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不都已经过去了吗,怎么还有蚊子?她很纳闷。
“阿怜,阿怜!”有哒哒哒的声音,热乎乎的小手彻底黏在她的脸上了,“出门玩!”
“啊……好好……”
前不久出门散步的时候,听到养狗的路人说起自己家的狗有多么爱出门,急切的汪汪声听起来都像是在说“快出门!”。
难道现在听到的“出门玩!”也是小狗在叫吗……不对,家里他们、没养狗吧?
半梦半醒的五条怜更加困惑了。强迫自己睁开眼,最先映入视野的的是一颗巨大的黑色海胆……海胆?
海胆狗?超绝无敌混合生物?
好像冒出了很了不得的想法。
五条怜搓搓脸,硬是把困意从脑海中赶走了一点。
再仔细看看,趴在床边的果然不是什么海胆狗这种奇怪的生物,而是像小狗一样粘人且可爱并且对出门一事执念很深的禅院惠——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也是海胆小狗没错了。
“啊……出门?嗯。出门。”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泪都眯出来了,“你想出门,对吧?”
禅院惠认真地点点头:“嗯!”
总算是把话题理清了。
五条怜探身往外看,客厅里没见到甚尔的踪迹,随口问道:“爸爸不在家了吗?”
“爸爸出门啦!”小海胆手脚并用,想爬到她的床上玩,“我们也出门!”
揪着禅院惠的衣领,稍稍用点力,她意外顺利地把他提了起来,顺势丢掉床上。
“我说,你呀。”五条怜眯起眼,摆出一副看透一切的狡猾表情,“你其实就是想出门找爸爸玩,对吧?”
被说中了心事,小海胆瞬间收拢了所有的尖刺,低着脑袋,忽然扑进她怀里,好一记头槌攻击。
“我想和阿怜待一起!”就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才没有在挂念甚尔,他大声说,“出门玩,出门玩!”
“好好好,出门啦出门啦。”
一边哄着他,五条怜一边艰难起身,抱着人形挂件小海胆,缓慢挪动到卫生间,从水槽下方拖出矮凳,这才能够把禅院惠放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刷牙,并且小心翼翼地看护海胆,以防他跑来跑去闯祸。
然后洗脸,并且看护海胆。
再换好衣服,并且看护海胆。
最后,再给他套上出门的外套——现在终于不用分心看护海胆了,因为这份工作即将变成主业。
“哎呀,怎么小了这么多。”
艰难地扣上纽扣,五条怜惊讶地发现上个月才给他买的这件新外套已经变得有些小了,穿在身上,连纤细的手腕都露出来了,她时不时就要帮着禅院惠把衣服往下扯,以免外套总往上跑。
明明买下的时候那么合身的……小孩子长得真有这么快吗?真有点搞不明白了。
牵着禅院惠的手,五条怜决定先不要纠结这种小事情。
盛夏难熬又漫长,可真到了阴冷的秋天,再回望那段旷日持久的炎热,好像也变得短暂得不值一提了。
秋风吹落枯叶,把地面染成金黄色。咚——咔嚓!禅院惠跳着踩扁卷起的枯叶。
每踩扁一次,他都要仰起头来看看五条怜,被风吹得粉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得意。五条怜忍不住要笑,垂手捏了捏他圆滚滚的脸蛋,夸他真厉害。于是小海胆更来劲了,把“咚——”的一声踩得更响,人行道的砖块都要为之颤动了。
短短的一段路,在踏碎落叶的途中变得分外漫长,五条怜耐心地等待他玩到尽兴——毕竟眼下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她去做的了。
甚尔那边,鲜有工作要她帮忙,丑宝已经变成他的主力了。现在她倒是不再为了丑宝嫉妒了,不过这种过分闲散的感觉还是很微妙就是了。
短暂地发了发呆,咚咚的声响变得好沉重,听起来像是秤砣掉在地上。低头一看,小海胆气喘吁吁,累到海胆的尖刺都耷拉下去了。
“累了吗?”
禅院惠不说话,噘着嘴冲她伸出双手。
好嘛,这可是撒娇呢。
五条怜深呼吸了一口气,花了三秒钟时间替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扬起一副笑眯眯的面孔,把禅院惠抱在怀里,用力往上一提。
啊,真重。
她第无数次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像甚尔一样的肌肉壮汉。
一旦把小海胆抱进了怀里,再怎么慢悠悠的路途,也会因为对脱力的恐惧而变得焦躁不少。
不知不觉,五条怜的脚步已经从正常的速度变成了快走,然后一点一点变成了小跑。预计自己的力气能够坚持把他抱过两个红绿灯口,她从现在就忍不住想要缩短煎熬的时间了。
走着走着——也可以说是跑着跑着,路过绿色的邮筒,禅院惠忽然“啊”了一声,猛地转过头,把脸埋进她的胸口,缩成小小的一团,微微发抖。突然变换的重心也差点让五条怜失去了平衡,她赶紧放慢脚步。
“怎么了?”
小海胆不说话。
仔细看看,邮筒上趴着一团深红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坨烂肉,正要腐烂般融化着。
这是一只咒灵,看起来很骇人,实际上是个不怎么样的家伙。
在东京,咒灵可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大型咒灵且不用说,小型的咒灵也密密麻麻,走在一百米的路上,遇到三四只咒灵完全是正常的事,出门直到现在才看到一只咒灵,可以说是难得的惊喜了。
五条怜早就习惯了咒灵出现在自己的活动范围之中,所以能够完全忽略掉它们的存在,她想所有有点咒力但没能成为咒术师的人都是这样应对的——一味地在意生活之中的咒灵,那多疲惫呀。
被她理所应当无视掉的咒灵,落在禅院惠的眼中,依然是非常可怕的怪物,所以他蒙住了眼睛,想要装作没有看见。
但在今天之前,他好像从没这么做过……在今天之前,他看不到这么弱小的咒灵吗?
