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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貌似确实是……

啊啊,还是不太确定。再看一看吧!

第八次回头,甚尔终于忍无可忍:“你动来动去干嘛?”

飞快地收回目光:“我没动来动去。”

“这把椅子都要被你晃得散架了。”他撇撇嘴,“冷静点。你这样显得我很没底气。”

“不是啦。我——”

“你怎么?”

五条怜涨红了脸。

“……坐在后面的666号是五条家的咒术师!”

第66章 玩去吧玩去吧——

此刻,五条家的咒术师就坐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完全能听到他们交头接耳时发出的小小动静。要是五条怜的鼻子能够再灵敏一点,她绝对还能闻到那几个人身上特有的五条家的味道。

至于“五条家的味道”是一种怎样的味道……抱歉,她自己也描述不出来。

总之,就是一股类似于烂橘皮堆叠在一起,清爽之中又带着点粉尘沉闷感的气味吧。但五条悟身上没有这股气味,她也没有……等等,有点想太多了。

现在既不是琢磨橘子皮,也不是思念五条悟的时候。五条怜飞快地回过神来,666号又举牌了。

“八千五百万!”

拍卖师的声音激动而高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昂感,但并不像是满足于这个价格了,倒像是想要给在座的所有人打上一针鸡血,敦促他们再次加入这场金钱斗争之中。

别人有没有被这拙劣的手段吸引到,实在不好说。反正五条怜肯定是被顺利打上鸡血了。不等甚尔给出指示,她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了拍卖牌。

“八千六百万!”依旧是亢奋的唱价,拍卖师一副笑眯眯的面孔,“13号客人,很有魄力呢……哦,666号客人也举牌了。八千*七百万一次!”

呃呃呃——可恶啊!

这群人好讨厌!

有种莫名的焦躁感钻进了五条怜的心底,诡异的瘙痒感挠得心神不宁,绵软的凳子也像是变成了尖刺,怎么都坐不安稳。

五条家的咒术师认出她了吗?

他们以前只在宅邸里短暂地打过几次照面,连话都没有说过,大概是没认出来吧。

可是,她的眉眼间依旧留着五条悟的影子,也依然长得很像五条家的一员。看着她的脸,她们真的认不出她吗?

很奇怪,五条怜也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希望的究竟是什么——她不确定自己是希望被认出来,还是不要被认出来。不过问题的重点似乎不是自己的想法或是感受。

如果五条家的咒术师当真认出自己了,那他们绝对是在恶意竞价,一次次举牌的行为绝对是针对她这个叛徒的报复。

可如果没认出来的话……

真的能认不出来吗?虽然她确实一贯存在感很低没错,但也不至于看不出她也是五条家的吧?五条怜觉得好不甘心。

如果没有认出她是谁的话,那他们就是纯粹的性格恶劣,非要同别人一较高下不可。真讨厌。

说实话,她死都不想输给五条家的人。

五条怜果断举牌,再次压了666号一头,但价格很快又追上来了。

麻烦的拉锯战。

她这么想着,再度举牌,完全没有留意到酸痛的手臂,也没发现甚尔搁在前排的脚已经放下来了,散漫的坐姿也变得难得的端正。他总在瞟着五条怜,表情微妙,大概是已经看出她在赌气了,只是不确定该怎么把这个事实说出口。

再不确定怎么说,等到拍卖价直逼十一位数的时候,也不得不说了。甚尔冷汗狂冒,想要去按下她的手。

“喂,阿怜。你……”

“一亿一千万!”

硬是撞开了甚尔的手,五条怜赶在拍卖师之前报出了价格,而后便是短暂的寂静无声——她固执地抿着唇,甚尔惊讶到一声不吭,五条家的咒术师也不再举牌了。

咚咚咚。小锤砸出清脆的声响。

“一亿一千万,成交!”

呼——五条怜猛松了一口气,甚至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我们成功拍下了呢,甚尔!……甚尔?”

五条怜眨眨眼。她怎么感觉甚尔看起来怪怪的?

“你还好吗?”她用手戳戳他的肩膀,理智终于稍稍回到大脑里了,“唔……我们有一亿一千万吗?”

甚尔艰难地挤出回答:“……有。”

有是有,但这次真是彻底搞砸了。

按照甚尔最初的设想,九千万左右是最好的价格,如果是一亿,勉强还能接受。在这基础上再加一千万……抱歉,这绝对就是超级不值当的交易没错了。

一想到差不多要归零的银行账户,比起肉疼更多的是心疼。他真的后悔把举牌的差事交给五条怜了——谁能想到五条家的咒术师也在这里,而且她还会和他们赌气抬杠呢?

当然,也要懊恼一下想要万里锁的自己。

要是他的渴望没那么强烈,大可以撒泼耍赖,或者以“小孩子不懂事”当借口,硬是拒绝掉这笔交易,尽管丢了面子,但也算是保住了钱包。

偏偏他不想放弃万里锁,那就只能吃亏了。

身旁,五条怜还在“甚尔”“甚尔”地喊个不停。显然她的理智已经彻底归位了,呼唤他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紧张。

“我是不是搞砸了呀?”她抹去额角的冷汗,有点畏畏缩缩的,“我们又要开始吃清水煮乌冬面了吗?”

