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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当县令 桃花白茶 45612 字 12天前

这么高效的机器,不好好利用实在可惜。

反正一家棉花也是弹,一堆棉花也是弹,不如做棉被服的买卖!

有了这个想法,沾桥县对弹花机的需求肯定更旺盛。

不出意外的话,整个曲夏州各县似乎都能做这个买卖。

尤其是冬日,大家都在家里取暖寒,正好在家做个针线活,还能贴补家用。

这可是棉被服,一定能卖出去的!

就算今年卖不出去,明年也照样能卖的。

纪楚听着他们说,下意识道:“此事只同我讲,也没什么用吧。”

“我们已经派人去州城了。”

“直接去了数科,幸好新数科不在州学里面,找他们也方便。”

如今的州学学府就是乡试的考点之一。

倘若新数科在那,大家确实进不去,谁让如今有了新的官署。

所以各地想要弹花机的官吏,直接去新数科找人。

纪楚跟李师爷面面相觑,心道不好,追问道:“去新数科的官吏多吗。”

“多啊,棉花马上就要收获,大家都急着要弹花机呢。”

这不完蛋了。

李师爷忍不住道:“或许没人发现?”

这就是掩耳盗铃了。

看大家对弹花机的热情程度,就知道这会的数科门口绝对排着长队。

完了,什么时候火爆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辛辛苦苦出来巡查办差,为的不就是躲开乡试巡考的怒火吗。

“今日是八月二十,考试也结束了。”

所以巡考已经从考场出来了!

纪楚扶额,已经不忍细想。

千躲万躲,也是没躲开。

此时的曲夏州州城,巡考面如黑炭。

原本乡试顺利结束,他应该高兴才是,但看着新数科门口挤慢了人,怎么都觉得不痛快。

新数科这边也有点惆怅。

人太多了啊。

不是早就确定过弹花机的数量,怎么每个县都要增加?

不止如此,州城还有几家商户,说是想要最好的弹花机,准备做专门的弹棉花作坊,请他们帮忙去建造。

哪有说建就建的,谁有那个时间。

而弹花机的总数,从原本的五千台,直接增加到九千台。

重点是,跟我们说也没用啊!

我们数科只负责设计跟督造,以及最后的组装。

具体的零件制造在本地工匠那里。

为了造约定的五千弹花机,他们几乎把本地工匠全都找了一遍,实在没有空闲的人了。

不止如此,蔡夫子还调了一拨人过来,这才够用的。

所以大家一致意见就是:“不能再增加了。”

“实在造不出来。”

“你们要那么多弹花机干什么啊!开作坊?不怕赔钱?”

不管大家怎么说,众人还是不死心。

毕竟谁都能看出来,弹棉花,卖棉被服,是个极好的买卖,谁肯放过?

而且数科这边越是拒绝,他们越想买。

没看到那么多人都在求弹花机吗,他们要是走了,岂不是把机会白白让给别人。

自己不挣钱没事,但看着别人挣钱?不行!

抱着这样的想法,各县官吏跟商户们,都堵在数科门前不离开。

往日冷清的数科,哪经历过这种场面。

巡考从乡试考场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无数人挤在数科门口,等着预定弹花机。

也有人说,你们去找工匠直接订不就好了。

肯定不行啊,这弹花机的零部件是在工匠那边定做,但组装是在数科。

数科负责设计,把各个零件分类好,发给木匠铁匠们制作。

零件做好,再送到数科,由数科众人负责组装,最后才能完工。

整个流程当中,数科才是最关键的。

所以大家捧着银钱过来,只为了求求数科,多给他们一些弹花机。

别说之前订的是五千台,那是之前订的。

现在来说,肯定不够用啊!

他们带着银子过来的,不行还能适当加价。

只要不过分,大家都能接受!

数科这边无比头疼,刚开始还是夫子们被拉着塞钱,后来是十五个学生也不能幸免。

为了买到弹花机,大家真的很努力。

赚钱的买卖谁不想做啊。

甚至有人想要沾桥县同款弹花机,虽然价格昂贵,但效率确实极高,做长期买卖的,自然会算这个账。

这一看,就是真想建弹花作坊的商户。

于是州学便出现神奇的一幕。

刚刚从考场出来的考生们,正垂头丧气,想着自己能不能考中时,便看到隔壁一向冷清的新数科人头攒动。

“他们在干什么啊。”

“手里拿的是银票吗。”

“为什么啊。”

“他们想买弹花机!如今最好最先进的弹花机,只有数科这边有图纸!”

再看原本应该落寞的数科学生们,他们虽然一直摆手拒绝,可面容红润,形容自然,嘴里还道:“我们忙着呢,真的造不出那么多。”

“太多了,大家平日除了学习,就是去督造弹花机八号,真的没空。”

最后实在扛不住,小宋训导同样让他们早点离开,只好道:“给我们时间商议一下好吗,看看能不能分批交货。”

不是数科不愿意多做,多做他们也有钱赚。

上到夫子,下到学生,都能从中分到利润。

关键是忙啊,真的来不及。

这让刚从科考场出来的秀才们开眼了。

数科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但根本不知道,他们这样受欢迎?

也就是州城的学生们赶紧解释,平日不是这样的,就是现在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棉花。

不对,是因为他们有真才实学。

他们学到的东西非常有用。

没有弹花机啊,也会是其他东西。

更好用的车马器具,都可以建造,这就是数科跟工匠学结合之后的魅力。

要说以前的秀才还算吃香,这些年已经很一般了。

完全不如这些没有功名的数科子弟。

“别看了,你们要去当工匠吗,奇技淫巧罢了。”

有个酸秀才脱口而出,本以为身边考生们会附和,谁料大家眼里都有些艳羡。

旁的不说,有个能赚钱的营生贴补家用,那该有多好。

最近几年里,曲夏州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但跟书生们关系不大。

顶多开了几家私塾罢了,那也不是所有秀才都适合教书,更有大把的人靠着算账写字谋生。

算账写字的钱别说养家糊口了,自己吃喝读书都顾不上。

三年五年的还成,但一直这样一事无成,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读书了。

数科,似乎是个出路。

那些秀才都没考过的人都能去,他们是不是也能去。

怎么也是官学下面的数科,过去读书做事不丢人吧。

“考不上举人,去数科似乎也不错。”

“是啊,反正前途是不愁了。”

肯定不用发愁。

看看那人家新数科门前多少人就知道了啊。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什么好,什么不好,心里都清楚的。

“我反正大概率考不上的。”

“今年这么多考生,只有十五个举人名额。”

是啊,只有十五个!

他们寒窗苦读多年,大多数人,似乎只能在此止步了。

这么一说,数科似乎真的不错。

而且大家又不是真正的匠人。

州学有人道:“他们自称工程师,还是纪大人给的名字。”

工程师,听着好像不错,跟匠人还不一样啊。

眼看考生们议论纷纷,巡考脸色越来越难看,直接道:“纪楚呢,不管他在哪,都把他给我喊过来!”

作为京城礼部派到陇西右道的乡试巡考,张巡考为正四品大员,这会真的生了气,就连许知州都要避让三分。

所以纪楚这次,是真的要直面张巡考了。

“成何体统!看他把官学搞得乌烟瘴气,这合适吗。”

大家看的明白。

巡考如此生气,就是因为有危机感。

那么多考生都不是傻子,科考不成,自然要选其他路走。

现成的数科摆在这,很难不动心啊。

数科,工程师,听着好像不一样。

纪楚明晃晃在跟儒学抢学生,身为儒学大家的张巡考,必然不允许这种欺师灭祖的行为发生。

大家只能暗道纪楚倒霉,他已经在外面躲一个月了。

眼看只要放榜出了成绩,巡考他们便会带着成绩离开。

谁料正好赶上棉花快要收获,赶上数科如此受欢迎。

许知州微微摇头,也没什么办法,让手下找到还在巡视的纪楚,让他回州城一趟。

差役在沾桥县找到纪楚的时候,十分无奈道:“许知州说,您不用着急,慢慢去就成。”

着不着急,都要面对巡考了。

纪楚看着面前的弹花机十二号,颇有些感慨。

如此大型的设备,只有专业人员才能做出来。

听说蔡夫子,张玉春他们,已经准备造更高效的机器了。

想到这,纪楚便无比高兴。

只有这些机器有进展,便是最好的事。

至于那位生气的巡考,他回去努力敷衍敷衍。

不过走之前,纪楚对沾桥县县令颜骥道:“你这还有收来的棉花吧,给我一些。”???

干什么,凭什么要给你。

颜骥酷爱棉花,这不是秘密。

他来到沾桥县之后,不为吃不为喝,只想偷偷摸摸收了棉花。

虽说都是去年的,但也是雪白雪白的,又软又暖和。

纪楚知道他的爱好,也确定他这有棉花。

“给一点吧,反正等到十月初,今年的新棉就要下来,你还缺这点?”

颜骥无奈,只好让人去库房搬,他还等着天一冷,就直接用上呢,看来只能等今年的新棉了。

纪楚看到棉花,也不是私用,而是对差役道:“送到巡考大人下榻的驿馆,给他换上棉花褥子。”

“再放一条薄薄的棉被。”

如今已经是八月底,天气逐渐转凉,可以用薄被了。

就算用不上薄被,那下面褥子可以换了吧。

差役一口答应下来。

在场众人同时嘿嘿笑出声。

不喜欢数科,不喜欢棉花?

现在就让你喜欢喜欢!

吩咐完这些事,纪楚才带着众人慢悠悠回去。

殊不知此刻的巡考大人快要气死了。

因为今年乡试成绩还没公布,已经有好几个学生要去曲夏州州学数科报名!

你们怎么回事!

成绩还没公布,就要去数科?!

就知道自己一定榜上无名?!

第67章

曲夏州乡试考场内。

八月十九傍晚, 考生们已经离开。

但阅卷考官,以及巡考等人还在此地,要抓紧时间看完六百多人的试卷, 才能选出今年中举的考生。

不过今年阅卷之余,大家还在讨论数科的事。

即便考官们不说, 可心里依旧把数科当作不少学生的退路。

科举之事艰难, 能考中的寥寥无几,有个新的去处, 自然很好。

当然了,讨论的时候, 必然要避开张巡考,否则他肯定生气。

张巡考现在就在盘算,等考试成绩出了,他们这些官员可以离开考场,自己第一时间要去找纪楚的麻烦。

好好的乡试,怎么能让他给毁了。

张巡考的愤怒显而易见, 谁都不愿意去触霉头。

好在乡试一切顺利, 阅卷, 评分,都是大家做惯了的。

跟着巡考而来的京城官员们都松口气。

如此大事, 不出岔子, 就是最好的。

至于放榜之后的事, 那就再说吧。

只是那纪楚要倒霉了。

八月二十五晚, 纪楚终于回到州城。

为了躲开张巡考, 他在外面一个多月啊!

回来之后,立刻向户司,工司禀告自己巡查的情况。

各地的农田整齐有序, 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今年天冷得早,估计要准备御寒。

还有各地的水渠确实需要清淤,等到明年开春一定要做等等。

两司主事听完,几乎同时问道:“想好怎么应对张巡考了吗。”

纪楚沉吟片刻,点头道:“想好了。”

想好就行。

两位主事还安慰。

裴大人:“那人死板,却不是个坏人,放心,九月十五之前,他一定会走。”

意思就是,他又不是咱们本地人,不管他。

景大人则道:“他正统儒学出身,所以对此格外敏感,顺着他说就好。”

大意也是,不用管的,他再尊儒学,那也是他的事。

朝中多数人,还是奉行实用的原则。

纪楚认真记下来,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日就是乡试放榜,等放榜之后,才是他面见巡考的日子

八月二十六上午。

曲夏州乡试放榜。

张巡考看着芸芸学子前来查看榜单,微微点头。

这才对嘛,古往今来的科考场上,不都是这样。

能考中举人,谁会去什么数科。

只是不多时,便听到榜下多数学生唉声叹气。

“又没中。”

“倒也意料之中。”

“六百多人,只取十五人,如何能中。”

“非天资卓越之人,不可能成的。”

张巡考叹气,想当年他也是考了三次才考中,科举艰辛,世人皆知。

至于考中的人,自不用说。

今年的乡试第一才华卓然,他的文章扎实厚重,颇有古风,实在不错。

人群当中的林元志被同窗们团团围住。

“乡试第一!”

“林元志,这是你头一次考乡试吧。”

“第一啊!你是举人了。”

今年二十四岁的林元志揉揉眼,竟然是真的,他想过自己能考中,却也没想到能得第一。

“纪大人,咱们去向纪大人报喜吧。”

同为安丘县的学生们立刻道:“元志你说呢。”

“肯定要去啊,纪大人回来了吧。”林元志立刻道,“走!”

纪大人?

张巡考听着考生们的话,瞬间皱起眉。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偏偏旁边有人道:“没错,就是纪楚。这是纪楚的学生。”

纪楚作为安丘县县令,而林元志是那里的县学学生,说一句学生,并不过分。

张巡考一听,震惊之余,又颇为荒唐。

如此推崇数科的人,还能带出乡试第一的学生?!

开什么玩笑!

“大人,您先回驿馆休息吧,劳累这么多天,先养养身体,再找纪楚问话。”

张巡考思索片刻,也不好打扰这些学生去向纪楚道谢。

不管怎么样,师生之情确实不能耽误,不好在这个时候扫兴。

“走,去休息。”

张巡考跟京城来的官员们一同回驿馆。

洗漱过后便躺下歇息,本想躺着思考纪楚的问题,可这被褥怎么这般软和,还很温暖。

以至于张巡考根本来不及思考,便沉沉睡去。

没办法,谁让这被褥太舒服了。

之前也没觉得曲夏州驿馆的被褥格外好啊。

难道是家仆专门换上自家常用的毛毯?

