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义面对沈美娘的质问能强撑镇定,但面对皇帝的问询,他哪里还敢否认。
李守义道:“臣确实和陈娘子私定终身,但后来家中长辈说,她在我守孝时,就早已嫁作他人妇。”
“臣后来也曾派人去蜀中打听过,却听闻她已经过世。”李守义眼角落下一滴清泪,“臣也没想到,她竟替我生下了一个女儿。”
姜颂听到此处,盯着李守义,像是在考量他的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就在姜颂思考时,李守义主动道:“毕竟是快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臣那夜才一时没想起来。”
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眼中全是一片慈爱和悔恨,问:“不知娘娘过得可好?陛下,可否让臣与娘娘见一面。”
姜颂打算拒绝——他本打算把这件事办妥了再告诉沈美娘,今日压根就没喊沈美娘到紫宸殿来。
可就在此时,宦官来通传,说是沈美娘给他带了她亲手做的点心。
姜颂有些意外,旋即就将这归为沈美娘喜欢他,担心他和朝臣议事饿肚子。
只是恰好李守义也在而已。
殿外的沈美娘得到允许,提着吃食进殿,她的目光掠过殿上的李守义。
他果然在紫宸殿。
宝儿在习艺馆交了不少新朋友,其中就有尚仪局和殿中省的女官和宦官。
李守义今天前脚刚被姜颂宣进宫,消息不到一刻钟,就到沈美娘那儿了。
沈美娘当然不会放过每个和李守义见面的机会。
姜颂接过沈美娘的食盒,握住她的手,道:“美娘,李卿就是你的生父,你们父女俩可有什么话要说?”
沈美娘闻言,抬眼遥遥向站在下方的男人看去。
她看着李守义眼中的热泪和思念,心下冷笑,面上却换上一副颇为感动的面孔。
“当真可以吗?”沈美娘又问姜颂。
姜颂:“当然。”
他想了想,觉得他们父女俩说贴心话,他在旁边听着不大好。
他主动道:“这样,朕叫人引你们到偏殿去。”
姜颂盯着沈美娘放到桌上的点心,想到这是她第一次给他亲手做吃的,却又想到沈美娘还没给爹爹做过东西吃。
他忍痛割爱,道:“美娘,李卿想必没吃过你做的东西,你把这点心也给李卿提过去吧。”
沈美娘垂眸,看着精致小巧的点心,点头:“好。”
她提起食盒,走到李守义面前,红着眼,哽咽道:“爹爹,咱们走吧。”
姜颂望着沈美娘和李守义离开的背影,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沈美娘这个突然“认爹”的事情有些突兀,这些日子他帮沈美娘认爹,才发现她没被叶司马贬为贱籍前的户籍也很奇怪——
按那份她从前的良籍来看,她十二岁经历了大旱,是和沈温一起逃难到了南州。
沈温投奔了外祖家,帮沈美娘重新拿了份良籍,也收留她在府上做长工。
可经历了大灾,也意味着沈美娘之前的经历和住所,很难有机会求证真伪。
想知道沈美娘的过去,就只能通过沈温,但姜颂又不想去问他。
而且,沈美娘她生父的身份,也与她从前说的很多话对不上。
沈美娘之前说过,她家世世代代都是平民出身,不止一次说过她没文化的事,还有她父母本来很相爱……
姜颂想来想去,只能用沈美娘的话,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假话,来说服自己。
总不可能,沈美娘这个人连爹娘都可以“随地大小认”吧?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已经察觉了她的谎言,她走进偏殿,让殿内侍奉的宫人都退下。
她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李尚书,轻笑道:“父亲大人愿意认我这个女儿,真叫女儿意外。”
李守义原本还想演父女情深,可是看到沈美娘这样,才发现她刚才在殿上的反应好像也是演出来的。
他低声问:“你究竟是何人?”
沈美娘捻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道:“不是和大人说了吗?我是您和陈言清陈娘子生的女儿啊。”
她笑靥如花,反问:“大人不是也认下了吗?”
“你……”李守义像是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沈美娘将点心往李守义那边推了推,道:“阿爹不
吃一块吗?这可是女儿亲手做的。”
李守义盯着那花瓣形状的点心,眼中像是想起了旧事,浮现片刻的柔情。
沈美娘捕捉到李守义的眼神变化,问:“阿爹,可是认出来了这是山茶花?”
沈美娘道:“上京虽然也种茶花,可是哪里能和蜀中比呢?我记得,阿娘可是最喜欢茶花了,不知爹爹可还记得?”
李守义闻言,目光从那些点心上移开,恢复往日的稳重。
他道:“言清最喜欢茶花,尤爱白十八学士,我当然记得。”
沈美娘听到这话,笑道:“阿爹原来还记得。”
“只可惜,阿娘生我时那场火,把她最爱的花都烧死了,祖宅也没了。外祖父母、舅舅、姨母,还有阿娘都死了。”沈美娘悠悠道,“幸好,我命硬,被送了出来。”
沈美娘笑意愈深:“阿爹也没想到吧?”
李守义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都过去了,如今,你找到爹爹了,爹爹便不会再让你吃苦。”
沈美娘点头。
她又问:“阿爹,如今还信道教,那些成仙的东西吗?”
李守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就是不信了,阿爹如今只信忠孝仁义了,对吧?”沈美娘反问。
没等李守义回答,她就莞尔一笑:“那就好。”
沈美娘:“那爹爹死后,就不会去泰山冥府了。”
李守义闻言,盯着沈美娘的眼神里透着寒意。
沈美娘丝毫不惧,依旧风轻云淡道:“阿娘信道教,她逝后,会去泰山冥府,她的元神不会磨灭,会羽化登仙的。”
她迎着李守义探究的目光,道:“阿爹你——就不一定了。”
沈美娘虽是笑着的,但一股冷意莫名缠绕上李守义。
他惊得起身,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失了平日的风度。
沈美娘问:“阿爹,这是怎么呢?”
李守义盯着眼前的女人,越发肯定心中的想法——
这个女人绝不可能是陈言清那个女人和他的孩子。
她简直就像是从地下爬出来的鬼魅。
但这人如今是陛下的宠妃,他根本奈何不了这人。
李守义不清楚女人冒充陈言清女儿的目的,装作无事道:“爹爹无碍,就是刚才想到你娘走了神。”
沈美娘伸手将李守义扶起来,问:“对了,阿爹可知道阿娘,给我取的名字?”
见李守义摇头,沈美娘道:“单名‘盈’,就叫陈盈,爹爹一定不能忘了。”
沈美娘扶着脚步虚浮的李守义从偏殿出来,她还特地挤出了几滴眼泪。
李守义也调整过来,又恢复一副刚与女儿相认的慈父模样。
姜颂看两人举止如此亲密,原本对沈美娘和李守义关系的疑惑,也就淡去不少。
等李守义离开,沈美娘和姜颂分着吃剩下的点心。
她丝毫没有觉得让皇帝吃别人剩下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姜颂也因为在芙蓉谷,因为浪费一碗白粥,被沈美娘狠狠批评过没什么意见。
殿中的宫人们见此情景,都觉得这位沈贵妃当真是太得宠了。
先帝当年那般宠爱文昭皇后,都从没有这般迁就过她。
姜颂和沈美娘不知道他俩,已经成为了宫人眼中的“妖妃”与“色令智昏”的“昏君”了。
幸好他俩的行为,没被御史台的人看到,不然就该快进到“大燕要完”了。
沈美娘今日的点心做的有点多了,她在吃不下之后,把剩下两块都夹给了姜颂。
她笑得眉眼弯弯,道:“陛下,这是臣妾给你做的,你一定要吃完哦。”
已经被点心甜得有些齁了的姜颂,看看两块点心,又看了看沈美娘注视他的眼神。
他一不做二不休点头:“好。”
这是美娘给他夹的点心,他一定要吃完,不能浪费。
沈美娘看姜颂还在吃点心,想起和李守义的事,对姜颂道:“陛下,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臣妾想悄悄去李府上见见韩国夫人和她的女儿。”
姜颂喝了口茶,将点心咽下去,问她:“美娘,你想见韩国夫人和她女儿做什么?”