啊,是了。一直忽略了,其实惠连丑宝都能看到。
因为太过理所应当,所以五条怜后知后觉地直到现在这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加快步伐,邮筒被甩在身后。铆足了劲走到了三个红绿灯之外的行道树下,这里总算没有任何咒灵了。她轻轻摇晃缩在壳里的小海胆,终于让他抬起了头。
“是不是看到那个吓人的东西了?”
禅院惠慢吞吞点头:“嗯……”
“很害怕吗?”
“嗯。”
“没事啦。”她摸摸他的脑袋,“有我在呢,对吧?”
“呜……”
看来自己的存在还不够让他安心,他皱起脸,“哇”一下放声大哭,哄了好半天也不好。
没办法,今天的“出门玩”算是彻底泡汤了,五条怜甚至没找到一个机会去解释咒灵是什么东西,好消息是她也还没想到该怎么解释比较好。
从来没人教过她关于咒术师的知识,有些概念她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实在没办法帮别人。
想了想,赶在甚尔回家的时候,她赶紧向他问起了这件事。
“所以。”她一本正经,“我们要用童话一点的方式向惠惠解释咒灵的定义,还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说明?”
说起来,丑宝也是咒灵,但他们从没对禅院惠说过那究竟是什么,所以他似乎自然而然认为那是个玩具或是者伙伴了吧。
甚尔拿着手里的烟,久久没有点燃,也久久没有说话。五条怜试着举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毫不意外被他拍开了。
“我眼睛没瞎。”他说。
她赶紧收回手:“我知道的。”
“也就是说。”他总算开始掏打火机了,“惠能看到的咒灵变多了,对吧?他是有天赋的。”
“是吧……”五条怜挠挠头,“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他又不说话了,点燃了烟,猛吸一口。
“你能看出他的术式吗?”
“啊,术式?我怎么能呢!”她小声嘟哝,“我又不是六眼……”
“那就把你们家的六眼找过来。”
这话说得真怪。
“首先,我已经不是他们家的了。其次,我不想去五条家。而且……而且我又见不到五条悟,无从问起!”
只为了探明禅院惠怀有怎样的术式就跑去找将近两年没见面的五条悟——这种事多丢人啊,她可不乐意!
甚尔撇撇嘴,好像还是没有死心。
“要是你和你亲爱的哥哥依然兄妹情深,那么就算是走在街上,你们也能重新相遇的。”
“唉——”
很难得的,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对话,居然是由五条怜发出了这么一声叹息。
“我知道您真的很想知道惠惠有没有术式,但请不要说出这种无厘头的话。”
她一本正经的。
“东京是个大城市,才不是抬头低头都能见到熟人的小村子。走在路上就能碰到了不得的六眼?这种可能性也是低到没有下限的。”
甚尔皱着脸,实在不想多听:“知道了知道了。”
他的期待正式宣告落空,烟也燃到了尽头。
他又点了一支,却只是拿在手里,直到烟灰烧到手指,他才吃痛地丢掉香烟。烟头从顶层公寓飘落,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去。
晚点时候,五条怜看到他打了个电话。
说了什么?抱歉,她没听到。
因为天一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第77章 卖掉了重要的东西
“喂,阿怜。醒醒。”
依然是早晨,依然正值睡得正香的时刻,依然是一只热乎乎的手推着自己。五条怜前几天才经历过类似的情景——正是海胆小狗催着她快点起床带他出门的那一回。
困意太浓重了。五条怜翻了个身,躲开耳边的一切骚扰因子,挥挥手,口齿不清地嘀咕着:“知道啦知道啦……待会就和你出门玩……”
“玩什么玩?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海胆小狗的声音粗壮而沉重,这不完全是……
“啊!”
五条怜惊醒了,怔怔地看着站在床边耐心耗尽的甚尔,半晌都没吭声。
被他吓到了吗?哦,那倒没有。
她只是在想,被禅院家的人大早上闹醒,说不定就是她这辈子的命运了。
“有什么事吗?”她打着哈欠问。
这时候甚尔却不直说了,摆摆手催她快起来:“有点事。你陪我一起去。”
“哦——”
五条怜了然般点点头,视线却不自觉地在往房门外瞟。
不知算不算是意料之中,丑宝居然趴在沙发扶手上,眯着眼正在打盹,看来这次它不会跟着甚尔一起出门了。
也就是说……
五条怜瞬间来劲了,蹭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是有工作吗?”她一下子凑近甚尔面前,“我要去我要去!”
如此热情的氛围,一点也没感染到甚尔。他甚至很嫌弃地挥了挥手,把这团热情拍到了别处去:“又没不叫你去。快点吧,我要迟到了。”
“没问题!”
这次会是怎样的工作呢?
