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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当县令 桃花白茶 45612 字 12天前

第61章

原本好好的棉花种植被打断, 别说纪楚,就连户司都有点生气。

棉花好不好,他们心里没数吗?

换句话说, 棉花好不好,整个曲夏州州城官员没数吗。

如果不是书香世家的礼司周大人率先发难, 再有京城太子殿下同胞兄弟二王爷开口。

整个曲夏州的官员, 都会主动购买棉花的。

一个是这东西确实好,二是纪楚在推广的东西, 基本不会差。

再者,冬天谁不冷, 就问问谁不冷?

那些皮货,也不是这些普通官员都买得起的。

这也是棉花之争能掀起的原因。

倘若东西不好,其实就不会有争论了。

户司众人让各县种点棉花,既是自己想用,也明白底下百姓确实需要保暖的物件。

多数官员虽然是当官的,但他们也是人, 不会是冷血无情的动物。

这种随口说说, 又不用付出什么的仁政, 凭什么不支持。

就拿纪楚讲。

他在安丘沾桥受喜爱的程度,还用讲吗?

也是正因为他的仁政, 才会年年被评为上上, 更因为这份心, 仕途才无比坦荡。

否则一个没有家世, 没有根基的举人官员, 凭什么被那么多上司看重?

都因为他的能力,都因为他对百姓好。

这样正面的例子,很难不鼓舞人心。

眼看这种不费力就能讨好的事, 被远在天边的二王爷,或者说被近在眼前的吏司主事打断,肯定不高兴。

工司那边也有点意见。

不说他们做不做事,只讲棉花的好处,他们都真心体验过,好不好心里没数?

打个比方说,你最近挺喜欢一样东西,可偏偏有人故意在你面前讲:“什么品味啊,还喜欢这个?没意思。”

此刻就算对那东西一般般,都会生起无名火吧。

吏司主事那边,却已经开始发难。

经他的嘴一说,曲夏州十七个县里,已经有五六个不准备再种。

理由大同小异,不必赘述。

这就算了,经过纪楚的调查,还有两个地方的县令,甚至严令禁止不许种植,违反的会被责罚。

那两个县的百姓,加起来也有六万多。

明知道有好东西在那,却不许他们种,不准他们穿,这是什么道理?

纪楚要是不生气,那就奇怪了。

而他更明白,吏司主事完全是对人不对事。

棉花若是其他官员提前,他肯定不会介意,反正无关痛痒。

谁让这事跟自己有关,谁让自己跟他堂兄弟赵金川有仇怨。

如果因为自己,连累六万多百姓不能穿上保暖衣服,那他如何自处。

纪楚表情平静,谁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户司众人见他表情,莫名有点害怕。

平日的纪楚不是这样啊,这会是怎么了?!

他倒是说话啊。

纪楚笑了下:“没事,就是想事情。”

停,你别笑了!

更可怕了好吗!

如今已经是五月二十五,如果没在六月初五之前种上棉花,今年时间就错过了。

还是想想怎么解决那两个县吧。

谁料他们还没想出来如何解决,吏司主事竟然开始第二轮进攻。

税收刚刚收上来,各部门在许知州那边开会。

众人核算账目时,就听吏司主事上下打量纪楚道:“纪大人,最近没去州学?”

纪楚表情波澜不惊,直接道:“下官并非州学官员,自然不会常去。”

“哦?之前不是很喜欢管官学的事吗。”

“是吧,王学政。”

吏司主事一开口,就是战火东引。

想让王学政觉得,纪楚越俎代庖。

谁料王学政懒得理他,根本不回答。

吏司主事赵锡元也不尴尬,竟然又问礼司主事周大人:“周大人,您觉得呢。”

外面都说周大人不喜欢棉花,这肯定跟他同一阵营吧。

周大人喝口茶,对王学政道:“你那盘棋我解开了,回头去我家看看。”

到这,赵锡元脸色难看起来,又看向逗鸟的工司主事。

他原本想说,纪楚一个工司的人,日日都泡在户司,你不生气?

但总觉得说出来,工司主事也不会理他。

一口郁闷之气堵在胸口,赵锡元颇有些恼怒。

而纪楚总觉得对方在众人当中有些格格不入,但一时也找不到缘由。

以免他扯进更多人,纪楚也懒得再绕弯子,直接道:“赵大人有何指教,尽管说就是。”

他们在外面交锋,里面许知州,户司主事等人还听了一耳朵,甚至对随从使眼色,听清楚外面在干什么。

纪楚说得直白,赵锡元也不装了:“纪大人,听说你让下面各县继续种棉,可有此事?”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同胞兄弟二王爷不喜棉?你却偏要种,这是为哪般?”

“是公然反对二王爷,还是反对太子殿下?!”

听到这话,普通官员肯定会被吓到。

太子乃未来国君,又素有贤名,谁敢这样说?

纪楚却泰然自若,拍拍官服道:“赵大人不用给下官扣大帽子。其实你大可说,下官送你堂弟进了牢狱,故而这般报复,这样说不丢人的,毕竟亲亲相隐,可以理解。”

纪楚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差点笑出声。

要不要这样直白啊!

这可是官场!

谁有你这般说的。

可要讲起来,大家又明白怎么回事。

毕竟比起什么对二王爷,对太子大不敬这种话。

还是赵大人打击报复,来得更真实。

而亲亲相隐这种话,虽然是圣人言,却也有个限度。

就赵锡元他堂弟干的那些事,不拉出去砍头,已经是相隐了。

赵锡元没想到,纪楚根本不给他来虚的,一时间哑言。

都说纪楚难缠,却也没想这般难缠

“你胡说什么。”赵锡元再次辩解,“本官不过是提醒你,莫要自以为有些功绩,便自鸣得意,以为什么都能做。”

“这官场,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纪楚点头称是:“大人教训的是,看来以大人的为官之道,以后必然拜相封侯。”

众人这次真的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

一个四五十岁的吏司主事赵锡元。

一个还不到三十的户司右都事纪楚,谁的前途更好,一目了然。

即使纪楚被家世所累,可凭借他的本事,当个一地主事,还是轻轻松松的。

所以这么看来,谁的为官之道更好,自不用讲。

世俗都说,为官要圆滑,要唯上是从。

实际上,谁心里又没个为国为民的读书志愿。

倘若给读圣贤书长大的人来说,更喜欢哪一种人,其实不必多言。

里面许知州听着,轻声道:“他倒是不怕事。”

这分明是把吏司主事对棉花的战火,引到他身上。

以前的赵锡元还能借着棉花说事,指桑骂槐。

纪楚直接挑明之后,他也不必拿棉花做靶子,可以针锋相对了。

所以纪楚不是莽撞,也不是直接。

只是让自己站在前面,拒绝那六万百姓因自己被牺牲掉。

不仅许知州意识到,外面看戏的工司主事微微叹气,似乎也想到什么。

纪楚啊纪楚。

你为何要这样做。

如果问到纪楚,其实他自己只会说:“本就是我惹的祸,何必要六万百姓替我受难。”

又或者说,一个自己,跟六万百姓穿棉衣相比,好像不用过多选择。

他认为自己并没有过多的觉悟,只是两者比较起来,选择更好的答案而已。

纪楚并不觉得自己在做多么了不起的事,故而他的面容更加坦然,甚至道:“对了,今年安丘沾桥的好友要送下官几百斤棉花,吏司的差役,以及冬日值夜的书吏们,可有兴趣?”

大冬天出去巡视的差役!

冬夜置办的书吏!

谁不想要保暖的东西?!

那是开玩笑!

特别是他们,每年冬天还要下去考究官员课业,真的需要啊!

另一个支起耳朵的,还有一直看戏的兵司主事,他朝纪楚嘿嘿一笑,竟然直接凑过来:“我看赵锡元不想要,但我想要,纪大人今年棉花收获了,给我也来一些吧,底下兄弟们治安巡视,极为需要。”

吏司其他人眼睛都瞪大了。

谁不想要了?

兵司主事你不要乱说!

兵司主事甚至补充:“不讲那些雅不雅的,我们大老粗,可不在乎这些。而且我们兵司可以买,到时候还望纪大人牵牵线。”

纪楚真诚笑道:“这好说,今年各地种得多,应该不是难事。”

“贵人们与众不同,穿皮货皮草,咱们穿棉衣棉被,互不干扰,岂不是美哉。”

这话便是强调贵人跟平民不同。

他们可以穿皮草,咱们就穿棉衣,丰俭由人嘛。

默不作声的礼司周大人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说得没错,普通人该穿还是穿,本官说的是风雅之士穿上臃肿,不美观而已。”

好好好,周大人打得好配合。

但周大人还给他使眼色。

今年的棉花,可别忘了我的。

纪楚客气行礼,明显达成默契。

赵锡元几乎气急,原本想借着不敬二王爷,不敬太子的事情,好好声讨纪楚。

可他几句话,就说什么私人恩怨,跟其他人无关。

就把原本扩大的事态降低了。

今日的谈话传出去,其他人肯定会更相信后者。

相信是自己针对纪楚,这才如此讲。

虽然自己确实如此,但真的能当面说出来吗?!

纪楚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原本天大的事,被化作私人恩怨!

自己现在针对他做什么,似乎都像是报私仇一般。

谁让赵金川确实是他堂弟,也确实还在监牢里面。

吏司主事要拂袖而去,却被左右之人拉住,还要向许知州汇报事情,不能离开。

纪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奇怪。

要说曲夏州六司主事,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长处。

户,礼,工,不必再说,大家都很熟悉。

刑司主事也很公正,这点同他一起来州城的刘大人刘为民说过。

兵司主事方才讲话,更是实在。

唯独一个吏司。

可要说吏司不公正,那也不是。

这主事赵锡元那般厌恶他,每年的年末成绩又给得到位。

为何?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缘由。

那就是这吏司主事,其实并非真正管事的,更像是个被架空的人?

纪楚看向留在原地的吏司右都事,这个频频向他示好,明确是吏司探子的人。

对方朝他友好一笑,明显有想法。

等公务办完,吏司右都事主动前来,客气道:“大人辛苦了,方才我们主事说话有些着急。”

这右都事一双狐狸眼,从去年年底考核,就对纪楚屡次示好。

之前还是他传递消息,告诉自己吏司主事跟赵金川的关系,又是他说了,赵家的远房表妹是二王爷的妾室。

以前还能说暗戳戳的,现在竟然一点也不藏着。

纪楚这次反而不直接了:“没关系,人与人之间,也并非只有一种关系,同僚嘛,有着摩擦很正常,求同存异即可。”

吏司右都事薛明成微微挑眉:“纪大人说话,怎么开始绕弯子了。”

纪楚不语,只是微微拱手。

两人一番交谈,让薛明成只得道:“吏司主事不会罢休的,你要做好准备。”

“哪个方面的准备?”纪楚问道。

薛明成低声道:“二王爷下令。”

纪楚停顿片刻,看着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无比震惊。

什么东西?!

二王爷下令?!

对方直接请王爷的令,不让曲夏州百姓种棉花?!

就因为让妾室吹了耳边风?

或者还送了无数金银礼物?

为什么!?

不种棉花,真的那般重要?

这个报复,是不是有些太狠了。

薛明成狐狸眼微微眯起:“你这么聪明,肯定猜到了。”

纪楚哑然失笑。

能猜不出来吗。

这一切真是太好笑了。

从最根源的安丘县说起,一个县的师爷,或者说之前的各个县令,都敢指荒为田。

揽下无数金银财宝,这些银钱必然二八分账,自己留一部分,给上司一部分。

而上司又要给自己的上司。

不出意外的话,这条利益链已经显露。

赵师爷赵金川把揽来的金银给到吏司主事赵锡元,赵锡元通过亲戚关系给到远房表妹,表妹那边送与京城二王爷。

这一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米的戏码,便是这样搭建的。

这就是为何许知州要解决指荒为田,却不能声张。

要解决这些贪官污吏,还要找个别的名号。

因为许知州,就是被派来给二王爷擦屁股的。

事情做得太过分,总要有个收场,总要有个能兜住的人。

这也是指荒为田处理得格外缓慢,更是为首之人不能直接处决的缘由。

更是历任官员不能多讲的原因。

因为最上面的人是二王爷。

或者说是太子。

别忘了,大家提起二王爷时,总会说他是太子殿下的同胞兄弟。

这么看来,二王爷会下令,禁止种棉也很好理解。

不仅是他,甚至是许知州,都断了二王爷的一条财路,能不生气吗。

所以这命令看似荒唐,实际上是上位者轻飘飘的报复。

可他这报复,是让五六十万百姓不能穿棉花,不能穿棉衣。

甚至会毁了因为棉花建起来的数科。

纪楚深吸口气,这才看向吏司右都事薛明成,直接道:“想当吏司主事,不能只靠借刀杀人。”

薛明成一顿,又挑眉道:“我都直接来找你,肯定不会躲在后面。”

其实有点可惜,如果纪楚没那么聪明,他肯定能挑拨成功,让纪楚冲到前面解决赵锡元,自己坐享其成。

可也就是纪楚足够聪明,自己才会选择他,来做这件事。

整个吏司,一个吏司主事,一个左都事,都是废物!