当然为了看看这两人和陈家的事有无瓜葛。
让青词决定,是只杀李守义和李家人,还是像当年的陈家那般——鸡犬不留。
沈美娘压下心里暴戾的想法,故作忧伤:“她们才是阿爹如今的妻女,臣妾想先见见她们,若是她们不愿意接纳臣妾……便算了。”
姜颂听到这话愈加心疼沈美娘。
他拍了拍沈美娘的手,安慰她:“她们会愿意接纳你的,就算她们不认……美娘,我也会好好善待你的家人。”
姜颂把早就想好的计划告诉沈美娘:“你娘——额,也就是朕岳母,朕就追封其为周国夫人,你小姨追封为衮国夫人,你外祖父母和舅舅也都得追封追赠,一个都不会少。”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愣在原地。
她差点都想直接摊牌,告诉姜颂,她不是陈盈,让他把这些封赏给她真正的家人了。
但沈美娘在短暂的胡思乱想后,躺进姜颂怀里,娇嗔道:“陛下,你也太好了吧。”
姜颂得意:“那当然。”
这可是他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给沈美娘家人的封赏。
两人又甜甜蜜蜜了好一会儿,落在宫人耳朵里,却已经是——
他们陛下好像真的被沈贵妃把魂给勾走了。
第37章 第37章带女朋友去吃心爱的路边……
今日是上元节,书房内的李守义脸上却无半分喜悦的神色。
他盯着眼前被他匆匆从陇西老家唤来的堂兄李二郎,问:“当年的事,不是叫你手脚干净点吗?”
李二郎也不解:“四弟,当年的事,我都是按你吩咐去做的,你也知道我做得有多干净……怎么会有漏网之鱼呢?”
李守义当然明白这一点。
就是因为这件事不可能有纰漏,他才越发好奇这个沈美娘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细节,手里还拿着陈言清的玉佩。
明明他当年都已经做到那个份上了。
李二郎看堂弟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安慰他道:“你也不必害怕,不就是杀了个修道的小道长吗?也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这个罪,哥哥我替你认了。”
李守义闻言,脸色舒缓不少,道:“二哥,如何说这种话?你我都是李家子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等李二郎离开后,李守义在原地踱步,还在想这件事究竟该如何解决。
半晌,他唤了暗卫进来,斟酌道:“杀了李二郎。”
李二郎不清楚他当年杀的人的真实身份,但沈美娘若是抓住李二郎,定能从他套出话来。
那个女人那般诡计多端,肯定能把前因后果串起来。
他当年就不该因什么同宗之情,和觉得李二郎做事狠辣,留下这人的命。
李二郎离开李府后,长久没归上京的他,想去找昔日旧友们聚聚。
他心中欢喜,也就没察觉到身后逐渐逼近的黑影。
可就在那黑影即将逼近时,一柄长刀挡下了暗处的匕首。
青词一刀斩下那暗卫握着匕首的手,又将见势不对想要逃离的李二郎踹倒在地。
李二郎看到那道迅速消失的身影愣了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青词回身,嗤笑一声:“你替李守义做了那么多脏活,也没想到到头来,他会如此待你吧。”
这些日子,她一直按沈美娘说的,派人盯着尚书府。
昨日她听闻李尚书堂兄即将进京,今日早早就出宫守着了,还当真捉到了这人。
青词将李二郎带下去,才转身向坊市口停了许久的马车走去。
她上了马车,沈美娘看她的样子,挑眉问:“捉到呢?”
青词点头,有些不解:“娘娘如何知道李守义当年会留下活口,又一定会将那人杀人灭口?”
沈美娘摇头:“我就是不知道才叫你去蹲守的。”
“纵火灭门杀人这种
事,就算是朝廷命官杀寻常人家,那都是一旦暴露会被严惩的大罪。李守义办这种事一定会派最信任和得力的人去。“沈美娘眼里闪过嘲弄之色,“可是哪个人——”
“会舍得轻易毁掉自己用的最趁手的工具呢?”
沈美娘道:“如果李守义当真留了活口,自然是好事,可就算是没留……也算是试探出这人的无情和杀伐果决了。”
青词点头,又问:“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沈美娘拿出镜子,对镜整理她的发髻,道:“李守义派的杀手,你放走了对吧?”
得到青词肯定的回答,她继续道:“那这事就差不多了。你看能不能从那个李二郎嘴里问出点什么东西,至于李守义……他这钩可咬紧了。”
“现在就看他还会怎么拼死挣扎了。”沈美娘放下手中的镜子道。
马车在李尚书府前停下,沈美娘在青词的搀扶下走到李府门前。
李府的门房一看到她的打扮,和其他宫人的穿着,登时就明白了沈美娘的身份。
门房立刻派人去通知韩国夫人,又笑着迎沈美娘往李府里面走。
沈美娘没提前知会李府的人,她今日要微服私访的事,府中的人显然都有些无措。
韩国夫人听说沈美娘意外到访,连忙从住的院子里出来迎接她。
谢明安看到她想行礼,却被沈美娘止住了动作,她轻笑:“夫人不必如此。”
谢明安也在几日前就得知了沈美娘的身世。
她当然知道沈美娘免了她的礼,是看在她嫡母的身份上,但谢明安还是坚持给她行礼。
谢明安坚持道:“礼不可废。”
沈美娘也不继续坚持,笑意深了几分,问:“夫人,当真是知书达理,不愧是谢家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的女儿。”
谢明安听到沈美娘的话,想到她的身世,觉得沈美娘这是自卑了。
谢明安握住沈美娘的手,宽慰道:“娘娘的生母,能生出娘娘如此聪慧美丽的女儿,怕是多少大家闺秀都比不上。”
沈美娘听到这话笑意真切了许多,回握住谢明安的手,问:“不知李娘子去哪里呢?”
谢明安眼里浮现几许无奈:“她啊,早上吃了点东西,就说要去和长宁郡主玩,现在都还没回来。”
恰在此时,一道男声蛮横地插了进来:“都多大的姑娘了,还总是东跑西跑,没点姑娘家的规矩样。”
沈美娘看向终于现身的李守义,微笑道:“阿爹,你总算到了。”
李守义想到刚才来回禀的暗卫说的事,眼里的冷意一闪而过。
这个沈美娘刚派人劫走李二郎,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登门拜访。
李守义不得不挤出几分笑意道:“听说你来了,阿爹当然得来看看。”
沈美娘:“阿爹待我真好。”
“不过,阿爹也没必要说李娘子做的不对,十几岁的小丫头爱闹腾很正常。”沈美娘突然发问,“没有心怀不轨的男人蓄意勾引,又会犯什么大错呢?”
沈美娘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能听出来,她在骂谁了。
谢明安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娘娘站着说了这许多话,想必也是累了,不如进屋去用点茶,再唠唠家常。”
沈美娘盯着李守义不算好看,却又不得不强撑体面的脸,摇头拒绝谢明安的邀请。
她道:“不了,陛下还约了本宫逛灯会,上京难得没有宵禁,可不能浪费了。”
谢明安又道:“那臣妇送您。”
沈美娘这次没拒绝,谢明安送她离开的路上也没多说什么。
但在沈美娘快要踏出尚书府门槛时,谢明安却忽然拉住了沈美娘。
她将一个红绸包递给了沈美娘:“这是臣妇的一点心意。若论君臣,是臣妇僭越;若论母女,这是臣妇该给的。”
沈美娘接过这个红包,脸上情绪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笑意。
她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沈美娘离开尚书府,刚上马车,就将红包递给了青词。
青词看也没看,就将红包丢出了马车,冷哼一声:“惺惺作态。”
沈美娘也没多说,只掀开帘子看窗外的风景。
青词以为沈美娘会劝她,不解:“娘娘,今日不是为了劝我,才来这一趟吗?”