不错不错,很细心。

再多的,张巡考也没工夫想了,直接进入梦乡。

跟他同样感受的,还有同从京城来的官员。

曲夏州经济好起来,这驿馆都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啊。

躺着也太舒服了。

睡眠好了,人的心情也好起来。

第二日一早,大家吃饭的时候,还提起这件事。

驿馆差役直接道:“肯定舒服啊,咱们驿馆都换上棉花被褥了,能不暖和吗。”

什么东西?!

棉花被褥?!

他们昨天晚上用的是棉花?

那么俗气的东西。

可大家都说不出口俗气二字。

没办法,太好用了啊,他们甚至想自己买点棉花被褥回去用。

反正在自己家,谁也不知道。

就连张巡考都说不出来。

一直以来,只听说棉花的名字,却从来没见过,也没用过。

总算知道,这东西为何引起那么大的争议,还有那么多人用。

想到软和的触感,便再也升不起诋毁的心思。

张巡考老实闭嘴,难免想到数科做的事。

怪不得那么多人去数科面前求购弹花机。

原来是做这种好用的物件。

连张巡考都能理解数科面前的景象,何况其他人。

但是,东西好归好,却不能在数科放着。

如果他们是专门的工匠作坊,张巡考可能还会夸几句。

如此带坏学生中的风气,绝对不是官学该做的。

张巡考又问了句:“今日去数科报名的秀才还多吗。”

驿馆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说了实话:“多。”

肯定多啊。

没放榜的时候,多少秀才就想好退路。

现在放榜了,成绩公布了,六百多个落榜秀才,肯定更想要退路。

数科,便是极好的去处。

既不是很丢人,又有前途。

原本被棉花被褥平息的怒火,这会又起来了。

张巡考放下筷子,咬牙道:“纪楚不是已经回州城了,让他来见本官。”

而纪楚早就做好面见巡考的准备。

要说正四品的张巡考属于京城礼部,跟纪楚八竿子打不着。

但人家到底是朝廷派下来的官员,谁都要给几分薄面。

再说纪楚跟数科的关系,大家懂得都懂。

纪楚从工司去见张巡考的时候,同僚忍不住同情。

倒是景大人道:“相信纪楚,他不会有事的。”

景大人说罢,又对手下道:“各地水渠修缮,今年就要拿出个方案,清淤,修理,都是最要紧的。”

工司众人听了这话,赶紧去做事。

他们景大人自从支棱起来之后,工司就再也不是清闲衙门了!

纪楚这边倒没什么太多想法。

扶持数科,早就遭受无数非议。

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这种情况下,便是理直气壮的。

所以纪楚到的时候,比其他人想得还要泰然自若,这份淡定,便足以让其他京城官员微微点头了。

纪楚拜见各位大人后,就见张巡考认真打量他,最后道:“数科如今的境况,你可知晓?”

这话里的意思,原本是指责他。

纪楚却笑着道:“大人不必夸赞,让数科繁荣起来,也是天下学子应该做的。”???

我是夸你吗?

明明是在指责你!

纪楚又道:“之前数科冷清,几近凋零,总算找到方法,让学生多起来。”

“古人都说君子六艺,这数科绝对不能落下。”

一番言语,上升到君子六艺上,便是张巡考也无法反驳。

最后他道:“君子六艺确实该学,但把匠人学带到数科,这合适吗。”

此话一出,无法反驳的,应该是纪楚了。

纪楚沉默片刻道:“大人,您认为的数科,应该是什么样。”

自然是兴趣使然,专心研究数科的学者们,而不是敲敲打打地锯木头。

如此市井行为,实在不堪。

对此,纪楚并未反驳,而是说了另一件事:“这样的数科,确实高雅,却也不能长久。”

张巡考本想讲,学术之事,怎么能用长不长久衡量。

可纪楚又道:“今年乡试考生六百多人,录取十五人,剩下六百多人,大人觉得应该如何。”

“继续考?还是直接放弃。”

“无论哪种行为,都是学生们的选择。”张巡考道,“自古科考都是如此,无从改变。”

“即便不考了,自有他们的去处,读书识字,便是好的。”

纪楚赞同这一点,却也道:“但如今士风涣散,也是因为秀才过多。”

什么?!

你在乱说什么!

纪楚却大胆直言:“秀才,已经不是白丁,但其身家却又跟白丁差别不大。”

“学了许多知识学问,却无从施展,多半会做师爷,做幕僚。”

“又或者去做诉棍。”

“秀才之多,早就无赖化了。”

在场众人震惊。

你你你,你这话说出去,就不怕被秀才们打吗!

可众人仔细想想,纪楚说的话,又是真的。

过多的秀才,又没有适合他们的岗位,便会聚集成风,作为乡绅士族的爪牙,想办法欺负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路线不对,知识越多越反动。

这话他们虽然不知道,但大概知道其中意思。

“而秀才无赖化的根本,也不是他们的错,是朝廷民间的职位太少。”纪楚继续解释,“就拿今年一位姓贾的考生来说。”

“他十八岁考中秀才,连考四次乡试,均落榜。”

“那他接下来的选择是什么,是继续考?可他今年整三十,上有爹娘,下有妻子儿女。已经无法再考。”

“不考了?那能做什么,算账也好写字也好,挣来的银钱,是不够养家的。”

成千上万的考生过独木桥。

能过去的人自然好,过不去的呢?

“数科就是给他们另一条出路,难道我们要让这位贾秀才从此落寞失志,浑浑噩噩过一生吗。”纪楚拱手对张巡考道,“咱们读书明理,既是修养身心,也是造福百姓。”

“为何不能给落榜书生一条新的出路。”

张巡考在说书生去数科不合规矩。

纪楚却说,要给他们一条出路。

不止这位贾秀才,还有更多的穷秀才是一样的境地。

他们空有学问,却无处施展,真的太浪费了。

难道你张巡考看着他们贫困潦倒一生,也不愿意让他们去数科吗。

这是不是太死板了。

不要再让这些书生们过独木桥了。

给他们多铺几条路吧。

科举很重要,纪楚依旧这样认为,但科举不应该是唯一的路。

世间百种职业,若因歧视,阻碍更多人的发展生计,实属不应该。

张巡考哑口无言,此刻说再多空话也没用。

在穿衣吃饭面前,换个职业,是最好的选择。

“那也不能跟科举抢人。”张巡考最后道。

“大人,数科并未抢人,数科要的,不过是落榜的考生。”纪楚继续道,“而且两者哪个前途更宽广,大家都知道的。”

当官可以位极人臣,数科可以糊口扬名,怎么看都是前者好啊。

咱们数科哪会抢人啊。

一番言语下,张巡考心中怒火消失大半。

纪楚说得真诚,而且是为读书人考虑。

可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像不鼓励数科,就是放弃那些落榜书生一样。

张巡考头有点疼,看向纪楚的眼神满是狐疑。

可纪楚说的那句,秀才过多,所以无赖化,也确实是个问题。

各地秀才极多的地方,士风也糜烂。

按纪楚说的,那就是这些人太闲了,没有正经营生,只能聚在一起吃喝嫖赌,给他们找点事做,那就好了。

原本想指责纪楚的张巡考,反而意识到什么,纪楚不是真的推崇匠人学,是给书生们找点出路。

这么看来,他对读书人着实不错。

如此古板的张巡考都被说服,其他人也差不多,甚至觉得纪楚说得对。

秀才高不成低不就的,换个营生最为合适。

这么看,去数科当工程师,好像还可以?

纪楚看出他们的表情,却心道:“工程师有那么好当?他们数科也不是什么人都要啊。”

但不管怎么样,张巡考这一关是过了。

张巡考在筹备乡试宴的时候,也在观察数科,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鬼把戏。

张巡考还在探究事实如何,看他一个手下,却把今日的谈话如实记录下来,寄给自己舅舅,也就是如今的吏部尚书。

因为纪楚这些话的根本,好像指向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如何消化越来越多的读书人。

平临国发展两三百年,读书人越来越多,官府职位也越来越少。

这是礼部跟吏部向来头疼的问题。

吏部每年都说,科举应该更严格一些,少录取一点学生,囤积那么多候补官员有什么用,还会滋生捐官,以及更多腐败。

可礼部这边却恨不得年年科举,毕竟科举是他们部门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而且减少招生,会让天下学子不满,更有甚者还会聚众闹事。

前十几年里,有一次因大水耽误乡试,朝廷本打算取消那边考试,但几个府的书生们联名抗议,只得恢复。

所以礼部跟吏部,向来对越来越多的举人进士头疼。

纪楚这个做法,似乎跟吏部礼部两部在做同一件事。

用现代的话来说。

差不多等于大学生,研究生越来越多,好的职位越来越少。

一个是学历开始贬值,另一个是闲散人员越来越多,社会容易不稳定。

有知识有学问的人想要闹事,可比平头老百姓难办多了。

纪楚虽然没有明说,却用书生举例说明这么做的好处。

无论纪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似乎能跟吏部礼部想要的殊途同归。

只是把这话记录下来的官员忍不住心想,这位纪大人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看似是在解释情况,实际拉了更多人下场。

倘若他真的意识到这个问题,并给吏部礼部解决方案,那两部都要感谢他的。

这个年轻人,着实不简单,对什么人都说什么话,他算是拿捏得非常到位。

纪楚自然是故意的。

因为自古以来,解决就业问题,就是个难事啊。

官员们的就业,难道就不是就业了?

数科想要平稳发展,必然要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否则他根本不用说这么多的。

想要扶持数科,并非只有对抗这一条路可选,团结多数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纪楚平平安安从驿馆出来,还没被张巡考责骂,出乎很多人意料。

那么古板的张巡考,都被纪楚说服了?

说明数科真的可去吧。

今年四月份那会,数科去了一批童试落榜的书生。

今年八月,不会再去一批秀才吧?

放在年初,大家都会说不可能。

但是现在却不好说。

看看人家数科门前的人,有各地官吏,有各地富户,全都有求他们。

数科众人都被称为工程师,设计图纸,研究其中原理的。

不说别的,就这份追捧,已经让很多人侧目。

如果说放榜之前,想来数科的秀才们,多是跟风。

但现在来说,已经是真的动心了。

他们动心归动心。

数科这边依旧稳得住,并不会因为突然被追捧,突然有那么多学生要来而冲昏头脑。

别忘了。

这里都是理科生!

小宋训导主持大局,对想来读书的秀才们道:“州学在十月份统一招生,我们数科自然也如此。”

他们听州学的!

因为他们是州学数科!

年初那会?那会例外啊,以后不会啊。

现在八月底,等到十月份招生时,该冷静的人都会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自己的前途方向。

都说了!

他们数科不是谁都有!

会有真正的入学考生,也有真正的资质比较。

这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

越是这种门槛,越让众人信服。

就连张训导都点头:“竟不是胡来,数科选人,确实需要一定的标准。”

而且数科严格按照州学标准,也并非要脱离州学,分明是在州学下面努力求生。

这么一看,反而可敬了。

数科没落许久,或许真的有适合它的路。

对此,王学政也是满意的。

数科如今大不相同,还有自己单独的官署,若真有什么,不听命令也是可行的。

但小宋训导跟纪楚依旧选择紧跟州学,就能看出来,他们不是单纯的借官学名声,而是真正想让官学的数科发展起来。

这种时候,数科还趁机发布了一份备考指南。

上面着重说明数科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又要考哪方面的试题。

总之一句话,想考数科,就要学这些东西。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数学题!

不想学?

那对不起,数科不适合你。

再说一遍!数科不是谁都要的!

就算是这样,也有一部分落榜的秀才开始研习数科书籍。

这部分人是真的想找新出路,并非跟风的。

相信他们的努力,肯定会有结果。

这些事做完时候,数科再次忙碌起来。

现在都九月份了!

很多弹花机八号都要交货,他们真的非常忙!

原本冷清的数科变得格外忙碌,也幸好他们有单独的官署,否则官学的学生们受到的触动更大。

毕竟每天都有排着长队过来买弹花机的各地官吏商贾,都不用认真计算,便知道如今的数科再也不同往日。

曲夏州所有弹花机,都出在他们啊。

不说最先设计出弹花机的蔡夫子,就说帮忙改良的其他夫子们,都得到不菲的报酬。

原本最为贫穷的数科夫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为最有钱的夫子?

虽说夫子们不为这些,但能不受家里供养,得到应有的报酬,没有人还会拒绝吧?

再说了,以前都讲,他们研究数学没用,就是白费工夫,不如好好钻研仕途经济。

现在告诉那些人,他们靠着自己的爱好,依旧能赚银钱?

什么仕途经济,数学也有经济!

这可让夫子们扬眉吐气。

而且弹花机到现在,基本已经成型了,剩下的让学生们去弄就行。

他们可以进行下一个研究了。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改进织布机。

要说如今的织布机已经非常好了,松江府一位织布好手造出来的机器非常省力。

但对于棉花,特别是如今曲夏州的短绒棉来说,有些不适用。

夫子们现在要针对棉花的特性,造出更适合短绒棉的织布机。

曲夏州的棉花产量日益增加,这种织布机必然会畅销的。

谁料这件事刚刚确定,外面就有人得知了。

弹花机不用说,各家都买得有。

但适用于棉花的织布机却是个新玩意,而且是个一定能盈利的新玩意。

别说本地的织户了,隔壁永锦府织户们蜂拥而至。

“我们永锦府做惯布料生意,以后肯定也做棉布买棉,所以前来预定。”

“只要效率好,织出来的布料好,有多少我们买多少。”

“白叠子放在前朝可是贡品,倘若能大量产生,还怕卖不出好价?”