他早就忍够了。

事情不做,屁事极多,不把他们弄下去,自己既要做事,还没官职,这气他忍不了。

现在局势总算明了。

许知州被太子殿下派来给自己同胞兄弟解决麻烦,但又不能真的大动干戈,只好捂着盖子解决。

眼看曲夏州终于拨乱反正,要重回正轨,自然吃掉不少人的利益。

二王爷知道自己的问题,不敢反驳兄长,可又不高兴手底银子逐渐变少,便私底下来点报复,纯粹发泄情绪。

找到的点,便是棉花。

对他们来说,算是不大不小的事。

对经办此事的吏司主事来说,算是终于找到由头,好好出口“恶气”。

纪楚也好,棉花也好。

都是他们在宣泄自己利益减少的不满。

所以才会有即将到来的命令。

不准种棉。

事情发展到这,纪楚面色凝重道:“命令还在路上?”

“在路上。”吏司右都事薛明成,“还有三天,就能到了。”

倘若命令一到,直接公布出来。

那一切就完了。

到时候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命令不对,知道轻飘飘的命令能毁了五六十万百姓的冬日,也不能反驳。

等朝臣为百姓据理力争,等民怨四起,等事情再解决,便直接错过一年种棉时间。

更别说,二王爷他爹,他哥。

真的会驳回对方的意思吗。

他们难道不会为了皇家面子,直接认下这件事?

到时候整个棉花产业不至于完蛋,但至少推迟五年,甚至十年。

纪楚几乎被气笑了。

看着老天发笑。

什么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所以,他们必须在二王爷命令来临之前,彻底解决这事。

把命令直接掐灭。

纪楚思索片刻,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二王爷下令禁棉这事,太子知道吗。”

这个问题问到别人,多数人肯定反问:“我怎么知道,京城距离曲夏州两千多里地!”

可薛明成却犹豫片刻,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回答了,证明他知道京城那边的动向。

不回答,又怕纪楚判断失误。

纪楚深深看他一眼:“我知道了。”

说着,纪楚转头就走,他要赶紧阻止二王爷禁止种棉的命令。

薛明成愣了片刻。

纪楚比他想象中还要敏锐。

不过他立刻下意识道:“你去干什么?”

纪楚头也不回:“告状。”

什么?!

“找许知州告状!”纪楚咬牙。

最高深的官场争斗,只需要最朴素的技巧!

他要告状!!!

谁都不能阻拦!

二王爷干出那样荒唐的事,太子则派许知州过来解决,由此也能看出来,太子必然不赞同弟弟的行为。

所以这禁止种棉的命令,必然是自己下的。

毕竟他真做了这般荒唐事,老爹跟哥哥也不会怎么着他,顶多人家父子兄弟关起门臭骂他一顿。

五六十万百姓四五年不能穿棉衣又怎么样!

人家二王爷可是挨了几天训斥啊!

这个话稍微过一下脑子,纪楚都要爆炸了。

等他进了许知州的书房,眼看旁边站着的是户司主事,工司主事,直接道:“大人,这里也没有外人。”

话刚说到这,工司主事就想离开。

因为这话一听,就要说大事了。

可纪楚稍稍挪动一步,巧妙挡住上司的步伐,直接道:“二王爷想要禁止种棉,下令马上下来。”

“会给到吏司主事赵锡元。”

直呼上司大名,已经是不尊的行为。

无异于直接骂人。

纪楚这样说,自然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禁止种棉。

此话一出,就连不想管事的工司主事都停住脚步,不敢置信道:“全州不许种棉?”

“全州。”

许知州猛然咳嗽几声,直接捂住胸口,户司主事赶紧上前:“老师您别生气,别气了。”

“汤药呢,快把药端上来。”

这三四年里,老师收拾了不知道多少烂摊子。

眼看曲夏州终于要恢复正常,甚至逐渐变好。

现在又来一个事。

二王爷,你是想逼死我老师吗!

三个人都没问纪楚的消息来源,只是觉得恼怒。

棉花之争在曲夏州,顶多是个茶余饭后的玩笑。

不管棉花名声如何,只要好好推广,让百姓能用上,便是极好的。

此等苦寒之地,有这般保暖的东西,是百姓之幸,是所有人之福。

但就是这么好的东西,要被剥夺?

好好好。

二王爷你为了报复,就这么干。

许知州甚至看向边关常备军的方向。

百姓保暖暂且不提,常备军那边要是不准种,又会掀起什么波澜。

大家嘴上不说,行动上支持,已经形成无言的默契。

许知州甚至早就跟太子殿下汇报过棉花的好处,也提过纪楚不想让权贵先用的想法。

一则是为了百姓。

二则为了各地驻军。

不仅是曲夏州的常备军,还有更冷更远的东北之地。

此番远虑,全要被二王爷毁了。

就算是忠于太子殿下的许知州,此刻都忍不住想,殿下为何不能约束胞弟,为何不能严惩他。

“命令应该在路上。”许知州道,“不能让命令落地。”

要把这件事彻底阻拦。

许知州看向户司主事,工司主事,以及纪楚,直接道:“你们三人,按我的吩咐办事。”

工司主事抬头看向长官,按照往日的情形,应该拒绝的。

他看向旁边坚定的下属纪楚,此刻再也拒绝不了。

工司主事景若瑾认真道:“许知州,下官领命。”

第62章

工司主事景若瑾的回答, 让户司裴大人吓了一跳,指着他道:“你你你,你答应了?!”

景大人一开口, 裴大人颇为震惊,眼神更为惊讶。

但想到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又知道景大人也是被触动。

他们这些官员, 先后来曲夏州做官。

自己是跟随老师许知州一同到的这里,刚来时的愤怒自不用多说。

他都如此。

那眼睁睁看着曲夏州变成那般模样的景大人, 只怕恼怒。

在那种环境下,还能独善其身, 保全自己,已经是极大的能力。

这也是老师许知州让景大人直接任工司主事的原因。

更是想让他振作起来,重新为朝廷,为百姓做事。

三四年里,他都以为老师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事发突然, 还真的用得动这尊清闲佛。

也是。

曲夏州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生机, 百姓们日子刚刚好过一点点。

就又来搅局的。

裴大人朝景大人郑重拱手, 以示尊重。

两位大人目标达成一致,纪楚更不用说, 全听许知州安排。

而许知州一开口就道:“此事是冲我来的。”

如果说纪楚切断了安丘县与二王爷那边的利益输送。

那他许义更是切断整个曲夏州的不义之财。

把曲夏州十七个县的税收, 从七到八成, 降低到如今的三到六成, 让二王爷损失多少金银, 大家心里都有数。

但不管许知州,还是二王爷,都是太子党羽。

他们不能直接撕破脸, 故而想杀鸡儆猴,既不损伤太子的手下,也不会真正伤和气。

思来想去,纪楚是最合适的人选。

纪楚主导的棉花,也成了其中一项。

所以对方千里迢迢过来,就是要借着纪楚挫挫许知州的锐气。

牺牲品他们并不在乎。

棉花更不会在意。

只是他们忽略了棉花的重要性。

又或者说,就算知道也不在意,能出这口恶气即可。

朝中之间有争斗,太子东宫之间自然也有。

所以许知州说,这事是冲着他来的。

可在场众人,无一不觉得生气。

尤其是知州亲随邓成,以及弟子户司裴大人。

裴大人直接道:“当初他们把曲夏州弄成什么模样,心里没数吗?倘若不是您殚精竭虑,只怕早就官逼民反了。”

邓成也点头,沉声:“那些民脂民膏拿得还不够多吗。”

就是够多,才不甘心,才生气的。

纪楚跟景大人同时心道。

这几年里,许知州身体日渐不好,也有麻烦太多的原因。

眼看好不容易要了结,又冒出幺蛾子。

当初看在都是太子手下,这才帮忙捂着盖子。

这些人不仅不知足,还气恼上了。

许知州摆摆手:“这些先不提,把眼前的麻烦应付过去才是真的。”

二王爷禁止棉花的命令马上就要下来,首要之举,是派人去拦下他们。

派过去的人,既要聪明,又要懂得随机应变,口才还要佳。

更重要的是,不怕这些京城来的官员。

许知州说着,裴大人,景大人,邓成,同时看向纪楚。

除了他!

还有别人吗!

邓成想了想道:“许大人,下属陪同纪大人一起吧。”

许知州点头:“我也这般想的,你务必护送他前去。”

说着,许知州想了想道:“如今说他们三日之内会到,你们务必阻拦,延长到五日。”

纪楚还算了算,这会是五月二十五傍晚。

延长五日,正好五月末。

只要能在这时间内解决,那六月初五之前种上棉花,就不是问题。

做成了,那曲夏州剩下两个县的五六万百姓就能继续种棉。

做不成,整个曲夏州五六十万百姓都不能种。

纪楚深吸口气。

阻拦五日时间,他一定能做到,必然要做到。

只是说了这些还好,许知州看看户司工司两位主事,没有再开口,只对纪楚邓成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

现在?!

那州城的安排呢?

这段时间,吏司主事赵锡元肯定会再搞事情吧。

如果没了他这个挡枪的,岂不是要跟知州他们对上。

到时候要是真撕起来,估计不好收场。

但邓成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道:“走吧,再晚一会就要关城门了。”

裴大人,景大人都朝他微微点头。

景大人甚至道:“快去,州城的事情交给我们,难道不放心。”

哪能啊!

在场都是他上司前辈,纪楚心里还是有数的!

等纪楚带着李师爷,纪振离开州城,骑马走上官道,还觉得这事有点怪。

邓成那边则带着十几差役,作为纪楚的随从。

仔细看的话,这些人都是好手,大有来人不听劝,就直接动手的意思。

当然了,这是最坏的打算。

纪楚深吸口气,不再想其他,想好怎么拦下来人再说。

夜晚入住官道上的驿馆,纪楚把事情跟李师爷等人讲了。

李师爷跟纪振了解完前因后果,也是一身冷汗。

一想到那么好的棉花,就要因为利益党争,而被直接禁止,两人就觉得难受。

那二王爷,到底怎么想的。

李师爷也问道:“只是不知道,派人传令的人是谁?咱们也好有个准备。”

正说着,邓成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密信,直接交给纪楚:“你来看。”

纪楚也不推脱,干脆利落打开。

自许知州得知这件事后,就立刻派人去查,当天晚上就得到确切消息。

邓成甚至道:“久不在京城,消息还是慢了些。”

远离京城四年之久,难免跟那边生疏,否则消息不至于是从其他人那得到。

信件内容写明这些人的来历,以及禁棉的命令等等。

禁棉不用说,他们找的借口也很可笑,说白叠子是前朝皇室贡品,如今复辟来种,恐有不妥,必须禁止。

今朝已经两三百年历史,而且白叠子不过多贡品的一个,实在不算什么。

纯粹就是为了禁棉,为了打击许知州找的借口而已。

至于来历。

“赵锡元,赵金川的远房亲戚,名叫赵子恒,正是二王爷十三妾室的亲哥哥,今年三十三,平日帮王府做些杂事。”

赵家这三人,就是通过这条线,把安丘县百姓们的粮食银钱,搬到京城二王爷家中的。

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们却娶着十三妾室,还心有不满。

至于帮王府做些杂事。

杂事便是搬运贿赂的银钱吧。

信上还说,他们就在某县驿馆当中。

不过每日都是日上三竿才出发。

纪楚他们对视一眼,开口道:“现在就去吧。”

虽说夜晚赶路不算安全,但已经知道对方在哪,还是早点过去的好。

说话间,众人继续出发。

一行人马匹跑得飞快,等到五月二十六,天蒙蒙亮,小县城门开的第一时间,便走了进去。

这个小县隶属陇西右道永锦府,平日并不起眼,但城里情况明显比一般县城要好。

陇西右道两府三州,比之咸安府,永锦府人口经济都要更好,由此可见一斑。

纪楚他们目的地明确,直接去往本地驿馆。

过来的借口,自然是有公务要办。

邓成看到后院的马匹,朝纪大人微微点头,赵家人还在。

“先休息,最少也能睡两个时辰。”邓成道。

如何阻拦他们的行程,是个大问题,必须养精蓄锐。

纪楚却抬抬下巴,对他道:“把马匹的饲料给撤了,稍微下点泻药。”

邓成沉默。

这么简单吗!

但说起来,好像非常方便啊。

留下值守的人后,多数人赶紧去休息,醒来还有要事办。

这一觉睡到中午,纪楚便听到门外吵吵嚷嚷的。

“你们喂的什么谷草?!我们家管事大人的马匹怎么成这样了?!”

“马上就要赶路,你们要是耽误我们的事,有你好受的!”

纪楚听了片刻,就见其中一个肥肥胖胖的中年男人走出来,慢悠悠道:“今日必须赶路,既然马匹不能用,便换个法子。”

“赵管事,您是说?”

被称为赵管事的人看看那驿馆差役,开口道:“让他们抬吧。”

抬?!

纪楚都站起来了。

眼看那人有二百三十多斤的样子,抬?!