比起被怒骂一顿,果然还是清水煮乌冬面更让她恐惧。

甚尔不发一语,默默地掏出了钱包,掏出几张纸币,塞到她手里。

“你先到外面逛逛吧,接下来的环节完全别来添乱。乖。”

“我——”

甚尔又开始掏钱了:“好了好了好了玩去吧玩去吧……”

五条怜一脸郁闷,捧着钱像是不知所措。但他现在实在没空去照顾她的情绪了(倒是先来个人宽慰一下他在各种意义上的损失嘛),跟着拍卖师走进后台,去心甘情愿地奉上一亿一千万了。

签一堆无聊的文件,等着上交存折。这里的人做起事来磨磨蹭蹭,看来白羽鸡速成工厂的效果不佳,时钟都已走过了整点,他的钱还好好地停留在自己的账户上。

干脆一直留在自己这儿就好了,如此一来,他的钱也可以一直停留在账上不划走了。他冒出不切实际的念头。

这种好事不会发生,所以还是接着等待吧,反正今天也没有别的事要做。

甚尔这么想着,瘫在沙发上。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不知道是谁的消息,他依旧不紧不慢,磨蹭着掏出来。

「Ryo:dax=b&7nu^7“Cekxsde!」

来自五条怜的短信,但是一串乱码。

怎么,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吗?

甚尔无奈地撇嘴,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什么嘛,居然对我说那种话,把我当小孩子一样……”

五条怜咕哝着,满心郁闷地走出拍卖场时。

抬头望了一眼时钟,距离整点还有半小时之久。甚尔没说什么时候再去找他,她也不敢走开,只好无聊地踢着脚下的废纸团,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

既然给了她钱,那全部花光也没关系吧?反正钱已经是她的了。

下定了决心,她果断迈步向前,但警惕地没有走远,只在周围的几间小铺逛了逛。

这里多数店铺都在售卖咒具,还有中介服务——服务的对象当然是需要诅咒师介入的委托。她瞬间明白甚尔为什么会对这里很熟悉了。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很需要黑市这种地方。

穿梭其中,本以为会被当作猎物或是冤大头,事实上这里的人没怎么关注她,最多就是抬起眼皮瞄一瞄她,片刻后就挪开了目光。看来这地方也没有那么可怕嘛,她想。

随意走进一间武器店,五条怜决定在这里把钱全部花光。

大件的咒具一如所料,相当昂贵,她买不起,也用不来。小型咒具嘛,价格倒是适中,但品类也繁多,挑花了眼,拿不定主意。看来看去,在店主“不买就快点走”的胁迫性目光下,选了一套苦无。

是因为她很擅长或是喜欢苦无,所以才做出了这个选择吗?当然不是。

纯粹只是苦无价格适中,且看起来上手门槛很低,她才买下的——就是这么非常简单且直白的理由。

再抬头瞄瞄时钟。还以为已经消磨了足够多的时间,结果仔细一看,才过去了十几分钟而已。她无处可去了,也不好意思再咒具店多逛。

不管怎么说,光看不买的顾客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都太大了一点,她这么脆弱的人可接受不了。

要不去八角笼那儿看看?说不定咒灵之间的拼死斗争会很有趣。可惜不参与赌博就没办法观赛,五条怜既不想当个赌徒,余下的找零也不够支付赌资,只好就此作罢,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

“哎呀……”

擦肩而过的一个壮汉当真擦着她的肩膀撞了过去。

有点疼,但更多的是意外。而他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睁着一双长在头顶上的眼睛,推动手中的平板车径直往前走,挂在裤腰带上的钥匙甩得哗啦哗啦响,真是吵闹的动静。

五条怜想要叫住他,话都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壮汉戴了厚重的耳机,八成听不到她说话,还是不要……哦,不对,他的“耳机”没有线,应该是隔音耳罩吧。

戴着隔音耳罩走在路上,好怪。该说真不愧是地下黑市吗?她暗戳戳在心里感叹着,忍不住频频回头打量他。

可能是看的次数多了,也可能是五条怜的好奇终于化成了实体,壮汉踉跄了一下,推着的平板车也随之震颤,车上盖着红布的方形物体猛地一抖,往旁边歪斜过去,露出铁笼的一角。

然后,她看到了。

看到一个长发的人被关在笼中。

第67章 未能握住她的手

有人,人被关在笼子里。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率先出现在五条怜大脑中的概念是“否认”——人不会被关在笼子里,也不该被关住。

她几乎想要揉揉眼睛,仿佛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但在此之前,推车的壮汉已经注意到了歪斜的笼子。

几乎是立刻,他左右瞧了瞧,而后飞快地搬回笼子,把红布盖好。那人的身影再次被遮挡住,但五条怜已经看见了。

那是个赤。裸的人,深绿色如海藻的长发遮挡住了大半个身子,似乎是位少女。奇怪的是,她的下半张脸被什么东西盖住了,像是面罩——电影里的汉尼拔佩戴的那种面罩。

很像,但不完全一样。少女的面罩明显更加严实一点,紧紧贴着下半张脸,不留半点空隙,五条怜几乎只能看到她露出的一双眼睛。

而那双眼睛布满惊恐的血丝,不安地四下瞟着,像是在寻求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非常短暂的瞬间,她们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而后便被合拢的红布盖住。

啊。不见了。

该说是怅然若失,还是惊魂未定呢?五条怜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视线还是不自觉黏着在那块红布上。

很忽然的,红布鼓了起来,一只纤细的手臂从铁笼子的空隙之间探出,向五条怜所在的方向伸过来,努力试图抓住她们之间的空气。

此刻她看不见少女的表情,却不自觉的也想伸手,去握住她苍白的指尖。她几乎都要抬起手了,一阵尖锐的巨响吓得她缩回了手。

壮汉发现了。

当然了,他看到的并不是五条怜蠢蠢欲动的手,而是伸出在铁栏之外的那只纤细手臂。毫不犹豫,他果断地拾起路边的一根木棍,用力敲在铁笼子上。

真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响声,像是什么东西从半空之中爆裂。求救的手缩回去了,许是在怯懦地颤抖着吧。

壮汉又接连敲打了几下,毫不在乎这动静已经引来周围人的白目。他一定是故意想要恐吓铁笼中的少女吧。

最后一记敲打之后,周遭瞬间变得安静了。把棍子往边上一丢,他推着平板车继续往前。回过神来,五条怜才发现自己还停在原地,双手颤抖不止。

那个女孩向她伸出了手,可她没能握住那只手……她究竟是怀揣了怎样的心情,以至于要在向过路的自己求救呢?