你们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项目刚刚立项,怎么就来预订了?!

不怕我们做不出来?

谁料这些织户们道:“最厉害的工匠夫子,跟最厉害的数学夫子,你们要是造不出好的织布机,那才叫奇怪。”

“是啊,你们还是官学的,能不相信你们吗。”

即将离开的张巡考他们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其实改进机器的需求一直都在。

而能改进机器的人才也一直都有。

只不过两者并无交集,才会让很多事情搁置了。

现在的数科跟实际应用结合起来,必然是双赢的局面。

如果为了所谓的面子,规矩,把这些都压制下去,简直是倒行逆施。

只要能提高生产力,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难道这才是纪楚的真正想法?

他的一切出发点,都可以用,让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来解释。

无论是数科的人才,还是当地百姓。

这才是一切的基础。

张巡考有些迷茫,但随行的几个官员却暗暗记下。

这种讲究实际的官员,可太少见了。

曲夏州数科的事情本就引起关注,张巡考极为古板,大家也是知道的。

不少地方数科,见张巡考都没反对,自然也起了想法。

要不然去曲夏州州学取取经?

就算当地官学不在意,但数科训导们肯定在意啊,如果能把数科扶持起来,自然算功绩一件。

而且他们再不扶持自家的数科,这些夫子都要往曲夏州跑了。

最先过来取经的,肯定是咸安府府学的数科训导,这位数科训导早就着急了。

看看人家的数科,再看看自家的,自家这边也要没学生,能不着急吗。

现在不急,等数科直接被取缔,那自己的官位都没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陇西右道其他四个州府,数科训导全部齐聚曲夏州。

小宋训导都傻眼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

还都向他学习,知道他怎么办到的吗。

小宋训导对自己三叔道:“我的办法就是,抱紧大腿。”

抱紧纪楚的大腿!

按照他说的做就行。

他三叔无语,让他认真回答。

之前侄子要当数科训导时,也只想让他试试看。

没想到真的做出成绩。

这种时候,必然要做个表率,这对傻侄子的晋升很有帮助。

三叔更无语的是。

自己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做事升职。

还不如侄儿运气好更重要。

哎,算了,侄儿不算聪明,好在听劝。

这位即将升职为官学左训导的宋三叔,继续给侄子指点:“扶持起整个陇西右道的数科,以后我的位置,就是你的。”

小宋训导想到这,立刻点头,他肯定会的!

不管是为了升职,还是为了纪楚,他都会努力!

宋三叔轻轻叹口气。

数科的崛起,已经成为定局了。

因为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极好。

纪楚这人,又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棉花马上就要收获,纪楚的名字,会让更多人知道的。

第68章

数科, 多少年没有这种景象了。

老数科跟新数科,频频有外地官员前来学习。

小宋训导待人接物上肯定没问题,在不打扰夫子学生们的前提下, 他着重讲了如今数科的运行模式。

说白了,就是利用自己学到的知识, 回馈给百姓。

不让这些学问高居庙堂之上。

“都说穷则变, 变则通,通则久。也是这个道理。”小宋训导用周易里的话来解释, 很让众人信服。

这里的穷并非贫穷之意,是说事情发展到极点, 就要发生变化,发生变化才能使事情不断进步。

数科的困境不就是如此吗。

陇西右道来的数科众人纷纷点头。

现在能为数科取经的数科人,基本是对此抱有期待的,故而很是赞同。

“来,这里就是新数科了。”小宋训导笑着道,“看到这里没, 就是大家实践之地, 如今的学生大多虚谈废务, 亲手做些事情,也有利于他们成长。”

“虽说大家是以设计为主, 但该学的还是要学。”

学生们锯木头, 确实超乎大家想象, 但倘若是为了实践, 磨炼心智, 似乎又可以接受了。

新数科逛完,大家以为这就是最主要的地方,以为他们的数科能发展, 依靠的就是此地。

可回到官学的老数科,一些数科夫子才意识到,老数科依旧是压舱石。

因为老数科教导的理论十分扎实。

不仅如此,还有一间宽敞的教室专门用来编书,要把实践过程中的很多问题写下来,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

但这间教室里,有很多纸张上的符号让他们看不明白。

这不是鬼画符吗?

小宋训导心道,终于说到正题了。

“此为数学符号。”小宋训导道,“各位大人都是数科好手,平日计算的时候,遇到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一个是算筹跟算盘实用性足够,但复杂运算难以解析。

再者,便是古代数学没有相对的抽象符号,多用文字来表述。

比如一道数学问答题目,不让你用符号来表达其含义,而是用文字转述符号。

这让本就复杂的数学题目跟答案变得更加难以理解。

数学本就难啊!

现在不就更难了。

在纪楚的启发跟引导下,曲夏州数科五位夫子在创立属于平临国自己的数学抽象符号。

刚开始大家还不适应,但只要用上了,便知道这会对算力有多大的提升。

特别是高次方程解析,用相对应的符号,绝对能省很大的力。

其中一位其他地方的数科夫子,惊愕地抚摸上面的文字,叹息道:“当年我家祖父也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还未做成,就钻研科举。”

学数学又没有功名,也没有银钱,大家自然另谋出路,他家先祖就是舍弃了数学转而科举。

不过就算中举做官,数学也是他一辈子的爱好。

只不过后来事务繁杂,只能当茶余饭后的消遣,至于创建符号的想法,也一起搁置了。

纪楚听到这话,心里说,他就知道!

古代中国是没有数学人才吗?是没有物理化学天才吗。

不是的!

只因科举不考,没有前途,才把这生生耽误了。

纪楚跟蔡夫子,张玉春他们一起过来,众人立刻凑过来寒暄。

纪楚,拯救数科的大英雄。

数科终于能被重视,都是因为他。

而蔡夫子跟张玉春的大名,大家可都听说过。

一位是鼎鼎大名的匠人夫子,一位是家学渊源的数学世家。

他们几乎是两种学术代表的极致,如今结合在一起,果然不同凡响。

蔡夫子跟张玉春过来,想说的也跟符号有关。

只有他们五位夫子,加上纪大人六个人,创造,使用这些符号,显然是不够的。

如果想要真正地推行下去,必须大家都用。

“我们不如成立一个数学联盟,专门来设计创造数学通用符号。”蔡夫子道,“咱们陇西右道五个州府,一起把符号完善了,一起使用它。”

使用的范围越大,传播的范围也就越广。

与此同时,有更多数科人才加入进来,岂不是能更快完善?

“这个好。”其中一人立刻答道,“我加入。”

“我也加入,就凭大家都喜欢数科,我也要来。”

“这样的符号确实不错,整齐简洁,是谁想出来的啊。”

这话一说,众人立刻看向纪楚,纪楚轻咳,并不居功:“只是从一本闲书里看,西域更远之地,也有数学书籍,他们便是用抽象符号代替文字,研究数学,可以提高算力。”

要说阿拉伯文字,如今也有的,但数字符号还未传过来。

这两个简洁的东西,就是为数学而生的。

取长补短,才是最实用的做法。

有纪楚开了这个头,剩下的不用多讲,小宋训导牵头,蔡夫子张玉春次之。

剩下众人无不响应。

等到数学联盟众人一起吃酒,大家才意识到,不是说来这里研究的吗,怎么突然加了一个数学联盟?

纪楚跟众人闲聊时,也发现数科众人倾向不同,还知道平临国这样的数学爱好者还有不少。

不过多数人只能做官经商谋生,不能钻研此项,实为可惜。

而且他们各自偏向也有不同,爱好的数学范围也不一样。

在科举不考,官府不扶持,甚至名声不算好的情况下,还能有这么多人喜欢数学,可见是真爱了。

“那能不能联系他们,一起完善数学符号?”纪楚道,“人多力量大,也让更多人参与进来。”

但凡参与的,基本也会使用,这样有利于数字符号的推广。

这自然可以,蔡夫子他们已经整理出一个简单的范本,可以寄到各地,让大家帮忙修改完善。

最后汇总在曲夏州数科,大家一起研究。

这个过程至少也要两三年时间,不过却是能推进数学的大事。

张玉春只觉得高兴。

纪楚之前就重视这件事,但并未真正提起。

等到陇西右道数科前来学习时,他才把完善符号的事提上日程,看见他的远见。

数学,真的要前进一大步了。

张玉春最后举起酒杯,他一定要敬纪楚一杯。

数科如今的情况,就是按照纪楚的计划在走。

以后的数科会如何,他不清楚,但现在的数科,已经够让他满意的了。

纪楚却心道,这才刚开始呢,等数科成为万物之源的时候,再来感谢不迟。

一顿宴会宾主尽欢,而数学联盟的消息也彻底传出去。

并非数科联盟,而是数学。

天底下所有爱好数学的人,都能参与其中,一起研究探讨数学。

这第一桩事,便是设计出数学符号。

在旁人来说枯燥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却是无比有趣。

所以多数人也没觉得什么。

什么诗会茶会多了去了,多个数学联盟而已。

对于曲夏州州学,则觉得颜面有光。

数学联盟的总部就在州学里,还是在老数科里,这样的好事,就跟天上掉馅饼一般。

以至于王学政看向小宋训导时,总是面露慈祥。

这孩子跟他三叔一样厉害啊,数科这事办得好。

遇到纪楚的时候,同时忍不住点头微笑。

看得两人头皮发麻。

王学政,要不您还是冷着脸吧!

小宋训导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时候,还在认真筹备数学联盟的事,经由他手,完善符号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

对此最为激动的,还是蔡夫子。

去年那会,他还在羡慕白婆婆有自己的书。

如今他更是不同,不仅在编纂自己的书,还带着许多人一起,牵头完善数字符号,这种殊荣,以前做梦都想不到啊。

现在全成为事实。

蔡夫子现在日日都要夸一遍纪楚,没办法,谁让他确实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数科这样的想法,自然抓紧做事。

今年的弹花机八号陆陆续续做出来,按部就班地发到曲夏州各地。

他们事情做得有条理,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股脑地预订预订。

他们想要卖棉花被!

越早卖越好啊!

眼看棉花都要收获了,再不准备,真的要来不及了。

安建三十四年十月初。

曲夏州各地的油菜已经收获完毕。

像安丘县罗玉村弓春荣他们的车队,已经在各地运送油菜籽。

本地油菜籽价格平稳,咸安府跟本地抹油作坊还能优先收购,所以这买卖做得平稳无波。

这对百姓们来说,就是最好的事。

地里的油菜一收完,那土地上的棉花便格外起眼。

远远就能看到白绒绒一片,煞是好看。

如今大家都知道棉花的好处,还知道棉花引起的争议。

但这都不重要,重点是马上入冬,大家都想用啊。

刚把油菜籽卖了,换了不少布料,只等着做棉衣棉被呢。

条件好点的人家,准备给每个人都做一套,条件不好的,也能做个旧布做成的棉衣。

谁让现在的曲夏州百姓,依靠着赋税逐渐恢复正常,以及油菜籽带来的额外收益,都有闲钱买布料了。

至于那棉花,各家基本有种植,没种棉花的少数人家,也能问亲戚朋友们买一些。

所以一到十月份,曲夏州街头巷尾聊的事情,只有棉花二字。

纪楚也颇为紧张,他看着数科送出五六千弹花机,确定各地都有相应的弹花作坊,又跟工司这边确认无误,这才稍稍安心。

接着就是等待棉花收获了。

去年种植范围不广,今年却是全州一起,难免有些不一样。

户司这边也在关注这事。

甚至永锦府都写信来问,到底是跟纺织行业相关,他们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十月初三,各地陆陆续续开始摘棉,纪楚还去城郊看了看,确定大家学习的都没问题,也就放心了。

随着棉花摘下来,已经有勤快的人去弹棉花,不知多少人都在期待棉花被的出现。

其中阳顺县一家百姓便是如此。

他家是曲夏州最普通的人户,带上老爹一家四代,共有六七口人。

朝廷要田税多的时候,他们险些把田地全卖了,之后田税少了些,才又开了些荒田。

这个李家看着周围其他人种油菜,也就跟着学。

再之后,油菜就不用讲了,这份收益让他们家还把之前的田地赎回来。

听说那地主家是被警告,不准拿着田地不放手。

这些东西他们都不太懂,反正有田之后,就要盖屋,这是所有普通百姓的想法。

可惜去年只想着盖,忘记种棉花了,让他们只能看着周围人穿上棉衣。

去年耽误,今年可不能。

李老汉早就盼着种棉,早就盼着做棉衣棉被。

都说这东西,比兽皮还保暖。

是真是假他们不知道,反正跟着做肯定没坏处。

李老汉一高兴,今年种了整整一亩地的棉花。

虽然伺候庄稼的时候很辛苦,但如今看着白花花的棉花,还是欣喜的。

所以十月初五一大早,他们全家就去摘棉花。

摘完之后自己跟儿子送到弹花作坊。

媳妇,女儿,儿媳妇则在家缝棉衣的布料。

家里七口人,李老汉咬牙做了决定,家里老父亲一身,儿媳儿子,还有未出嫁的闺女,一个小孙女。

再加上自己老两口,一共七身衣服。

棉被只做四条。

老爹的,自己跟媳妇一条,儿子一家三口,还有闺女的。

做这么多东西,要的布料可不少,即使新旧布料混着用,也要不少银钱。

“要不是油菜籽卖出去了,我是真舍不得。”李老汉抱怨道。

村里其他人也点头:“谁说不是啊,你家还好点,我家十二口人,个个都要棉衣穿,反正我是不做棉被了。”

“你家人口多,种的地也多啊,怕什么。”

“总不能把家底全花了吧,穷怕了,不敢啊。”

只听前面又有人道:“把你家剩下的棉花做成棉被,有人收购的。”

“或者去接点针线活,给外地人做棉衣棉被,应该能把布料的钱赚回来。”

这,这可行吗?