“反正不能耽误我的事,赶紧办完赶紧回京,谁要来这种穷乡僻壤。”

说着,赵管事转身就走。

驿馆众人也傻眼了。

他们平临国一直不喜用人力代替畜力,更不兴坐轿,这还是头一遭啊。

眼看他们不肯,那赵管事的仆从明显生气,想要抽出鞭子打人。

纪楚赶紧道:“且慢。”

一般人看到脚力牲畜病了,要么等一等,要么临时租一批。

头一回见到直接让人抬的。

这真给纪楚封建主义震撼了。

纪楚直接道:“岂能用人力代替畜力,我看你那马儿病得也不厉害,歇个一日两日的,不就成了。”

赵管事等人,驿馆等人看着纪楚气度不凡,都多看几眼。

前者带着审视,后者则多了感激。

“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管我们管事大人的事?”

纪楚挑眉:“管事就管事,大人就大人,什么时候还有管事大人这种不伦不类的称呼?”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打量纪楚的赵管事瞬间不高兴,他身后的狗腿子们更是恼怒。

可再见身穿捕快衣服的邓成快速走来,那赵管事眼睛一瞪,赶紧跑去行礼:“邓三少爷,您怎么在这啊。”

邓三少爷?

纪楚好奇地看向他。

邓成无语,只好跟纪大人解释:“我家为武将出身,先祖曾封侯,只是如今情况不好,不是什么少爷。”

这也说得简单了。

邓成先祖跟随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不过随后几辈没落,还犯了事,侯爵之位传着传着就没了。

一直到邓成他爹在广宁卫杀敌,才夺回些颜面。

作为三子,他跟随太子心腹之一许知州在曲夏州任职,也算历练。

赵管事能如此客气,自然因为人家家里真的有军功在,而且有望恢复侯爵之位。

加上此番历练过后,下一步就是去各地守备军。

邓成如此年轻,本人又有能力,以后必然是太子重用之人。

故而赵管事近乎谄媚地喊邓三少爷。

可此刻,见邓成向眼前的年轻人解释,赵管事又道:“邓少爷,这是?”

“喊我邓捕头即可。”邓成冷脸,又看向纪楚。

得到纪大人答应,这才介绍:“这位是曲夏州工司右都事纪楚,这位是京城二王爷府中管事之一。”

所以就是这么个管事大人。

确实是管事,又确实给尊贵的二王爷当差。

纪楚似笑非笑,等着对方见礼。

那赵管事脸色无比难看。

换个懂事的官员,这会应该来拜他才是。

小小的从六品都事,也敢这般张狂。

还有,这个人就是纪楚。

曾经的安丘两县县令,断他们财路的那个。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邓成却走到中间,直接对纪楚道:“大人,您不是要去县里衙门送信吗,快去吧,我跟赵管事叙叙旧。”

纪楚面露疑问,对方却认真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可邓成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让手下拉着纪楚离开,甚至对李师爷低声道:“不让你们大人参与这件事。”

为什么?!

自出曲夏州之后,奇怪的事越来越多。

纪楚方才肯定是故意挑衅,想要让赵管事跟他争执。

再加上他的名字足够拉仇恨,肯定能挡住对方脚步啊。

现在不让他挡,还让他赶紧去办差?

明明给此地衙门送信是次要任务,拦人才是主要的。

如果再发现不了异常,那自己也太蠢了。

等坐到县衙当中,纪楚细细复盘这件事。

他意识到什么,只听县衙门的人道:“知县大人刚刚出去了,大人,还请您再等等。”

纪楚微微点头,看向李师爷跟纪振:“原来是这样。”

纪楚起身看向衙门众人离开的背影,再道:“他们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了。”

作为从六品的官员过来,此地县令肯定要相迎的,但看过信件后,对方却不出现,还让手下说自己出去了。

目的就是为了留住他。

或者说,许知州让他离开曲夏州,目的就是这个。

李师爷跟纪振很是不解。

为什么要支开纪大人?

大人又不会给这件事添麻烦啊。

因为从一开始,许知州就不打算让自己参与到这件事里。

毕竟他说,此事的缘由是他,是二王爷的人要针对他。

对自己来讲,这是无妄之灾,还差点被杀鸡儆猴。

许知州知道,如果他留在曲夏州,那赵家三兄弟,没有一个会放过他,必然会找借口整治。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对方没有成功,这仇怨也彻底结下了。

作为没有家世的纪楚,面对二王爷那边的人,实在太危险了些。

但只是这样就罢了。

“许知州只怕要彻底掀桌子。”

把他支开,是不想他被太子党羽两派势力波及。

无论厮杀成什么样,跟他一个被外派出去送信的人有什么关系。

对邓成来说,拦下赵管事等人是他的主要任务。

对自己来说,送信之后,被留在本地衙门,才是最关键的。

这才是许知州的真正安排。

许知州在政坛多年,必然不是只防守不反击的人。

给二王爷收拾烂摊子,已经够烦的,现在还动他手下的官吏。

不仅如此,更要毁了本地刚刚起步的棉花产业。

这让他如何能忍。

所以他要彻底掀桌子,要把之前替太子捂着的盖子直接掀开。

或许不会闹大,但一定是内部处决,太子也会点头那种。

这种大佬之间的博弈,跟他一个小小的从六官员关系不大。

但谁让被推上前当靶子。

许知州大可让他入局,也是多份助力。

只是事情结束,他依旧是这场局里最软的柿子。

不仅如此,还会因为这场争斗,结下真正的恩怨。

许知州的选择就是,借着拦下赵管事的差事,把他支走。

这也是邓成对李师爷说,不要让纪大人参与此事的原因。

他们肯定也知道,自己肯定会猜出来,干脆不装了。

反正他已经到这里,再回去都来不及,还只能跟赵管事一起,已经没了危险。

“州城那边,肯定在清算吏司主事赵锡元,以及重审赵金川的案子。”

“工司跟户司,掌握他们不少证据。”

以前不拿出来,是顾及统一阵营。

现在对方都出招了,许知州也不必再客气。

跟纪楚猜测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前脚刚走,工司景大人,户司裴大人,立刻携手办案。

刑司主事也被连夜招来,立刻重新提审当年的安丘县师爷赵金川。

吏司那边也不甘示弱,屡屡打断调查。

二王爷之前留下的爪牙逐步显露。

这是属于太子阵营内部的厮杀,既见血,也要命。

至于那个由头纪楚,已经没人再多讲。

都到这种地步了,谁还管他。

裴大人肯定是为老师许知州出气。

景大人则完全为自己出气,都这样了,不能再躲了。

忙碌至于户司裴大人还笑:“敬安肯定很不高兴。”

工司景大人无奈:“他根基太薄弱了。”

就像纪楚为了曲夏州五六十万百姓,坚持要守护棉花一样。

他们这三个老东西,怎么就不能护一护纪楚。

像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年轻人挑大梁。

他还需要更多政绩,更多根基。

不是说他应付不过来,也不是说他一定会败给二王爷。

而是这种风雨,没必要来得那么早那么快。

他需要更多时间精力放在棉花上,放在他的数科上。

这种有抱负的年轻人,就该如此。

裴大人笑:“当年我刚考上进士,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他的老师肯定是许知州。

如今他跟老师一起,做同样的事。

而一贯谨慎的景大人,则没有说话。

但谁都知道,他跟纪楚太像了,一样的贫苦出身,一样的聪明,还有一样的境遇。

不过这一次,他可以保护一下后辈。

等吏司右都事薛明成偷偷过来时,两人看着这个年轻官员手里整理好的罪证,并不觉得意外。

薛明成还是一双狐狸眼,笑眯眯道:“你们太小看纪楚了,他在也没事的。”

两人并不回答,只接了东西道:“你也先躲躲吧。”

“好,我立刻走。”

裴大人无语。

要是纪楚在,肯定不会这样讲!

但这也不失聪明。

等薛明借口离开州城办事时,纪楚已经在永锦府小县衙门里,吃第二顿饭了。

中午一顿,晚上一顿。

那县令还没回来。

县令此刻正在县里最大的酒楼,陪着赵管事喝酒。

他擦擦头上的汗,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啊,隔壁许知州给他银钱,让他陪京城来的管事大人吃酒。

衙门里还坐着比他官职大的纪楚纪大人。

不过他并未多问,上司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绝对不多讲一个字。

等纪楚幽幽来到酒楼时,就看到酣睡如雷的赵管事,嘴里喊着想回京,还有半醉的邓捕头。

说他给马匹下药简单粗暴。

您这方法也没那么好啊!

纪楚沉默片刻,对邓成又低声说了几句。

邓成无语,但还是点头:“听你的。”

趁着这赵管事醉酒,直接把他往反方向拉啊。

还有他这群随从,直接拉到反方向的驿馆里,既能保证安全,还能耽误行程。

问起来,就是他喊着要回京,大家没有办法,只能听命。

再说,大家也没讲错啊。

五月二十七日午时。

在偏僻官道驿馆醒来的赵管事,觉得有点蒙。

这破地方,他好像来过?

等再一问,瞬间沉默。

为什么把他往回拉?!

他明明要往西走,怎么又是回京的路?!

手下战战兢兢说了原因之后,自己也迷惑,他们其实也喝醉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驿馆差役倒是开口:“您一直喊着要回京,那酒楼的人就照做了吧。”

喊着回京。

倒像是他会说的话。

可也不能真回啊!

他还拿着王爷手谕,要禁止曲夏州种棉花啊!

“现在再去曲夏州州城,要多久?”

“回管事大人,三天时间。”

三天,又是三天?!

他要疯了啊。

“别休息了,立刻出发。”

等看到送他过来的马车极为简陋时,赵管事更是怒火中烧,他的马匹生病,就换了这样的小车?!

一路上赵管事骂骂咧咧,继续赶路。

再看到那个小县时,总觉得鬼打墙一般。

“今日稍微歇息,连夜赶路。”

“对了,换上大车。”

手下赶紧去办,最后哭丧着脸:“大人,您的马车被架着回京了,说是要追着找您。”

又回京?!

他跟马车还是不同时间回?!

“不过邓捕头说,他让人去追了,您在这歇息两日,必然能追回来。”

赵管事欲言又止,只见当地县令再次殷勤过来,手里又拎着当地出名的好酒。

又来?!

他还要喝?!

这是真的鬼打墙吧。

幕后的纪楚面无表情。

换作其他时候,他才懒得这么折腾,这不是纯粹无聊吗。

要怪,只能怪许知州把他支开,让他只能折腾一个管事大人玩。

可他又明白。

这是许知州的拳拳爱护之心。

只要过了这关,以后的棉花种植甚至可以摆到台面上讲。

百姓们的棉花,就再也不会受到阻碍。

作为带着百姓种棉的自己,更能全心全意做事。

他想护着百姓们种棉花。

而许知州既要护百姓种棉,同样要护着他暂时远离纷争。

即使大人作为太子心腹之一,也没想着借机拉拢自己,因为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在许知州心里,为百姓做事,才是更好的选择。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士人君子一定要有宽广坚韧的胸怀,因为他们身上的担子很重。

许大人确实是真君子。

等赵管事再次喝得烂醉,纪楚还是道:“京城,继续送往京城。”

赵管事第三次看到这个小县城门时,整个人极端暴躁。

鬼打墙!

这一定是鬼打墙!

纪楚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带着他回曲夏州。

想来那里的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

第63章

赵家三兄弟。

京城的赵管事, 曲夏州州城的赵锡元,安丘县的赵金川。

三个人里面,只有赵金川还算精明, 赵锡元次之,反而是赵管事最为蠢笨。

但是, 他是二王爷妾室的亲哥哥。

想来有着这层关系, 依旧没有做官,多半也是能力不行, 只能从这上面弄到银钱。

故而链条断了之后,才如此生气。

想来那个赵家女儿, 也就是王爷妾室不会太简单。

毕竟按照原来的安排,确实能挫挫许知州的锐气。

只是不管那女子有多聪慧,曲夏州这边的情况,只怕还有人在主持。

这个问题,邓成就能给出答案。

“吏司左都事。”

“他跟赵家关系一直来往密切,也是这群人在曲夏州的主心骨。”

许知州来了之后, 多数人都被撤职, 一定要保下来的, 也早就走了,只剩下他们几个。

上不去也下不来。

那吏司左都事原本也想走, 可赵家的赵金川还在牢里, 他们要是一走, 许知州肯定直接杀了。

所以只能留下来, 这些年基本架空。

“应该就是他不满现状, 所以要搏一搏。”

正好跟京城那边想法一致,故而有这次乱子。

纪楚点着头,只听前面马车里的人道:“再走快点!走快点!”

今天都五月三十了。

必须把棉花禁令发下去, 否则时间太迟,那刁民种上棉花,这禁令不就形同虚设?

到时候下令他们铲除棉花,又是一桩事。

赵管事心里着急,他这几年在王府的地位愈发下降,既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门道。

只能借着这件事,好好让二王爷出口恶气,地位才能好一些。

否则他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赵管事还看看后面的邓成,纪楚等人,心里更加生气。

他几次三番被运走,只能是这些人搞的鬼。

但他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看看,又知道纪楚一直在忙公务,招呼他喝酒的,只是邓三少爷。

赵管事欲言又止,也不能说什么,最后还是想记恨纪楚,谁让他家世最单薄?!