空落落的感觉愈发扩张,整个胸腔都快要坍缩下去了。

现在五条怜可以确定了,这空洞般的异样感来自于无能为力。她讨厌这种感觉。

壮汉的背影变得愈发渺小,消失在尽头的拐角处。五条怜的心脏跳得好快。

迈开脚步,她追了上去。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不理智的事情,但她必须要把那个女孩救出来。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由,也并非自信心爆炸,想当拯救他人的英雄。纯粹只是她向自己伸出了求助的手,所以五条怜必须回应她的期待。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嗯,这种事情还是等到失败之后再去想吧。

大不了就叫来甚尔帮忙嘛,虽然大概率会被他抱怨一顿,且有一定概率会被拒绝帮助就是了。

一想到甚尔那张气人的脸,五条怜顿感动力十足。加快速度,快走变成了小跑,紧接着加速到了狂奔的程度。

穿过狭窄的小巷,绕过拐角,壮汉过分壮硕的背影再度回到了视野中。她大喘了几口气,努力隐藏自己的气息,憋得脸颊通红,才意识到对方戴了耳罩,根本听不到她的动静,这才安心地大口呼吸。

继续弯弯绕绕,周遭的人越来越少。

继续走下去,会不会只剩下她与壮汉与铁笼中的少女了,到时候她能打过这么个和甚尔差不多结实的家伙吗?

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胜率(怎么算都低得可怕),不经意间,壮汉已在一栋三层建筑的后门停下了脚步,熟练地拿出腰上的一串钥匙打开了门,平板车也被推了进去。

门很快关上。不出所料锁得紧紧的——怎么可能给她留下可乘之机呢。

试着透过锁孔往里打量,看到的只是黑漆漆一片。门上的锁是最新式的,可不是那种能够从锁芯透露出屋内秘密的老式旧锁。

没办法,她只好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平板车推动时的轱辘声算得上独特,就算是隔着一层门扉,也能听得清楚。

五条怜真希望自己的耳朵能和眼睛一样灵光,如此一来就能精准地分辨出平板车被推到什么位置了。可惜希望暂且只能停留在希望的阶段,她迟钝麻木的耳朵只能辨认出轱辘声往右上方去了,然后变得越来越轻,倏地又拉近了些,但依旧停留在右半侧。

再之后,轱辘声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砰”一声,像是砸上一道门。那个女孩是被关起来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可能性?猜不出来。

她后退了几步,有点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点什么才好了。

总之,先绕到了建筑物的正面,发现此处也是拍卖场,不过总体的装潢可要比甚尔去的那间拍卖行豪华多了,来客也更多。所有人都在进门后戴上了耳机,真怪。

没时间去探讨这些有钱的咒术师们(或是诅咒师们)的金钱将为了什么流向黑市了,五条怜躲进到阴影里,又回到了后门。

索性这里没什么人,稍稍做点奇怪的或者是放肆的举动,大概也没关系。

助跑几步,她高高跃起,姑且顺利地抓住了二楼的窗框。用指尖轻轻戳开玻璃窗,透过缝隙能看到里头黑漆漆的一片,看起来像走廊,有几个人在轮番巡逻,她赶紧收回了目光,缩着身子往旁边躲。另一旁的窗户似乎是储藏室,看到了一堆箱子,还有贴着编号的拍品。

几乎把每扇窗户都看了个遍,哪一扇窗后都没有那个少女或是红色布匹蒙着的铁笼……运气真差。难道非得要深入敌营,把每个角落都摸过一遍才行吗?

实话实说,现在五条怜有点后悔。她觉得自己是在逞能。但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虽然确实来得及全身而退没错,未免显得自己太怯懦了吧?

被这种无形的冲动胁迫着,五条怜一点一点行走在二楼的窗框上。

窄窄的窗框边缘只能容纳得了半只脚,行走变得前所未有的困难。她艰难地踮起脚,试着去够上方的排气扇,用指尖抽掉扇叶,先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跳起来,把上半身塞进通风管道里。

……现在这样,真像一条被风干的死鱼啊。

五条怜自嘲地想。

她甚至能想象出看到这一幕的甚尔会爆发出怎样的大笑,不禁开始庆幸自己是独自行动的——形单影只可比被嘲笑好多了!

通风管道狭窄,只能努力缩起肩膀,可一抬头,还是会被通风管道打到脑袋。

五条怜庆幸自己尚且在成长期,勉勉强强还能挤进去,否则她的计划可就要中道崩殂了。

一点一点挤进去,腰上有个东西卡在通风管道的洞口了。她铆足了劲往里一怼,听到了咔哒一声。那个东西掉在了地上。

“啊……”

想起来了,苦无被她挂在腰上了。

唯一的武器就这么掉了,真是懊恼都来不及。五条怜气得龇牙咧嘴,却也无话可说,磨蹭着继续向前。

通风管道是一张已经绘制好的地图,但没有明确目的地,穿梭在其中变成了一场近乎赌博的行动,每个分叉口都是艰难的选择。

连续右转了两次,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通风出口。掀开挡板一看,居然是走廊,赶紧重新按上,继续往前走。