她已经当过了诱饵,搬运工的工作也是驾轻就熟,不知道今天的工作会是怎样的,真期待呀。
五条怜几乎快要哼起歌来——现在她大脑中正在播放的是宇多田光的《firstlove》。
才刚播到“明天的此刻你又会想着谁”的这一句,她就撞上了甚尔严肃阴沉的面孔,暂停键咔哒按下,音乐声消失无踪,哼歌的心情更是不复存在。
看来今天的工作很重要。
赶紧收起一切嬉皮笑脸的心情,学着他的模样,五条怜也摆出一副严肃面孔,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
“不知道今天的工作能不能顺利。”
甚尔唐突地说,五条怜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对话的对象是自己。
“会吧。”她尽量给出安心的答复,“肯定能顺利的。”
是她说得还不够好吗?感觉他的面孔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天也阴沉沉的,正午时分看起来也像是尚未彻底苏醒的清晨。这几天来总是这样的天气,烦人。
五条怜搓搓手,然后赶紧把手揣进口袋里,忍不住抬眸又看了看甚尔。
弓着背走路的他,看起来很像是一只冬眠的灰熊。尤其他穿着的外套也是灰色的,看着更与灰熊贴切了。
剩下的这一路上,甚尔就没有提及和工作有关的事情了,也不说别的什么,只是沉默地走着。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但她不打算深入追究这点怪异了。
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住脚步,让她原地待机。
“好。”
她又不是机器人,为什么非要用“待机”这么生硬的字眼呢?真怪。
虽然很困惑,但五条怜决定不要太过纠结于这个问题,配合着点点头,追问然后要做什么。
“然后?”现在倒是甚尔显得有点意外了,“然后还是等着。”
“我真的只需要等着就好了?”
“你不要老是那一样的话反问我。”
“唔……知道了。”
都被这么说了,就算真有再怎么多的怨言,也只能统统按下不表。五条怜不再吭声,乖乖停在原地,看着他灰熊似的背影汇入人群,踏上天桥,来到马路的另一侧。
对侧是中央车站,熙熙攘攘聚满了人,在这个距离都能感觉到行李箱的轮子划过地面时摩擦出的那种光滑的震动。
远远地,能看到甚尔站在广告牌前,双手插兜,一副恹恹的姿态。没过多久,一个老头走过来,胡子很个性地几乎要冲到天上去。他们说了点什么,五条怜听不见。
不过,能靠双眼看到的是,老头似乎很高兴,甚尔却还是那副提不起劲的死人模样,看着就扫兴。
对话很短暂,不多久就迎来了终点。两人分道扬镳,他慢悠悠地走回来,不知道为什么,表情似乎更僵了。
一看到五条怜,他便招招手。
“走了。”他说。
“好。该去下一个目的地了吗?”
“没有什么‘下一个目的地’。”甚尔纠正她,“我们回家去。”
“……哦?”
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呢,这就要回家了吗?五条怜有点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慢吞吞走在回家的路上,好奇心伴随着迈出的每一步慢慢膨胀。说真的,她太好奇了。
“甚尔。”好奇到,她忍不住发问,“你和那个人谈得不顺利吗?”
反正五条怜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他们怎么早早地就要回家了。
很难得的,甚尔迟钝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很明显的愣了愣。
“你在偷看?”他冷笑着说。
“偷看”这词的性质可太严重了,五条怜连忙否认。
“不是偷看!”她替自己辩解,“只是那一幕刚好发生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他还是在笑,虽然看起来并不那么高兴,嘴上说的也是:“歪理。”
“这是事实。”五条怜也很固执,“所以,确实是谈得不顺利吗?”
甚尔撇嘴。其实他没那么想要谈到这个话题。
但既然被问了这么多回,还是说出来吧。他想。
所以他说:“挺顺利的。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生意?”五条怜歪过脑袋去看他,“甚尔,你要下海经商了吗?”
“怎么可能。”他耸耸肩膀,“我又没经商的本事。只是卖掉了一点东西——是一笔赚头很足的买卖。”
甚尔说着,举起拳头,怼到五条怜的脸颊旁边,看起来真像是要打她。
好消息是,他并不打算揍五条怜——虽然他确实曾冒出过这种念头,但另一个好消息是五条怜本人也彼此彼此。
坏消息自然是,她完全没看出来这个拳头代表了什么意思。
“呃……您被零元购了?”她试探性地问。
甚尔丢过来一个看笨蛋的嫌弃目光。
“是十啦。十。”说话的语气也像是在教导幼稚园小朋友,“这次交易赚了十个。”
就像在故意逗弄她,甚尔又只把话说一半,五条怜必须去猜“十个”后面接了怎样的单位。
看看他明显不高兴的表情,她合理怀疑刚才的那句“赚头很足”仅仅只是嘲讽的反话,实际上他压根没谈成什么大生意。
既然是这样的话,答案就很明显了——
“十万。你赚了十万?”
“……你可不可以有点志气?”
“呃——”没志气真是很抱歉呢,“那就,十个一百万?”
甚尔收起拳头:“幸运的话,是十亿。但保底也能有七个亿。”
“亿……”
计数单位居然是亿……
几乎是瞬间,五条怜的大脑就被好几个零填满了。可惜她的大脑不是以二进制的方式编码的,否则这些数字零肯定能够拼凑出很有用的信息。
十亿……到底什么东西能卖出十亿呢?
虽然这笔钱一分都不会进五条怜的口袋里(运气好的话甚尔应该会给她几万块当零花钱吧?),可她还是莫名地觉得好亢奋,步伐都变成轻快的蹦跳了。
“是不是把万里锁卖了,然后拿到了十亿?”她兴奋地在甚尔身边探头探脑,“那玩意儿这么值钱呀?好厉害!”
实不相瞒,五条怜有点得意。而得意的全部原因,都在于万里锁是她亲手拍下来的——虽然真正付钱的那位是甚尔,而且由于她一时赌气疯狂抬价害得万里锁到达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高度,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万里锁、还有十亿元,一起来到了同一个舞台上,这就足够了。四舍五入,完全可以认定是她靠万里锁赚来了十亿元!
