今日,或许明日。有朝一日。

想到这个可能性让他烦躁,所以他从来都不去想这种事,仿佛只要不停地逃避,就能够无比顺利地从思维的漩涡中抽身而出,而他现在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乐队男邀请了她,乐队男一定喜欢她。而她也喜欢和乐队男混在一起,其中的意味一定很明了,逃避着不愿意去思考的未来就此迫近,强迫他必须面对事实,这就是为什么他无比烦躁。

最可笑的是,从看到车窗后头的乐队男的那一刻起,他居然已经烦躁了好几个小时。负面情绪累加在一起,变成高塔,最后轻易地被这束花与“他说喜欢我”击坠,变成一堆废墟,扬起肮脏的一片粉尘,他狼狈地压在废墟之下,几乎无法喘息。

“你非要我说吗?”他还是很平静的,“好,那我现在就说。”

说出口的话语真的是心中所想的吗?

“你还是赶紧从这个家里滚出去吧。”

他该这么说吗?

根本来不及想到答案,话语已经脱口而出了。

“反正你无论如何都会离开,就不要再浪费时间,像狗一样赖在我的身边了。”

沉默,依旧是长久的沉默。

五条怜站在他的面前,难以置信。

她想,绝对是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了。但她无法问出笨蛋般的“你说什么”——同样的话,她才不要听第二遍。

她只是很惊讶,错愕到无法言语,翕动的双唇竟没办法挤出半点话语。不安感促使着她不停后退,指尖无意间碰触到了花束的包装纸,挤压出难听的沙沙声。这恼人的声响彻底点燃了甚尔心中最后的一点愤懑。他猛地站起来,抓起花束,掷到窗外。等五条怜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已经听到沙沙声坠往地面了。她慌忙去抓甚尔的手。

“你干什么!怎么能把花丢出去?”

要是砸到人了怎么办?这家伙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吧。

话语在空气中拐了个弯,落进甚尔的耳中,变成了其他的意思。他几乎是在咆哮:“你要为了那家伙送的花而和我生气吗?”

那家伙那家伙那家伙——为什么天满隼的事情要说个不停?真烦人。

传染性的烦躁一定爬到了五条怜的身上。她颤抖不止,连咒骂的话语都在战栗:“禅院甚尔,你这个疯子。”

“你也没差。”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行,如你所愿。这就是你最满意的结果。”

五条怜一把抓起桌上的钥匙,冲出家门。沉重的“砰”一声,她合上家门。

然后是死寂。弥漫了一整晚的死寂。

如愿以偿。

她并没有回来。

第150章 自我憎恨

五条怜是冲出家门的,不理智的情绪还在大脑深处冲撞不停,撞得她整个人晕乎乎的,仿佛已然缺氧。

或许真的已经失去氧气了。在被甚尔这么说过之后,还能怎么好好地喘息呢?

她几乎快要窝囊地掉眼泪了,还好在几次深呼吸之后,情绪终于被重新压抑,只剩下悲戚感一点都没有消失,依旧盘踞在心口,根本消失不掉。

甩甩脑袋。还是别去想甚尔的事情了。反正就算是惦记着他,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也不会领情的。他尽知道说些把人推开的话,真讨厌。

五条怜在心里把甚尔骂了一百遍,这才终于走到了楼下。到处找了一圈,哪儿都没有找到掉落的花去了什么地方。

……凭空消失了吗?搞不明白。

总觉得内心空落落的,空洞感的一部分大概是在为了消失无踪的花束哀悼——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平生第一次收到花。抛开那些情情爱爱的附加值不说,光是这个难得的“第一次”,就很值得珍惜了。

结果就这么被甚尔毫不留情地丢出去,还完全不见踪迹了。这家伙……

新仇旧恨一起冒出来,气得五条怜牙疼。她在心里恶狠狠地把甚尔骂了个遍,甚至抬头瞪着那扇尚且敞开着的窗,仿佛这样她的怨念就能够顺利地传达到顶楼公寓一般。

这么理想主义的事情,当然是没有办法*实现的。但姑且算是好消息的消息是,这一抬头,她终于找到花束在哪里了。

毫不意外,花束并没有消失无踪——这么大一束花,就算是被砸得四分五裂,也不可能不见踪迹的。原来只是掉落在了绿化带的一颗杉树上,不巧还掉在了最顶上,如同圣诞树树顶的金色星星一样,注意到了之后才发现它原来如此瞩目。

是不是该把花束拿下来呢?

在这个问题上,五条怜纠结了五分钟——纠结这么久也真是有够不争气的。

思来又想去,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花束固然珍贵,但只是为了一束花而付出过多的精力和体力,好像有点不太值得。还是把怨念继续挥洒在甚尔身上吧。

这么想着,五条怜下意识往回走,几乎都要迈过楼下的大门了,才猛然想起了甚尔所说的话。

他说,她还是早点从这个家滚出去吧。

甚至用的措辞还是非常讨人厌的“滚”,还是搞不懂他在发什么疯……明明说了,不会让她走的,不是吗

五条怜久久地在门口停着脚步,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向前。

出门时忘记穿上外套了,冬末或是说初春的阴冷的风吹得她颤抖不止,她却没有感觉到多么冰冷,或许是因为内心的温度更低,以至于整个人都要与此刻的温度同化了吧。

从没有想过,许多年前的担忧会在今天实现,更想不到竟是以这种方式实现。真是……糟透了。

依然在心里咒骂着甚尔,却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她忍不住嗤笑自己的无能。

就算是被说成这样了也还是没办法真心实意地讨厌甚尔,她这家伙果然是像狗一样讨人厌吧。

抱着手臂,五条怜转身离开。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逐渐走到了热闹的地段,却花了很多时间才终于找到了空余的酒店房间,大概是因为她实在不专心,走着走着总忍不住回想着刚才的那段对话吧。