更有甚者道:“那我家都不用棉被服了,全卖出去行吗?”

这话一说,众人都看向他笑话:“冻不死你。”

“今年天冷得这样早,你窝在家里不出来?还是不多用炭火取暖?会不会算账?”

“先顾着温饱,再想你的银子吧。”

银子再好,也是要换成物件的,抱着银子睡?天还没亮,人就硬了。

百姓们并不愚昧,他们知道什么是重要的。

先顾好自己的温饱,有余力了再去做针线活贴补家用。

李老汉盘算着这件事,家里做的七件棉被加上四条被子,一共用了六十斤棉,家里还有一百斤剩下的,要不然做成棉被卖出去?

不对,自己再留一点棉花,把卖棉被的钱换成布料,给孙女单独做一条被子。

李老汉的儿子肯定愿意啊,那是自己闺女,能不想着吗。

回家说给其他人听,也是点头的,李老汉的儿媳妇还道:“可以把我这件棉衣先卖了,立刻换成新布给孩子做被子。”

听到这李老汉扣扣搜搜拿出攒下的银钱:“先做吧,反正还能回本。”

全家老少这才明白,李老汉这个当家人,精打细算到什么程度。

哎,不过大家也没什么怨言,日子都是这么仔细过的,估计想着孩子年纪小,等明年再做也不迟。

但现在能做针线补贴家用,还能把剩下的棉花卖出去赚钱,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立刻给孩子补上。

阳顺县李家人别提多高兴了。

跟他家一样高兴的,在曲夏州各地比比皆是。

只要各家种了棉花,基本能做棉衣棉被,多出来的则有专门的商贩收购。

出乎户司意料的是,不管外来的商贩还是本地的贩子,全部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坑骗百姓。

问他们为什么?

“你们户部有个纪楚对吧?”

纪楚当时一边收拾沾桥县的麻烦,还能一并收拾恶意降油菜价格的贩子,那事早就在陇西右道传遍了。

反正附近的贩子一听说棉花,就知道是纪楚的手笔,再想想他如今还在州城户司,权柄更大,谁敢惹他?

之前那些油菜贩子,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户司裴大人还笑:“确实,纪大人早就做好准备,谁敢恶意炒高棉花价格,肯定会被抓的。”

即便如此,一斤棉花的价格,也要在一百五十文了。

东西的价值在这,确实没有办法。

而且不是之前棉花名声过差,价格肯定至少翻一番。

曲夏州全民做棉花的风潮一直持续到十月份中旬,偏偏今年的冬日来得还早,不少人寒风一起,就要穿上棉衣,刚开始还被热得够呛,后来才老实了。

“人家安丘沾桥,去年就做了棉衣,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没错,怪不得他们都在夸棉衣,听说今年是给家里每个人都做棉被还有褥子。”

“那是什么感觉啊?”

“还是人家这两个地方有钱啊。”

“别说了,我们家也要把剩下的棉花做成被子,有人走街串巷收购呢。”

各地收购棉被服的贩子们,每天都能购置几条,他们准备攒一攒就卖到隔壁其他地方。

棉衣这东西,不会愁销路的。

美中不足的是,那些富贵人家是真的不穿,所以卖不上高价,顶多卖给冬日还要出去干活的人,棉服是必需品。

因为他们的交易,户司这边赶在十月份,又有一波税收。

谁让今年曲夏州的棉花产量如此之高,不仅够本地人穿用的,还够卖出去的。

当然,纪楚私底下还给了礼司周大人几千斤棉。

毕竟一提到棉花名声不好,好多人都要骂他,说是他连累棉被服的售价。

气得周大人基本不是在官署待。

他也不是气纪楚啊,毕竟这是好事,他是气那些不敢买棉被服,就把事情赖在他头上。

他说不好,你们就不买?这怪谁啊。

反正你们挨冻,你们去挨,我家是要盖棉被,铺棉花褥子的。

谁冷谁知道!

曲夏州百姓们做棉被服做得兴致勃勃,另一个地方,更是欣喜若狂。

比曲夏州地理位置更偏,更寒冷的常备军驻扎地。

今年五十六岁的岳将军见过无数大风大浪,镇守平临国二十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做的这件事,是利在千秋的。

这话绝对不是夸张。

而是事实。

岳将军进到弹花作坊,这里面还建了一处固定的大型弹花机,数科众人来去匆匆,造完就走,说是很多地方都有需要,不能久待。

由此可见,多数人都注意到棉花的好处。

而这种保暖的衣物,在常备军的作用更加明显。

如果每个士兵都有这样的衣物,那边关的驻守问题,就能解决大半。

现在的话,真的要实现了。

“每人一套被服。”岳将军认真道,“一定要做得厚实,棉花都是咱们自己种的,布料也是调用最新的,必然要做好。”

士兵们立刻高声答是,每个人都带着激动。

去年那会,常备军就有棉被服了,但只有少数人才用得上。

要么是岳将军亲自赏赐,要么是跟纪大人关系好,特意送的。

其他人只能看着眼热。

那几个兄弟还把棉衣借给其他当值的人穿,不是他们夸张,冬日里一穿上棉衣,根本脱不下来,真的太暖和了。

他们还总结出一套规律。

先穿里衣,再穿棉衣,外面套一层羊皮衣,轻轻松松就能扛过冬天。

去年大家还在羡慕,今年就不用了!

岳将军带着大家一起种棉,一起弹棉花,一起做棉被服!

五万士兵,一人一套!

岳将军还道:“先不说备的肯定足够,就算不够,咱们还能问纪大人要。”

虽说他们没有直接联系,但自家帮他们训练乡兵,这人情要不要还?

所以大家放宽心!一人一套!

士兵们看着弹花作坊,心里都觉得高兴。

暖和的冬衣,谁不喜欢啊。

棉花可真是个好东西。

还在州城的纪楚看着一封封递上来的文书,长长舒口气。

同僚们也颇为激动。

好啊,各地,乃至常备军都有棉被服了。

他们这么冷的地方,就该这样的。

百姓们穿得暖和,士兵们穿得暖和,都是应当的。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被纪楚发现了,他也太聪明了。

不过话说回来。

他们的棉花呢?

今年你过来,可是只给了工司众人,我们呢?

明面上不好意思穿,我们背地里用啊。

大家不好意思去买棉被服,毕竟还要脸面,也怕被周大人看到。

纪楚低声道:“放心,今天回家就有了。”

他已经托娘子去办了,各家都有!不用着急!

倒是工司跟户司两位主事,甚至许知州,只能让手下偷偷摸摸去办,不好向下属要东西。

等曲夏州第一场雪下来,纪楚看着同僚们的官服都鼓鼓囊囊的,怎么回事啊。

最为熟悉的吏司右都事薛明成嘿嘿一笑,那狐狸眼都有点憨厚了,低声道:“官服下面穿棉衣啊,你没穿?”

这就是你们的背地里用吗?

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啊!

第69章

曲夏州州城衙门, 众人在书房外的大间里,等待面见许知州。

这是年前最后一次大汇报,所有人都整齐衣衫, 整理官帽,生怕出一点差错。

大间里众人端坐, 也不好意思凑到前面烤火, 只能蜷缩在椅子上,尽量保持温度。

要说往年的十一月也没今年这样冷啊。

外面大雪都早早地下了, 实在是能冻死人。

但这大间里,也有人是暖和的。

比如坐在前面的几位主事大人靠近炭盆, 故而可以取暖,看着形容自然。

坐在后面,特别是离门口很近的官员们则各有不同。

身上鼓鼓囊囊的,多半不觉得冷,还跟同僚们嘻嘻哈哈,想着今年要怎么过年。

官服妥帖的, 则蜷缩在椅子上, 目光幽怨地看着对面一群人。

纪楚被薛明成问道:“你没穿棉衣吗?”

纪楚低声道:“穿了啊。”

“不过我家娘子缝得仔细, 也看不出什么。”

还有他冬日的官服做大了一号,为的就是里面能穿棉衣。

还能这样?!

其他人傻眼了。

纪楚你早有准备, 也不跟我们说?!

户司跟工司的官员嘿嘿一笑, 他们知道啊, 没看到他们的衣服很正常吗。

也就是你们其他部门的, 今年只能凑合了。

至于一些附庸风雅之辈, 则是真的没穿棉衣,冻得手都青了。

有钱的人还好说,手炉, 靴子,加之各种上好皮货,让自己尽量保暖。

一些没什么银钱的官员,只能挨冻了。

吏司右都事薛明成看着他们笑,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朝廷如今多半事,都是因为面子,所以受罪。

估计提出这件事的纪楚也没想到,利用棉花之争,竟然逐渐分出两个派系。

实用一派自然不在乎什么面子,只讲实际。

面子一派要么有钱有势,保暖的东西过多,要么为了巴结前者,所以宁愿挨冻。

不管怎么样,这确实能让人分辨出性格。

他们在这边讨论,刑司刘大人忍不住掩面朝大家笑:“看他们冻的。”

本就离炭盆远,也没什么好皮货穿,故而冻得要命。

纪楚跟薛明成微微摇头,都当没看到,再看一会,他们就要恼羞成怒了。

实际上,那些冻得要命的人,半句话都说出来,只能恨恨地盯着他们看。

连来往的差役们都穿着棉衣,他们却不能穿,实在气人。

而且差役们连官服都不用套上,直接穿外面即可,棉衣棉裤加起来,走起来路来都带着暖风。

越看越让人生气啊!

再想到乡野农夫都穿得暖和,他们却不行,已经有人反悔了。

要不然去穿一件?

反正价格不贵,穿官服里就算被看出来,也没什么吧,大家都这样做。

这边还在讨论要不要买棉衣,纪楚他们那边则换了话题。

要说今年的曲夏州,比往年好上太多。

油菜彻底成为本地的支柱产业,一项油菜籽的售卖,就足够让本地脱颖而出。

再加上连带的蜂蜜产业,也是很不错的。

还有本地指荒为田的事情,账目基本也平了。

事情办完,被任派过来的官员们,便会有所变动。

纪楚之前就想过这件事,邓成邓捕头被调到常备军,也只是个开始。

毕竟他们这批人,基本是为了填之前留下的坑。

填完之后,该升迁的升迁,该回京的回京。

纪楚看向薛明成,他消息灵通,应该知道什么。

刘大人若有所思地也看过去。

而那薛明成也不吝啬,只对他们二人,或者说对纪楚道:“许知州年后就走,太子要重用他。”

“跟二王爷那样作对,太子还要重用?”刘大人下意识道。

“太子一直是这样。”薛明成微微叹口气,“对人很好的,很看重官员的品行,也看重能力。”

“有这样的储君,实乃平临国之幸。”刘大人感叹两句,却见纪大人跟薛大人都看向他,不发一言。

最后纪楚才点头:“是平临国之幸。”

那薛明成也叹口气点头:“是了。”

这两人说话,怎么云山雾罩的。

刘大人继续问:“那户司主事他们呢。”

户司主事裴大人是许知州的学生,这点大家都知道,许知州一走,他要去哪?

“一起回京。”薛明成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基本要回去。”

“最近才确定的,估计之前大家也没多说。”

纪楚熟悉的许知州,户司主事裴大人,以及礼司主事周大人等人,都要回去。

像本地王学政则要调任到隔壁永锦府继续做学政,州到府,也是升迁了。

这么多大员职位变动,其他官员职位,多半也会变。

看来这次年底议事,肯定会提起年后的变动。

等纪楚被喊进去时,对许知州要说的话,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许知州看向纪楚,直接便道:“京城的消息过来,让我跟裴大人他们一起回京,等到年后,就有新知州过来了。”

说着,旁边通判微微点头,接话道:“放心,曲夏州官员变动虽大,但我还在。”

这确实让纪楚安心不少。

如今曲夏州的情况不用多说,自然是很好的。

只是许知州一走,本地的情况,却不好说。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下面的任地也多半如此。

县令去某个任地,都要带自己班子,何况一地知州。

新知州过来,也不知道脾气秉性如何。

有通判这句话,证明以后的变化不会特别大。

说起知州跟通判这两个官职。

前者管着本地大小事务。

而通判则有监察州内长官的职务,故而话语权也不小。

按理来说,通判会比知州权柄更大一些。

但许知州是特事特办,故而如今的通判不会多言语。

再新来一个知州,通判便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纪楚认真再拜向通判,这位通判名叫沈博扬,今年四十三,进士出身,前年调来的曲夏州,也算跟着曲夏州一起成长。

许知州这会当着沈通判的面这样讲,便是给纪楚再找个靠山的意思。

这些事情说完,知州通判对视一眼,笑着道:“不用紧张,以后你也算朝中有人好办事。”

身后的长随递上知州大人的名帖,上面赫然写着知州在京城的住址。

千言万语,不如这一个举动,许知州已然把纪楚当作自己人。

只要有这封帖子,纪楚的信件随时都能递到许知州的家中。

许知州如今又得太子器重,回到京城也是另有一番天地,庇佑一个小小的纪楚,那还是很轻松的。

许知州起身,感慨道:“曲夏州这一行不易,本官是真怕此地会反。”

纪楚并未说话,那通判也叹口气。

谁说不是呢。

肉眼可见的,只要再像之前那样,此地必反。

匪贼环绕周围,敌国群狼环伺,这种边关地方若是要反,就会极为麻烦。

故而许知州在曲夏州这四年来苍老不少。

这也是他得知安丘县有个纪楚时,格外厚待的原因,对他很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后把他调到州城衙门,也是知道,他能为百姓做更多事。

许知州还笑道:“说起来,还要感谢敬安你,不是你在这,曲夏州能恢复三成生机,便已经可以了。”

谁料不仅恢复生机,还变成富裕地方。

油菜,蜂蜜,棉花。

只要经营好这三样东西,便可保曲夏州万世太平。

甚至还有个看不清的数学联盟,潜力也是无限。

许知州再也不掩欣赏,走近拍拍他的肩膀:“大胆去做吧,有我在京城给你保驾护航。”

纪楚颇为感激,立刻称谢。

有这样坚实的后盾,他确实敢做得更多。

说到最后,许知州又对他道:“邓成年前就要去常备军了,你们要多多联系,常备军那边很需要帮助。”

常备军?