只是一行人终于在六月初一来到曲夏州州城,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到底要记恨谁了。

因为这里的事情,远比所有想象的不同。

尤其是赵管事,他来到州城第一时间,便直接去往吏司赵锡元家中。

可刚到门口,就看到外面黑压压一群人站着,明显是在羁押犯人?!

而纪楚他们则直接回了衙门。

此刻的衙门一片肃穆,看起来发生了大事。

上到官员,下到差役,个个面色凝重。

按理说这个时候不至于。

刚收完夏税,今年曲夏州的税收在陇西右道五个地方里,甚至排了第三,在三个州内为,已经很好了。

而且各地百姓都被安抚住,没有出现太大的乱子,甚至连往些年常见的匪乱都不存在。

这种情况下,气氛不应该如此严肃。

好在走入许知州的书房,情况立刻不同。

“差不多都解决了,两个人的罪证板上钉钉,可以定案了。”户司裴大人直接道。

说话的时候,他神情轻松,甚至带着微微的畅快。

看起来纪楚他们离开这五六天里,确实做了很多大事。

裴大人能不高兴吗。

在曲夏州这几年的闷气,全都发泄出去了。

还帮你们捂盖子?

不帮了!

真当我老师好欺负吗?!

一想到赵锡元被抓时,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众人就有点想笑。

敢设计陷害他们大人,想要破坏这里的成果,做梦!

户司跟工司手中的证据,稍稍挑出来几件,就足够定罪的了。

美中不足的是,两人多数罪证只能封存,毕竟跟二王爷相关,不好直接拿出来。

好在其他东西,已经足够让两人死上无数回。

裴大人一想到这些年的恶气终于可以解决,就差直接唱曲庆祝了。

那边工司景大人的表情差不多。

他虽然没被这些人陷害成功,但当时赵锡元等人猖狂的时候,可没少欺压他。

现在借势一窝端,实在痛快。

事到如今,当年在曲夏州谋取利益的多数人,终于可以得到真正的惩罚。

纪楚听他们说着,就知道大家这些年的不容易。

好在他们都成功了,都在让曲夏州百姓过得更好。

他们这边是高兴的。

而赵管事一到赵锡元家附近,就知道大事不妙。

原本想着,拿了王爷口谕,再通过吏司说出禁棉的事,好让许知州知道轻重。

现在好了,他们人还没到,自家兄弟都被软禁,看样子证据确凿,毫无转圜的余地。

等他再去找吏司左都事,可那人同样被软禁,想尽方法递消息出来,也是请求救他。

这如何救?!

许义那人做事稳妥,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肯定不会直接把人软禁起来。

以他的性格,这么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赵管事本事没有,但见风使舵的嗅觉不是假的。

至于手中的王爷口谕,如今也是烫手山芋。

拿出来给谁?

给许知州?

许知州会不会买账?

而且自己跟赵锡元的亲缘关系,只会让王爷口谕变得模棱两可。

到时候再告他一状,他也就完蛋了。

事情已经成这样,他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按兵不动才是真的。

但口谕不拿出来,回头王爷肯定不高兴。

这要如何是好?

赵管事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脑子好像一点用也没有。

要不然找找邓三少爷,靠着关系裙带,说不定能找到解决之法。

又或者自己妹妹在就好,她肯定能周旋。

可惜他还没想到法子,许知州便派人请他过去了。

许知州还十分好奇道:“赵管事怎么来了,是来探亲吗。”

对!

探亲!

他是来探亲的!

顺便把王爷口谕拿出来?

拿出来的话,王爷就不会责罚他,但许知州不会放了他。

不拿出来,能躲过现在,躲不过王爷。

而许知州直接道:“看在你是二王爷亲信的份上,本官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

刑司主事上前,直接把罪证扔到赵管事面前。

看看这信件,是你跟赵家其他两兄弟写的吗?!

安丘县那么多银钱,全都在你的手中,还不赶紧承认!

什么?!

赵管事跌坐在地上。

这才意识到,许知州这次的目的,是要把赵家三兄弟一网打尽!

给王爷的钱也按在他头上。

这样的话,既能给太子交代,也能让他们受到惩罚。

好啊。

竟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赵管事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二王爷会保他吗?

肯定不会。

放弃他们三兄弟,自己身上也能干干净净。

在这一刻,赵管事知道自己完了。

二王爷那边的人,想利用纪楚跟棉花,作为攻击许知州的靶子,打掉许知州手中的干吏。

而许知州他们,则直接攻击二王爷手中的人,也就是他们赵家三兄弟,好打击二王爷的气焰。

在某种程度上,自己跟纪楚是一样的处境。

不完全一样的是。

人家纪楚在这件事里隐身了,全身而退了。

他们才是被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赵管事急得团团转,想要赶紧找补:“许大人,京城的情况您不了解吗,二王爷的开支多大,您也明白。”

“皇上说要节俭,这年宫里基本不出什么银子,太子那边也效仿,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而且总共算下来,其实没几个钱,安丘县一个小地方,顶天加起来百万两银子,够什么啊。”

“不过是桩小事,您高抬贵手,我们以后绝对不惹您,我们几个离安丘县离曲夏州远远的,行吗。”

一连串的话说出来,许知州并不开口,又听赵管事道:“太子殿下那边,已经逐步接手多数政务,二王爷是他唯一的同胞兄弟,以后您说呢。”

这些话许知州何尝不知道。

作为太子唯一胞弟,等殿下登基之后,地位自然非常高。

而且二王爷一点夺权的想法也没有,纯粹就是借着太子弟弟的身份赚点银子,故而不会有什么太大惩罚。

越是这样,其实越麻烦。

许知州抬抬手,让人继续列举赵家三兄弟的罪证。

总之是把安丘县,乃至曲夏州这些年的事,都按在他们三头上,挑点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则另外准备。

另一份,则要送到太子手中。

让殿下看看,他这些年的纵容,到底都带来了什么。

赵家三兄弟先是被分别软禁,接着被关押起来。

等到证据全都准备好,由邓成押送到京城当中。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人能保他们。

等待这三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纪楚回到家中刚坐稳,就看到吏司右都事薛明成过来。

纪楚被支走这几日,薛明成也不在州城,现在事情马上了结,则要回来接手吏司的烂摊子。

好在吏司原本就是他管,这些事并不为难。

而薛明成来找纪楚,也是互相了解情况。

甚至想让纪楚问问,他是如何实现得知这一切的。

毕竟连许知州他们都慢他一步。

但纪楚只讲闲话,半点不聊缘由。

你们京城的事,跟我真的没关系啊!

薛明成犹豫片刻,最后叹口气:“算了,不问就不问。”

“我只说一点,太子是个好人,也会是个仁君。”

等这位离开,纪楚身边的李师爷,纪振,李纹则在琢磨这句话。

是在夸太子的吧?

肯定是吧?

李师爷看看两个小的,并未解释。

纪楚则更为明白。

就像现代一样,想夸一个人的优点,实在没办法了,会讲对方是个好人。

对于统治者来说,夸他是个仁君,就意味着其他方面差点,哪怕夸个能力强,干练有为呢。

说白了,如今的太子殿下心肠确实不错。

作为普通人,这自然很好了。

可惜他是未来的君主,他的好对于许多人来说,颇有些残忍。

“那薛明成是谁的人?”李师爷下意识问道。

大概是其他王爷的。

纪楚心里答道,面上摇摇头:“不管他们,反正这事跟咱们没关系,他们处理衙门的麻烦事,咱们要赶紧去另外两个县,让当地百姓快点种上棉花。”

六月初二早上,纪楚便带着户司的人去往还没种棉的两个地方。

到那里之后,发现一个让他们会心一笑的事。

这两地县令都不准当地百姓种棉,更不会组织人去安丘沾桥买面子。

但自从州城吏司那边出事后,当地衙门人心惶惶,也没工夫再管。

下面各村百姓,通过走街串巷的货郎们买到棉籽,已经在偷偷种棉。

说不让种,我们就不种了?

做什么梦呢。

是不是好东西,我们心里不清楚?

让你们多嘴。

边关百姓可不是顺民,不是别人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的。

想当年安丘县那么难,那时候的罗玉村百姓,还不是在村子跟乡勇的带领下,偷偷开耕,偷偷种地。

这有错吗?

不仅没错,还是大大地好。

官府都不让他们活下来了,就没必要再听。

所以偷种粮食也好,偷种棉花也好,纪楚都当不知道。

但是他这一来,就能把棉花摆在明面上。

种,都给种起来。

二王爷这一闹,还能光明正大种了。

但凡不支持二王爷的官员,都可以鼓励百姓种棉,是好是坏你别管,能反对他就行。

虽然这样一来,棉花之争会更加激烈。

但是没关系,你们还真争论好不好,反正百姓们已经穿上了。

当然,这不是长久之计,利用争论来达到目的,迟早会反噬。

所以必须加速种棉的规模,让棉花成为真正的产业。

只有这样,才能消解那些争论。

好在虽有波折,一切却在按计划进行。

纪楚的出现,让两地百姓瞬间松口气。

太好了,可以光明正大种棉了。

两地县令看到长官纪楚,只能诚惶诚恐拜见,至于他说什么,那肯定要做什么。

大人都亲自来了,还能反驳不成。

再者,州城那场大混战里,不仅能全身而退,还能片叶不沾身。

这本事这人缘,谁能有啊。

本想借着种棉的事,攀附上二王爷,谁想到会是这样。

现在他们也老实了,至于种不种棉,那都是小事,爱种就种,跟他们关系不大。

眼看着五六万百姓终于把棉花种上,纪楚终于松口气。

好了。

今年的曲夏州十七个县,加上州城,全都种上棉花。

再加上他们已经日渐成熟的种植技术,今年的棉花,绝对够全州百姓穿上。

甚至肯定会有多出来的,可以外溢到其他地方。

不止整个曲夏州,还有常备军那边。

纪楚跟安丘县的范县丞,以及常备军的黄总旗,曹百户他们还有联系。

据他们说,常备军的种植规模,远比纪楚想象的还要多。

今年他们抓紧开耕,就是为了士兵们冬日棉被服做准备。

从这里也能看出来,常备军的岳将军对棉被服的重视程度。

当然了,说这些,也是想跟纪楚提前预订弹花机。

想让士兵们今年就用上棉被服,大量的弹花机肯定不能少。

这点肯定没问题。

不说去年的弹花机已经够好用了。

今年有数科其他三位夫子参加,弹花机又有新进展。

只是他最近太忙,没能去查看进度。

等这里的事情差不多结束,就能去数科看看。

等纪楚从下面县城回到州城,邓捕头已经准备出发,他会押送赵锡元跟赵金川两个人去往京城刑部。

毕竟案子牵扯到二王爷的家仆,必然要小心查问。

那赵管事同他一起回京,总算能回他心心念念的京城了。

甚至还有一批有所牵连的官员,都要暂时停职查办,等上面下令再说。

其中还有纪楚熟悉的人,安丘县前前任知县,如今的张推官。

张推官已经在家等候发落,他当时知情不报,也有罪过。

这东西不查问就算了,查到今日的地步,肯定有问题。

以后如何,只等着发落。

好在他帮纪楚做过不少事,特别是跟安丘县蜂蜜相关的产业,有他的帮忙。

这一项写上去,不仅性命无忧,还能说一句当时是被胁迫,后来能悔过。

因此张推官的娘子还特意来感谢纪楚夫妇。

当初他们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如今竟然能救人性命,也是当年积下的福报。

其他人就没那样幸运了,根本没有补救的机会。

估计这会只恨为百姓做的事情太少,一点挽救的可能都没有。

邓成走的时候,纪楚还去送他。

这一去,恐怕至少年底才能回来。

跟邓成这些时间的相处,纪楚自然知道这是个有抱负的好汉,而且此事上也一直在维护他。

邓成开玩笑道:“等棉花收获,你帮我牵牵线多买个几百斤上千斤的,我给父亲大哥他们送过去。”

之前经过赵管事那事得知,邓成父亲跟大哥,都在东北广宁卫驻守,那边的冬日比这里还要冷,所以很需要棉被服。

即使当将领的有皮货可穿,赏给下属们,也是极好的。

这点纪楚可以满口答应:“今年年底,棉花肯定够用的。”

“那就好。”

他们这边谈话,正式练习武术的纪振李纹则看向另一边,两人明显察觉到那边目光不对劲。

纪楚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谁。

赵金川,赵师爷。

算下来,三年多没见了吧。

自己从安建三十年十一月到的安丘县。

赶在年前,就把他送到曲夏州州城监牢里。

如今安建三十四年六月十四,这期间纵然有吏司主事赵锡元照拂,牢狱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肯定恨他恨得要死。

估计是对方目光太热烈,纪楚还是回头看看他,轻轻笑了笑,随后扭头继续同邓成告别。

而赵金川早就气急了。

纪楚!

都是你!

肯定都是你!