下一个通风口连接着一间小房间,里面摆着盖了黑布的方形物品。想了想,五条怜还是跳下去了。

房间里黑漆漆,布匹也黑漆漆,她有点心慌。试着说了一声“你好”,回应却是一连串的狗叫,黑布也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吓得她赶忙踩着柜子爬回到通风管道里去了。

果然运气很烂呢,她这个人。

五条怜把叹气吞进心里,继续摸索。下一个出口,她透过间隙瞄了瞄,摆着的依然是被深色布匹罩住的方形物体。她听到了砰砰的声响,布匹之下的东西想要闯出来。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她跳下来,重力撞击着双腿,一路传达至胸腔。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她的心跳很不争气地又开始变快了。

你好……算了,还是别说你好了。

五条怜收起一切多余的想法和念头,动手掀开了深色的布,铁笼子与红发的少女赫然出现在眼前。

直到这个时候,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个小小的错误。

笼子里的“少女”胸部平坦,却不是因为骨瘦嶙峋。当“她”站起时,两腿之间也是同样的光滑平坦,像绘画用的木头人偶,没有任何器官的存在。

所以,不是“她”,也不是“他”。

说不定,应当是“它”。

第68章 不可名状的生物

不是“她”,不是“他”,而是“它”——向五条怜伸出了求助之手的,是一个非人的生物,甚至大概率是一只咒灵。

这……

有些羞于启齿,但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五条怜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宕机了,一下子变得完全空白,半点崭新的思维都没能冒出来。

毕竟,她原本的计划是拯救被囚禁的人类少女。如今连对象都变了,下一步的行动方针当然也……

难道要原路撤退打道回府吗?不不不,这未免也太不道德了。而且,一路以来的艰辛不也要被辜负了嘛。

但要是把这么个东西放出去,天晓得会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

纠纠结结,拿不定主意,而它——实在不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姑且就以“它”作为称呼吧——再度从铁栅栏间伸出手。

这一次,它切实地握住了五条怜的手,紧紧地握着,冰冷而粗糙的十指像是冻硬的砂纸,紧紧箍住了她的手腕,从杂乱的深绿色长发间露出的是它绝望的眼眸。

它似乎想要说点什么,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但无论多么尖锐的话语,透过汉尼拔的面罩,都被削减成了沉闷的近似于“唔”的声响。笼子上还挂着数字编号牌,看来它也是一件拍品。

……真可怜。

五条怜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人是否可怜,但此刻从脑海中跳出来的念头,果然就只有“可怜”这一个想法而已。

救它出来之后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她决定搁置到切实地带它离开铁笼之后再考虑。而现在,她会握住它的手,告诉它,自己一定会救它出去的。

“别害怕。相信我,好吗?”

五条怜对它说,也是在给自己鼓劲。

关着它的铁笼是简单的款式,由右侧的门栓固定着。比较麻烦的是,门栓上还挂着一把铁锁。她试着用发卡开锁,果不其然没有成功——她都没学过开锁的基本知识。

那么,用武力打开?如果是甚尔的话,说不定可以,但就自己这小胳膊细腿的,实在拧不动拳头大的铁锁。

早知道还是带上甚尔一起来了……五条怜后悔地想。

后悔没有用。再一想到甚尔可不会乐意多管这种闲事,她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懊恼的心情也消失无踪,决定继续捣鼓发卡。

“唔。唔。”它拍拍五条怜的肩膀,指着门外,又把手伸向背后,轻轻甩了几下,“唔——”

“呃……你是说,要我去偷那个大个子身上的钥匙吗?”

“唔!”

她感到头皮发麻了:“这种事不是那么轻易能做到的吧?”

“唔!唔!”

可能是她畏畏缩缩的态度激怒它了,它一下子暴怒起来,抓着铁笼的栏杆疯狂摇晃,一边尖叫着一边摇动笼子,闹出惊天动地的动静。屋外传来气势汹汹的脚步声——就连外头戴着耳罩的人都听到这番闹腾了。

这又算是怎么回事嘛!

五条怜叫苦不迭。已经来不及爬回通风管道了,她飞快地闪到门后。

灯下黑战术大成功。走进房间的壮汉压根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径直走到它面前,用警棍敲打铁笼,吓得它蜷缩成一团。

敞开的门、钥匙挂在腰后的警卫、刻意闹出的动静……好像,搞明白它在想什么了?

五条怜屏住呼吸,默默关上了门,把手缩进衣袖里,空袖管缠绕成纤细绳索。她悄然靠近,等待一个瞬间——警卫合拢红布,转身过来的那个瞬间。

就是现在了。

她倏地跳到他的背上,空袖管卷成的绳索绕过脖颈,不要贪心,赶在他的全部五感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之前,快点跳下来吧。

加注在空袖管上的重力拽着警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四十五公斤的体重没办法直接拽着他倒地。

没关系,她很有耐心。

继续收紧套在脖子上的袖管,五条怜的手用力到颤抖不止,她必须忍耐。

警卫已经发现了袭击者的存在,挣扎着抓挠脖颈,留下难看的吉川线。他试着将后背撞向地面,却完全没用,扒在后背上的人比狗皮膏药还要更加难以甩开。

忍耐,然后坚持。

哪怕被足有两个她大的男人压在地板上几乎无法喘息,她也必须忍下去。只要继续忍耐,手掌中紧紧攥住的他的挣扎就会一点一点渐缓下去。有温热的液体流到了大腿上,是从吉川线里渗出来的鲜血。

渐缓、渐缓,然后消失。五条怜保持着收紧衣袖的动作,双手颤抖到几乎像是在半空中摇晃不止,所有的力气全都在被缓慢榨干。

可能过了半分钟,也可能是短短的十秒,更可能是长久的数分钟,她终于松开了手。警卫的身体一下子瘫软地压在身上,差点压得她喘不过气,赶紧推开,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臂酸痛到几乎抬不起来。她瘫倒地上,浑身上下都好难受

努力喘息几口气吧,努力让急促的心跳冷静下来。应该已经没必要去探鼻息了,她想。

正如罪恶感也无暇发酵,她懒得做多余的事。但有些事情必须赶在肾上腺素骤减之前完成。

四下张望一番。

就像是预感到她今天会做出什么坏事一样,狭窄的房间里理所应当的没有摆放任何可以容纳一米八壮汉的橱柜或是空间。

要是这家伙再瘦一点、再纤细一些,说不定能把他塞进通风管道里。可事与愿违,如此庞大的个头绝对会把通风管道撑爆的。

五条怜开始冒冷汗了,后背一阵一阵地发烫。仔细想想,她也不是一定非要把警卫藏起来不可吧?