许知州没有再说,让下一位官员进来。

他年后就要离任,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纪楚略带沉思,干脆去找邓成邓捕头说话。

不过他走路带风,又开了门,冷风顺着门缝就溜进来,让不少拒绝棉衣的官员冻得够呛。

一路去衙门正堂,差役书吏们基本都换上棉衣棉裤,看着就暖和。

纪楚一来,众人喜笑颜开:“纪大人来了。”

“看这棉衣,特别厚实。”

“这都要多谢纪大人。”

“听说外地都抢着买棉衣棉被啊。”

“哎,谁让咱们这能种呢。”

大家既是夸赞棉被服,也是夸纪大人。

这位力排众议,又是种棉花,又是做弹花机的,要不是他,本地就算种了棉花都不会用。

纪楚不敢揽功,只道:“咱们曲夏州本就种白叠子,算是把老祖宗的手艺捡回来。”

“弹花机则是数科的功劳,也不敢揽功。”

纪楚说着,邓成已经来了,笑着道:“你可别谦虚,谦虚过后,大家都不信你这话了。”

邓成邓三少爷也是一身棉衣,外面则是羊皮衣,看着格外壮实,他大概知道纪楚的来意,让他去屋内谈话。

邓成在衙门的东西基本已经收拾好了,随时都能去常备军。

等两人坐定,就听邓成道:“西北常备军武备松弛。”

纪楚瞪大眼睛。

不至于吧。

常备军的岳将军不是很厉害吗。

虽然没有正面接触,但他们也算有所往来,他手底下的兵将都有本事的。

“人是没问题,武器盔甲却有问题。”邓成直接道,“你在安丘县时,常备军那边应该提醒过,说边关各县,其实都应该给常备军补给,记得吗。”

纪楚记得,他去安丘县第一年,常备军那边就送过信件,说过这件事。

不过以后再接触,也一直也没提。

没提的原因,那就是岳将军知道陇西右道各地情况。

尤其是曲夏州,情况最为糟糕。

许知州也能派来,其实也有岳将军暗中上书的缘故。

岳将军带着五万常备军将士,也算顾得住温饱。

只是他们那边条件更加艰苦不说,那武器铠甲,却也不是自己能造的,如今还在用十几年前的库存,许久没有更新了。

平临国承平已久,这些问题并不罕见。

朝廷用钱的地方多,这处也没什么大的战事,只要收缩关口,减少开支即可。

许知州说的帮助,便是让纪楚在曲夏州户司多多扶持常备军。

以前的曲夏州或许拿不出银钱,整个陇西右道也就永锦府时不时支援一些。

现在情况大不相同,必然要有所付出。

那常备军艰苦,又为平临国,尤其是西北百姓殚精竭虑,不好让他们再苦下去。

纪楚听邓成说完,苦笑道:“给我揽了个大活。”

“我们相信你。”邓成自己也笑,继续道,“主要是武器装备确实要换了,明年你多多操心。”

明年的纪楚依旧在户司跟工司。

也不对啊。

之前讲,等乡试结束,就有人来接替户司右都事的位置,纪楚本来都做好准备了。

而且户司的棉花也走上正轨,他专心在工司任职,那也是可以的。

现在右都事人呢?

邓成惊讶:“许知州没跟你讲?”

这还真没有的。

知州最近事情太多了。

邓成低声道:“那右都事年前就能到,进士出身,之前在江浙做县令。”

纪楚松口气,人来了就行,他到时候也能见见。

“别啊,他应该来拜见你才是。”邓成直接道,“你要成为户司左都事了,他身为你的下属,难道不该来见你?”

曲夏州官员变动极大。

许知州带着学生户司主事裴大人回京,主事的位置便空出来,由如今的左都事担任。

而左都事的位置,自然由右都事补上。

现在的户司右都事,正是纪楚本人。

乍闻这个消息,纪楚都震惊了。

怎么没人告诉他?!

邓成摸摸下巴:“大家都太忙吧,而且给你升职,理所应当。”

别看纪楚去年才升为从六品。

可他为曲夏州做的贡献,足以让他跳着升职了。

去年那会,人家咸安府都要给他正六品的职位。

今年曲夏州直接给了,难道不妥当?

恐怕没有人觉得不行。

觉得纪楚德不配位的,一个指头都数不来。

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故而都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要不是他们这会提起来,邓成都忘记跟纪楚说啊。

纪楚哭笑不得,朝邓成拱拱手。

不管怎么说,升职都是好事。

而且这么看的话,他所在的户司,工司变动都不大。

户司的上司还是之前的上司。

工司景大人这半年才支棱起来,故而原地不动,所以依旧是工司主事。

以后对他影响最大的,估计就是新来的知州了。

但知州身边还有沈通判,这让纪楚很是放心。

邓成反而道:“还有学政,新学政什么脾性,还不知道啊。”

这让纪楚立刻收敛笑意。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哎,人事变动,都惆怅啊。

邓成见他如此,拍拍肩膀:“等你当上本地知州,那就一切随你了。”

知州全称是全知州事,便能知道分量,也是从四品官员。

在地方上,能作为从四品,已经很厉害了。

唯一有所拖累的,大概就是纪楚为举人出身。

在如今的正六品的品级里,都不算高的,越往上越难。

邓成思索片刻,对别人来说难,对纪楚或许也还好?

算了,不想那么多。

不过邓城去常备军之前,又说了最后一件事:“我爹他们所在的广宁卫会派人过来学习种棉花,到时候还请你帮忙。”

这不是邓城头一次提了,纪楚还是摇头:“西北的棉花在东北种不成。”

“我说过了,但他们还是要来,就算种不成,应该也能买些棉花回去。”

只是这一路的价格,就要飙升了。

像西北常备军这般人手一套棉被服,是万万不可能。

邓成是走了,却把一个个问题留下来,还贱兮兮道:“全靠你了。”

若不是真的关系好,只怕都不敢这样讲。

一个是给常备军拨钱拨物,充实军备。

另一个就是帮广宁卫那边弄些保暖的衣物。

说起来简单,但他又不是神仙啊,能变出这么多东西吗。

只能说尽力而为了。

不过邓成要这些东西,自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边关的安危。

真打起仗,那才是百姓们的地狱。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如今也是,再怎么样,若外族侵犯,打起仗来,又有无数百姓家要失去父亲兄弟,留下后方的女子们则要日夜纺织,筹备军费。

所以都要提前准备好,尽快补好这些疏漏才是。

纪楚突然觉得,他跟许知州等人,简直是补丁大师,在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修补平临国出现的漏洞。

这样也不错,只要能让更多人太平安稳,做补丁大师那就做。

送别邓成之后,马上又要送别张推官。

他受到安丘县事情的影响,要被调到其他地方任县令,依旧还是正七品的官职,算下来六七年的时间里,职位没怎么变动。

兜兜转转,还是要去做县令。

这次去的地方也没好到哪去。

但张推官明显更沉稳了,还对纪楚道:“经历过这么多事,我也算明白,像我那样遇事就躲,绝对不行。”

“我还是要向你学的。”

张推官一走,张娘子肯定也要跟着,不过她跟乐薇选好了能做事的女管事,不用太担心制糖作坊的生意。

相比纪楚来说,陶乐薇显然更舍不得张娘子。

乐薇刚到州城,跟官眷们往来,跟商贾们打交道,基本都是张娘子教的。

她跟李师爷的娘子从中学到太多。

若非如此,早就闹笑话了。

张娘子却让她不要客气,还道:“纪大人前途无量,我哪是帮你,分明是在帮我自己。”

安丘县的事情那样大,她家相公只是平调,已经很好了。

不过是再做一次县令罢了,他们也熬得起。

相比纪大人马上要升任六品,根本没法比。

好在她不是个爱比较的人,诚心维护跟纪夫人之间的关系,也确实喜爱乐薇的性格。

州城衙门的变动,也让不少人记挂在心里,对许知州要走,还颇有些不舍。

曲夏州变得这般好,肯定离不开许知州,不知道他一走,本地又会如何。

但再想到纪大人还在,好像完全不用担心了?

各地的考核陆陆续续也出来,成绩基本都在上等。

像纪楚那样上上的成绩,这几年里,估计很难再出了?

没办法,现在大家看到彼此穿的棉衣,盖的棉被,便忍不住想夸纪大人。

去年还在羡慕安丘县赶车的弓春荣他们有棉衣穿。

今年各家车行都换上新棉衣,干活时明显比之前舒服些。

至少不用担心冻坏四肢。

再细心点的,什么护膝围脖帽子全都戴上去,风里来雪里去的,不至于要人命。

几乎两个月的时间,州城人都是棉衣棉裤。

来这里做买卖的货商们艳羡着过来,穿着棉衣离开。

哎,这玩意儿,谁穿谁舒服。

到底谁有这脑子,想到弹棉花做棉衣的啊。

纪楚从街上走过,跟娘子一起置办年货,还是给老家寄的。

不同以往的是,这次出钱的是他家娘子,制糖作坊的分红着实可观。

每年家里都会寄东西过来,他们也逢年过节也都送东西回去,已经是惯例了。

今年除了礼物之外,还有棉衣棉被,基本都是按照大家身量做的。

想到这,纪楚都不由得对纪家人有些感慨。

虽说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可这么多年彼此书信往来,礼物送迎,难免多几分感情。

纪楚都这般,何况本地人乐薇,她肯定更想家一些,特别是她娘,也不知道身体如何。

纪楚道:“我大哥大嫂每个月都会去看,放心吧。”

说着,纪楚还道:“衙门今年送了两棵参,都拿给你娘吧,差不多也够一年用的。”

乐薇想了想,又给公婆哥嫂他们再添了点东西,算是补上参的数额。

见娘子如此想家,纪楚忍不住道:“等曲夏州的事情差不多了,等下个任期之前,咱们回家一趟吧。”

到时候应该能空出半年时间。

不管是乐薇,还是李师爷,振儿他们,都应该想家了。

回去同李师爷他们一讲,众人自然是点头的。

李师爷如今跟着纪楚左右,每日也忙得厉害,可说到家里,自然忍不住想念。

从安建三十年十一月过来。

如今都是安建三十四年的十一月了。

整整四年的时间,确实会想家。

纪楚见大家气氛低迷,开起玩笑道:“这可是咱们头一回在州城过年,要想办法过得热闹点才是。”

“看看州城什么规矩,咱们也置办起来。”

李纹立刻点头,这些人当中他最小,也最爱热闹。

也不知道是不是纪楚这话的问题,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还真让他十分热闹。

因为明年不少官员要么调职,要么回京,大小席面数不过来。

就算把能推的都给推了,依旧还有许多。

许知州家的要去吧,裴大人的要去吧,周大人的家宴要偷偷去吧。

迎来送往的,纪楚跟乐薇都连连叹气。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席面啊。

搞得两人见到鸡鸭鱼肉都有点反胃,就想吃点清爽的回回神。

各方宴席中,新来的户司右都事亲自登门拜访了。

这位户司右都事一脸紧张,左右手亲自提着礼物。

他要见到纪楚了!

这可是纪楚!

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一个油菜,一个棉花,盘活了整个曲夏州。

有人说他天生就是户部的人。

户部尚书听了都没反驳,还问他是什么出身,哪一年中的进士。

得知只是安建三十年的举人时,户部尚书隔了一会幽幽道:“英雄不问出处。”

只这一句话,几乎是预定纪楚的未来。

所以接替纪楚的位置,不少人求之不得。

只是他不要不高兴才是,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来顶替他的位置。

所以他来曲夏州第一时间,先拜见许知州跟沈通判,接着又去见户司主事跟如今的左都事,马不停蹄立刻来见纪大人。

纪楚看着哭笑不得,再看他无数礼物,只挑了能收的收,剩下的则包成回礼又添些东西带回去。

这让新来的右都事谢富摸不着头脑,也是其他同僚提醒,知道纪大人不是收礼的人,好好办差就行。

只要不是讨厌自己就行,纪大人以后还要在工司办差,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

谢富完全不知道,纪大人岂止要在工司办差,还要在户司办差,还是他顶头上司,这有什么讨不讨厌的。

其他各部基本也是这种情况,官职稍微低点的,年前就到了,官职高的则最迟等到明年三月份过来。

不过下面人一来,曲夏州衙门的心也算安定。

毕竟不管谁来,大家都要先过年啊。

曲夏州今年的年比较热闹,很多人早早购置香烛鞭炮,想要好好庆祝一番。

能过个暖和的年,比什么都强。

就连不少新来的官员,也都换上棉衣。

别问俗不俗气,反正都放假在家了,穿个棉衣又没人知道。

纪楚家里也非常热闹,他跟李师爷两家向来一起过年。

今年还多了蔡夫子一家,还有张玉春。

家宴就在蔡夫子家的大宅子里,今年过年蔡夫子把妻儿老小都接了过来,不出意外的话,就真的在这定居了。

家人一来,大宅子也热闹不少,添置不少东西。

张玉春则是自己一个人,不过他已经考虑,让家族迁徙至此。

因为数学联盟越来越有声色了。

自从他们提出要设计数学符号之后,还把现有的符号归纳总结送给各位数学爱好者,得到的回应空前热烈。

原来不止一个人觉得用文字表述很麻烦!