如果不是你弄出那么多东西,安丘县也好,曲夏州也好,根本不会被重新重视。

那许知州也不会因为把曲夏州整顿得特别好,被太子再次重用。

你以为他们为何要护你,还不是因为你能做事?!

他们是不贪你的功,但他们沾你的光!

你也能忍!?

纪楚啊纪楚,你到底会不会往上爬!

可随后赵金川心里又明白。

纪楚知道怎么往上爬,可他并不在意。

如果他真的在意的话,在自己暗示指荒为田的明路时,他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就算不做,也该像张推官那样明哲保身。

其他人或许会忽略他,但自己在监牢里三年多时间,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件事。

就是纪楚。

就是他。

一切都因为他的到来而不同。

他把大家害成这样,竟然毫无表示,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赵金川赵师爷再恨也没有用。

距离他的死期并不远。

就连他以为的靠山二王爷,只怕是最想让他们死的。

这些人对二王爷来说不再是敛财工具,而是麻烦。

距离京城越近,死得越快。

邓成知道纪楚心情复杂,因为只惩罚这赵家三兄弟,其实并不符合他的想法,所以低声道:“放心,许知州还有三封信发了出去,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三封信?

一封送到京城,一封送到隔壁陇西右道的永锦府。

最后一封,由心腹亲自送到常备军岳将军手中。

纪楚有些奇怪,京城跟岳将军还能理解。

永锦府是为何?

纪楚知道这个地方,前段时间去拦赵管事,他们就去了其中的一个小县。

邓成知道他疑惑,解释道:“他们知府对棉花很感兴趣,永锦府本就做纺织生意,无论是原材料,还是纺织好的布匹,他们都能大量收购。”

甚至府名都是由此而来。

如果说江南织造整个平临国之闻名。

那永锦府便是,陇西右道,甚至整个陇西的江南织造。

就连他们曲夏州官员的官服,基本就是那里产的。

那里的知府,听闻白叠子重现,自然是支持的。

不过他本以为,沾桥县会继续织白叠子布匹,没想到是做棉衣,所以没再多说,只是观望。

许知州把这件事说给永锦府知府听,也是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又或者说,让永锦府有些危机。

二王爷一句话,就要断了棉业。

岂不让人心惊。

倘若永锦府那边惹到他,又会有什么幺蛾子。

纪楚惊讶,原来还有这种渊源。

那他们五月底在永锦府的一番折腾,已经给当地知府提了醒,如今再有许知州的信件,肯定会有考量的。

许知州不愧是知州啊。

几方联合起来,一定要让二王爷吃次教训,否则对不起整个曲夏州!

永锦府知府参一本。

曲夏州再参一本。

更重量级的常备军岳将军,同样会不高兴。

谁让常备军也在种棉花。

你一个二王爷,还想插手军中之事?

还管到边军头上。

作为二王爷,先不说还有兄弟姊妹。

只说上面的太子,最上面的皇上都在,是不是有点过于胆大。

不让种价格便宜的棉花,他们边军穿什么,你二王爷给大家买皮货吗?

真要这么做,他岳将军也不介意。

三管齐下。

二王爷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太子自己也要掂量掂量。

纪楚听完这些,才意识到许知州这一局的反击有多漂亮。

静待时机,抓住机会,一击致命。

甚至都能解释,为何工司训导景大人直接参与。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手里的牌足够多,足够强大。

一定能讨回公道。

所有的局势,都在掌握当中。

纪楚深吸口气,而邓成道:“你还年轻,做你想做的事吧,反正天塌了,有大人们顶着。”

邓成年纪也才三十多,说这话再合适不过。

听出,纪楚认真点头。

许大人他们都创造出这么好的条件了,自己要是不认真做事,岂不是要错过这个时机。

别说了,好好种棉吧,赶紧多造弹花机吧。

相信今年的冬日,会给所有人一个大惊喜。

送走邓成他们,纪楚先回了户司。

户司那边已经统计好曲夏州棉花种棉面积。

这次的种植,远比预计的要多得多。

谁让这东西确实好,所有人都明白的。

地上有钱谁不知道捡?

能种的肯定都种啊。

整整十七个县,加上州城本身,一共种了五十四万亩的棉花,平均到各地,差不多均种棉花三万亩。

三万亩的棉花地,绝对够当地百姓使用的。

去年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三千亩,今年直接翻十倍。

这要是还不够用的话,那就奇怪了!

纪楚甚至算了算,惊讶道:“这差不多就是去年棉籽的重量。”

“是,棉籽实在太抢手了,限制棉花地的不是大家的热情,绝对是棉籽的数量。”

同僚还低声道:“常备军那也是如此,他们那边五万多人,种了一万多亩棉花。”

这也是够用的了。

纪楚虽然听黄总旗他们讲过,可此刻再听,还是很提士气。

“现在出现另一个问题。”户司有远见的同僚道,“弹花机。”

“必须造出大量的弹花机,否则到时候只有棉花,做不成好棉衣的。”

去年做棉衣的时候,就因为弹花机不够用,好多人大冬天在弹花机坊门口排队。

那会总共才种了三千亩棉花。

今年加起来,都四万多亩了。

不提前准备的话,到时候只怕弹花机要被抢破头。

既然如今棉花摆在明面上,就要未雨绸缪,不能临到跟前再慌张啊。

说到这,众人目光看向清闲的工司。

你们工司还逗鸟摸鱼呢!

赶紧起来干活!

重新恢复清闲佛状态的工司主事景大人摸摸胳膊。

六月份,大夏天的。

怎么突然感觉身上凉凉的。

是他的错觉吗?

其他官吏同样觉得不对劲,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等纪楚踏进工司大门,景大人上下打量他后,扭头就走,可惜已经迟了!

“工司主事大人!户司那边说,下面各地都需要弹花机!需要您前去参详参详。”

他就知道!

纪楚一来肯定有事!

曲夏州工司。

咱们的清闲日子到头了!

第64章

前段时间的工司, 其实也忙了一阵。

主要是把前些年的案子翻出来。

什么利用工程揽财的,什么营造上偏私的,再有什么强征劳役给自家修宅子的。

这些案子看起来复杂, 但翻出来并不算难。

整个曲夏州工司因为这件事,忙了好几日。

等忙完之后, 就恢复往日的清闲。

对工司众人来说, 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对工司主事景大人来讲,更是悠闲自在。

现在好了, 纪楚从户司回来,便找来许多事。

这件事也在景大人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找上门。

那就是跟户司合作,先预备好棉花收获之后所需的弹花机。

弹花机可以说是改变棉花形态的必要工具了,有了这东西棉被服才能蓬松软和。

出乎其他人意料的是,景大人并未拒绝,而是道:“好,定个时间, 让户司跟工司两处商议。”

“今年曲夏州加上常备军, 种了三四万亩棉花, 需要的弹花机数量必然不少。”

“纪楚你跟左都事再联系官学数科,去看看弹花机改进的进度, 以及如今的弹花机, 一天能弹多少斤棉花, 各地需要怎么建设, 咱们都要提前准备。”

纪楚直接称是。

工司其他人愣住啊。

啊?

他们要做事了吗?!

这也太突然了。

左都事却拱手道:“下官领命。”

众人立刻醒过神。

他们主事大人能参与进之前的案子, 就说明他的态度。

之前的恩恩怨怨大致了结,肯定要开始新生活了啊。

如果说景大人之前是因为被官场伤透了心,什么也不想干, 凑合过日子就行。

如今情况不同,害他的人已经离开,而且现在的曲夏州跟之前大不一样。

反正不管怎么样,景大人已经变了!他愿意做事了!

工司其他人想法不同,但上司让做就做呗,如果实在觉得这里碍着躲清闲了,他们回头再换地方就好。

再说了,工司也该支棱起来。

其他各地工司,基本跟户司差不多的等级,也就他们曲夏州不一样。

景大人看着纪楚,甚至在想。

许知州故意把他弄到自己这,是不是也考虑过这点。

身边有这样的年轻人,很难不打起精神。

他也没有理由再像之前那样。

而景大人身后的随从,看向纪楚的眼神里充满感激,好久没看到叔叔打起精神,想要好好做事了。

就为了这点,他都感谢纪大人。

纪楚肯定不知道景家小辈的想法,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等这些事忙完,纪楚又被许知州喊走。

许知州看到纪楚,就笑道:“最近事情虽多,可这件事你肯定想知道。”

最近确实特别忙,一会是棉花地的统计,还要安排人去各地教导种植,以及白婆婆的棉花要术还要印刷送过去。

再加上工司跟户司合作,纪楚在中间肯定格外重要。

但纪楚也没忘,还有一个消息在等着他。

许知州这次让他过来,说的就是这件事。

虽然押送犯人的邓成他们,还未到京城,但太子的回信已经到了。

这事肯定要提前告知,省得京城那边措手不及。

而太子肯定也接到三封文书。

永锦府,曲夏州,常备军,这三地一起参二王爷,必然非同小可。

永锦府在说二王爷一意孤行,唯恐连累到永锦府的纺织行业。

常备军岳将军不满二王爷要禁止种棉,当地士兵穿什么。

曲夏州这边说的,肯定更多。

许知州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丝毫没有隐瞒。

这几乎是把太子手下两股势力摆在明面上,只看殿下如何抉择。

之前说过,太子是个好人,是个仁君,对此自然犹豫不决。

一方面,他知道许知州说得对,这事完全是弟弟的问题,甚至是动摇国本的问题。

当时派许大人过去,为的便是解决这件事,没想到二王爷怀恨在心,依旧不满足。

另一方面,他对弟弟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难道还能真的责罚不成。

可他又知道,此次事情太大,不责罚肯定过不去,便是太子府跟许知州交好的太傅等人,都不会同意。

几番犹豫下,太子终于有了决断。

毕竟他心里深知弟弟做错,所以更加偏向惩罚,爱之适足以害之,他必须管束自己的胞弟。

“禁足三个月,罚俸一年。”

“赵家一干犯人皆斩首,与之牵连党羽,一并秋后问斩。”

“其中赵家妾室怀有皇家血脉,免于责罚。”

“令赔安丘县百姓二十万两白银,受害人家各有补偿。”

还有对永锦府跟常备军的安抚,让他们安心即可,禁棉一事不准任何人再提。

此等利于百姓之物,必要大力推广,乡绅富豪不得与之争利。

再看最后的落款,竟然是太子亲手写的。

其中不乏愧疚之意,对许知州,对曲夏州,特别是安丘县百姓十分诚恳。

就连落款也表示惭愧云云,让许大人帮忙好好安抚。

更承诺会约束胞弟,不让他再造次。

其中惩罚先不再提,里面最狠的,大概就是直接斩断二王爷府内党羽,这样一来,二王爷手中的势力大减。

另一派的太傅许大人这一派明显占上风。

其他斩首赔钱也是出血,却也不如这一条,二王爷的势力尽损。

太子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看来是真的知道二王爷做错事,纪楚对此有点意外。

对于曲夏州或者天下百姓来说,最重要的也不是那些的现银,而是经由太子之口奠定棉花的地位。

当然了,银子也很重要。

不过推广百姓所用棉业,并且禁止乡绅富豪争利。

意思就是,这百姓们穿的,其他人不便用。

不争利,就是不能恶意抬高价格,否则便是违抗太子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两条正是纪楚想要的。

就算民间执行得不够彻底,但至少有了依据,便不会特别过分。

纪楚松口气。

折腾这一圈,总算有个好结果。

以后的棉花不仅过了名路,还奠定了地位。

太子啊太子。

确实是个好人,甚至是个想尽量端水的好人。

而且这次对二王爷的惩罚,也算是找到根源了。

纪楚可以理解许知州他们对太子的感情。

这信件写得情真意切,在古代对臣子如此客气的储君可不多见。

纪楚看得出来,太子的愧疚是真的,歉意也是真的,他极为认真地替自己弟弟道歉,尽力弥补了中间的过失。

二王爷的党羽尽损,没五年八年,根本缓不过来。

许知州叹口气:“殿下向来如此,会顾全所有人。”

纪楚听着许知州感慨,也微微低头,看起来似乎也被信件感动。

“体谅殿下的难处吧。”许知州有些感怀,又道,“经过这一遭,二王爷绝对翻不起大风浪。”

纪楚心道,如果他真的是正统科举出身,看着为尊者如此客气,还真正惩罚了自己亲弟弟,大概率也会感动。

可惜他不是,故而心里有些怪异。

也就是这种时候,他能明确感觉到,自己确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许知州这次召纪楚过来,说的就是这些了。

曲夏州多年来的弊病,终于清扫干净。

甚至源头的二王爷,从此都不再是问题。

想来他手底下的党羽这次会折损大半,以后不足为意。

这事自然瞒不住衙门其他人,不少人听到其内容,忍不住道:“太子殿下果然公正。”

“竟然那样罚自己的弟弟,二王爷这一闹,手底下能用的人都没了吧。”

“活该,吃了曲夏州那么多民脂民膏,就该如此。”

“咱们太子殿下不愧是未来储君,有这样的仁君,以后天下百姓,日子都会好过吧。”

曲夏州州城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他们那么多太子弟弟的手下,不仅没被惩罚,反而还有奖赏,哪有这样好的事啊。

更让人羡慕的,肯定还是安丘县百姓,安丘衙门直接多了二十万两银子,赔给当地百姓的!