“谁说我要劝你?”沈美娘反问。
她道:“我答应替你报仇,至于怎么报仇,报到哪个份上,都是你说了算。”
“我只是让你看到事情全貌,不叫你稀里糊涂报仇。”
沈美娘从来都没打算劝青词放过谁。
陈家满门被灭,本来就该要李守义满门的命来还才够——至于是否要放过无辜,那是青词才能决定的事。
青词听到沈美娘的话,撇过头,道:“我还没想好。”
沈美娘:“那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呗。”
马车在沈美娘和姜颂越好的见面地点停下,她正准备起身,却像是想起什么般,伸手轻弹青词皱着的眉头。
她笑道:“青词你也应该开心点。做错事的又不是你,该愁眉不展的,该是做坏事的人才对。”
说完这话,沈美娘就跳下了马车。
“愁眉不展”是她刚学会的成语,应该没有用错吧。
沈美娘看到远处树下站着等她的姜颂,飞奔过去用力抱住他:“公子,是不是等了好久啦!都怪我,路上耽搁了太久。”
“不怪你!”姜颂连连摇头,“是我太想见你,就提前来了好久。”
他比说好的时辰,早了快一个时辰到这里。
但姜颂又不由庆幸自己早到这么久,不然就该叫沈美娘等他了。
可是时间比预想的早了一个时辰。
现在天都还没黑,根本就没什么花灯可以赏。
姜颂眼珠子转了转,问:“美娘你饿不饿?”
他不问还好,他这一问,沈美娘发现她确实有点饿了。
她今日为了捉李二郎,也为了去尚书府拜访,可是连午饭都没吃。
沈美娘诚实地点了点头。
她的反应正合姜颂的意,他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美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姜颂拉着小跑起来。
上元节路上的人很多,两人紧握着手,钻着空隙跑,才没有被冲散。
直到跑到一家馄饨摊前,姜颂才停下脚步。
他献宝般和沈美娘道:“它家的馄饨可是全上京最好吃的!你绝对吃一次就爱上了。”
沈美娘看姜颂熟练地和摊主寒暄和点馄饨,又很是自然地拉她坐下。
姜颂看着沈美娘探究地目光,问:“美娘,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沈美娘摇头。
她的目光环视了一圈馄饨摊,看着来来往往短衣褐衫的人,才问:“公子,不觉得这样的地方很吵闹吗?”
姜颂摇头:“我觉得很热闹啊,很有人气,难道美娘你不喜欢吗?”
沈美娘:“不,我也很喜欢,我只是以为按公子的身份地位会不喜欢的。”
姜颂正想说身份地位和他喜欢什么没关系,摊主已经将两人的馄饨端了上来。
摊主道:“宋公子也好久不来了,记得上次看到宋公子,还是十来岁的小公子呢!”
沈美娘听到摊主的话,不由对姜颂的过去产生兴趣,问:“宋公子,以前常来吗?”
“那可不。”摊主像是说自己小孩一样熟稔,“宋公子刚会走路,就被爹娘带着出来吃我的摊,后来……是有几年没来过,等到宋公子长大了,十来岁就又常常自己溜出门来吃。”
姜颂听到自己被摊主揭老底,脸红得不得了,只能一个劲儿吃馄饨。
摊主不知道姜颂是宫里人,沈美娘却知道。
她想姜颂这么调皮,从小就喜欢溜出宫玩,故意问:“那他就没被家中长辈抓住过?”
“怎么可能没有,有次……”摊主像是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宋公子阿爹抓住他溜出来,那脸黑得哦……结果,宋公子说他是想娘了。”
摊主摆了摆手:“不说了,这位娘子,你自己问宋公子好了。”
沈美娘听到摊主的话,有些讪讪地拍了拍姜颂的肩,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还有难过。”
宫里人对文昭皇后的事都讳莫如深。
沈美娘只知道姜颂娘去世得早,但她也没想到会是那般早。
姜颂摇头:“我没有啊,我娘就是回家了,我为什么要生气和难过。”
沈美娘这才意识到姜颂是真的坚信他娘是仙子,只是回家去了,不是死了。
沈美娘只好点头。
算了,既然姜颂自己都不愿意面对,她还是别去戳破了。
姜颂看沈美娘眼神复杂地看他,道:“沈美娘,你可不许可怜我。”
“我娘本来就是回家了,才不是去世了。”他有些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况且,虽然我娘没能教育我太久,但我可一点都没辜负她的期望。”
沈美娘觉得姜颂这样可太可爱了,问:“什么期望啊?”
姜颂咽下最后一口馄饨,擦了擦嘴,坚定道:“永远不要被这个封建时代同化。”
第38章 第38章约会遇到亲戚怎么办?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话里的“同化”是什么意思,但她联系前后,还有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
她居然理解了整句话的意思。
那也就难怪姜颂为何会那般痛苦,还会时不时做些沈美娘都觉得奇怪的东西。
沈美娘夸赞:“公子已经做得很好了。”
至少在她认识的男人里面,姜颂确实是最不一样的一个。
姜颂眼睛亮闪闪,欣喜非常:“真的吗?”
沈美娘点头:“嗯!”
“不过……”沈美娘又有些迟疑。
姜颂的心揪起来,他害怕沈美娘评价他做得不好。
他从小就知道人是最容易一叶障目和志得意满的。
他怕自己在别人眼里,其实是个很差劲儿的人。
姜颂:“我……”
沈美娘先他一步道:“我觉得公子没必要纠结‘同化’这件事。”
“公子的阿娘是那个世界的水土养出来的人,可公子是这个世界水土养出来的人。”沈美娘想了想继续,“上京人、南州人、蜀中人都吃的、穿的、玩的大有不同。”
沈美娘道:“就像让生在上京的人,坚持蜀中的民俗,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可能是因为此刻在来来往往的闹市,不是规矩森严的皇宫,姜颂也先和沈美娘提及了过去,她难得说了真实想法。
但她在说出这话后,立刻反应过来,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公子已经很厉害了。”
姜颂原本因为沈美娘的话若有所思,但又很快就被沈美娘转移了注意力。
她笑着问:“公子吃饱了吗?要再来点吗?”
姜颂连忙摆手,也忘了刚才被沈美娘挑起来的想法。
他继续默默看着沈美娘,等她吃完馄饨。
沈美娘在心里松了口气。
姜颂平常实在是太纵着她了,居然都让她差点忘了他是皇帝这件事,差点说了不该说的东西。
姜颂说他不想被同化的事,沈美娘其实觉得那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就像她说的那般“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姜颂被灌输了许多领先于这个时代的思想,可就算他是皇帝也不可能在几十年里彻底改变这个世界。
当他发现即使拼尽所有,理想也会与现实格格不入,他会内耗吧?
内耗完了呢?他会怀疑、质问、疯狂反思,直到……
沈美娘捏着勺子的手一紧,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姜颂只有两个结局。
要么坚持那些镜花水月又无用的想法,痛苦挣扎着清醒地疯掉,抑或是死掉。
要么……他只能接受被这个时代同化。
沈美娘看着姜颂和摊主闲聊的场景,目光深沉了许多。
姜颂可能是察觉到了沈美娘的眼神,转过头看她:“美娘,你这是吃不完吗?没关系的,偶尔吃不完剩下也没事的,不是故意浪费的就好。”
沈美娘低头,道:“没有。”
她慌张地擦了擦眼角,才发现自己哭了。
沈美娘看着指尖晶莹而陌生的眼泪,心里涌起无措和不解。
她怎么会哭呢?她怎么会仅仅是因为想到姜颂会死就哭呢?