原来不止一个人想过设计数学符号!

甚至有位钻研数学的匿名大佬,把自己整理大半的书籍寄过来,说是可以编纂到一起。

为什么说是匿名?

因为这人隐去了来历,只用化名沟通,就连寄信的地点也只是京郊附近的某处驿站。

纪楚猜测,这人应该在朝廷担任要职,不能表露身份,故而做此遮掩。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大佬真的太牛了!他写出许多数学符号,都让人赞叹不已,既简洁明了,还便于区分。

蔡夫子跟张玉春看了都不停夸赞。

有这位匿名大佬加入,他们数学联盟显然更强了。

就说了,平临国从来都不缺人才,也从不缺天才,更不缺研究数学的人。

即使科举不扶持那又怎么样,数学依旧在民间低调研究。

纪楚甚至怀疑,很多数学书籍,是不是都在战火里失传了,故而才有断档的趋势。

反正不管怎么样,如今的书籍肯定要多多备份。

这些大佬们,有书就要出版啊!

不然我们这些后世人肯定要捶胸顿足的,就盼着哪个大墓挖出你们的笔记。

纪楚心里偷偷吐槽,手上做着吃食,他们一群人来自五湖四海,过年吃的东西都不一样,凑在一起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州城衙门彻底放假,大家时间充裕,每日不是逛街,就是想做什么吃的,日子过得轻松愉快。

管他年后还有什么事,现在开开心心的多好。

邓成跟张推官,以及家里的信也到了。

前面两个在新任地安顿好,也算给纪楚说一声。

家里则在夸棉花被褥好,去年就给家里寄了,今年又给这么多,全家都能用上。

其中一封信则是乐薇母亲口述,纪楚大哥写下来的,讲她身体好多了,下次有人参自己留着就好,他们出门在外很辛苦云云。

纪振也看到爹娘写的信,知道他还练武了,很为他高兴,不过还有一件事要抓紧。

翻过年纪振就二十一,也该说亲,让四叔四婶帮忙看看。

提到这个,乐薇反而更加上心,纪楚则完全没这个意识。

才二十一啊!说什么亲!

但也是这里的风俗,好在有乐薇在,他最后把把关就好。

要说纪振确实是个好孩子,倘若不是哑巴,婚事肯定早有着落,现在只能看情况了,也看他自己的意思。

纪振自己并不着急,他刚摸到练武的窍门,一心想精进本事,完全不操心这种事。

过年期间,众人便是在家长里短,杂七杂八中度过,日子也温馨自然。

不时传来关于棉花的消息。

但凡用到棉花,无不夸赞的,就算有些怨言,那也是觉得做得少了,棉花被不够厚实等等。

估计等到明年,各家还会再添置一些,毕竟他们各家都能种,用起来一点也不心疼。

同时还有不少地方官员,多是曲夏州以外的长官们给纪楚写信,询问他棉花的事,想问他们那里能不能种。

对于这个,纪楚的回答都是:“要先试试。”

他对此不能打包票。

这种非洲短绒棉,基本都只能在寒冷地带种植,又不能是东北广宁卫那种雪几尺厚的冷。

故而在哪种,能不能成,产量如何,都是未知数。

纪楚也不藏着掖着,只道:“明年开春,可以购置一些棉籽回去试试。”

当年曲夏州种棉,也是先小范围实验,最后才大面积推广,前前后后三年时间,这才成的。

能得到纪楚这句话,大家已经很满足了,之后又去请教白婆婆,以及购买白婆婆的棉花要术。

但凡有点想法的官员,明年都会拨处官田试着种植。

至于能不能成,全看老天爷了。

对此纪楚还提到另一件事:“还有一种棉花,在南宁府,又或者滇州府一带存活,绒毛更长,适应的范围更广,若有机会,可以找找。”

可惜他们这批官员,基本都是陇西一带的,想找西南东南那边的官员,就要再托关系。

交通不便就是这样,谁也没有办法。

好在许知州他们也会帮忙,知州的人脉肯定更广一点。

过完大年初一,剩下的时间也在互相走动。

没办法,要离开的人实在太多了。

安建三十五年,曲夏州州城衙门,又是另一番景象。

纪楚正式接任户司左都事的位置,从开年之后,便是正六品的官职。

四年时间,从七品到正六品,这个升迁速度着实惊人。

纪楚虽然早就从邓成那里得知,但他嘴本就严,只跟身边几人略略提过,其他人并不知晓。

故而消息传出,实在震惊不少人。

纪楚又升官了?!

新来的户司右都事不是取代他的位置,而是接替他,好让他再上一层楼?

就连右都事自己都吓一跳。

还好还好,自己去年年末来的时候,对纪大人很客气!没有失礼!

同时暗暗松口气,能跟着纪大人做事,更是求之不得的。

这位可是有真本事的。

刑司刘大人更为震惊,还道:“咱们过年没事就聚一起,你怎么一个字也没说。”

别说他了,小宋训导,蔡夫子他们也不知道啊。

纪楚好笑摇头:“总要尘埃落定再说,当时只是听到风声。”

也是,为官还是谨慎点好。

刘大人颇有些羡慕。

原本都是县令,自己还是正七品,现在混了几年,还是正七,顶多是从县里调到州城。

纪楚已经直奔正六了。

倘若不是旧时的交情,他在纪楚面前,哪有这般自在啊。

纪楚并不管这么多,跟大家关系依旧。

而曲夏州州城新的官场格局也基本确定。

熟悉的人当中,刘大人原地未动,也因为刑司基本还是照常。

这点跟工司情况类似。

礼司换了新主事,前两日已经到了,其他官员未动。

户司不再多说,主事走了,左都事补上,依次往上排。

变化最大的还是两处,一个是吏司这边,去年折了两个吏司官员,一直没补上,今年补了个主事,原来的右都事薛明成升为左都事,再补一个右都事。

另一个则是兵司。

这让很多人非常意外,纪楚好歹得过邓成提醒,知道新来的这批人基本都要做事。

原本低调的兵司几乎来了个大换血,来的人也是年轻有为,还有沙场经验,看着气势都不一样。

最后是官学,官学的王学政已经离任,带着左都事一起走的。

新来的学政还有补来的右都事还未到任。

如今是小宋训导的三叔暂领此地。

这让小宋训导有些尴尬,他这个从七品的训导,原本应该升为正七,可如今是三叔管事,不好直接任职,只能等着新学政过来。

“我着急啊,谁升官不着急?”小宋训导也只是在自己人面前多说一点,最后幽幽道,“敬安不着急,他的任命极快。”

这也不是酸,算是正常吐槽的。

小宋训导对纪楚可是心服口服的。

众人忍不住都笑,新的一年了,确实要有个新的开始。

安建三十五年二月初五,曲夏州新知州跟新学政比想象中提前来了。

新知州今年四十九,蓄须浓眉,看着一脸严肃。

新学政则完全不同,眼神都带着笑意,还对小宋训导微微一笑。

这两人,看着好像有点靠谱?

可新知州一开口,就感觉有点不同?

“城门的守卫怎么回事,如此懒散。”

知州一般都是文官,很少会管城防里的细枝末节,大差不差就行。

这位新知州是何履历啊。

许知州则嘴角微撇。

怎么派了个兵部的人来任知州。

即便这里是边关,也不该如此吧。

纪楚不知道许知州的想法,身边的薛明成则道:“以前在兵部任过职,之后去了沿海一带做兵防,之后做过通判,现在被调到曲夏州做知州了。”

这一切的举动,意味着一件事。

边关的兵防,要被重视起来了。

岳将军说得武备松弛,全都要整顿。

派来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巧合。

曲夏州让许知州过来先搞经济,再派兵部的人搞兵防。

要么是朝中有人开窍,要么是有什么危险逼近,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不管是哪种情况,对边关百姓,对平临国百姓,都是好事。

突然感觉户司身上担子重啊。

这要挣多少银子,才能布置好军防?

新上任的原户司左都事有点心累,跟如今的主事大人对视一眼。

而新任主事消息不够灵通,还没发现问题,乐呵呵道:“新知州快人快语,不藏着掖着,就很好。”

兵部出身,能不快言快语吗。

那边新学政则看向纪楚跟小宋训导,笑着道:“听说你们弄了一本数学符号,整理到什么地步了。”

而薛明成听他说话,这才意识到这位是谁。

比新知州来头大多了。

原钦天监正四品的官员,竟然被调到州内当从五品的学政?!

这合理吗?!

纪楚跟小宋训导如实回答,对方道:“不错,回头拿给本官瞧瞧。”

纪楚福至心灵。

这不会就是那位京城的匿名大佬吧,难道他觉得来往通信不方便,就自己过来了?!

等薛明成说了对方来历,纪楚更加确定。

钦天监,研究历法,天文的部门。

这部门要是不爱数学,那就奇怪了!

好好好,这次来的长官,都太对口了吧。

一个冲着整顿军备而来。

一个冲着数科联盟而来。

连淡定的薛明成也道:“听农家人说,荒地无人耕,耕了有人争。曲夏州也成香饽饽了。”

这话说得确实合适。

曲夏州发展到现在,确实会被争抢。

不过纪楚看了看这两位新长官。

其实不用到曲夏州也行啊。

新学政搞一搞数学发明,就能给新知州带来想要的武器装备吧?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是这么认为的。

两位新长官都不知道,纪楚看着他们,已经在琢磨怎么利用这二位,让数科,以及军备更进一步。

当然,还要在户司好好挣钱,在工司好好营造。

等这些事都做成的时候,应该没人敢来攻打曲夏州吧?

纪楚笑眯眯的,两位长官对他的印象也很好。

殊不知一个在想让纪楚多多挣钱,好买军备。

另一个打算让他赶紧带人琢磨出更好用的数学符号。

双方相视一笑,看起来无比真挚。

许知州看着无奈好笑,算了,让他们好好做事吧,自己就不开口了。

相信有他们这群信心勃勃的人在,曲夏州一定会更好的。

而他也会在京城帮大家周旋。

让这些人没有后顾之忧。

平临国有这样一群年轻,有纪楚在,着实是件幸事。

为了这份幸运,他也要打起精神,好好在朝堂上帮他们争一争。

裴大人并未说话,其实老师马上回京不算好事,跟二王爷的摩擦还不到一年时间,此番回去,必然会被嫉恨。

虽说二王爷已经没有实权,到底是太子亲弟。

但老师执意要回,还想规劝太子殿下,当弟子的只能听命了。

老师辛辛苦苦操持的曲夏州,要交给现在这群人了。

纪楚察觉到裴大人的目光,深深朝两人一拜。

他的作用固然不小,可没有许知州在上面,很多事情根本办不成。

他从心底里敬佩许知州,纪楚轻声对裴大人道:“曲夏州越好,许大人的底气就越足,属下不会让大人难做的。”

一向还算活泼的裴大人稍稍叹口气:“我怎么不会信你,以后有什么事记得给京城写信。”

纪楚记下了,再次向许知州他们行礼。

安建三十五年,二月二十。

曲夏州前任知州许大人离任回京。

当日许多官员百姓都前来相送。

他来曲夏州这三年里,实在帮了大家太多,也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让原本活不下去,都要造反的边关百姓,重新有了家园有了土地。

所有人,都会记住他,记住这位知州的。

百姓们遥遥相望,只盼着他可以慢点走。

纪楚等人也不例外,但回过头,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他们。

整顿军备!

推广棉花!

数学联盟!

他们来了。

第70章

说起来, 回京的队伍里,还有二十多个人与众不同。

那就是去年,以及前些年中举的举人们。

其中就有去年的乡试第一林元志, 他今年二十五,已经是举人了, 而且才华斐然, 实干也不错。

今年的会试也有机会一试。

走之前他还特意拜见纪大人,口中称呼已经从纪大人改为老师, 也算顺了时下读书人的风气。

纪楚还是说,大家都是举人, 不必这么客气。

但林元志执意如此。

以至于在去京城的队伍里,还是一口一个老师。

他们这些人跟着许大人一起回京,竟是为了安全,也是能得大人庇佑,还省了不少路费。

今年四月份就要考会试了。

这更是重量级的考核啊。

林元志不仅念叨纪大人,还念叨棉花。

去年整个曲夏州都在这种棉花, 就算是贩子们尽力收购棉衣棉被, 甚至直接买棉花, 可去年时间太短。

而且棉花下来的时候,很多地方道路都不通了, 故而大半棉花还在百姓们手中。

也不知道今年该如何处置。

织成棉布吗?