被铁笼关住的它比自己还瘦,一定能够轻松地钻进通风管道里,和她一起逃脱。只要赶在这里的其他人发现警卫的尸体之前逃之夭夭,不就万事大吉了嘛。

这么想着,她瞬间舒心了,动手摸走警卫腰上的钥匙。

一大把钥匙丁铃当啷,五条怜失败了五次才找到正确的钥匙。笼子里的它急不可耐,紧紧扒着铁笼的栏杆,不安地动来动去。门一打开,它立刻冲出来。

在姑且恢复了自由之后,它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警卫推进铁笼子里,而后环顾四周,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还好吗?”

五条怜大喘了几口气,想了想,脱下外套,盖在它的肩头。

它缩起肩膀,纤细的腿也曲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像是一只动物——不过人类本质上也是一种动物,所以自己和它没差。

它接受了五条怜的外套,用这块沾着血的布裹紧了自己,双手抓住面罩,想要用力扯下来。

天知道着面罩是怎么固定在脸上的,可能用了某种术式,也可能是什么顽固的胶水,能看出面罩正紧紧地粘连在它的脸颊上。

往下拉扯时,它的脸颊肉都被带动着变形了,整张脸变得奇形怪状。即便是在皮肉撕裂时,它也一声不吭,用力到颤抖的手一点一点撕下面罩,它的皮肤黏着其上,看着都觉得疼。

五条怜目睹着它揭下面罩,能帮上的最大的忙是不要再这时候露出害怕的或是嫌弃的表情。当面具终于脱离最后一寸皮肤的时候,她也松了口气。

“太好了……”她松了口气,“我们——”

——我们走吧。

这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一股莫名的力量落在肩头,猛烈而带有敌意,五条怜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跌在地上。

根本来不及站起来,它倏地又扑过来了,脱下外套,把她按进铁笼里,整个人盖上来。五条怜几乎要尖叫,而它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背到身后,撕下带血的袖管捆住了她的手。那沾着破碎皮肉的面罩,也盖在了她的脸上。

然后,关上了铁笼的门。

由五条怜偷来的——也可以说是“拿来”或是“抢来”——的钥匙,现在落在它的手中。而它所做的,是锁上了铁笼。

锁上了……锁上了?

咔哒——一声润滑的声音响起,锁簧滑进锁芯里。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但五条怜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处境。

现在,她变成了笼子里的交易品,与被自己杀死的警卫锁在一起。

而那个她所认为的、需要被她拯救的对象,站在笼子外,望着她的眼神微妙,依旧是湿漉漉的,却透着腐烂的潮湿味。

五条怜伸出手。毫不意外,谁也没能握住她的手。

“你……”

试着说话,但声音被面罩挡住了。

哪怕只是动一动嘴,都能感觉到面部肌肉被禁锢着。血腥味钻进齿缝间,它黏着在面罩上的、破碎的皮肤开始一点一点冷彻下去,变得如同一双阴湿黏腻的手,捂住了她的嘴,藏起了她一切惊恐的话语,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她一点也不害怕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五条怜拼命摇晃着铁笼子,它当然无动于衷,只对着她咧嘴一笑,失去表皮覆盖的肌肉拉扯出奇怪的纹理,看起来真像是某种奇怪的僵尸。

它很刻意的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看着五条怜的目光如何追随着钥匙边缘摇曳的反光,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然后,钥匙被用力丢到了通风管道上。

唯一的逃脱手段消失在了天花板得空洞里。它也准备消失无踪了。

再见?或者是永别?

抱歉,它没有说这种话,也不会说。

贴心地把红布盖好,不忘把布匹的一角掖进铁笼下方。这是它在逃走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完蛋了。

这是五条怜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第69章 黄昏的报丧女妖

在逃离五条家的那个冬天,五条怜就已经很认真地考虑过自己的死法了。

最大概率是饿死。那时候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半点食物都找不到,天天靠着白水充饥,饿到走路都虚浮了。

所以第二大概率的死亡方式是交通事故。以那样饥饿的状态,什么时候被车撞到都不一定。但要是幸运地没有死,说不定能够去医院里好好吃上一顿了?