很可惜,这点得意感才维持了不到半分钟就消失无踪了。
“不是万里锁。”甚尔一瓢冷水浇下来,“那东西的最高价值也就只有一亿一千万了,就这还得拜你所赐。卖十亿?怎么可能!”
“哦……”
这盆凉水真是冻得钻心呢……但没关系!
甩甩脑袋,她又振作起来了。
“那就是其他咒具了,是不是?”她喋喋不休地继续追问,“是游云吗,还是别的?或者是其它咒具?”
甚尔被她念叨得有点烦:“我卖得不是咒具。”
“那不然是什么?唔……您总的不会是卖了什么人吧?哈哈哈——”
“对。”
“——诶!?”
五条怜一下子不笑了,表情透着几分为难。
“您要把我卖了呀?”
甚尔斜眼看她,轻轻咋舌:“你哪里值十亿?”
“说的也是……那您难道是在进行人口拐卖的工作?”
她停住脚步,隔开的距离像是在立志同他割席,但他却满不在意的,自顾自往前走,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可能要追不上甚尔了,匆忙跟上去。
“如果是人口贩卖的工作。”五条怜絮絮叨叨地嘀咕着,“以后是不是要继续帮你,我就得考虑一下了——你知道的,这种事情太没道德了。”
“不是人口贩卖。”甚尔被她搞得有点烦,干脆地说,“我把惠卖了。”
“哦——”
她了然般点点头。
原来是惠啊……
……啊?
第78章 我不会满足你对于父亲的期待
大脑好像稍稍空白了一瞬。
在这个瞬间里,五条怜没有去想“惠”这个字到底和什么关联在了一起,十亿元钞票的流水声也一点一点远去,万里锁的存在更是消失无踪。
就是这样空白且毫无一物的大脑里,暂停的歌曲却被再度播放。她又一次想起宇多田光的《firstlove》,还有紧随其后的下一句歌词,是“你将永远是我的挚爱。”
想到这个有什么用呢?完全没用吧。
五条怜自嘲地扯扯嘴角,有点想笑,但笑声自然是干巴巴地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反而卡得人难以喘息。这可真是……
“惠。”
倒是这个字还能很顺畅地说出口,于是她继续说下去。
“你说的是,禅院惠的惠吗?”
甚尔步履不停,也不曾回头,笔直往前。
“对。”
她匆忙追上:“你是说你的儿子禅院惠?”
“嗯。”
“你把你的儿子,禅院惠,卖掉了?”
“一样的话还要说几遍?”
终于停住了脚步,对上的却是甚尔不耐烦的目光,就连嘴角那道难看的疤痕也在更丑陋地抽搐着。
五条怜有点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这道目光,可心底膨胀的抵触感让她不想做出这么怯懦的事情,她梗着脖子,努力对上甚尔的视线。
“说到你告诉我这是玩笑话为止!”
她大声说着,而甚尔只是冷笑。
“事实就是事实,怎么能变成笑话?你个蠢蛋。”
居然还见缝插针地骂了她一句,真过分。
“我和禅院家的交易已经成立了,等到惠的术式确认之后,这孩子就会被卖到禅院家。也就大概两三年之后吧。”他看着五条怜,表情里写满嘲弄,“与其和我纠结这种无聊的问题,不如好好珍惜和惠剩下的时间吧。你最喜欢那个孩子了,不是吗?”
“……是。但是——”
“十亿啊,用来买什么好呢?”甚尔用畅想打断了她未尽的话语,“买艘游艇吧?到时候就可以在船上开派对了。不过买了游艇还要雇船长,这笔钱就别花了。在此之前,得先报个培训班。或者买辆劳斯莱斯吧,加长款的那种。很酷吧?最好移出一部分资金用来理财——柏青哥也是一种理财方式嘛。”
他像模像样地规划着十亿元的用途,仿佛这笔巨款已经送到了手上。
五条怜沉默地听着,尽在耳边的话语声听起来却好像很远很远,远得就像是隔着一层水泽。说不定她正沉在海水之中,听到的话语是甚尔站在游艇上说出的得意发言。
“游艇……游艇?”
不知不觉,五条怜已经攥紧了拳头,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喃喃的自言自语在某个顶点时分忽然爆发,变成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你需要个屁的游艇!劳斯莱斯也不用,因为你天生就是在租车行里租最便宜家用小轿车的命运!还有柏青哥,理财?以你赌马十赌九输,柏青哥永远回不了本的本事,十亿元也会被你全部败光的!再说了,你要十亿元有什么用?难道现在赚的钱还不够吗,你非要去卖掉禅院惠得到这笔钱?禅院甚尔,你是不是疯了!”
最后几个字,五条怜几乎是吼出来的。真该庆幸路上没有什么人,否则一定会闹出什么事端吧。
但在空空如也的小路上,话语会继续回荡,风也吹来了回音。
疯了——疯了——疯了——
唯独这几个字一直在回荡。
也许他确实疯了,但还轮不到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屁孩来指责他。
“如果你是个像样的咒术师,那我应该会让家家酒游戏持续得再久一点。但你不是。”他说。
五条怜不懂他的意思:“……这和我是不是咒术师又有什么关系?”