那永锦府的商贾们, 早就喊着要买白叠子了。

那棉花柔软洁白, 漂亮得不行。

就算织棉布要靠纯手工做, 谁让棉絮太短, 普通的织布机器效率太低。

也不知道数科那边,有没有研究出织棉布的机器出来。

哎,听老师说, 还有一种长绒棉,更适合做衣服织布,也不知道何时能寻到。

林元志身边的同窗忍不住道:“别想了,那边有纪大人,还怕不成吗?你好好考上进士,就能帮大人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们专心备考就是。

曲夏州州城。

纪楚确实在忙棉花的事。

去年十月份收获,十月底本地人用上棉被服。

十一月份开始有人收棉被服,可惜这生意做到十二月基本就停了。

去年雪特别大,道路早就不通,又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后期贩子们也有心无力。

现在二月份道路畅通,棉被服暂时却没了需求,曲夏州各家也没有再做,剩下的棉花都在家中。

对于本地百姓来说,家里囤货越多,心里越踏实,而且他们明白这东西很好,所以一时半会地不着急。

他们是确实不着急,该着急的是其他地方。

比如早早赶来的广宁卫董千户。

以及隔壁永锦府的纺织大户马掌柜。

广宁卫到曲夏州距离四千五百里地,能在二月下旬过来,估计是年前就出发了。

那边到现在,天气还不算暖和。

一直说广宁卫寒冷,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董千户来的目的很明确,想要棉被服,他们广宁卫可以买。

而永锦府过来的目的,同样是为了棉花。

但他们想要棉花的目的是做成布,这东西无论春夏秋冬都能用,而且棉布质量好,不少大户人家指名要买。

不过两方来了之后,一时半刻都没见到纪楚本人。

不是纪楚不想见,而是州城刚换了知州,许多官员职位变动,大家都在熟悉各自的事情。

以及熟悉上司的行事风格。

之前许知州在的时候,最重视的便是户司跟礼司,沈通判基本是摆设。

现在来了新知州,他最重视兵司,刑司,沈通判则要肩负起其他责任。

总之大家都要互相了解,接下来几年才能更好办差。

纪楚所在是户司。

如今主事是以前的左都事,名叫卓吉胜。

纪楚为左都事,新来的谢富为右都事。

下面书吏也有些变动,问题不大。

他们正在把这几年,尤其是去年整理好的账目拿出来,一一递给新知州查阅。

新知州虽是兵部出身,但也做过通判之类的文官,看账目自然没有问题。

不过在看户司账目之前,他先见了兵司刑司。

查问的结果并不算好,掌握本地兵差,考武,治安的部门,怎么可以松懈。

好在兵司主事也是新来的,这事也不是他的责任。

刑司那边掌握刑名,其下捉贼的官员膀大腰圆,同样也让新知州头疼。

这般严肃对待,让不少官员都觉得冷汗直冒。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烧得是不是太厉害了。”有官员低声道。

其他人纷纷摇头,只道是这位知州的风格。

他们习惯许知州的温和,自然不习惯如今雷厉风行的新知州。

好就好在,下面人揣摩出新知州的意思,他典型对事不对人,而且心胸大度,不讲繁文缛节。

只要你给的建议对,便是有些无礼,他也不会计较。

但倘若想偷奸耍滑,耍小聪明,他会让你知道军棍的厉害。

没错,军棍,新知州带了两个师爷幕僚,其他都是军中出身的兵士做随从。

不少人听得牙酸。

文官当长官,跟武官当长官,真是两种情况啊。

州城衙门正在磨合的时候,广宁卫董千户跟永锦府马掌柜正好过来。

也不怪第一时间见不到人。

双方都有点忐忑。

棉花这东西,在曲夏州不算稀奇,但在其他地方却是罕见的。

倘若能买到,就是他们的幸运。

两方递完名帖,正好还碰到了。

只是双方都不知道来意,对彼此还很客气。

谁让僧多粥少,给了这家,那家就会少很多。

双方比较起来,还是马掌柜更有信心。

董千户有邓成的信件,知道邓成跟纪大人关系好。

只是关系好,也不一定能成,他们广宁卫的银钱不多,还要加上运费,只怕更艰难。

而马掌柜则有知府幕僚的介绍,而且许知州临走之前,还给永锦府写过信,提过棉布买卖的事,算是有许知州的意思。

总之一句话,都想拿到曲夏州去年剩下的棉花,以及今年产出的棉花。

没错,大家已经开始预定今年十月份的新棉了。

要知道,如今还不到三月。

棉花的好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两位留下名帖之后,就在客栈里等着了。

纪楚还在等着给知州汇报情况。

去年裴大人专门让他们把秋冬棉花税收留了下来,没有做预算,就是为了让新知州过来之后,有支使的银钱。

也方便户司留个好印象,让下属们好做事。

现在的卓主事,纪楚,以及谢右都事,终于能去见新知州了。

新知州的来历不用再说,他来这的目的,纪楚也有猜测。

不过递上税收账册的时候,纪楚并未多嘴,只是听卓主事一一介绍,等着新知州给个话音。

新知州看到账册剩下的银钱,确实眼前一亮。

再看到仓库里的囤粮,又稍稍点头,最后目光放在棉花跟油菜的收益上,斟酌再三,开口道:“去年各项支出都按许知州的意思办即可。”

说着,又指了剩下的棉花收益,开口道:“这部分银钱,可有他用?”

卓主事答道:“棉花收益乃是去年的新进项,故而还未有分配,知州大人,您觉得放在哪里合适。”

新知州抬头看了户司众人一眼,原本严肃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轻松,开口道:“先放着吧,等本官知晓本地事务之后,再行定夺。”

一番交谈后,纪楚对新知州的性格也有了些了解,这位确实快人快语。

但能做大将的,必然也有其智慧。

新知州看着纪楚,忍不住道:“听说你做知县的时候,击退几百匪贼,当时是什么情况。”

这都是安建三十三年的事了,如今两年过去,纪楚都记不清楚细节,只把大概说了说。

新知州微微点头:“还是各地武备松懈的缘故,倘若各地军备整齐,不至于让匪贼如此行凶。”

话说到这,大家也都知道棉花的收益,知州想用到何处了。

纪楚更是了然,他毕竟听薛明成薛大人讲过知州的履历,大致知道他重点会关注哪些事。

倒是卓主事收了账册,还有点不明所以,还是纪楚稍稍使眼色,户司主事才试着道:“棉花收益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填充到军备上?”

毕竟这位一来,就说城门口的士兵们不够紧张。

想要让士兵们有气势,武器装备,军饷口粮,一样都不能少

算账这块,卓主事还是没问题的。

卓主事迅速理了前几年兵司治安巡防的账目,一时泪目。

这些年只顾着发展经济,他们这边的银钱还是那般贫瘠,着实有些可怜的。

最近发的福利,也只是顺便发了棉被服,还是之前兵司主事提议的,其他并无太多。

新知州听着,最后在兵司用度上签了字,再等沈通判核查后,就能照办了。

户司等人走出知州书房,才稍稍松口气,也算了解对方的想法。

卓主事还道:“多亏你提醒,没想到知州这样重视兵司。”

“也是,他之前就是兵部出来的。”

重视兵司。

新知州的第一笔预算,竟然是给兵司的?

这事根本瞒不住,很快传遍衙门。

兵司主事自然高兴,连带着刑司的刘为民刘大人都过来打听消息,刑司有没有沾光?

答案自然是有的,刑司那边的捕快等人,同样会有武器装备的提升。

这些消息证明一件事。

新来的知州,要主抓本地军马了。

这让很多官员并不适应。

虽然知州全知州事,但一般知州知府,都会着重管政务,比如许知州就是典范。

现在着重抓兵马,真的好吗。

尤其是许知州刚离任,他便大刀阔斧,实在不妥当吧。

也就户司聪明,用棉花的利润先站队了。

剩下的礼司,吏司,工司则不知道该怎么办。

吏司这边还算老神在在,他们主管官员考核起复,在左都事薛明成的建议下,按兵不动即可。

剩下的工司主事景大人何等聪明,让手下安心,他们工司自有作用。

但现在的礼司主事,表情明显不对劲。

他也是今年刚刚上任的,本以为还会像前主事那样被重视,没想到秀才遇上兵。

而他也听说,自己礼司这些人,跟户司纪楚是不合的。

真是举步维艰。

这几个部门各有不同。

最高兴的,肯定还是兵司跟刑司。

跟纪楚关系比较好的刑司刘大人更高兴了。

好啊,终于让他们熬出来了!

兵司更不用讲,人人都等着新知州重用。

这些变动也不算特别意外。

之前就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风格。

他们这些官员,只能尽量去适应,而且早点确定自己想做什么,比让下属猜测,那可好多了。

不过他们户司可就惨了。

棉花收益拨给工司之后,不少同僚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

就差直接说:“真是狗腿子!”

太会巴结了!

卓主事他们也是无奈。

那棉花收益本就是多出来的,而且兵司多年没有改动,不给他们说不过去。

要说前三四年主要恢复民生发展经济,没少你们的啊。

但不管怎么说,尤其是礼司的人,看他们十分不爽。

无他,按照今年知州的风格,与礼司方面的拨款,应该会大大减少。

纪楚跟李师爷他们讨论的时候还道:“但凡分预算,肯定会不均的,之前许知州多给礼司分,他们也没意见。”

“过段时间就好了。”

李师爷跟着纪楚时间也长了,难免多想一些:“大人,新知州刚来,便提拔兵司,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纪楚心中有些猜测,但也不好说。

先是兵司主事换成有沙场经验的。

然后是有兵部履历的知州,怎么看都像风雨欲来。

还有邓成跟他说的话,以及薛明成最近的低调,似乎有危险逼近。

但他们这里是边城,就算有异变,也该是他们先知道吧?

或者说,有异变的不是他们这边,而是其他边卫?

平临国承平已久,有岳将军在的西北常备军都要说一句武备松弛,其他的地方呢。

纪楚跟李师爷对视一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先不提这些了,尽咱们所能吧。”

自从纪楚来到州城身兼两职,李师爷同样做两个部门的差事。

如今又成为正六品左都事,负责的事情更加重要,李师爷也成长得极快。

想起刚来曲夏州时,他做事青涩得不行,如今算是看得更全面了。

两人说完之后,又想到李纹跟纪振,他们两个都练了拳法,最近纪楚又找来枪法的师傅,明显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李师爷道:“他们想去常备军,最近一直在嘀咕。”

说完之后,他又不舍得。

如果常备军真有祸事,那岂不是送儿子上战场。

可这种情况下,又会闯出一番事业。

从前些年跟常备军黄总旗他们接触,两个孩子明显有这种倾向。

之后一直练武,同样是这个原因。

不过纪楚跟李师爷都没打消过这个想法,想着送去兵营历练历练也不错。

可现如今实在不同。

不说李师爷,纪楚都有点犹豫,振儿到底是大哥的儿子,他带到身边是想给侄儿好前程,并非去送死。

大哥大嫂对他那样好,还时时照看乐薇的家人,自己不好做这种决定。

这些事都有点头疼,之前写信同哥嫂说的时候,他们其实是支持的,只是忧虑振儿不会说话,去军营会不会有问题。

现在情况又有不同,肯定还要告知。

纪楚想了想道:“先不急,刚开始学枪法,总要过个大半年再说。”

李师爷点头,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说起来,他们对边卫的猜测半点都不能透露。

朝廷不说,新来的知州也不说,肯定有其原因。

这番谈话刚结束,吏司的薛明成便过来了。

说起来,薛明成也是成为左都事,如今同样是正六品。

从去年开始,两人交际也算变多。

这人狡猾,之前想用纪楚扳倒当时的吏司主事,没得逞后反而接近,还屡次透露京城的消息,明显有交好的意思。

这般狐狸性格,纪楚也只觉得有意思,而且在他这能实实在在探听到不少消息,自然不会计较之前的事。

薛明成过来聊的,也是边卫的事,他同样嗅出不同:“京城那边的消息还没送来,不过那里多半不会瞒我,到时候就知道事实如何了。”

也就是三月中旬左右,就能证明他们的猜测是真是假。

纪楚点头道:“那就等等吧。”

不只是他们,景大人同样让工司等人小心谨慎。

这样一来,曲夏州州城衙门的局势,变得有些微妙。

多数官员直接默认了新知州的改变,有种户司带头,其他各司跟上的感觉。

让迟钝的礼司变得尤为尴尬。

尤其是礼司一部分官员,深受许知州的照拂,很是愤愤不平。

私下里为许知州打抱不平。

“不说新来的官员,就讲之前的人,哪个没受过许大人的照顾?人走茶凉,连他的政策都不执行了。”

“本地经济发展得那样好,纪楚固然作用很大,可没有许知州替他撑腰,哪有那样顺利。”

“对啊,去年收拾二王爷的人,还特意让他避开,如此恩情,竟然不管不顾,直接讨好新知州。”

“新知州不过兵部出身,真的懂政务?”

“沈通判呢?沈通判就没有想法?”

“不知道啊,沈通判以前什么都不管,现在更不好说。”

“真为许知州寒心,新知州一来就说城防的事,难道是在指责许知州?”

见他们越说越夸张,有人讲了句公道话:“每个长官的习惯不同,总不能一概而论。”

话是这么说,可总觉得心里憋闷。

许知州的行事作风,才符合大家心中所想啊。

这些争论当中,另一个地方显得尤为和谐。

那便是官学了。

新学政大事小情一概不管,直接交给宋左训导,原话是这么说的:“本官来之前你管得很好嘛,何必再多个指手画脚的,以前什么章程,如今就什么章程。”

这话乍一听,很像是说反话。

可宋左训导品了半天,还找纪楚去问,确定这就是新学政的真实想法。

因为新学政日日都去数科,尤其是老数科的符号室里。

刚开始一两天还只是看,后来便忍不住上手,他一上手,众夫子便知道他的厉害。

尤为敏锐的张玉春还道:“京郊驿馆?”

新学政立刻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再提,把数学符号编纂完整才是真的。

宋左训导擦擦头上的汗。

他现在明面上是官学二把手,实际上所有事情都是他来管。

这算不算又升职了?