除此之外,她还想过了自然死亡(对于当时十三岁的她来说显然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死法)、抢劫被杀(劫匪很有可能被她的分文不剩气到恼羞成怒),以及路遇杀人犯……

……啊,杀人犯确实是遇到了。

她遇见甚尔了嘛。

甚尔没有杀死她,所以死亡的阴霾就此消失了。

五条怜根本想不到,这朵死气沉沉的阴云有朝一日会重新回到自己的头上,淋下一通死亡之雨,湿度之高让她根本无法喘息。

所以,自己的死法会是,做了件自以为是的好事、救了个不该被救的家伙、最后惨遭背刺变成鱼肉般的拍卖品?这可真是……

太可笑了。

五条怜笑不出声。面罩藏住了她的所有声音,她也根本无心去笑。

这一切会不会都是故意的?她当然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不够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

她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根本不值得为她设下一个特别的圈套,所以落到现在这一步,纯粹只是因为她运气不佳罢了。

深呼吸一口气,先冷静下来吧。

至少现在她还活着。

正如过去的每一次,她要活下去。

五条怜拧了拧手腕,试着挣脱禁锢,可惜失败了。

天知道那个怪东西哪儿来的力气,明明看起来瘦条条的一个,力气却大得可怕,柔软的袖管都被拧得像铁丝一样坚固。她反复尝试了好几次,布条没有半点松懈不说,还越来越紧了,磨得手腕都破了皮。

要是苦无还在就好了,要是把苦无揣进了外套的内袋里而不是挂在要上就好了……啊,这么多“要是就好了”,让她好懊恼!

毋庸置疑,这点懊恼绝对会成为最糟糕的病毒,彻底把她拖进绝望的深渊里。五条怜甩甩脑袋,硬是把这点灰暗的负面情绪丢出去了。

没有武器,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就连体力都被刚才的暗杀行动耗光了,说实在的,她想不好接下来还能做点什么。

要不然,找甚尔来帮忙吧?

嗯,说干就干!

虽然双手还不自由,但五条怜还是勉强从裤子口袋里摸到了手机。

掌心湿漉漉的,不知道粘上了什么东西,一不小心,手机滑了下去。但是还好,只要使劲朝后弯腰,就能重新把手机拿在手中了。

现在的麻烦的事情是,她现在完全看不到手机屏幕,嘴也被封上了,说不出半句求救的话。

那就只能发短信了吗?真麻烦啊。

她艰难地擎着手,依照记忆打开了短信界面。真该感谢通讯录里只有甚尔这一个人——也就是说她的社交圈子也小到只圈住了禅院甚尔而已,好惨——都不必担心发错人了。

「请来救我。」

在一片未知的黑暗中,她摸索着写下了这句话,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

再回头看看,努力把身体拧到夸*张的角度。透过屏幕的一角,她勉强看到了“成功”的字样。

好,现在总算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了!

当然了,她肯定没办法只为了这一点小事而高兴。忧愁感很快就追上来了。

甚尔会不会忽略掉自己的短信呢?她居然冒出了这种念头。

其实这想法也算不上是“居然”,仔细想想还是很有可能的。

甚尔八成会把自己的这条短信当做是恶作剧,甚至很有可能认为是自己还在为了那句哄孩子般的“玩去吧”赌气。

要是真被当做赌气或是恶作剧了,那还得了?

不行不行,她得换个更靠谱的通讯方式了!

凭着肌肉记忆,五条怜打开了通话界面(这时候还是很感谢她的社交圈子小到只容纳了甚尔这一个人)。

按下通话键,再把手机放下,她艰难地在狭窄的铁笼里转过身子,膝盖硌到了警卫的膝盖,小腿也完全压在了他的腿上。能感觉到他逐渐冷下去的手抵在后腰上,这可真是诡异到近乎恐怖的体验。

早知道会被丢进笼子里和尸体共处一室,她肯定会下手轻一点,给他留条命的。这样一来,迫于求生的本能,他们肯定能够结成联盟的——至于脆弱的联盟关系在逃出铁笼之后是否还能继续维系下去,这就是个需要额外考虑的问题了。

五条怜不想老是沉浸在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之中。她只能继续挪动挪动,把脸凑近到手机话筒的前面。

小小的屏幕上,电话图标正在轻快地跳动着。

电话接通了,但甚尔没有说话,连句“喂”都没有,显然是在等待自己说点什么。

五条怜以为自己会发了疯似的大声呼喊,即便自己的声音全部被面罩封印在了身体里面;或是在笼子中不停地挣扎,试图制造出足够多的噪音,让他意识到自己正身陷囫囵。

但是没有,五条怜什么都没有做。

很奇怪。明明上一秒她还觉得情绪疯狂泛滥——厌恶的、紧张的、恐惧的这些情绪,在上一秒里全部都决堤了。但在电话接通的此刻,她却没有这种感觉了,过分冷静的大脑,仿佛她并不栖身于囚禁的铁笼里。

是因为看不见的电波把她和甚尔牵连在了一起,所以她变得和甚尔一样成熟且处变不惊了吗?

要不然,就是她认为这通电话一定能帮助自己逃出生天,所以彻底松懈下来了?

搞不懂。

不过,什么都不说的话,总觉得不太好呢。而且甚尔真的在听吗?

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那么一丁点的紧张感终于回到五条怜心里了。她匆忙压低身子,尽量把耳朵贴在手机听筒上。

电话那头寂静一片,但是能够听到微弱的呼吸声——他在听的。

五条怜安心了。

回到上一个话题。她该说点什么呢?

尖叫?呼喊?发出沉闷的“唔唔”?

或者用肩膀去撞铁栅栏,发出能代表“SOS”的摩斯电码?电视上说摩斯电码是很有用的。

想来想去,最后一条才最靠谱。不过,话说回来,SOS的摩斯电码是什么来着?她记得那很简单,可在这紧要关头,她偏偏记不起来了。

在五条怜艰难地从大脑深处挖掘记忆的当口,外头传来吱呀一声。

铁门打开了。

拖沓的脚步声摩擦着靠近,绕到铁笼后方。然后是吱呀一声,平板车被推动了。

“好重。”听到了一声自言自语的抱怨。

即便说着“很重”,平板车还是很平滑地被推出去了。

马上就要轮到这个笼子里的展品登场了。

红布罩住的铁笼,让禁锢的四方空间变成了深红的模样,尽管有光透入,却依然昏沉。

大腿上的鲜血已经干透了,一动起来就会碎成粉末。手掌上的血也是一样。五条怜跪在笼子里,她的脚下是终于变得冰冷的尸体,直起后背就会顶到上方的铁栏。她不自由地蜷缩其中,变成了商品。

五条怜侧过身子,试图躺下来。警卫冰凉的手贴在了脸颊上,像是在爱抚着她。

哪有这么温柔呀?她自嘲地想。

深呼吸一口气。她蜷缩起上半身,在心里暗暗计数,数到“五”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数到“五”才行,明明她讨厌的五条家里也有这个字——她倏地伸直身子,踹在铁笼子上。

一下、两下、三下……就连这泄愤般的踢踹,也持续了五次。

砰!