这也太不像她了。
就像是在芙蓉谷被叶司马接回府上的那日般,她当时并没有自己预计的那般高兴。
此时的沈美娘则是完全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因为一个男人掉眼泪。
“美娘!”姜颂走到她身前蹲下,“你到底怎么呢?是这个馄饨不好吃吗?还是太辣呢?”
姜颂还在嘀咕:“不应该啊,这个时代都没有辣椒,最多不就是些胡椒粉嘛……”
“南州人这么不能吃辣吗?”姜颂依旧在自言自语。
沈美娘却忽然用力抱住他,道:“我没事,公子你也要没事。”
在姜颂看不见的地方,沈美娘眼中满是偏执神色。
姜颂的思想不容于世又如何?
沈美娘偏要姜颂好好活在这世上。
老天爷容不下姜颂,那她就和老天爷对着干!
反正逆天而行的事,她也不是没做过。
姜颂不知道沈美娘为何突然要抱他,但被沈美娘拥抱,他除了心里美滋滋,乖乖让她抱,再没有别的想法。
不知过了好久,姜颂才道:“美娘,再不吃馄饨,就凉了。”
沈美娘这才松开他,将剩下的馄饨吃得干干净净,把碗给他看:“我吃好了。”
她故意把手帕递给姜颂,道:“公子帮我擦擦嘴。”
姜颂听话地帮她擦干净,把手帕折好放进袖中。
沈美娘促狭一笑,逗他:“公子这么喜欢偷人家东西啊?”
“才不是!”姜颂连连否认,“我让人洗干净了还你。”
沈美娘本来就是逗姜颂的,看他如她所料地红了脸,连连辩解的模样,捂住嘴笑出声。
姜颂这才明白沈美娘又在戏弄他。
“沈美娘!”
姜颂反应过来,去追沈美娘。
沈美娘自然不会让姜颂追到她,拔腿就跑,往人群里钻。
她想着避开姜颂,往人流的缝隙里钻,结果有一个人像是故意挡在她面前不让。
沈美娘躲闪不及,一头撞到那人怀里。
她听到那人闷哼一声,连忙道歉:“对不住……”
被沈美娘撞到的男人退后一步,很是温柔道:“无碍。”
沈美娘微微抬头,男人看到她的容颜,眼中闪过惊艳和错愕之色。
“美娘,你没事吧。”姜颂追了上来,走到她身边。
男人看到姜颂,眼中的惊讶之意更重,他正想行礼,却被姜颂制止:“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向被她撞到的男人看去。
眼前的男人和姜颂生得有三分像,但也只是三分。
这个男的比姜颂丑多了。
结合姜颂说的话和眼前男人的年纪,沈美娘很快就猜出了这人就是宁王殿下,先帝同胞兄弟的长子。
和姜颂老老实实不更父法,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纳沈美娘为妃不同,这位宁王殿下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放浪。
宁王就比姜颂大一两岁,但府中姬妾许多,常年也流年烟花之地,是那群写传奇的酸书生最喜欢的“风流浊世佳公子”。
沈美娘对这位没有什么实权的宁王殿下没兴趣,往姜颂身后躲了躲,并不想和他多说话。
宁王却看向沈美娘,眼中的惊讶褪去,带着温和的笑意问:“这位便是堂兄新纳的妾室吧?”
姜颂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皱眉道:“喊什么呢?没大没小,叫嫂嫂。”
宁王和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皆是一愣。
宁王没想到姜颂竟会如此宠爱这个新纳的贵妃,心中不免对沈美娘的地位有了新的认识。
“是我唐突了,”男人看向沈美娘,眼中带着歉意,“沈嫂嫂好。”
沈美娘摇头:“无事。”
她对和刚认识的亲戚闲聊没兴趣,正想拽着姜颂的手离开,又听到男人道:“堂兄和嫂嫂当真感情深厚。”
姜颂略带骄傲地点头:“你嫂嫂是我的妻子,我当然得待她
好些。”
沈美娘看着眼前的宁王微笑点头,没有多说话。
但从男人看向她的目光——即使他极力用礼节性的笑意掩饰了,沈美娘还是看出了他眼底的喜欢。
这个宁王对她见色起意呢?
沈美娘早就听说过宁王闲云野鹤、不慕朝堂的名声,不过一个敢对自己嫂子起这种念头的人。
她觉得可跟什么淡泊不沾边。
就在此时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温牵着李姮的手走过来,道:“宁王殿下,刚才我和姮娘去买糖葫芦,耽误了许久……”
沈温看到姜颂和沈美娘也在这里,在短暂的怔愣后,行了个官员间上下级的礼:“公子和夫人两人可玩得尽兴?”
姜颂对沈温如今没什么好感,随便点点头。
沈美娘也只是对沈温颔首,便看向李姮,问:“李娘子,这糖葫芦在哪里买的?瞧着好像很好吃?”
李姮从看到沈美娘起就浑身不自在。
她从知道眼前这人是她姐姐后,就不知道日后两人见面该如何相处。
从她和阿娘的立场看,沈美娘就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室女。
可是从沈美娘过往看,她自幼没了亲人,又是阿爹始乱终弃再先。
阿娘又和她说,沈贵妃很不容易,从前为奴为婢吃了许多苦……
在沉默片刻后,李姮主动分了一串糖葫芦给沈美娘,小声道:“给。”
沈美娘眼中闪过意外之色,看李姮的神色复杂了许多。
她接过糖葫芦,轻笑:“多谢李娘子。”
李姮又看了眼姜颂,声音更小:“公子想吃可以自己去买,剩下两串,一串我答应给翩翩了,还有两串是我和阿娘的。”
虽然,阿娘让她好好和沈温玩,争取让沈温早日主动上门提亲,这样阿爹就不会把她许给郑家和谢家的子弟了。
可是……阿姐问她要糖葫芦,把原本打算给沈温的那串给阿姐吃,应当也没事吧?
姜颂非但没因李姮的话生气,反而很是高兴:“无妨,我想吃自己买就是了。”
沈美娘还是打算拉着姜颂单独赏花灯,却听到李姮突然喊住她。
沈美娘转头,看到李姮鼓起勇气问:“下个月开春,我和几位好友说要去踏青……夫人您来吗?”
她有些忐忑不安,害怕沈美娘真的答应,却更怕她拒绝。
沈美娘点头:“好啊,定好日子告诉我就行。”
李姮如蒙大赦。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沈美娘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相处。
但有好玩的记着这个姐姐,总不会有错吧。
沈美娘和姜颂的身影没入人流后,宁王才问李姮:“这是李尚书流落在外的明珠?”
得到了李姮肯定的回答,宁王眼中才浮现几许了然。
这几日,他的人说陛下新纳的贵妃是李守义流落在外的女儿,他原本没放在心上。
一个贵妃而已,又不是皇后,别说他,就算是谢党的人都没多上心。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和他梦中的那个女人长得那般相似。
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宁王喃喃:“难怪我说怎么找不到呢……”
他去了不少风月之地,甚至赴了无数宗室高官的宴席,就为了找到那个梦里与他共度一生的女子——
原来她早就成了他那个蠢货堂兄的女人。
那头的姜颂已经拉着沈美娘,找到了刚才李姮买糖葫芦的店家。
他豪横地指着糖葫芦,霸气道:“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全都要!”