看看人家县,从一个穷困潦倒的下县,如今日子越过越好。

当地粮食产量很高,油菜蜂蜜都是人家先有的,棉花也没落下,甚至县学里还出了那么多人才。

如今还有天降二十万,这要怎么花啊!

现在的安丘县县令朱吉胜很是惆怅,还特意写信给纪大人,让他参详参详,这些银钱要怎么办,直接发给当地百姓吗,直接发钱合适吗。

肯定不合适的,骤然暴富,多数人都握不住那些银钱,而且如何发给当地百姓也是问题。

所以先补偿当年被赵金川等人欺负最厉害的人户,之后的银钱雇工修路修城墙修水渠。

水渠跟道路还好些,安丘县的城墙确实早就需要修缮。

朱吉胜那边无比感激,总知道这些银钱要怎么花了!

修桥铺路才是真的,让当地百姓都能享受到便利。

城墙同样重要,别看现在边关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可到底是边关小县,不能不防。

众人夸赞太子殿下大公无私时,笼罩在曲夏州头上的阴霾也逐渐散去。

而棉花的定位,也彻底显露出来。

是百姓们的物件,不能牟取暴利,约等于麻布葛布,同样受到官府掌控。

这事肯定交给曲夏州州城,毕竟整个平临国,只有他们这里有。

有了官方的同意,棉花的好处,也经过曲夏州传到整个陇西右道。

陇西右道这五个州府,冬日都是寒冷的。

一想到有那么好的东西,价格还不昂贵,不少人都无比艳羡。

“说是白如雪,穿到身上却暖和。”

“一家不用种太多就行。”

“别忘了,棉花能种,但还需要做衣服的布料,那也不便宜。”

“从永锦府弄点旧布不就行了,大冬天的,你不怕冷?”

还有人已经在可惜了:“可惜今年已经错过时间,否则咱们家也种一点。”

冬日有多冷,大家都知道,知道有好东西,肯定会心动啊。

有人问到纪楚这,他却直接道:“就算提前知道,只怕也不行。”

“一个是棉籽不够,如今曲夏州已经没有多出来的棉籽可供种植。”

“二是地理位置,曲夏州可以种,其他地方却不好说。”

还是那句话,如今的棉花是非洲棉,并非可以普遍种植的亚洲棉。

具体能种到什么地方,还要慢慢实验。

而且棉籽的缺口也是实际情况。

甚至如今来说,已经好多了。

如果在刚发现棉花的时候就大肆宣扬,那仅剩的棉籽,绝对不在普通百姓手中。

这两个问题,应该都能在明年慢慢解决。

明年的棉籽充裕,可以让更多地方试着种植。

棉花面积,肯定是越广越好。

种得越多,价格就没那么高。

纪楚真的希望,能有更多百姓可以穿到暖和的衣裳,盖着暖和的被子。

纪楚的希望,正是百姓们需要的。

所以来找他的人极多,有的想请教问题,有的想拜托他介绍白婆婆,好让白婆婆前去指导种棉。

还有些聪明的,则在预定弹花机。

工司户司坐下来商谈后,已经在处理弹花机的事。

四万亩的棉花,预计产量会在六千万斤左右。

不说全都做成棉被服,只讲曲夏州五十六万百姓所需,差不多也要弹近两百万棉花。

而去年一台弹花机一天,只能弹三十斤。

其中差距已经不用多说。

那弹花机至少要造五千台,才能在十几天内,弹够全州百姓所需。

如今六月下旬,距离九月底收获,也不过三个月时间。

所以像安丘沾桥两地,当地衙门早就有经验,很早就来问弹花机的事,就怕弹花机买得晚了,到时候百姓们一窝蜂过去,肯定会很麻烦。

工司这边,不少人才意识到,纪楚之前请主事签的文书,不就是跟弹花机有关吗。

请官学数科,帮忙改进机器。

好家伙,他们坐在这商量的事,正是纪楚早就想过的。

所以纪楚跟工司左都事一起去数科的时候,左都事还道:“幸好你提前说了这件事,还提前把蔡夫子请到咱们州城,否则弹花机的事更麻烦。”

纪楚不敢居功,但他也道:“蔡夫子很厉害的,之前安丘沾桥两地很多东西,都是靠他。”

说起这个,左都事还低声说了个八卦:“没错,咸安府那边极为后悔,现在不少人都说,不该放蔡夫子离开。”

本以为蔡夫子走了,他的徒弟们还在那,甚至家里的工匠作坊也在咸安府,不会出什么大事。

可咸安府众人逐渐发现,他们购置的磨油机器频频出现问题。

谁让徒弟们的主心骨不在,而且徒弟们的心思同样没在咸安府。

去年过年,咸安府衙门的态度不仅伤了蔡夫子的心,同样让弟子们难过。

对最厉害的匠人蔡先生都这样,那他们呢?

朝廷重视士人,轻视工匠,他们都习惯了,可真摆在明面上,还是让人觉得心寒。

这些工匠能做蔡一繁的徒弟,肯定也有其本事,有本事的人必然自傲,被这般对待,难免心灰意冷。

所以做事不算用心。

他们还尤其关注师父在曲夏州的情况。

刚开始师父被冷遇,大家心里有准备,但很快被其他夫子接纳不说,还收了不少正统科举的学生。

这让大家更心不在焉了啊。

一个地方,说你做的东西,都是奇技淫巧。

另一个地方,尊称你为夫子。

这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这些原因,让咸安府磨油作坊屡屡出问题,就连官府也有些头疼,最后还是再三请求,才去解决麻烦。

“所以他们很后悔,甚至在想,要不要把蔡夫子请到他们府学做事。”左都事直接下结论,“现在愿意了,早干嘛去了啊。”

是啊,早干嘛去了。

现在这样想,肯定已经晚了。

旁的不说,蔡夫子又不是傻子,哪边真心待他,能不知道吗。

再者,这边有全力支持他的纪楚,其他地方呢?

已经吃过被州学排挤的苦,现在再回去,吃府学排挤的苦?

他没毛病吧。

那边能给他单独的官署吗?能跟数科夫子,训导,相处得这么愉快吗?

蔡夫子的态度,让曲夏州这边也是松口气的。

如此厉害的工匠,大家都想要的。

纪楚便听便点头,还道:“以后他们会更后悔的。”

肯定啊。

工司已经重视起数科,没看各地要造弹花机,第一时间就找他们。

之前是改进弹花机,只要确定没问题,便是造弹花机,

工司左都事跟纪楚,这次过来的目的,就是看看弹花机改良的进度。

两人路过州学并未进去,而是去了隔壁的新数科,这会是下午,不管夫子还是学生,应该都在这。

他们刚到新数科附近,就听到官署里面传来一阵阵声音。

左都事还在思考,里面吱吱啦啦地在干什么。

纪楚已经意识到里面在做什么事,推开门一看,就见里面成排成排的幕僚,十五个学生正拿着锯子在锯木头!

方才的声音,就是锯木头放出来的。

纪楚有些无奈,他之前“威胁”州学学政,说什么不给新官署,就在州学锯木头,却也没想到真的锯啊。

看大家的手法,似乎已经很熟悉了。

纪楚一出现,蔡一繁便看到了,眼神带着震惊:“你终于有空了?”

倔脾气老头说话直来直往,大家都习惯的。

蔡夫子还道:“是不是为了弹花机的事来的。”

纪楚笑:“蔡夫子猜得很对。”

提起这个,蔡夫子止不住地高兴:“你过来看看。”

说完,还对自己十五个学生道:“继续做,一分一毫都不能差,这是数学,每一个数字都很重要。”

十五个学生里,其中两个人最为热切,他们便是安丘县出来的祝亚祝耘两兄弟。

安丘沾桥出来的人,对纪大人肯定热情啊。

其他学生也差不多,他们很多人愿意过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纪大人。

可惜从四月下旬到六月底,基本上都没看到他。

蔡夫子知道他在忙什么,还感慨道:“还好恶人没得逞,那什么赵大人想找你的麻烦,真是没脸。”

纪楚却道:“其实还好,跟我关系并不大的。”

毕竟身边有邓成,还有许知州他们,根本不让自己掺和。

只是没想到,外面不仅不知道原因,还都心疼他无辜被牵连。

想来,也是大人们的手笔?

越是这样,他越要做好手头的事才成,否则辜负那么多人的信任。

等蔡夫子带着纪楚跟左都事来到研究间,那房间里摆着一排各式各样的弹花机。

其中最为精巧简洁的就在中间。

旁边还有四个夫子写写算算,争论不休。

“这个材料不行,太不经用了。”

“那也不能用太贵的。”

“还有这个弧度,肯定有最优解。”

“别喊,我快算出来了。”

纪楚前后看看。

倒不是看弹花机,也不是看那些复杂的数学公式,而是看夫子们。

身边一个蔡夫子,怎么还有四位夫子?

其中三位他认识,那个年轻人是谁?

蔡夫子赶紧解释道:“这是咱们数科新来的夫子,从广宁卫千里迢迢过来的。”

“他姓张,数学研究世家,他还带来很多家传书籍!”

啊?

这还是他们数科吗。

怎么还新来个夫子?

学政也答应了?

急忙赶来的小宋训导前后看看纪楚,长舒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有自己三叔在,其实知道前段时间州城发生了什么,但没见到本人,还是不放心的。

现在眼看着纪楚平安无事,更为安心。

“前段时间你太忙了,就没说这件事。”小宋训导连忙干起正事,跟纪楚介绍道,“咱们数科第五位夫子张玉春。”

纪楚行礼,对方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他,随后郑重行礼。

“原来您就是纪大人。”张玉春算数的时候一脸不耐烦,此刻却带着感激恭敬,“谢谢纪大人,给数科一条新生路。”

张玉春,祖籍洛州,家族几百年里几经辗转,如今在广宁卫安家。

跑这么远,自然是为了躲避战火,保护家传书籍。

而他家研究数科已经上千年,其中著典无数,甚至如今数科几本基础书籍,都是出自他先祖之手。

他回洛州老家祭祖之时,听说曲夏州的事,还听说数科跟匠人学科混为一谈,所以过来看看。

这两者结合,张玉春并不觉得难过,毕竟如今的数科也是旁门杂类,甚至不如匠人学实用。

只是他想知道,两者结合会带来什么。

说白了,他这一路走来,也是想寻求数科的新出路,不再作为依附其他学科的辅科。

近些年科举不考,已经流失大量学生,就连他们家族,多数子弟也会选择读儒学考科举。

能传承数科的人太少了。

作为家族最有天赋的张玉春,自然无比痛心。

只是他也没想到,意外来到的曲夏州,竟然真的有所规划。

再知道这是一个叫纪楚的官员支持时,更是想见见他。

当然了,前段时间太忙,就没顾得上。

这段时间他又沉迷研究弹花机上的数学问题,更是没空。

曲夏州学政那边速度倒是快,立刻邀请他在州学当夫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肯定答应啊。

这会终于见到本人,张玉春必然要郑重行礼。

他仔细研究过纪楚的想法后,差点直接上门感谢。

他甚至注意到其中一个细节,那就是纪楚认为,如今的数科停滞,也跟书写材料,工具,以及符号不够完善有关。

外人看不出什么,但研究数学一辈子的张玉春却从中窥探出不同。

很多复杂的东西,确实受限于这些。

纪楚难道有好的解决之法?

纪楚这边同样认真回礼,更是觉得高兴。

家学传承的数学大家都来了!

他们这数科岂止是有希望,简直人才济济!

而蔡夫子迫不及待指着弹花机道:“纪大人你看,改良过的弹花机,不仅能够去籽,效率还更高了,甚至能更省力。”

“之前的弹花机一天弹三十斤棉花。”

“改进过之后,可以弹五十斤!”

纯粹靠手工机械做出来的轻便简洁机器,竟然能达到这种效率。

纪楚眼里都带着惊喜。

他就知道!

数科一定会给他惊喜的。

数科好啊,数科可真香!

这还只是数学大神小小发力罢了。

等实践跟理论结合到一种地步,肯定能迸发出更先进的生产力。

纪楚跟左都事对视一眼。

看来户司跟工司,可以统计各地所需的弹花机了。

而且他们肯定能在棉花摘下之前,把各地的弹花机作坊都布置好。

有了这么好用的机器,那整个曲夏州的百姓,今年能在入冬前穿上棉被服!

一定可以的!