甚尔还是那副冰冷的面孔,好像什么都不足够撼动他的情绪
就是以这副面孔,他接着说:“如果你是咒术师,那多少还能教惠一点东西,但你不是。你在这件事上帮不上忙。所以我只能把他卖给禅院家。”
话语弯弯绕绕,听得让人想笑。
五条怜笑不出来。她只觉得脊背发热,一定有什么难熬的情绪顺着脊椎骨爬上来了。
“如果我是咒术师……如果这个如果可以实现的话,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就已经把我杀死了。”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气恼的拳头忍不住打在他的肩膀上,砸出砰砰的响声。
“所以你卖掉惠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禅院家能够教他成为咒术师,而不是你需要十亿元?鬼扯!都舍得卖儿子了,真话却不舍得说吗?你——”
“好烦。”
话语很烦,落在身上的拳头也烦。
她的力气小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带来的痛感当然也算得上不存在,可就是那么恼人,就像她催着自己说出实话一样麻烦。
甚尔气恼地挥手,一下子就把五条怜推开好远。
“实话就是这样,除此之外你还要听到什么真相?”
他没好气的。
被他挥动的手臂与话语一起砸中,五条怜仓皇倒退几步,而且便怔怔地停在了原地。数秒钟过去了,她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那你是想说,落到这一步全部都是我的错?”
要把责任全都推给不知情的她吗?
甚尔看起来很烦躁:“不是这么个意思,你没错。”
非要说的话,谁都没错。甚尔也不会去承认自己有错的。
“不行!”五条怜也烦躁起来了,固执地冲过去,“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能把惠卖掉。”
甚尔挡下她的拳头:“交易已经成立了。”
“那就取消!现在还来得及吧!”
“你个天真的蠢蛋。”
“别把天真说成一个贬义词!”被挡下了太多次,五条怜恼了,跳到他的背上,“你可是他的父亲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你这个……你这个……混球!”
“所以我说你很烦啊!”
甚尔把她扔到地上,扬起一地灰尘,飞进眼睛里,刺得眼眶发痛。
不知从何时起——大概就是五条怜忍不住对他挥拳开始,他们之间的氛围就变得不对劲了。
所以,不知不觉,他们扭打在了一起。
说是扭打,其实也不那么算是正经的打架。
从没真正涉足到任何一场打架中的五条怜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才算是“打架”,她所做的一切——朝甚尔大吼大叫、对他挥舞拳头、跳到背上恨不得把他扳倒,这一切全部,都只是小孩子似的发泄脾气而已。
甚尔嘛,也完全不想理会她,更无心打架。他所做的只是挡下一切攻击,从不还手。最后恼羞成怒地把五条怜丢到地上,这确实是意料之外的行动了。
整个后背狠狠砸在地面,疼痛感在三秒钟之后才达到大脑。五条怜咬牙爬起来,又扑过去了。
“混球,快去取消交易!”
“没门。”
“你这种人不配当父亲!”
“别把你对父亲的期待投射在我的身上,我不是你那个当上了家主的爹——五条怜,你听好了,我和你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什么都不是,但怀有期待有什么错?”
她几乎是尖叫着。
“你和惠就是父子,你就该为了他而成为我理想中的好父亲。就是因为你硬要把一切好的事情全部推开,所以才会落得现在这种倒霉样子的!还说我呢,你倒是先睁开眼看看你自己是副什么惨样子吧!”
甚尔瞬间火大了——谁也不想被戳中痛处,而她的这一下实在是太疼了。
他们太知道彼此的痛处了,知道怎么捅下去才能让对方痛不欲生,正如这场分不出胜负的打架。
有那么一个瞬间,冲动上头,甚尔不想留情了,他只想让五条怜闭嘴。但在此之前,街边巡逻的警察留意到了动静。
这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佯装无事般走过来,手却悄然搭在了警棍上。
“两位,发生了什么事吗?”
几乎是立刻,甚尔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伸手揽住五条怜的肩膀,也不管她有多么不情愿,硬是把她拉过来贴近身边,任由她暗暗在自己的臂弯下反抗。
“没什么没什么。”他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摆摆手说,“和妹妹吵架了。唉,现在的小孩子就是折腾呢,哈哈。”
“是吗。”巡警的手稍稍放松了些,转头看向五条怜,“真的没事吗,小姑娘?”
五条怜还在生气着,一腔热血冲得大脑晕晕乎乎。她兀自扭过头,不去看甚尔,也不愿意看*那个多管闲事的警察。
她讨厌这个正义的家伙摆出正义的面孔,问出这么正确又善良的问题。
在她过去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这种人怎么不出现呢?真可笑。
被这口闷气堵着,她半句话都不想说,但也知道自己必须应付过去,只点了点头。
“是吗?那就好。真的没有任何情况吗?”
明明都已经给出答复了,巡警偏要多嘴问一句。五条怜不太高兴,故意夸张地猛点了点头:“没事!”
她没好气的回应终于吓退了巡警。对方尴尬地讪笑了几声,垂手走了。按下了暂停键的打架也再没有重启,他们沉默地走回了家。
直到关上门,才听到五条怜说,她知道他看不起自己。
甚尔蹙眉:“我没……”
“无所谓了。”
终于有一次,是五条怜打断了他。
“我不是为了被你看得起才诞生的——我的诞生有着更功利性的目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十亿,对吧?我花十亿把惠买下来,这总行了吧?”
第79章 所以十亿元,她一定要到手
十亿,如此庞大的数字说出口,倒是显得意外得轻松,尤其是从五条怜的口中说出来,更透出几分玩闹般的戏谑感,听得甚尔有点想笑。
不,实际上不是“想笑”。甚尔已经确确实实地爆发出了惊人的笑声,故意把每一声“哈”都拖得好长好长,像是在故意刺激着听众——当然眼下指的只有五条怜——的神经。
“你在开玩笑吗,还是在向我逞能?”