沈美娘不明白李姮已经给了她糖葫芦,姜颂为何还要给她买,拽了拽他的袖子。
姜颂却以为沈美娘觉得他浪费,解释道:“美娘,一个口味拿一个嘛,吃不完还可以冰着,不会坏的!”
她这个南方人不要小看上京的冬天啊。
沈美娘看姜颂误会了,只好把自己的疑惑讲给他。
姜颂听完,意外道:“你没难过啊?”
沈美娘:“我难过什么?”
姜颂从摊贩手里接过一大捧糖葫芦,分成两份,一份给了沈美娘,一份他先帮忙拿着。
等腾出空手,他才道:“我以为你看到李姮和沈温一起出来玩,还有姜翩翩那样的好朋友会难过的。”
反正姜颂觉得他要是从小过得很苦,但同父异母的妹妹却从小父母双全,也有很多朋友,未来还会有个如意郎君——他肯定会恨死的。
不仅恨父亲,恨妹妹,他说不定还会恨命运不公,恨全天下的每一个人!
沈美娘摇头:“我没有啊。”
她咬了一口姜颂送她的糖葫芦,失了时刻保持的大美人的优雅,口齿不清道:“我遇到你了呀。”
就算她曾经历过的事,和陈盈的故事比起来不遑多让,但——
她遇到姜颂了。
沈美娘觉得上天让她遇到姜颂,也算是怜她。
姜颂听到这话,眼里泪汪汪。
他的美娘真是太好了,太善良了。
他得对她更好、非常好,天下第一好才行!
第39章 第39章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沈美娘看姜颂眼中流露出来的怜爱。
还有他眼里在花灯映照下,泛着光的泪花。
这个小皇帝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怎的动不动就感动……
沈美娘又咬了口糖葫芦。
奇怪,上京的糖葫芦真是甜得出奇。
回去之后,可怜的姜颂赶回紫宸殿继续去批折子了。
沈美娘则屏退其他人后,把李姮给她的糖葫芦递给了青词,道:“这是李姮给你的。”
这次青词没有直接把糖葫芦丢掉,但她也没尝,最后只用油纸将糖葫芦包好放到了桌上。
她问沈美娘:“我把李守义的人放了,他当真会主动出手吗?”
沈美娘还在啃姜颂给她买的糖葫芦,闻言停下动作:“他会,不仅会,咱们还得给他机会。”
“我在宫里,他不好动手,”沈美娘又看向青词,“你武艺高强,你在我身边,他也不好动手……”
沈美娘又咬了口糖葫芦。
糖葫芦外层的糖衣清脆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有些怪异,沈美娘的笑容也透着诡异。
她擦了擦嘴角的碎糖,笑道:“那我就出去,你也被他的人‘杀死’好了。”
李守义想要机会,沈美娘就给他机会。
然后,再叫这个自以为手段过人,以为自己能一辈子瞒天过海的男人,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一步步犯错的。
沈美娘道:“我答应李姮与她去踏青的事,当然得给他机会,在这时候动手。”
宫里的娘娘很少会出宫,踏青是李守义动手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沈美娘为了给李守义动手的机会,在踏青前还做了不少准备。
她吵着说伺候的人手不够,让殿中省给她拨了一批新的宫人来。
沈美娘要的急,当然知道里头很有可能会有别人安插的眼线,但没关系——
后面她再清理就是了,当下她就是要让李守义有机会在她身边安插人。
她要让李守义觉得,他动手杀她,是件有把握的事。
沈美娘的宫人配置逾越了妃制,御史台也有人给姜颂谏言。
他把这些事全都压了下来,胡乱批了,没当回事。
沈美娘却从宝儿新认识的女官朋友们那里,知道了那些进谏言官的背景。
大多是谢党人,不少还是李守义知贡举时的门生。
不过这些人与他这些年联系不多,若不是有
心,很难一时联想到两人的关系。
更何况,谁能想到一个父亲,会让门生弹劾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沈美娘知道李守义如她所料般——急了。
现在就该轮到她入局,给李守义最想要的那个机会了。
沈美娘和李姮把踏青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初八。
这天也是姜颂的生辰,沈美娘原本以为她不能陪姜颂过生辰,不能参加他的万寿节宴会,他会不高兴。
但她没想到,姜颂一点都没有不高兴。
他反而从得知她要和李姮去踏青起,就一副很上心的样子。
沈美娘出发这日,他更是亲手把尚食局做的点心递到沈美娘手里,鼓励道:“美娘,你好好玩!”
沈美娘看姜颂这样,故意道:“陛下,臣妾今晚可能不回宫住了。”
“啊……好,也好!”姜颂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应道。
沈美娘道:“陛下,就不留留臣妾吗?今天可是陛下的生辰欸。”
姜颂垂眸。
他十八岁的第一天,不能和沈美娘共度,他确实有些遗憾。
但……
姜颂用力摇头:“美娘,这是你的亲人,我知道你的亲人很重要……生辰嘛,我年年都会过的,明年我们再一起过吧!”
沈美娘听到姜颂这般体贴的话,脸上的盈盈笑意滞了片刻。
她依偎进姜颂怀里,突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道:“陛下,万寿节宴会应该不会结束得很晚吧?”
姜颂:“酉时应该可以结束。”
沈美娘仰头,邀请他:“陛下,要不结束了,就来城外玉泉观找我?我有礼物送给陛下。”
姜颂应下:“好。”
沈美娘踮起脚,亲了亲姜颂的脸,粲然一笑:“陛下,生日快乐!新的一年,要和所有烦恼说拜拜哦。”
她记得姜颂说过,他娘那个世界,是说生日快乐来着。
还有他最近总是提到的什么生日快乐歌。
姜颂听到沈美娘说的是他向往的那个世界的吉祥话,被沈美娘亲后本就欢喜至极的心,不由更加雀跃。
他就知道美娘就算找到了亲人,也肯定还是更偏爱他一点。
沈美娘愿意了解他向往和喜欢的东西,还愿意想办法和他过生日,虽然没有改掉踏青时间……但这也是偏爱了!-
沈美娘把小点心分给同行的姜翩翩和李姮。
她不大明白,为何姜颂要让尚食局做点心,还带来给同去踏青的姐妹们分。
但姜颂坚持要让她带,说是幼儿园小朋友春游都会带点心,和好朋友换着吃的。
这样也可以交到更多新朋友。
沈美娘不知道什么是幼儿园。
她问姜颂,他也说什么不清楚,不过从他憋笑的样子来看,感觉不是什么好形容词。
但谁叫姜颂现在是皇帝,他又实在坚持,沈美娘只好带上了这些点心。
沈美娘也没想到今日李姮没有喊多余的人,拢共就她们三个。
李姮可能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沈美娘相处,吃了块点心,鼓起勇气,主动示好:“这点心真好吃,谢谢阿姐。”
沈美娘看李姮有些害羞的样子,笑道:“好吃就行。”
她看李姮就带了姜翩翩,问:“你怎么不多带几个朋友?”
李姮解释:“我怕阿姐不喜欢人多。”
她其实也是怕那些京中贵女看不起她阿姐,万一说什么让她阿姐伤心的话。
像谢颖和她那帮好友,就背地里说阿姐的坏话。
还总是非议阿姐从前流落在外,为奴为婢的日子。
但李姮不想说出来,惹得阿姐伤心。
沈美娘却从李姮的神色变化里,想到了其他可能的原因。
她轻笑:“姮娘的好心,阿姐知道了。”
沈美娘好看灵动的眼里全是笑意,让李姮有片刻失神。
她匆匆低头。
难怪陛下会这般宠爱她阿姐,阿姐这样的笑颜,谁会不心软呢?