第65章

曲夏州数科从去年开始, 一直是州城的话题。

数科的境况大家都清楚,如今的地位更是了然。

其实到现在,情况也不算特别好。

毕竟州学共计三四百人, 数科也不过十五个学生,而且人家多是秀才, 也就他们, 一个秀才也没有。

至于夫子,更是少得可怜。

也就是广宁张玉春过来, 让大家有些意外。

不过也能看出整个平临国数学的情况。

一个数科大家,千里迢迢过来当夫子, 可见其他地方的数科,还不如曲夏州官学呢。

知道这一层,多数人也是唏嘘

没办法,谁让科举不考,学了也没前途。

没前途,是最大的问题。

刚开始那会, 不仅外人这样认为, 就连数科的十五个学生, 对此也很迷茫。

他们进到官学数科,一个是因为童试失利, 二是想找个门路。

好在有蔡夫子, 学生们忍不住想, 大不了学门手艺, 总不会饿死。

但事实上, 蔡夫子也好,其他夫子也好,教导的并非如何造东西, 更是拆解各项东西的原理。

大白话就是。

你们不是造机器的,而是设计机器的。

只是设计之前,必然要先了解原理,这也是大家一定要学锯木头的原因。

这让十五个学生陷入沉思,特别是祝亚祝耘之外的书生,以前都说数科跟工匠,都为奇技淫巧。

真正学下来,方知里面学问之深,绝不亚于儒学的艰难,而且自有其乐趣在。

所以不管外面的人如何认为,十五个学生反而稳住心神,认真学习。

更别说,他们早早知道,工司给了他们数科任务,那就是改进弹花机,这便是纯粹的设计范畴。

虽然如今跟他们没有关系,可却知道努力的方向是什么。

有了方向,便有前进的动力!

他们这边是稳得住,外面却越来越奇怪。

尤其是经科的秀才们,他们没事就往新数科这里逛,嘴里还念叨着:“经科人满为患,也没有新官署,怎么就给数科了。”

“看看他们学生们。”

“学数学,有前途吗?”

“以后我们高官厚禄,你们呢?”

这些话比比皆是,但他们越说,在祝亚祝耘两兄弟带领下,众人就越稳得住。

流言蜚语而已,如果这都经受不住,那就别来数科了。

这种态度让经科子弟们有些挫败。

本以为备考之余,有个乐子看看,谁料真正的乐子竟然是他们。

不过很多人暗暗下决心,等今年乡试时候,这些人看到他们考上举人,身有功名,一定会羡慕的。

学生们之间的事,夫子们略略知道些,但大家更多的精力,还是在弹花机上。

蔡夫子跟其他三人,刚开始磨合并不顺畅。

前者纯粹的实用派,后者完全理论派,两者经常吵的不可开交。

多数时候,都需要小宋训导,甚至学生们过来调停。

好在争吵当中,还真吵出好结果了。

现在改良过的弹花机,便是一个证明。

两派夫子各有主意,终于改出现在的弹花机。

“看到这个把手没有,可以更省力了。”

“还有专门去棉籽的,剥得又快又好。”

纪楚跟工司左都事翻来覆去地看,自己也上手,同时还拿到弹花机的数据。

两人不住点头。

改良后的弹花机,物美价廉不说,只要三个人,就能支起一个摊子,专门用来弹棉花。

这样做的目的,便是最大程度节省成本,更方便下面百姓使用。

但现在,也出现另一个问题。

张玉春摊开一张图纸道:“纪大人,你看这个。”

另外三位夫子也凑过来,甚至蔡夫子都有点紧张。

这屋子里有一排排的弹花机,改良的方向非常一致,那就是用更便宜的成本,造出最高效的机器。

说白了,便是追求极致的性价比。

当初工司给的要求便是这样,不管蔡夫子还是其他人,都按照要求做。

但同样的,如今的五位夫子,还有另一个想法。

那就是在追求性价比之余,又设计出另一套弹花机设备。

“这张图纸上的弹花机如果造出来,一天至少弹一百二十斤棉。”

多少?!

旁边工司左都事掏掏耳朵。

方才的弹花机从三十改进到五十,他们已经很高兴了。

如今还有效率更高的?

“为何刚刚不拿出来?”左都事刚问出来,就看到复杂的图纸。

眼前的弹花机图纸,清晰标明各项数据,长约两米,宽约一米,需要至少五个人同时作业。

张玉春继续道:“不是不想拿,而是这不符合您的要求。”

眼前弹花机不仅体积大,成本也高。

可以说跟工司的要求完全不相符。

那为何还要设计出这样的图纸?

大家心里痒啊。

谁不想追究一点极致。

可蔡夫子做的事情多了,对此并不抱希望。

他每次做器具的时候,多数人还是要价格低廉,方便使用的。

更别说工司的要求就是这个,要不是张玉春撺掇,他们甚至都不会画出这种图纸。

几位夫子目光热切地看向薄薄的纸张。

别看只是简单的图纸,上面却包含了无数的数学公式,以及精密的计算。

这是一架效率更高,成本也更高的弹花机。

也是多数人并不需要的。

如同现在的数科。

纪楚的反应却出乎他们意料,几乎欣喜地看着眼前复杂的机器,开口就是:“造,一定要造。”

“大众使用的,确实需要性价比,但作为研究用的,多离谱都没问题。”

说白了,大众使用跟科学研究,完全是两个方向。

注重实用是好事。

但只管实用,不超前研究,那科技一定会停滞不前。

纪楚这么一说,众人眼睛都亮了。

没错没错,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还有人支持他们啊。

纪楚甚至指了条明路:“去找沾桥县,他们那的县令颜骥对棉花非常感兴趣,而且他们当地棉花产量最高,如果这机器落地在他们那,会非常有用的。”

纪楚还道:“这也不够大胆啊,要做就做动力更足的机器。”

张玉春眼睛更亮了。

他就知道,来这是没错的!

那边工司左都事欲言又止。

其实现在改良过的弹花机,已经够用的了。

没必要搞那么复杂而且不实用的东西?

但他又本能相信纪楚的判断,所以不好多讲。

听到纪楚说不够大胆的时候,左都事倒是开口:“这张图纸还能落地,如果再大胆一些,那真的不实用,而且建造的费用不菲。”

蔡夫子刚要说他有钱,便被纪楚先打断:“数科还会缺钱吗?”

以后不用蔡夫子你的钱,数科自己赚的钱,肯定够用。

“别忘了,整个曲夏州都要预定弹花机,至少都是四五千台,这些银钱的利润,不正好用来研发新科技吗。”

数科,便是他们曲夏州的研究所!

研究出实用的机器,就用来挣钱。

挣来的银钱,作为新科技的资金。

凭借他们的本事,这点并不难实现。

蔡夫子忍不住道:“原来招我过来,不是为了给数科赚钱。”

这话一说,蔡夫子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他还以为自己过来,就这一个目的呢。

没想到纪楚说的两者结合,竟然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自负盈亏的法子。”左都事自己都惊讶了。

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

数科没有前途吗?

这还叫没前途吗?

市井的工匠学,跟高高在上的理论研究,真的可以完美结合。

超高性价比的东西,跟最高端的研究,从来都不是冲突的。

他们是成年人了!

他们可以选择两者都要!

一瞬间,所有人都知道数科前途光明。

只要有研发的动力跟资金,市面上需要改进的东西可太多了。

他们这里有最好的数学人才,也有最好的工匠,肯定能做出更多实用的东西,实用的东西再反哺到研究上。

张玉春已经说不话了。

找了那么久的解决之法,原来是这样。

想要让数科发展,真的离不开实际。

只是一个劲地追求实际,就会变成匠人学。

原来还能这样。

张玉春反反复复念叨这件事,他猛然抬头看向纪大人。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张家,或许能搬到曲夏州。

或者说他家所有还有研究数学的子弟,全都搬到曲夏州来。

纪楚似乎看出他的意思,却道:“不急,先把这件事做成了。”

没错,先把这件事做成了,再说其他的。

外面还在锯木头的学生们,看着夫子们高高兴兴进到研究室里,又带着狂喜出来。

纪大人说了什么好事啊!

夫子们高兴成这个样子!

一边是研究室,一边是认真学习的学生们,左都事都觉得,以后的数科前途无量,他都想把自家考不上科举的子弟送来了。

听说旁支有个孩子,就喜欢算数,大家笑话他以后只能当商贾,是不是可以送到这?

左都事还在琢磨这件事,而新数科这边,已经确定好可以推广的弹花机,被称为弹花机八号,也是他们改进的第八个版本。

至于那个效率高,却笨重的,则是弹花机十一号,已经跟沾桥县那边说好,就放在去年建造的弹花机房里。

这两项事一确定,整个数科都忙碌起来。

户司跟工司那边也统计了所需弹花机的数额,跟纪楚当初算得差不多,正好五千台。

因为效率增加,肯定有多余的,则是为曲夏州以外的百姓准备。

如今棉花的名声,早就在陇西右道传遍了,最终需要弹的棉花数量,肯定也超过预期。

可以说纪楚他们现在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年底做准备。

各地确定需要的弹花机数量之后,便安排人前去学习如何弹棉花。

因为弹花机八号非常轻便,故而由三人结伴,可以走街串巷弹棉花,算是一个营生,不少人脑子灵光的人已经前去学习。

相信各地的弹花作坊,加上这些走街串巷的百姓,今年的棉花被服,肯定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好。

数科这点变化在外人看来,其实跟之前差不多,多数人都没在意这件事。

就连经科学生们,最近也不怎么来了。

现在已经七月份,再有不到两个月时间,乡试便开始。

乡试,基本上决定了一个读书人的前程。

没看到纪大人吗,他就是考上举人后,才来做的官。

只有当上举人,才算有官身,可以说一步登天。

数科的学生们对此也无所谓,他们要是耐不住寂寞,早就跑了。

他们现在的事情可太多了,毕竟造弹花机八号的事,他们虽然不用动手,但需要时时检查木匠铁匠们造出的零件合不合格。

夫子四个人,学生十五个。

监制五千台弹花机,跟十七个县对接,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蔡夫子见此,还把自己在咸安府的徒弟们喊过来帮忙。

一方是工匠,另一方是读书人。

按理说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这会却算是师兄弟?

不管怎么说,谁管你们考不考乡试,他们要在九月份之前造出弹花机,然后送到各地,这才是真的!

而蔡夫子的学生们,则从未感觉到,自己会被读书人这般重视。

师父在曲夏州,过的竟然是这种日子?

他怎么不早说啊。

这么一对比,那咸安府的态度,也就那样嘛。

但不知道,是不是咸安府知道这回事,明显对当地的匠人愈发客气,就怕大家一窝蜂离开。

不过,不管是咸安府,还是曲夏州,两地衙门都在暗中观察弹花机制造一事。

他们也想知道,纪楚说的两者结合,真的会有多大的效果,又会带来多大的收益。

纪楚本人则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从年初来州城,一直到七月初九,他基本没休息过。

就连侄儿纪振跟李师爷儿子李纹拳法练完了,才刚刚知晓。

他们两个习武还算有天赋,请来的拳脚师傅也一直在夸。

纪楚看着,还跟着练习几招,算是打发打发时间。

纪楚是闲下来了,衙门礼司跟州学却忙得厉害。

三年一次的乡试,肯定是他们两个部门主导。

原来看人家忙忙碌碌,是这种感觉啊。

纪楚跟工司,户司同僚看热闹的时候,有时还会被拉过去帮忙。

只是看到那一张张报名的名单,纪楚忍不住感叹:“这么多考生?!”

礼司周大人还道:“你刚知道吗。”

大家都是经历过乡试的人,能不知道每年的秀才有多少吗!

周大人也是忙得厉害,忘记自己跟纪楚明面上不合,搞得大家以为他们要吵起来了。

纪楚纯粹是感叹。

怪不得州学的经科傲气,自家有这么多学生,能不傲气吗。

州学有符合条件的考生为三百二十七人,下面各县加起来三百一十人。

一个小小的曲夏州,便有六百三十七个秀才。

今年录取的人数则为十五个。

可以说,多数人都是陪跑的,真正能考上的读书人凤毛麟角。

旁边人道:“纪大人想什么呢。”

本以为纪楚会糊弄过去,谁料他老老实实答:“这么多学生,分数科点多好。”

走进来的王学政跟室内的周大人对视一眼。

不能跟纪楚计较,不能跟年轻人太计较!

但王学政过来,却是让纪楚回避的。

原因很简单,陇西右道的巡考大人来了,你要躲远点。

最好就在工司户司别出来,或者直接去各县指导种棉。

总之一句话,不要在他面前晃悠。

为何?