就连说出的话语都还带着笑意,可惜不是什么好听的笑意。
“我是不想扫你的兴,但现实情况是,把你卖了都不值十个亿。你还是消停一下,别想着这种不切实际……”
“十亿。”
就像是没有听出他的嘲弄意味,五条怜再一次打断甚尔。
“我把惠买下来,你取消交易。”每个字生硬地从她的唇齿间漏出来,“你接受吗?”
甚尔还是在笑:“你弄不到十亿的。”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你就要取消交易,不把惠卖去禅院家。”
从头到尾,五条怜没有笑一下,板正的面孔紧盯着甚尔,没有聚焦也不曾漂浮着多少神采的深蓝眼眸望着他,几乎如同空洞,将要把他吸走一般。
不知不觉,他怔怔地注视了她许久,话语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几乎是强迫着自己移开了目光,只盯着木地板的接缝。此刻就连这道窄小的缝隙也变得像是黑洞一样了。甚尔冷笑一声。
“如果你真能拿出十亿的话。”他只这么说,“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不会帮你。”
五条怜攥紧拳头:“才不要你帮我。”
“嘁。你最好是。”
他们之间的交易,这就算是达成了吧?或许是这样没错。
五条怜不再说什么了,兀自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朝门外走去。
“怎么?”
看着她的背影,甚尔不自觉发出了一句嘲讽。
“现在就着急忙慌地赚钱去了?”
“不是。”五条怜低着头,曲起的腿泄愤似的用力往下一踩,咚一声把靴子套到了脚上,“我去接惠回家。”
本来以为今天是要进行什么了不起的大工作,出门前特地把禅院惠送去了托儿所,小海胆乐得欢天喜地——他一向都很喜欢那里的老师和小伙伴。
谁能想到,就在他欢闹着的时候,这孩子的命运就被父亲草率地决定了呢……真是糟透了。
越想越气,五条怜把脚踩得更响,连句再见或是“我出门了”都不说(其实平常也根本不说这么礼貌又亲昵的话语),砰一下砸上门,往楼下走了。
甚尔被这声巨响砸中面门,实在高兴不起来,但也来不及说点什么或者是抱怨一下,五条怜早就不见踪影了,他的愤怒失去了落脚点,只好郁闷地打开冰箱,把贴着“阿怜的面包”标签的纸袋抽出来,里头所有东西全都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至于阿怜本人嘛,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的面包居然惨遭毒手。
但姑且算是好消息的消息是,她现在也没有在惦记着面包的事情,因为她一点也不饿——被禅院甚尔气饱了。
闷头往前走,她想现在自己应该思考一下十亿元的事情,可大脑里盘旋着的还是刚才的那场争吵,以及那场算不上打架、只能说是自己单方面泄愤且没能泄愤成功的闹剧。
她果然打不过甚尔……也果然比不过他。这个事实让她很不爽。
不爽归不爽,事实就是这么无可奈何。
五条怜甩甩脑袋,可甚尔那副气人面孔还是黏在脑海中,怎么都甩不掉。通往托儿所的这段短短的距离一下子就走到了尽头,直到看见了禅院惠,甚尔的影子还是挥之不去,甚至附着在了小海胆的脸上,一度把小海胆的可爱面孔扭曲成了那个讨人厌的臭男人,吓得她差点大声尖叫“这种事情不要啊!”。
还好还好,讨厌的男人待在家里,而可爱的海胆依然是海胆。只是小海胆不像平常那样高兴地扑进她的怀里,而是怔怔地看着她,这算是怎么回事……啊,不会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被标上了十亿元高价的事情了吧?
不对不对,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再甩甩脑袋,把这点不切实际的担忧丢出去,换上一副友好笑容,向小海胆伸开双手,把他搂在怀中。
“我来啦,惠惠。”
小海胆把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你还好吗?”
“……?”
心跳抽紧了一下,五条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禅院惠会这么说。
难道,真的被……
“哎呀,惠的姐姐,你还好吗?”
迎面走来的老师居然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现在五条怜意识到不对劲了。
赶紧低头看看,再瞥一眼玻璃门上映出的浅浅影子,她一下子想明白了。难怪老师和小海胆都说出了同样的话。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想必是那阵扭打和好几次怀疑的摇头所造成的结果。外套也沾了灰,颧骨上有一处小小的擦伤,都怪甚尔非要把她丢到地上——也得责怪非要扑到他背上的自己。
五条怜低下头,匆忙用手指捋捋头发。
“来的路上不小心摔倒了。哈哈哈。”她用这句话和讪笑作为自己的借口。
这话骗过了老师,也唬住了禅院惠。回家的路上,被五条怜抱在怀里,他总是伸手去摸她的伤口,问她疼不疼。
“不疼哦。”她努力笑着,心跳好沉,“一点——也不疼。”
“唔。吹吹?”
“为什么要吹吹?”
小海胆高兴地伸直双臂:“痛痛就飞走啦!”
他兴奋的模样显然是想要试试看吹走她的疼痛,看得五条怜有点想笑。
“不可以哦。”虽然想笑,但她还是义正词严,一本正经地说,“会有细菌感染的。”
小海胆的脸一下子垮下去了:“诶……”
“不行就是不行哟,而且我已经不疼了。你不用担心我。”
“唔……”
他不说话了,趴在五条怜的肩头,像是快要睡着了。而她今天也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力气,居然能够抱着他一路走回家,虽然手臂肌肉毫不意外的酸痛到几乎快要断裂,但只要咬咬牙,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忍耐的事情。
十亿啊……
又要想到这个问题了。
回到家,五条怜盘腿坐在地上,把一面小镜子摆在地上,稍稍调整角度,镜子里会清晰地映出自己狼狈的模样——颧骨的伤口、脸颊上的灰尘,还有根本没捋顺的乱糟糟头发。
脱掉外套,随意地理顺头发,从抽屉里摸出碘伏擦在伤口上,直到现在她还在进行着无用的思索。
从十亿元想到禅院家,忍不住腹诽御三家多么有钱,暗自想着不愧是从平安时代就闻名的咒术师家族,这么大一笔巨款都能信手拈来。
然后想到五条家,以那个家的财力一定足以轻松地掏出十亿元,可惜四两的她拨不动五条家的千斤。
能够付出十亿元的家族……她真的认识这种人吗?唔,好像……
擦着伤口的手顿了顿。镜子的一角掠过一道小小的黑色影子,不必回头也能知道那是谁。
“为什么躲在门口看我?”