不管怎么样,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

州城衙门磨合到现在,事情也差不多明朗了。

纪楚处理门房送来一沓沓文书请帖信件,这还是李师爷粗粗整理之后的数量。

这些物件多半跟棉花相关,还有就是旧友联系感情,然后拐弯抹角要棉籽,还有七拐八拐的关系,也要棉籽。

甚至老家原化州的县里衙门,同样想要一百斤棉籽。

别的地方纪楚不知道,但老家那里,是真的栽不活的,不是那个品种,真的不行啊。

其实去年家乡那边就有这种想法,被他委婉拒绝了。

没想到还是没死心。

去年没给,一个是知道养不活,二是本地棉籽不太多,肯定不好浪费。

今年倒是能送去五十斤,让他们知道真的种不了。

纪楚让李师爷列张单子,看看哪里想要棉籽,统一给寄出去。

但他同样也需要回馈,不管能不能种成,种了之后产量多少,都要告诉他,好做个记录,以后不用再做无用功。

除了棉籽,还有想要棉花的。

这部分多是各地商贾,出的价格都不低,特别是隔壁的永锦府。

纺织大户家的马掌柜说:“重现当年白叠子的荣光。”

纪楚看到这几个字就头疼。

什么荣光,专供皇室那种荣光吗,大可不必了。

至于棉花的收购价格,着实诱人,开到了三百文一斤。

要知道去年年底那会,本地棉花也才一百五十斤。

当然了,这个价钱也不是商贾之人好心,完全是棉花值得。

他们更知道棉花价值几何。

完全按照市场定价的话,三百文一斤完全是他们占便宜。

所以看完永锦府这位马掌柜的来信,他直接压下不谈。

与之相邻的,让纪楚有些一愣,还特意看了看日期。

广宁卫董千户五日前就来了,一直在等着。

纪楚最近事情太多,门房的帖子也太多,竟然没注意到。

纪楚立刻对李师爷道:“快请董千户住到家里,一会我就回去。”

跟董千户的联系,是通过邓成建立的,更像是私交。

而且对方留的也是自己的名字,并未提起具体官职,纪楚也是听邓成说过,才知道他是千户。

毕竟若以官职来见,那纪楚这个曲夏州户司的人,肯定不能跟广宁卫常备军联系。

而董千户他们那边等了五日,手下颇有些焦躁。

“纪大人不会不见咱们吧。”

“应该不会,邓三少爷说他人很好,西北常备军的棉被服就是他提供的棉籽,也是他建议种的。”

“可已经五天了,他到底在忙什么。”

董千户还算沉稳:“人家换了新知州,能不忙吗。”

而新知州他还见过,跟邓将军以前是同僚,虽是武将却很有城府,如今都做到知州了。

他们这几日也没闲着,上街收购了几套棉被服,看着这物件,众人险些掉下眼泪。

如果他们广宁卫也有这东西就好了。

他们的士兵也想用上棉被服。

就不说一人一套了,只有一身棉衣,兄弟们就不会在冰天雪地里冻死。

“耐心等待,若无这点信心,还做什么兵将。”董千户沉声道。

众人坐定,就听酒楼下面有人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姓董的客商。”

伙计早就得了吩咐,若有人来问一定作答,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道:“请问是哪里来人,小的好去递话。”

“就说姓纪的好友,他们知道的。”

好友?

董千户都惊讶了,没想到纪楚会这般说。

一行人面上带了惊喜。

看来此次曲夏州之行,感觉有戏!

等双方见面,纪振跟李纹也已经来了,帮着拿行李去纪家住。

想到他们要聊的事情,确实住一起比较方便。

李师爷道:“既是邓少爷介绍而来,自然是好友,不用跟我家大人客气。”

纪楚回来得比平日要早,看到董千户第一面就直接道:“是我的过失了,让诸位等这样久。”

李师爷虽然解释过,但自己还是要讲的。

这群好汉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倘若不是真心为将士们考虑,肯定不会来回九千里路,只为广宁卫将士寻到保暖的棉衣被。

一番寒暄后,董千户总算放下心防,眼前的纪大人果然如邓少爷说的一样,是个有义气的。

董千户道:“没办法,广宁卫那边,每月九月就开始冷,十月鹅毛大雪,一直到二三月份才冰雪消融。”

算下来,小半年都是冬天。

这种地方多用渔猎为生,多用兽皮保暖。

只是这些年好的兽皮价格渐涨,军中肯定供不起,故而遍寻便宜的皮货。

这期间广宁卫镇守将军的三儿子邓成寄来十几套棉被服,说是曲夏州出现的保暖物件,让父亲大哥试试。

这一试,解决了他们心中的大难题,再得知价格时,只恨不得把曲夏州的棉花买空。

可惜前年那会曲夏州本地棉花都不够用,他们是别想了。

不仅如此,他们种下的二十斤棉籽也全都没有收获。

而去年再得知西北常备军五万人,人手一套棉被服时,邓将军差点没背过气,他也想要啊!

他这九万人!也想要啊!

所以今年说什么,都想买一批过去。

只是路途遥远,运费肯定会比棉花本身还要贵。

即使如此邓将军还是挪出一部分军费,想要购置十万套棉衣棉裤。

至于被子,再等等吧,他们冬日的火坑还算暖和,主要是出门迎敌时,必须做好保暖。

出门迎敌?

还要十万套。

说明这么多士兵,基本在战备状态。

纪楚跟李师爷对视一眼,从中分析出什么。

原来出事的是广宁卫。

难道就是那里出事了,才让人意识到各地军备松弛?

纪楚稍稍叹口气,算了,至少曲夏州暂时安全。

“十万套棉衣棉裤,差不多要九十万斤棉花。”纪楚算着道,“本地今年剩下的棉花,勉强能凑齐。”

“只要棉花还好,做成棉衣棉裤,本地腾不出那么多人手。”

那运棉花过去?

可这么大批量的布料,也是个问题。

纪楚下意识想到永锦府,如果让那边做加工,大概率问题不大。

不过想到那边的商贾风气,又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或者,找数科?

让数科做出好用的缝纫机器?

纪楚瞬间起身。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数科可以做缝纫机啊,脚踩的那种,方便快捷,缝制的也好。

而且沾桥县县令不是想做棉被服的生意,让他们那做是最好不过的。

有了这个想法,纪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广宁卫九月份开始冷,那今年的冬衣要在九月前送到,差不多七月就要运出,是吗。”

董千户等人点头。

纪楚认真算了算:“好,我去同户司主事,以及知州大人商议,这买卖必然要做给你们。”

说到这,董千户颇有些震惊。

这也太轻松了吧?

自己提出想要什么,纪大人三下五除二便能商议好,还完全符合自己的需求,合理吗?

怪不得邓三少爷说,找纪楚肯定没错,他事事办得周到。

最重要的问题却没谈啊。

“价钱呢?”董千户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纪楚道:“按照本地平价来算,你们买得多,再给点优惠,不负责运输。”

啊?

还有优惠?!

运输这事好办,他们找兄弟们运送即可。

纪大人幸亏你是做官,没去做买卖,不然这能挣钱吗?

随后董千户他们反应过来。

依照纪大人的聪明,他要想挣钱,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这分明就是给他们便利罢了。

纪楚抱拳道:“诸位保家卫国,我等能做好后勤,以后是荣幸了。”

真正上战场厮杀的可是他们。

不是自己这种从中周旋的人。

董千户等人泪目,有这种官员在,他们为平临国出生入死又算得了什么,大家不过为同一个目的而努力罢了。

那就是守护好国家的百姓,守护好自己父母妻儿的平凡日子。

说到户司主事跟新知州会同意吗。

大家默契不提。

新知州不同意才是怪事。

纪楚跟李师爷头一次意识到新知州跟此事的契合程度。

如今的户司卓主事肯定也不会介意,对他来说,卖给谁都一样,而且他们又不图利润,能让将士们穿上棉衣,就很好了。

三月初一上午。

纪楚跟卓主事商议过后,卓主事道:“听你的就好,这事你拿得我比我准。”

跟纪楚做同僚也有一年多,跟着他肯定没问题啊。

什么他是上司听他的,有没有点脑子,官场上要听聪明人的。

卓主事心里大度,还感叹:“其实不穿棉衣也就罢了,有了棉衣之后,才觉得以前的冬日真不是人过的。”

纪楚心道,确实如此。

比如要是体验过有空调的夏天,就会觉得如今的夏日特别难过啊。

不过纪楚还是提了一嘴:“永锦府也看上咱们今年剩下的百万斤棉花,想以高价购买,估计想织成白叠子,卖给富户。”

卓主事问了价格后,皱眉道:“这不是扰乱价格吗,棉花一百五十文一斤,已经让很多百姓觉得贵了。”

“倘若三百文一斤还织成布,谁买得起。”

有钱人买得起。

卓主事到底跟着之前裴大人做了许久,大约知道纪楚跟许知州刻意压低棉花价格的缘由,甚至现在很多聪明人都意识到棉花价格低的原因,以及名声不好的原因。

这种时候,倘若卖给永锦府织成布,那便会把之前的努力毁于一旦。

像周大人都为此背了那么久的恶名,实在太亏了啊。

“不行,不给他们。”卓主事道,“不说广宁卫,陇西右道还有不少人家买不起棉被服,而且价格一往上提,一些穷人肯定宁愿挨冻,也要卖掉棉衣。”

“到时候冬日里,又要白添多少人命。”

卓主事虽然年过四十,可也是学礼义仁智信的读书人,实在见不得人死。

纪楚听着,默默朝大人行礼。

如今不少人还没戳破棉花恶名的缘由,多半是因为卓主事这种官员。

两人谈事的时候,并未避开右都事谢富。

谢富几乎听呆了。

为了普通百姓,不高卖货物?

这种事他闻所未闻啊。

不对,只是听说过,身边却很少有人去做。

原来四书五经里学的,都是真的。

原来世上有真正的君子。

他再也不跟那些酸书生们愤愤不平了,既然敬佩君子,就该仿照君子之行,而不是骂别人都是伪君子,要做什么真小人。

想来,从此右都事谢富,也会成为默契不提棉花恶名的人之一。

户司三位大人谈妥,卓主事便带着纪楚前去知州书房。

路上遇到一个商贾打扮的人,领他出门的正是门房小厮,客气道:“卓大人,纪大人,去见知州大人啊。”

纪楚两人点头,那商贾倒是惊喜道:“是户司的卓主事跟纪大人吗。”

说话间,商贾的眼神明显在纪楚那,他今日过来就是找曲夏州知州讲棉花的事,正好遇到纪大人啊。

“小的给您递过帖子,正是永锦府纺织行当的马掌柜。”

是他?

还来拜见了知州?

纪楚心里暗暗惊讶,就听对方道:“我们知府大人对曲夏州的白叠子很重视,之前还跟许知州通过信,故而专程来访。”

马掌柜跟董千户一样,都是二月二十五递的帖子。

这期间董千户他们一直在客栈等着,马掌柜等人估计两日没看到回音,便另找了门路。

找的还是永锦府知府跟许知州通过信这件事。

拿着这件事,自然可以直接找曲夏州现任知州,不管怎么样都要给前任知州面子的。

纪楚面上诧异,只当作不知:“帖子?”

李师爷在后面忙道:“大人,最近帖子太多,估计还没看到。”

这也是常事,若不是着急,马掌柜也不会那么快找门路。

卓主事听纪楚提过这件事,只道:“快走吧,还有要紧事要同知州大人讲。”

双方擦肩而过,马掌柜还想着等纪大人出来,好聊棉花的事。

因为新知州说此事可以去找户司,或者找负责此事的纪楚。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啊!

而且棉花的价格,他可以再给高一点。

三百文不行的话,那就三百二十文,总不可能不赚钱吧。

殊不知,纪楚跟卓主事找知州商议的,也是棉花的事。

他们还真的不想赚钱。

而新知州又听到棉花的事,还是户司提起来,刚想说你们做主,便又听到广宁卫的人要买,立刻放下手中文书,眼神变得极有气势。

这一瞬间,更能感受到他是个武将。

新知州廖存锐眼神锐利,缓缓开口:“按照平价,卖给广宁卫?”

“你们可知永锦府给了多少银钱。”

虽然他没仔细听,可那商贾却说了一通,自然记在心里,远比平价要高得多。

卓主事跟纪楚拱手:“给士兵用,自然不同。”

“许大人跟永锦府也沟通过售卖棉花,你们可知?”

纪楚则答:“许大人去年就沟通过,一直没达成合作,想来就是对价格不满意。”

是反向的不满意。

永锦府想要重现白叠子荣光,价格抬得高高的,利润不菲,也不会在意棉花推广如何。

反正物以稀为贵。

但许大人却不想这样做。

这才是沟通之后没结果的原因。

新知州廖存锐带了一丝笑意:“不错,许大人走之前,同本官交代过这件事。”

两位知州也是有交接的。

不让棉花抬价,便是许大人吩咐的事情之一。

尤其提到:“若抬了价格,西北守备军必然穿不起。”

只这一句,就能拿捏他。

而如今,户司这两人,再次精准拿捏他的心思。

平价卖给广宁卫,卖给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自然是万般愿意。

廖知州忍不住开玩笑:“你们不会真的要站队本官,这才故意如此吧。”

双方肯定知道是玩笑话,毕竟邓成跟广宁卫的联系,以及董千户他们出发的时间,都在廖知州来曲夏州之前。

这只能是他们早就商议好的。

而且西北五万守备军的棉被服,更不能作假。

廖存锐长叹口气,倘若平临国多些这样的官员,那就好了。

那样将士们战死沙场,也是有意义的。

纪楚刚笑了下,突然道:“不好。”

“外面肯定会这么认为。”

他们对平价售卖棉被服的原因心知肚明。

可外面的人不知道啊。

这么一搞,他们好像真的在谄媚新知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