到了玉泉观,李姮带着沈美娘往里走,她对此处颇为熟悉。
沈美娘问她缘由,李姮道:“阿娘和姨母都笃信道教,我常替她们到玉泉观来,拜访诸位道长。”
“若是可以,其实我也倒是想皈依道教……”李姮眼神黯淡,摇了摇头,“没什么。”
沈美娘思索片刻,道:“本朝推崇道家,皇室民间都多的是女子皈依的。姮娘若是想,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李姮摇头,苦笑道:“阿姐,我的人生,哪里是我自己能做主的。”
“我有时候都羡慕阿姐,好歹你是陛下的妃子……我若是能嫁给沈公子还好,我就怕被爹爹许给郑家和谢家的那些公子。”李姮道。
她阿娘就是谢家女,外祖母又是郑家女,李姮还能不知道那两家这一代的表哥、表弟们是什么样吗?
可是爹爹总觉得和寻常人家联姻,辱没了她们陇西李氏的名声,只想继续与五姓七望联姻。
沈美娘听到这话,若有所思。
李姮哂笑:“我身体又不好,阿娘这些年为我操碎了心,和爹爹私下不知吵了多少次。”
如果不是阿娘怕她成婚太早,过不了生孩子那关,死活不同意,恐怕,她早就被爹爹安排订了婚。
沈美娘提议:“那不如你的婚事,阿姐来替你安排?”
李姮听到这话连连摇头:“多谢阿姐好意,但,这婚姻大事,还是要父母之命。”
沈美娘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在心里记下了韩国夫人母女与李守义之间的矛盾。
她看着走在前面的李姮的瘦弱身影,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若是一定要在丈夫和女儿之间做选择,也不知道韩国夫人会选择谁。
姜翩翩开口打破了沈美娘的沉思:“娘娘,这是怎么呢?”
沈美娘这才注意到,这个上次见,明明很是会说话的小姑娘,今日格外话少。
她也不知道这个姜翩翩是当真关心她,还是有意打断她翻飞的思绪,只轻笑:“没什么。”
姜翩翩笑得天真烂漫,真切道:“娘娘无事就好。这几日格外的冷,这地上有寒冰,我怕您不小心摔了碰了。”
沈美娘也笑着回应:“多谢郡主提醒。”
她看着只有十二三岁的姜翩翩,确定眼前的小姑娘刚才是故意搅乱她思绪的。
姜翩翩应该是不想她打李姮主意。
还真是很在乎朋友的小姑娘。
既然姜翩翩看出来她心思不纯,沈美娘就没有继续想李姮的事,老老实实跟着进了玉泉观的正殿前。
道长给沈美娘递了三柱香,简单和她说了该如何敬神。
她推说身子不适,让青词代她上香。
李姮听到沈美娘喊身边的侍女“青词”,有些意外:“阿姐家中也笃信道教?”
这青词是道长们斋醮时献给天神的奏章祝文,沈美娘给她的侍女起这么个名字,原是她也信这些吗?
沈美娘看到青词的身影颤了颤,道:“勉强也算。”
陈盈、青词,还有那些死去的陈家人确实都信。
但她沈美娘不信。
李姮闻言欣喜异常,拉着沈美娘就想谈论那些求仙、修身之道。
沈美娘对这些毫无兴趣,只能随便附和几声。
用完斋饭,沈美娘借口身子不适,没有继续陪李姮和那些道长们论道。
厢房里,沈美娘看着青词,问:“你刚才和神灵许了什么愿?”
青词总是冷淡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真情流露,道:“我希望阿盈和夫人都可以在登葆山,飞升成仙。”
她又有些意外:“你为何不许愿呢?”
这玉泉观的名声可是天下闻,是出了名的
灵验。
沈美娘轻笑,道:“我懒得许愿,不行吗?”
她对求神拜佛没兴趣,也不信这些。
求神不如求己。
但沈美娘也不至于直接说出来,扫了青词这种相信这些东西之人的兴致。
青词推开门想走,沈美娘却叫住她。
她回身看过来,看到沈美娘那双总是笑盈盈的叫人看不透的眼睛,此刻终于有了几分担心。
沈美娘嘱咐道:“小心。”
青词“嗯”了一声,大步离开。
青词离开后,沈美娘按照计划,只是继续看着书等消息。
她看了一个多时辰,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姜颂提前来了,却没想到开门是姜翩翩。
她道:“这个道观不对劲儿,贵妃娘娘,咱们得马上走。”
沈美娘没想到姜翩翩会看出来这个地方的问题,她正想敷衍过去,又听到她像是反应过来:“这是您安排的?”
沈美娘道:“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谁安排的。”
姜翩翩愣了片刻,才道:“打扰娘娘了,我这就走。我今晚和李娘子会紧闭门窗,娘娘也请注意安全。”
沈美娘望着姜翩翩离开的身影。
这个人果然不简单,但目前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敌人。
沈美娘合上门,又看了会儿书,门又被人敲响了。
她以为是姜翩翩发现青词“死了”,正想开门叫她不必担心,就被人抱了满怀。
少年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和墨香混合,混着寒意的味道袭来,沈美娘几乎立刻知道来人是谁。
姜颂笑声爽朗,很是得意道:“嘿嘿,没想到是我吧!”
沈美娘从姜颂的怀里钻出来,问:“陛下,怎的今日来的这般早?”
这天才刚黑,不是应该正是宴会开始的时候吗?
姜颂有些心虚道:“我提前结束了,反正年年就是那些话,曲目也不变……我给一些大臣各家赐了菜,就溜了。”
沈美娘听到姜颂就是这么当皇帝,有些不赞同,但……
姜颂又道:“我想早点看到你嘛。”
好吧,她也没那么不赞同。
姜颂坐下,像只听话的大狗狗,满眼期待看着沈美娘:“美娘,今天我生日,你说要送我的礼物是什么?”
沈美娘故作玄虚道:“是……”
姜颂:“是什么?”
沈美娘盘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应该绰绰有余,继续问:“陛下,现在饿吗?”
姜颂:“不饿,我今天宴席上吃了东西,还喝了不少茶。”
他又问:“你饿吗?”
沈美娘摇头,道:“那就好。”
好什么?
姜颂不明所以,就看到沈美娘将窗一一合上,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
直到被沈美娘拉上床,姜颂才后知后觉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他想告诉她,这种把自己当礼物,自己物化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但他真的开口说的却是:“我、我不会。”
沈美娘的手解开姜颂腰间的玉带钩,轻笑一声,问:“陛下,都没有教您懂人事的宫女吗?”