哪怕是将自己浸泡在了满池温暖的热水里,她也还在想着甚尔的事情。

想到黑暗里他的表情,似乎是狰狞得难看。果然是嫉妒在作祟吗,嫉妒着她得到了爱,而且收到了花束?应该不只是这样而已吧。

五条怜沉进浴缸底部,把自己的脸没入到暖水之下。心跳忽然变得很急促,脸颊也被捂得滚烫。只待了几秒钟,她就忍受不了了,不得不再次浮出水面,可仓皇的心跳还是停不下来,甚至连懊恼都一起追出来了。

她后悔了。她也该说出口的——应该把她的那份喜欢说出口,而不是像泄愤或是逼迫那样为他制造了很多的压力。

如果说了,甚尔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呢?或者是更加生气?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懊恼也没用了。什么都没能说出口的她,是很无能的她。

她站起来,脱离这池暖水,赤脚走到镜子前,用手抹去镜面上的雾气,倒映出的苍白的人形是自己的模样。

这样的自己被爱着了。

这样的自己正在爱别人。

这样的自己真的值得给予爱,或是得到爱吗?

想到这里,五条怜匆忙呼了一口气,将吐息打在镜子上,于是镜面上的人形又被一团氤氲盖住了。

……今天,应该不会回家了吧。

等待了三小时之后,家里依然空空荡荡。甚尔在心里下定了这个结论。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地去睡觉吧。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自嘲地在心里想,但还是僵持在原地,而那正是五条怜夺门而出的瞬间他所定住的姿态。

无法挪动脚步,鲜花的香气也锁在家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烦躁感是否还根深蒂固?也许是的。

尽管心跳依然缓慢,尽管呼吸早已平稳,但盘踞在心头的那些污浊的情绪根本没有消失,依旧如同满潮一般鲜明地存在着,所以他根本无法迈步向前,也无法做些别的什么。

真是可笑。

他在心里嗤笑着自己。

嗤笑想了太多的自己,嗤笑被她骂成是疯子的自己。

至于最可笑的部分,大概是,他真的快要变成疯子了。

都怪那个乐队男吧。

甚尔轻易地为自己的愤懑找到了出口。

怪那个不识相的乐队男,怪他多余地存在于自己与五条怜之间。怪他激起了没必要的情绪,怪他送来漂亮的鲜花,怪他导致一切的发生。

乐队男是罪魁祸首,才不可能是自己。

甚尔这么想着,烦躁感却成倍增加了——明明已经把责任推开了,不是吗?

大脑不停地在播放着三小时之前的事情,每一句话都重新在脑海中重新上演。

所以,后悔了吗?

他当然不可能轻易承认,于是看不见的悔恨感在心口发酵。

抬起头,能看到贴在冰箱上的照片,是他们在迪士尼乐园的合影——他们之间少有的相片。

照片上是一脸冷漠的自己和表情僵硬的五条怜。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不是什么擅长拍照的家伙。

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却在今天一分为二,真是……

……命中注定。

就是从那张照片开始,五条怜向未来迈去。高中、大学,她已经为选择好了未来。在他们之中,只有自己尚且停留在当下。

总有一天会被她抛下,不可能共同沉沦。他有这种预感。

因此感到了,所以今天才成为了她口中的“疯子”?也许真是这样没错。

甚尔不愿意再去想了。僵硬的脚步也终于能够迈出。他钻进房间,比起眼睛,决定什么都不再想了。

这一晚当然是没有睡着。好不容易发酵出一丁点的睡意,马上就被禅院惠打乱了。

“阿怜去哪儿了?”一开口就是他不爱听的话。

甚尔挠挠脑袋,烦躁感又回来了:“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这是实话。要是他知道,现在就不会露出一副烦闷的表情了。

小海胆有点失望:“好吧……那谁送我去幼儿园”

“你自己不会去的吗?”

“阿怜说不安全嘛。”

阿怜……又是阿怜。

在没有五条怜存在的这个清晨,她的存在感倒是意外得很是强烈呢。

甚尔轻哼一声,终于从床上坐起来了:“你是想要我送你去上学,对吧?”

“嗯!”

“行吧……”

真没办法。

其实完全提不起干劲,但既然他这么说了,最好还是照着干吧,否则到时候还要多出一只麻烦的小海胆得哄,他的日子就别想消停了。

下定了决心,甚尔总算是磨蹭着从床上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禅院惠忽然笑个不停。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只是自顾自地跑走。

真是……和五条怜一模一样。

这念头一冒出来,昨天的记忆也突兀地回到了心里,那些烦躁也好郁闷也罢居然也齐齐变得鲜活起来,真让人觉得麻烦。

套上外套时,小海胆终于跑回来了,手里拿着折叠式梳妆镜,显然是从五条怜的房间里拿来的。

“看,爸爸!”他踮起脚,努力地举着镜子,“现在我们的发型一样了!”

“啊?”

低头瞄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翘,看起来确实是小海胆同款。

换做平时,他大概已经笑出来了。可现在实在不是什么想笑的心情。他用手盖住镜子:“不要乱拿阿怜的东西。”

“哦,对。”小海胆还是笑嘻嘻的,“她会生气的。”

生气……是了,昨天的她应该就是很生气的样子吧。

他们两个好像总是很擅长把对方惹毛,像是扭打在一起的野狗,非要把对方狠狠地咬出血不可。

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想想还是觉得郁闷得很,甚尔抬手抓抓头发。

“别把头发梳好呀!”小海胆匆匆忙忙制止他的行动,小脸上写满了认真,“否则阿怜回家之后就看不到了!”

“……”

阿怜可能不回来了哟。

真想这么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