铁管砸在铁笼子上,碰撞出骇人巨响,整个笼子都在随之颤抖。五条怜不受控制地缩起身子,脆弱的鼓膜又要裂开了。

砰砰砰!

又是三下。

就像是先前笼中生物闹腾时一样,只要敲敲笼子它就会安静下来,不知道笼子里的内容物已经偷天换日的警卫当然也会采用同样的教导方式。亏五条怜还觉得,只要闹出足够大的动静,就能让他们注意到不对劲。或是至少把这块碍事的红布给晃下去,可惜这比前者难实现多了。

猛烈的敲击声震得她脑子嗡嗡的,意识差点脱离身体。回过神来,平板车已经停下了,周遭的灯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以至于铁笼内部也变成了一片正红色的空间。她习惯性地动了动唇,面罩带动着皮肉扯得生疼。

……是错觉吗,面罩是不是变得比刚才松动了一点?

“接下来,就是万众期待的那件拍品!”

外头传来了声音,是拍卖员激昂的说话声。

那件拍品……是哪件拍品?

音乐声响起来了。

“由东云实业医药公司研发出的最新试作品,奇迹般将人体组织与诅咒结合在一起的类人生物——”

咚咚咚,如此振奋人心,每个音符都像是直接掉在了五条怜的心口上。

“——请看,黄昏的报丧女妖!”

第70章 大事不好!

报丧女妖……这词听起来简直像是传说中的生物。

如果这块布揭开之后,在场的所有人发现自己不是什么报丧女妖的话,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愤怒、惊讶、还是根本不会意识到她是个普通的正常人?

在拍卖师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五条怜想了很多很多,几乎要被惊恐的情绪全部淹没。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红布没有没掀开,她依旧身处在这片被灯光照亮的深红色的空间之中,连影子都镀上了一层丝绒般的光泽。心跳还是好快,连带着胸腔也在疼痛不止。

所以,现在是暂时安全了吗?

挺拍卖师那过分亢奋的语气,她还以为自己——准确地说,应该是黄昏的报丧女妖——会被立刻展示在众人面前。但他似乎打算继续讲神秘感维持下去。

“各位听说过报丧女妖吗?在爱尔兰盖尔语中,她被称作是‘beansidhe’——如果我的发音不够准确,请各位不要嘲笑我。毕竟,我不是爱尔兰人嘛。”

听到了稀稀落落的笑声。这些话有这么好笑吗?五条怜根本笑不出来。

不过,眼下确实有一件足以高兴的事情。在拍卖师无聊的暖场结束之前,她还有自救的时间。她必须在这几分钟(也可能是几秒钟)内,想办法逃出去。或者至少逆转现状。

她又试着张了张嘴。果然,刚才的那种感觉不是错觉,面罩确实有些松动了,一定是因为上面还沾着报丧女妖的破碎皮肉,所有坚固性才降低了吧。

不管怎么说,至少得把面罩弄下来才行。

“而‘beansidhe’一词,”

拍卖师当然还是在喋喋不休着,。

“意思是‘拥有超能力的女人’。当然了,我们本次拍卖的生物并非是一个真正的女人。正如之前所说,她只是一个用人体组织与诅咒结合在一起的类人生物罢了——此处需要感谢东云实业的负责人美智子女士对本次拍卖的大力支持,很可惜她今日并未到场。

“回到正题,我说的这些话是为了安慰大家,如果想要对我们亲爱的报丧女妖做出什么违背道德的事情,也不必怀有负罪感。”

做出违背道德的事情也不必怀有负罪感……这是在说什么荒唐话呢?

五条怜莫名有点来气,但她决定不要让无用的愤怒占据大脑。

她努力张着嘴。紧紧贴在脸上的面罩开始缓慢松动,但是这样的进度太慢了。

必须快点把面罩取下来才行。

“传说中,报丧女妖可以预告即将发生的死亡。各位需要知晓——也无需害怕的是,报丧女妖本身并不会带来死亡。她只是死亡的预告者,传达的也只是一个即将发生的客观事实而已。大家更加不必担心她现在就发出尖叫,我们已经为她戴上了特制的面罩,现在她只能发出最低音量的声音。另外,在报丧女妖的身上,还有另一个鲜少为人所知的传言,那就是……”

刻意的停顿,恨不得把所有人的好奇心拔高到制高点。

说实在的,就连五条怜也有点好奇了,但她知道,现在可不是任由多余情绪泛滥的时刻。

她靠在铁笼的一侧,把脸贴在栏杆上。用力剐蹭几下,果然面罩的边缘开始松动了,奇怪的粘性撕扯着脸颊上的皮肤。好痛。

“大家看呐,报丧女妖也已经急不可耐了。”一定是动静太大了,拍卖师忽然说出了这种很戏谑的话,“她一定是很想要知道在座的哪位即将成为她的主人吧,哈哈哈——”