姜颂:“我拒绝了。”
当年父皇是想给他安排的,但他觉得那是剥削别人的性/价/值,也根本不想和不喜欢的人做那种事。
他就全都拒绝了。
沈美娘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陛下,真是个好孩子。”
“没事的,”沈美娘俯身盯着姜颂,唇角微勾,“我教你。”
两人的衣物被主人丢下床,一件重着一件,轻薄华美的锦缎和厚实的大氅纠缠在一起。
姜颂从小到大都不知道人还能这般快乐。
在终于坠入谷底,被人温柔托住时,他却发觉沈美娘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沈美娘早就准备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放在枕边。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安抚道:“很快就好。”
姜颂感受到酥酥麻麻的感觉,伴着持续的刺痛,从手腕处传来。
他闷哼一声,却没有挣脱,偏过头向手腕看去——
只见伴随着一滴滴血逐渐成形的,是一个“美”字。
沈美娘擦掉姜颂手腕处渗出来的血珠,吻了吻他的手腕。
轻柔的触感就轻松取代了刚才钻心的疼。
沈美娘道:“这是我送给陛下的礼物。”
她握住姜颂的手,似乎是想在她的肩窝处,也刻下一个字。
姜颂却松了手,道:“不用了,会弄疼你的。”
沈美娘眼里的神色愈加温柔,轻声道:“没事的。”
她握着姜颂的手,捏紧工具,刺入她的血肉。
沈美娘却像感受不到痛意般,只道:“以前,叶司马想让人在我的背上刻一幅牡丹图,我说什么都不答应……”
“我的身体,只有我自己可以做主。”
直到她肩窝处,那个“江”字的最后一笔成形。
沈美娘才松开姜颂手,抱紧他,在他耳边低喃:“宋江江,我喜欢你。我允许你,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沈美娘的话有些癫狂和偏执在里面,姜颂却一点都讨厌。
他甚至觉得自己愈加兴奋了。
他被刻下沈美娘名字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沈美娘的肩窝。
两人四目相对,姜颂才忽然意识到——
他和沈美娘就是天生一对。
他们都是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人,他们都是一样离经叛道的人。
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这个雪夜有脂粉味,有墨香,还混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刺激着两个初尝/禁/果少年人的每一个感官。
直到窗外忽然传来兵戈交接的声音,姜颂迅速反应过来,翻身下床,匆忙穿好衣裳。
沈美娘跟在他身后,捡起地上的衣裳。
一切都如沈美娘预想的那般发展。
但她没想到被她的人故意放进来的杀手,向她一剑刺过来时,姜颂会挡在她身前。
沈美娘今夜最初的计划里,根本没有想把姜颂拉进来。
但后来她又觉得,把姜颂拉来,把妃嫔遇刺变成皇帝遇刺更好。
更何况,她今晚睡完姜颂,依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对自己定义肯定会更不一样。
沈美娘再当着他的面,受个伤,后面整李守义,又会轻松许多。
但她没想到,姜颂会想也没想,就挡在她身前。
沈美娘愣在原地,像是不明白世上怎的会有姜颂这么“蠢”的人。
姜颂却已经反应过来,一脚踢开杀手。
姜颂看了被剑刺穿的胸口一眼,不过须臾就选择将剑拔了出来,血从伤口处涌出,他却毫无痛觉般,反手刺在杀手的身上。
姜颂拔/出剑,丢给沈美娘,厉声道:“快走!”
第40章 第40章再辩论一下。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依旧没有离开。
她早就安排好了暗卫,她知道刚才的杀手是唯一一个被放进来的。
沈美娘撕下裙摆替姜颂捂住胸口的伤。
姜颂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沈美娘策划的,依旧坚持:“美娘,你别管我,你快走啊!”
沈美娘听着屋外还在继续的缠斗声,眼神比以往还要寒凉,道:“不会有事的。”
“你说什么……”姜颂没有立刻明白沈美娘的意思。
但他说着说着,就反应过来,伸手抓住沈美娘按在她胸口的手,质问:“你故意的?”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质问,莞尔一笑:“没有,臣妾就是……”
“你这是胡闹!”姜颂像是已经想明白今晚的前因后果,“谁准你这样的!”
沈美娘也没想到脾气最好的姜颂,会因一件还没完全确定的事生气。
她见姜颂还想说她,在短暂的纠结后,直接一个手刀打晕了姜颂。
他本来胸口就有伤,还花大力气来教训她,是真的想死吗?
姜颂晕过去后,沈美娘盯着他睡梦中依旧皱着的眉头,露出不解的神情。
直到外面重归平静,暗卫和刚赶来的侍卫涌入房内,沈美娘都还在默默出神。
会医术的青词和几位道长,将姜颂移到床上,还连忙派人去请太医前来。
沈美娘却只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姜颂,就选择了离开房内。
她坐在厢房外的石凳上,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周遭的喧哗声仿佛全
都听不见了。
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姜颂要替她挡那一剑。
为什么?
沈美娘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起,默默想着这个问题。
沈温来时,看到的就是沈美娘一个人像个木偶般,毫无生气地坐着的场景。
陛下遇刺的消息,虽然被叶丞相按下,没有弄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朝中官员还是陆陆续续听说了这件事。
沈温在谢党地位举足轻重,前些日子,沈美娘吵着要添宫人时,他又塞了眼线进去。
他不仅知道了陛下遇刺的消息,还因此得知沈美娘竟也在玉泉观。
今早城中宵禁一解,他就往玉泉观赶来,也就看到了沈美娘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印象里的沈美娘,明媚,张扬,永远都像一株野草,即使被千钧巨石压着,也能顽强地找到求生之法。
可是眼前的她却如此脆弱。
她只穿了单薄的中衣,外头的衣裳随意披在身上,看起来有些衣裳不整。
她的头发也披散着,如瀑般的青丝垂下,更让她显得柔弱,无依无靠。
沈温心中一疼。
“美娘,那些宫人怎的都不知道给你添衣裳,好好梳洗打扮。”沈温解下大氅盖到沈美娘身上。
沈美娘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她仰头看着眼前人:“沈温……?”
沈温看沈美娘这样呆呆的模样,就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模样。
那时美娘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里头没有恨意。
她就像一个刚化形的山精鬼怪,总是呆呆的,笨笨的。
沈美娘问出了,她刚才一个人思考了这么久的问题。
她问:“你会帮我挡剑吗?”
沈温惊讶。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沈美娘眉头紧锁,替他回答了:“看吧,你不会。”
她也不会。
天底下的人应该都不会。
所以,她才想不通,姜颂昨晚究竟为何要义无反顾扑过来。
沈美娘觉得她一直坚持的利益至上,好像就这样被昨晚那人的行为,凿开了一道缝。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已经回答了她的疑惑,可她不愿相信那个答案。
同时又有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在说,姜颂肯定是因为从小练剑,看出来他挡那一下,死不了,才敢上前的。
沈美娘选择了相信后一个说法。
沈温看沈美娘出神的模样,以为她是身子不适,伸手去扶她:“美娘,你究竟怎么呢?”
“我……”他想说自己不是不愿意替她挡剑,而是现在还不行。
但沈美娘已经想通了昨夜的一切,她回过神来,起身退后几步,和沈温拉开一段距离。
她将身上沈温的大氅脱下,扔回给沈温。
沈美娘笑意盈盈道:“沈大人,今日多谢你的好意,但还请你记好自己的身份。”
沈温张口欲言,沈美娘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道:“本宫是妃嫔,你是朝臣,你想找死自便,别拉上本宫。”
沈美娘转身离开,不再多看沈温一眼。
她是觉得这个沈温还有利用价值,但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他就敢给她披衣裳——
看来沈温这几年,官位升了,人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和他一比,沈美娘觉得姜颂都没那般蠢了。
沈温看着沈美娘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几分不甘,捏紧拳头。
朝臣和妃嫔……
或许,他这辈子就只能和美娘是这种关系,可是……他真的不甘心,明明先遇到沈美娘的人是她。
那个小皇帝凭什么后来居上。
打断沈温思绪的是叶丞相,他问站在厢房外的沈温:“陛下,现在情况如何?”
叶明舟昨晚就得到了姜颂遇刺的消息,但他要封锁消息,不至于让这件事传扬开来,以至于民心不稳。
他紧赶慢赶,快巳时才赶到这里。
沈温也恢复平日里的温和,道:“臣也是刚到,正想去问几位太医。”
叶明舟点头。
昨晚事发突然,沈温却能这般早就赶来,可见是消息灵通。
也难怪谢阁老这些年,对他的信任,都远超对几个有姻亲的谢党人的信任了。
叶明舟推门进去,就看到了守在姜颂床边,默默擦着眼泪的沈美娘。
这一眼,叶明舟心里对这位沈贵妃愈加满意。
遇刺可不是小事,陛下还受了重伤,沈贵妃却没有被血污吓到。
这屋里的血腥味这般浓,她脸上也无丝毫嫌弃之色,还为陛下受伤涕泪涟涟。
叶明舟看到这小两口是真的感情深厚,心里不由高兴。
沈美娘看到叶明舟,主动道:“叶丞相,你来了。”
叶明舟颔首,问:“敢问娘娘,陛下如今怎么呢?”