她笑着对扒在门边,不经意露出了海胆尖刺的小家伙说。
都被发现了,捉迷藏游戏当然就宣告失败了。禅院惠探出脑袋,咯咯笑着,摇摇晃晃朝五条怜跑过来,扑进她怀里。
“疼吗?”
他还是这么问。
擦上了碘伏的伤口湿润润的,充血的模样像是快要滴下鲜血。五条怜并不觉得疼,或许是因为心里想着的事情占据了她所有的五感吧。
五条怜轻轻摇头:“不疼哦。”
小海胆鼓起脸,作势要吹,也被她提前制止了。
“痛痛已经飞走了。”
“好吧……”
鼓起的脸一下子瘪下去了,看着真让人忍不住想要笑。
她把禅院惠抱到腿上,忽然觉得他也很像一只小猫。或者是小狗。
“惠惠呀。”她忍不住问,“你喜欢我吗?”
小海胆仰着脑袋,没怎么认真思索,就点头了:“喜欢!”
“嗯。我也喜欢惠惠哟。”
所以十亿元,她一定要到手。
不用担心,她已经想到办法了。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耐心地等待。
等到甚尔在夜晚出门,她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坐上一辆出租车(可真豪横!),她也赶紧拦下了一辆车。
“请跟着前面的车。”
她说。
能看出司机已经在努力地控制表情了,但看起来还是一脸的惊讶。而在惊讶之中,居然还透着一点捉摸不透的兴奋?
“客人。”司机先生努力压制着嗓音,“您这是……”
“坐在前面那辆车里的是我的男友,他变心了。我倒要看看他会去什么女人家里。请您跟紧一点,但不要被他发现。谢谢你。”
“没问题!”
谎言信手拈来。
男友、变心、出轨,全都是假的。
唯一真实的是,她需要知道甚尔要见面的女人——东云美智子的住所。
然后,她要向那个女人,勒索十亿元。
第80章 做点坏事
终于从万能小助手堕落到了勒索犯的这一步,要说五条怜的内心毫无波动,那绝对是假的。她觉得自己彻底掉进了道德深渊之中,说不定再也爬不起来了。
啊,不对。
早在黑市的时候,她就已经掉进道德深渊了。事到如今还装作很懊恼的样子,这多少有点虚假了。
坐在出租车上,五条怜似乎有些安心了,但疯狂增加的车费与东京的灯光一起从心头掠过,她的手依然还在发抖,指尖因为缺血而冷得难受。
试着搓搓手,冰冷的指尖碰在一起,像是几根硬邦邦的什么东西在相互摩擦,真是无比奇怪的感觉。
绕过东京塔的脚下,映衬在红色灯光里的计程车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度,她的侧脸也染上了相似的刺眼红光,她想自己一定变成了很奇怪的模样——近乎于怪物的模样。
还好,很快东京塔就被甩在了身后。红色的影子也好,怪物似的自已也罢,也统统被甩掉了。前方的出租车停在独栋的豪华塔楼下方,甚尔下车了。
“这位客人。”司机回头看了看她,“您是不是也该在这里下车?”
“不。麻烦您绕到那边。”
五条怜指了指塔楼对侧的付费停车场。
倘若长时间停在楼下,既违反交规又引人注目,还不容易看清整个大楼顶层的情况——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灯下黑吧。
或许她应该紧紧跟在甚尔的背后一探究竟,不过她没有能够躲过甚尔的自信。这男人直觉好到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太难将他视作跟踪对象了。要是被他发现自己在跟着他,被嘲弄一番都算是轻的,五条怜可不要被他痛骂一顿,虽然被痛骂也是很少有的经历。
最糟糕的可能是被他发现自己的目的,然后被阻止。不管怎么想,这才是她最不希望实现的可能性。
总之,只要待在停车场里,就能避开暴露的风险,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塔楼里这两侧玻璃窗内的情状。
五条怜打开天窗,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一下子被晚风吹乱了头发。
赶紧把碎发捋到耳后,她看到顶层的灯光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有两道影子走到了窗边。黑漆漆的身影无比眼熟,毫无疑问当然是禅院甚尔先生。在他身旁的女性风韵犹存,很像个贵妇人,五条怜这才意识到东云美智子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急切渴望被爱的老婆婆。
一如所愿也好,背道而驰也罢,其实都不那么重要。窗帘很快就拉上,她看不到他们做了什么,也不好奇他们即将做点什么,自顾自钻回车里,一边关上天窗,一边让司机原路返回。
对于首日的调查来说,今天的发现算得上是相当不错了,至少五条怜心满意足。她不想贪心,也不打算打草惊蛇,立刻打道回府是眼下最合适的应对方针。
付掉让人心痛的车费,钱包瞬间瘪了很多,但总算是回到了家,也终于躺在熟悉的床上了。
终于发现了东云美智子的住所,她以为这个事实能让自己高兴一点的,或者至少能够化作一场美梦,但这一晚她只得到了糟糕的梦魇。
称之为梦魇,好像有点太过夸张了。说实话,五条怜只是觉得自己的梦有点太过现实罢了。
她梦到了甚尔和禅院惠。