没有意义的大笑,没想到居然足够让其他人也笑起来。

这种话真的好笑吗?五条怜笑不出来。

她只觉得恐怖。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不停把脸贴在铁栏杆的边缘剐蹭,终于面罩翻起了一个角,她沾满血的嘴角终于能够暴露在空气中,但也仅仅只能张开一点而已。

还不够,必须再快一点。

“回到正题。”拍卖师终于意识到自己话题走得太远了,“另一个关于鲜为人知的传言是,只要能够夺走报丧女妖的尖叫,未来便能躲过死亡的追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抱歉,在下才疏学浅,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说明。或许,真正的答案,需要在座的各位来解开吧。”

剐蹭的方式实在是太慢了。五条怜缩起上半身,把脸压在所剩无几的地面上,用脚踩住翻起的那一角面罩,奇怪的姿势真像是一个杂技演员。

真该庆幸有这块红布阻挡着,否则要是被看到了,一定会有人嘲笑她有多么古怪吧。

“好,闲话家常也说得够多了,相信大家都已经对这件拍品有了足够多的了解。如果我再介绍下去,大家就该往台上丢臭鸡蛋了吧。”

一片笑声。

“那么,是时候让大家看看报丧女妖的真貌了,不是吗?”

刺啦——面罩终于被撕开了。随即而来的是“砰”的一声,一只手搭在铁笼的顶上,落下黑色五指的影子,像要将她压在底下,就连心跳也变得沉闷却飞快,几乎要被捏爆。

“本场拍卖的起拍价为八千万!”

这句话听起来当真像是最后的尖叫。

红布马上就要掀开了——

大脑好像停止了思考,但自救的念头还是鲜明的存在着。

该怎么做?依然没有想好。

但是五条怜决定放声尖叫,仿佛她就是黄昏的报丧女妖。

……

尖叫,手机的另一头传来了尖叫。

甚尔挂断通话,探身往下方看去。拍卖的舞台近在眼前,那个装在平板车上、盖着红布的大铁笼也近的很。

果然在里面呀?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难怪总觉得那个铁笼子里的东西怪怪的,没想到五条怜果然就在里头。这可真是……

甚尔忍不住又要叹气了。但在此之前,他决定先把手里抓着的一大把线缆全部切断。

早在收到那条乱码短信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理由很简单,因为五条怜不是那种会用乱码短信当做骚扰手段的烦人家伙——再说了,就一条乱码短信,也实在算不上是什么骚扰啦。

等接到无声电话,他的猜想就更可以肯定了。所以他什么都没说,等待着她自己把情况全说出来,结果她也一声不吱,不知道是觉得羞耻了还是怎么的。恰好这时候万里锁的交易已经完成,他索性继续保持着通话状态,走出了拍卖场。

说出无奈的“玩去吧玩去吧”,是半小时之前的事情,她的痕迹不会在短短的半小时内消失无踪。追着残秽的踪迹,他顺利地摸到了这间拍卖场。

可惜,这里没有他认识的人,没办法拉下面子讨个人情。他干脆装作是感兴趣的看客,直接从正门进入,而后才溜进员工通道,一路来到舞台的最顶上的控制台。从这个角度可以完美地看到舞台与观众席。

熬过了拍卖师并不风趣甚至无聊的开场,眼看报丧女妖就将登场,铁笼子里却传来了尖锐的叫声,仿佛就像是传说中所诉说的那样,某人的死亡即将降临。

观众席的所有人都带着呆滞僵硬的苍白目光,面面相觑,不敢说些什么,似乎只要自己张开嘴,就会成为那一桩被预兆的死亡。

看来,该是自己干活的时候了。

动手切断电线,再将舞台上的幕布合拢,整个场地陷入了黑暗之中,屏息沉默着的恐惧彻底化作现实。所有人都开始尖叫起来——那可是比“报丧女妖”更尖锐的尖叫。

在一片昏暗中,观众席彻底陷入恐慌,尖叫着拥挤着想要逃出此处,就连拍卖师都已经丢下了话筒,后退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甚尔轻巧地从上层跳下来,顺势一个手刀劈晕了拍卖师,用力一蹬铁笼,整个平板车都随之溜到了舞台的边缘。追上,在掀开红布之前,他已经听到了熟悉的喋喋不休。

“听我说——我知道真离谱,但是拜托你听我说。我不是你们的报丧女妖,也没办法预告死亡。真正的报丧女妖已经逃走了!”

“我知道。”

“……甚尔?”

五条怜好想揉揉眼睛,但是她的手还被捆着。真该庆幸现在没有掉下不争气的眼泪,否则就要被他看到了。

周遭是一片黑暗。她试图从这片辨不清形状的暗色中找到甚尔的位置,毫不意外的失败了。还好他按亮了手机屏幕,这才带来了一点点光亮。

只是分别了区区半小时而已,甚尔当然不会有什么变化。倒是五条怜,看起来显然比刚才可怜多了,整个脑袋都灰扑扑的,沾满了灰尘,下半张脸也是满是干涸的血迹。真惨。

甚尔心想,肯定又是因为她多管闲事,所以才会落得这种下场的。

“请快点救我出去!这个铁笼子的钥匙被丢到通风管道里了,就在后面!”五条怜可顾不上甚尔是怎么想的,只急急忙忙地说,“大概就在……”

还来不及把具体的方位描述给他听,他已经不耐烦地摆手了,从口袋里掏出了圆滚滚的什么东西。

“呶。”

啪叽——圆滚滚的东西被丢进来了。

“钻进它的肚子里就行了。”

圆滚滚的东西轱辘轱辘滚到脚边,不一会儿便膨胀起来,变成一条绀紫色的长虫,肉嘟嘟的脸颊挤出一声又尖又酸的“叽”的声响,像是在对她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