沈美娘道:“太医说陛下这伤需要静养一两月,但万幸没有伤到脏腑,若祖宗庇佑,可能午时后便能清醒。”
叶明舟点头,又安抚她道:“昨夜遇刺,娘娘怕是也受了惊吓,不如先去厢房歇息。这里叫宫人们守着就好。”
沈美娘摇头:“陛下受了这么重的伤,本宫如何能放心得下。”
她目光落在床上,呼吸孱弱的姜颂身上,是说不出的温柔多情。
叶明舟不知道沈美娘这眼神七分真三分假,只觉得沈贵妃是当真喜欢陛下。
他便也不再多劝。
沈美娘又试探问了一句:“陛下伤得这般重,都怪昨夜那些刺客,不知此事丞相大人查得如何呢?”
叶明舟道:“事发突然,臣已经派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眉目的。”
他这话是诓骗沈美娘的,虽事发突然,但昨夜的刺客有活口。
按照目前已经审出来的口供,这件事恐怕和李守义脱不了干系。
但叶明舟肯定不能把这一切告诉沈美娘一个后宫妃子,更别说她和李守义还是父女,就对她说了假话。
沈美娘像是信了叶明舟的话,满脸恨意道:“大人一定要把那些害陛下的人全都捉到,叫他们全都为昨夜之事付出代价!”
叶明舟:“是。”
他见沈美娘如此一副“直性子”,也没往她探听消息上面想,只当她是爱陛下,才会如此着急。
等太医给姜颂喂完汤药,其他人都退出去后,沈美娘依旧守在姜颂旁边。
她还是像昨晚那般,依旧好奇地盯着姜颂。
都是肉体凡胎,都是会死的人,他怎么能挡在她身前去呢?
心里那两个不同的声音,又在沈美娘脑海里吵了起来。
沈美娘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肉,用疼痛压下奇怪的想法。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不然,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很多东西,就会被推翻了。
沈美娘拉起姜颂的左手,摩挲着他手上那个歪歪扭扭,却是她一笔一笔刻下的“美”字。
她凝视着那个字,很小声地自言自语:“不管怎么样,我以后都会让你活着。”
就算有一天,做妃嫔、做皇后都不能满足她的野心了。
又或者,她需要在姜颂和荣华富贵两者间做取舍。
她也会保全姜颂一条命。
沈美娘垂眸。
不管姜颂究竟出于何种目的,替她挡了昨晚那一剑,这个承诺都够作为回报了。
“我不要。”
姜颂不知什么时候醒的,他听到沈美娘这句话,才睁开眼反驳。
沈美娘眼中情绪滞了片刻,没回答姜颂的话,出去喊了太医。
等太医离开后,姜颂也没和沈美娘继续刚才的话。
他先唤了叶丞相问昨晚的事。
姜颂听到这事查到了李守义头上,终于把之前所有的一切不合理,全都串了起来。
他确定,沈美娘从很久以前就在策划昨晚的事了。
可能是在她和李守义相认后,也可能是在初到上京时,还可能是她还在南州时就……
姜颂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
叶明舟想到沈美娘和李守义的关系,试探问:“李尚书是贵妃娘娘的父亲,陛下您觉得这事,贵妃会不会也参与呢?”
姜颂当然知道沈美娘参与了。
她不仅参与了,姜颂甚至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但他想了想,还是道:“贵妃与前朝没有来往,就算这事真是李守义做的,也牵连不到贵妃身上。”
更别说,姜颂现在能确定沈美娘绝不是李守义的女儿了。
姜颂挥手让叶明舟退下,又把沈美娘喊了进来。
沈美娘看姜颂黑了
脸,猜他是在为自己算计他生气,盘算着该怎么给姜颂顺毛。
姜颂道:“沈美娘,昨晚你是故意做的局,对吗?”
沈美娘摇头,正打算继续诡辩,就听到姜颂道:“你是不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生气的点在这里。
可是姜颂想也不想就给人挡剑,好像是他更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吧。
但沈美娘肯定不敢这么气姜颂,她装糊涂:“陛下说什么呢?臣妾不知道,昨晚真是吓死臣妾了,还好陛下替我挡了剑,不然……”
“沈美娘,你别演了。”姜颂冷哼一声,“我都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是陈盈,你和李守义也不是父女。”
姜颂把他理清的思路讲出来:“青词比宝儿更早伺候你,是你还没进司马府就跟在身边的。可是青词和沈温在上京重逢后,看起来却不像是什么主仆。”
“那就说明青词跟你的时间,还在你遇到沈温之前。青词一个婢女通诗书,你却大字不识,说明你们俩也不是主仆关系。”姜颂拼凑出来的猜测和事实几乎一点不差。
姜颂道:“那只有一种可能。”
“你和青词是相互利用,你需要她的武功、医术保全自己,而她……需要你帮她报仇。”
沈美娘觉得她应该收回对姜颂蠢的评价。
她扯了个笑:“陛下,不是都猜到了吗?还问臣妾做什么?”
她没那个胆子,敢把皇帝的命都拉进这局里。
昨夜是姜颂自己要给她挡剑的,可怪不到她头上。
姜颂看沈美娘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更生气了,道:“你要报仇,可以和我说!我肯定会帮你,只要你说一声,我马上就叫人查陈家当年的灭门案。”
“我不要。”沈美娘摇头。
姜颂没想到到这份上,沈美娘居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很是意外。
“如果我和陛下说了,那不过是以一个更强的强权压过不那么厉害的强权,我才不要。”沈美娘抬眼看向姜颂。
她的眼里神色格外坚定:“不仅我不要,青词也不要,陈盈、陈言清,每一个陈家人也不需要。”
沈美娘:“当年李守义敢灭陈家满门,不就是仗势欺人,以权压人,笃定陈家求助无门吗?”
“我就是要李守义输在我一个蝼蚁手上。”沈美娘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姜颂没想到沈美娘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在理解她的意思后,姜颂心中震颤的同时,还有些面红羞愧。
明明他才是那个知道未来世界的人,但他其实并不能完全跟上沈美娘的思想。
姜颂:“原是如此……”
沈美娘道:“我原本也没算计你的命,是你自己自愿给我挡剑的。”
姜颂这才明白,沈美娘可能是误会他的想法了,道:“我没有怪你算计我,我只是觉得美娘,你每次都剑走偏锋,不爱惜自己的命。”
姜颂的话让沈美娘怔愣住。
原来他没有因为算计生气。
他是担心她。
姜颂又想到沈美娘可能不知道“剑走偏锋”的意思,解释道:“‘剑走偏锋’的意思就是……”
“我知道,我最近学了这个词儿。”沈美娘道。
两人都误会了彼此的意思的人,陷入了沉默。
还是姜颂先开口,道:“美娘,我不怪你,但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做这般危险的事……至少,事前和我商量一下?”
沈美娘听到姜颂有些卑微的语气,又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
她轻轻“嗯”了一声。
“那就说好了。”姜颂语气和缓不少,“还有——”
“我替你挡了那一剑,不需要你回报我。”
沈美娘看到姜颂很明亮很好看的眼睛,此刻满是笑意:“我爱你,才会帮你挡剑。”
“爱是不需要回报的——反正,我的爱,不需要你回报。”
沈美娘听到这句话,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回避的那个问题,有了清晰的答案。
她心里那个幼稚的声音占了上风。
原来是因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