梦里,他拉着禅院惠,头也不回地笔直往前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本就追不上他们的自己,被突然拉长的距离感吓得一下子乱了手脚,想要往前跑,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身体像是僵住了,根本不受控制,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不听使唤地以慢倍速般的步调前进,速度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于是两人的身影愈发遥远,彻底消失在了尽头。
到了这一刻,浑身上下的这种束缚感才消失。
她慌忙往前跑,终于追上,却只看到了甚尔。禅院惠不见踪影。
他去哪儿了?她匆匆忙忙问。
梦里的甚尔不说话,只转过一张僵硬的面孔,没有笑容也不见眼泪,就那么冷冰冰地摆着,看不出半点情绪。
好像过了很久,梦里的时间漫长得没有尽头,但他动了动唇,说——
醒来了。
就在梦境进行到关键一步时,五条怜居然醒来了。
呆愣愣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她感觉自己无尽下沉的心脏已经彻底陷进了席梦思床垫里头。后悔和懊恼也统统冒出来了,其中还掺杂着一点自我恼怒。要是能再晚一分钟醒过来,那该多好呀。她很懊恼地想。
后悔归后悔,挽回的余地是一点也没有了。睡意早已消失无踪,她既不可能现在立马入睡,也没办法保证重续梦境。
那只是梦而已。五条怜告诉自己。
因为仅仅只是梦,所以禅院惠消失无踪的可能性并非百分之一百。她一定可以得到十亿,然后迫使甚尔放弃交易。
五条怜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可惜这点简单的打气还是很难让人轻松地打起精神来。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顺利地迫使自己从床上起来了,结果一出房间就看到了瘫在沙发上握着手柄的甚尔。真是触霉头。
他昨晚(准确来说应该是今天凌晨)具体是几点回来的,五条怜没有留意,总之一定不可能太早。而这样的他居然还能早早起床打游戏,真该说是奇迹。
佯装满不在意,她从甚尔身边经过,视线扫过电视屏幕,熟悉的灰白色人形扑了上来,突然的jumpscare有点吓人。
甚尔又在玩生化危机了——不过这次是前不久刚发售的新作。
所以,就算下定决心不要与甚尔再有过多瓜葛,五条怜还是忍不住一点一点停住了脚步,站在沙发后头盯着他打了好久的游戏,久到饥饿的肠胃拧出了难听的“叽”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吃东西呢。
“肚子叫得这么响?”甚尔开始嘲弄她了,“要是你变成丧尸了,肯定会是一只大胃王。我得躲着你一点。”
平常这种话五条怜不太会放在心上,但如今可不一样了。她越想越觉得不爽,反驳道:“我不会变成丧尸的,更不可能是大胃王。再说了,你怎么能笃信自己不变成丧尸。”
“嗯——”甚尔居然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无厘头的问题,“因为我还算厉害吧。”
五条怜对自信的发言有点过敏,只听了一点,就忍不住要丢过头去,偷偷地做了个鬼脸。心里当然是装满了吐槽的怨言。
“我明白了。在你变成丧尸之后,我一定会赶紧躲着你的。”她从众多的吐槽中挑出了这么一句,“因为你太会立flag了。”
甚尔听了想笑:“就冲这么个理由?”
“对。”懒得和他多说,“我出门了。”
“去哪里?”
明明说出的是一句往常从来不说的话,甚尔却连头也不抬一下,疏松平常得仿佛他向来都会如此关心五条怜的去向,听得她愣了愣。
倒是可以随便说点什么搪塞过去,或者干脆半句话都不说,径直出门就好了。但是这句问话听得五条怜有点不爽,她也知道甚尔是故意这么问的,所以她也故意用糟糕的语气说:“当然是为了赚十亿元给你啊。”
“哦。”
甚尔撇撇嘴,视线黏着在电视屏幕上,却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面孔——当然,这也是故意的。
“你最近对我的态度好差啊。”他的语气黏糊糊,好刻意的服软,“干嘛,生气啦?”
五条怜不为所动:“这都是拜您所赐!好了,我出门了,再见。”
说着,就砸上了门。倏地合拢的门扉扬起一阵风,吹乱了甚尔的头发。他无奈地撇撇嘴,继续打游戏了。而五条怜自然还在生着闷气,把每一步都踏得好响,直到坐到电车上了,还是忍不住在想甚尔刚才服软的面孔。
她知道的,甚尔绝对不是为了给她或是他自己一个台阶下,才摆出了那副模样。她也不想说那副模样真的很让人受用,以至于五条怜莫名觉得此刻的闷气都只是像在演戏给自己看。
她甩甩脑袋。
可不能再想甚尔的事情了。
搭电车到秋叶原,这里才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去友都八喜买了一台相机,再配上长焦镜头,钱包可怜地再度大出血,天晓得单反相机和镜头怎么会贵成这副德行——离谱的价格简直就像是为了阻拦她的勒索工作一样!
当然了,故意涨价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五条怜也没时间心痛了,她安慰自己,这都是必要的开支。
有点想买窃听设备,但很正经的秋叶原大概不会卖这种东西,只好作罢。
然后,坐电车去往那栋豪华的塔楼。只要从几十米开外即将重建的废弃办公楼天台望过去,再配上长焦镜头,就那个顶层公寓的一举一动了。透过小小的取景框,五条怜耐心地等待着。
不过……
她觉得自己真像个调查婚外情的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