终于从京城回来的邓成给他答案。

邓成道:“我跟巡考大人一起从京城过来的,他对你很不喜。”

扶持数科,轻儒学,已经犯了很多儒学官员的忌讳。

再加上纪楚赶在童试落榜时,招揽有资质的儒学子弟,这跟抢自家学生有区别吗。

别说那些学生落榜了,落榜又怎么样,那也是孔圣人的学生。

纪楚听到这,心里明白七八分。

自从经历过二王爷禁棉一事后,他对如今很多事更明白几分。

知道这里的人跟现代想法之不同。

现代人经常说孔孟之争,又或者说老庄跟孔子之争,再有什么各个门派学术之争,多是带着兼学兼听的想法。

如今可是真能为这些不同打起来的。

王学政让他回避,就是不想撞到对方枪口上。

真要闹起来,对谁都不好。

邓成见他明白,不再多说,而是讲起二王爷如今的下场。

“他府内能用的人基本都没了,要么去了太子府中,要么直接流放到其他地方。”

“以后的二王爷,就是闲散宗室。”

可以说这一回,太子身边的太傅等人,终于能松口气。

二王爷任意妄为不是一两日了,能够彻底压下去,估计大家都费了不少力气。

解决这个隐患,天底下许多事,就能真正施展拳脚。

邓成对此还是很高兴的。

不过他挠挠头,转而说了另一件事,估计今年年底,他就要被调到常备军,在岳将军手底下做事。

这也是他家早就想好的路子。

“本以为你来了之后,咱们能当一阵子同僚,没想到也还不到一年时间。”

邓成颇有些遗憾,不过他也不是扭捏的人:“不过以后时间还长,我在常备军,以后肯定还会再联系。”

纪楚想到什么,笑着点头,心里还说,肯定的,你们常备军以后肯定会需要数科。

如果说弹花机八号是民用。

那以后搞点军用的东西也不在话下。

至于未来的武器发展,他心里可太有数了。

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机。

真让其他人听到,肯定怀疑两人要密谋什么。

而且数科刚刚起步,一个弹花机都够买得了,其他事情还要再等等,不能太过贪心。

一想到数科的未来,纪楚心情都好起来了。

所以他完全不知道,新来的乡试巡考,正想办法“偶遇”纪楚。

巡考大人就是想看看,纪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官员。

可惜纪楚知道轻重,根本不往他面前凑。

再说户司工司两处事情那样多,谁有工夫管那些。

巡考没找到纪楚,倒是去新数科看了一眼。

眼看着满院子的木头屑,牙都要咬碎了,只说着奇技淫巧,不堪入目,又说什么匠人之学卑劣等等。

放在前些时候,数科的夫子学生们,还有工夫难过。

现在不行啊。

现在日日忙的吃饭都要抽空,谁管这些事。

有功夫还不如多去造几台弹花机八号。

估计是学生们的态度,以及夫子们根本不介意,让巡考更为恼火,连王学政都被阴阳怪气几句。

王学政心道,他以为自己都够古板了,没想到来了个老学究,更古板了。

王学政道:“数科艰难,扶持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孔子言有教无类,匠人学数科也该教导。”

有教无类是这样用的吗?!

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巡考面色阴沉,对纪楚这人印象更深。

此时的纪楚则在看乐薇手中的订单,以及参观州城的一处蜂蜜作坊。

跟他一起的,还有终于官复原职的张推官跟他娘子。

不过张推官等到年底,也会再有新的官职,大概率不在曲夏州,会平调到其他地方,约等于降职了。

安丘县的事肯定会影响到他,如今的惩罚已经算轻的。

他们夫妇两个一起过来,同样是交接手中的事。

毕竟这处蜂蜜作坊,是张娘子帮着乐薇,李娘子牵线,终于给落成的。

曲夏州各个地方,如今都种油菜,大批的油菜带来大批蜂蜜。

蜂蜜买卖应运而生。

听说为了装蜂蜜,当地的陶罐都涨价一文钱。

所以蜂蜜做成糖肯定更好运输。

同样的,这些糖运到各地之后,还能再熬成蜂糖。

等于说为了降低运输成本,多了个步骤。

总之江南一带的商家需要什么,他们曲夏州蜂蜜产业便做什么,一定会保质保量完成。

陶乐薇对创办作坊并不陌生,而张娘子又跟江南的商户们多有来往。

她们两个合作,把当地蜂蜜产业办得十分红火。

如今下面十几个县的蜂蜜,基本会运到这处作坊,而且这里也基本招女工。

用张娘子的话说,女工做事干净利落,更适合触碰食物。

跟她们一起合作的,还有曲夏州州城几位蜂农家娘子,一群人把蜂蜜作坊办得风生水起。

纪楚前段时间忙前忙后,只知道乐薇做得好,却也没想到,这作坊竟然如此专业,规模也远超其他地方。

怪不得可以接纳那么各地来的蜂蜜,也怪不得出货量能那般大。

到现在,作坊里还是人来人往,要么给蜂蜜装箱,要么做成蜂蜜糖,反正按照商户们的要求做。

再看看最后的纳税额度。

娘子创办的蜂蜜作坊,已经是当地的纳税大户了。

这才多长时间啊。

纪楚再看看账目下面的分红,眼神更加疑惑。

完蛋,他好像成吃软饭的了。

娘子现在,比他能挣钱了?

第66章

前段时间纪楚有多忙, 不用多讲。

与此同时,陶乐薇几乎也不在家中,虽说有安丘县制糖作坊的建立, 州城的作坊到底有些不同。

十几个县的蜂蜜质量不同,兜售的价格也不同, 必须有个统一的规范。

再加上其他制糖作坊也在陆陆续续成立, 之间多多少少有些竞争。

其实陶乐薇最开始,只是帮蜂农们的忙。

之后还是张娘子主动说:“我家就想建个蜂糖作坊, 要不然咱们一起?”

这才有陶乐薇去问纪楚,李娘子也问了李师爷。

现如今, 便是三人一起开了这曲夏州最大的制糖作坊。

她们三人一起合作,那分红数字不可小觑。

纪楚在户司也有半年时间,更知道这样的税收规模,在整个曲夏州都能排名前列。

当然,也是曲夏州之前经济支柱太少的缘故。

现在一个油菜,一个蜂糖, 两个税收加起来, 曲夏州明显富裕不少。

而且还能看出来, 这些银钱确实落在百姓们手中,改善他们的生活。

再看户司那边新旧布料的销售情况, 大概能推测出曲夏州百姓的日常生活同样有所提高。

不过数字归数字, 真的看到女工数量增加, 以及整个产业带来的收益, 纪楚便无比高兴。

但张推官也好, 陶乐薇也好,甚至这个产业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收益到底哪来的。

纪大人去安丘县的头一年, 便全力推广油菜。

当时很多百姓还不明所以,不想多种。

谁料到如今曲夏州一半税收,都是因为油菜籽的售卖。

张推官甚至隐隐觉得,要不是油菜籽收益不错,曲夏州指荒为田的事情,也没那么快了结。

毕竟各地都有指荒为田的情况发生,

而且大家都不想多种,多种意味着更多税收,偏偏有油菜这种不同凡响的东西。

甚至为了种油菜,很多大户都会多种主粮。

目的自不用说,自然害怕纪楚那条油菜与主粮的禁令。

可以说,推广种油菜,大大缓解本地指荒为田,粮食不够的窘境。

所以张推官很能理解,为何许知州对纪楚如此推崇,就连巡考想找他麻烦,也被其他官员们挡回去。

这样厉害的下属,一定要好好保护起来才是,这肯定是上司们的心声。

世上的官员极多,真正能做事的,却少之又少。

纪楚能力如何,那还用讲?

张推官甚至预料,只要让曲夏州平稳发展四五年时间,本地人口绝对会迅速增加,到时候直接成为府,那都是有可能的。

只看如今的安丘县,人口已经跟之前相比,已经增长了两三千,几乎家家户户都添丁添人口。

以后的曲夏州,估计也会像安丘县那般愈发壮大,人口多了,本地的发展会更迅速。

陶乐薇则有点紧张。

这是她头一次脱离相公自己做事,之前相公太忙,她也不好打扰,便跟张娘子,李娘子一起摸索着做。

如今终于有些规模,怎么看都觉得高兴。

见相公夸赞,乐薇更是高兴,在听相公开玩笑讲,他如今吃喝都靠娘子时,乐薇下意识道:“怎么会,这些可都是你教的。”

纪楚不算开玩笑?

毕竟那分红确实比他工资高啊。

纪楚对乐薇能做成这事,一点也不意外,她一向聪明还有不同寻常的毅力。

想到曲夏州的蜂蜜远销平临国各地,纪楚便无比高兴。

只要有这种长久买卖,当地百姓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说起来,是不是还能跟数科合作,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机器可用。

纪楚让乐薇把如今制糖作坊遇到的麻烦,统统都记下来,之后提交给数科,让他们来解决麻烦。

“不要怕写得细致,只要能省力,更提高效率,都要记下来,也别管能不能实现,反正让数科他们操心。”

也就是小宋训导他们没听到纪楚说什么,不然肯定要无语啊。

什么叫不管能不能实现!

哪有这样使唤人的!

但大家想想,刚开始种油菜的时候,谁又会想到,油菜产业会有今天的盛况。

所以别怕!

敢想敢干才是真的!

制糖作坊的三位娘子,还真的立刻开始找问题。

陶乐薇一个劲点头:“好,最近问题确实很多,炉子的火不够稳定,搬运也有问题。”

这些问题看似简单,但其实会造成许多麻烦,所以一点也不能将就。

找到问题,解决问题!

她们可以的!

作坊里人来人往的,还有不少人在看纪楚。

这就是纪大人吗,乐薇的相公,教她读书写字,教她骑马,教她开作坊的纪大人吗。

今年二十八岁的纪楚本就生得好,这些年强身健体,也强壮不少。

看着风度翩翩,面容棱角分明。

而且他这人并不倨傲,不管是谁跟他说话,都和和气气的,跟其他官员不同。

别看他这么年轻,已经是被许知州器重的从六品官员,真厉害啊。

她们各家能靠着蜂蜜以及蜜糖作坊挣钱,靠的就是他们夫妇两个。

纪楚回去之后,又让乐薇组织本地的蜂农工会,以及蜂糖作坊商会。

“前者以交流技术为目的,多找勤快踏实的蜂农,这样各家蜜蜂出现问题,能及时交流。”

“后者不以作坊大小来论,只讲人品口碑。”

行业内的抱团,可以最大程度抵御风险,是一定要做的。

纪楚并不牵头,也是他的身份不合适,还是娘子更好一些。

陶乐薇惊讶。

她刚学会办作坊啊!

这又来一个新事?

可她也不觉得为难,反而兴致勃勃,一个劲点头:“好,我跟张娘子李娘子一起,一定办起来。”

今年二十五岁的陶乐薇放到现代,也正是刚刚步入职场一两年,开始打拼的年纪。

这个时候不奋斗,什么时候努力呢!

夫妇两个各忙各的。

纪楚这边更是被派到各县,去检查主粮跟经济作物比例是否合适。

工司那边,则让他统计各地的水渠修建。

自从工司主事景大人支棱起来之后,两司事情越来越多。

纪楚被户司派去查看农田,工司干脆也让他监管了。

不过两边都透露出同一个意思。

那就是,最近不要待在都城。

看来今年的巡考大人,确实很烦他。

对此纪楚当然没意见,反正都是办差,在哪都一样,他立刻出发。

李师爷和纪振跟在左右,现在又多了个李纹,看来李师爷彻底放弃他的学业。

但他们不是最高兴的,最兴奋的,还是许久没有撒欢的追风。

平日也带它在城郊转悠,但哪有乡下地方宽敞啊。

走之前纪楚偷偷去了趟数科,看他们认真筹备弹花机八号,他也就彻底放心。

只要按部就班下去,今年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除了那位巡考大人,一切都好说。

果然,纪楚离开州城没几日,巡考便想到他了,专门点名道:“听说如今曲夏州大半税收,都来自油菜,连隔壁的咸安府都受益,所以今年两地考场布置得非常不错。”

“如此功劳,都是那个叫纪楚官员所为吧。”

巡考绕了一大圈,就为了说这句话。

王学政在旁边点点头:“听说是这样的。”

说完之后,便不再搭话。

巡考看向王学政,就等他再介绍介绍,谁料一言不发。

张巡考算是看出来了。

这曲夏州上下官员,都没打算让自己见到纪楚。

如此败坏学风之人,不值得这么多人维护。

还是左右训导开口道:“大人们,这是备下的流程,还请两位审阅。”

今年的乡试在八月十六开始,连考三日,八月十九傍晚出考场。

最后的成绩,在八月二十六公布。

一共十日时间,决定六百三十七名秀才的命运。

这么重要的事巡考不敢再耽误,专心办自己的差。

一直到八月份开始考试,纪楚还在下面巡查。

他为人和善,又懂公务如何处理,跟各地县令关系都还不错。

谁让他不仅能力强,态度也好。

有这种办实事的上司,谁会不喜欢?

除了这些事之外,纪楚还着重问了匪贼的事。

各地盗贼,基本都是春风吹又生的,不可能完全剿灭,必须时时刻刻提防。

好在各地经济好起来,很大程度能抑制犯罪。

众人最大的问题,其实还在耕田十分辛苦上。

这点谁也没办法,除非能突破种子技术,化肥技术,以及后世的机械化种田。

这些科技树只能一点点地攀爬了。

纪楚觉得遗憾,大多数百姓却十分知足。

眼看日子越来越好,哪有不高兴的呢。

不少人家能有积蓄跟囤粮呢,反正比之前的日子好过太多。

纪楚并未说话,只是稍稍叹气。

只要给淳朴百姓一点活路,他们便是最乐观最勤劳的人。

等纪楚要离开时,多数官员都会问弹花机的事:“听说制造弹花机的人手不够,是真的假的,我们能如期拿到东西吗。”

现在已经八月中旬,州城那边乡试都开始了。

他们各地的棉花也快到收获的季节,各家都很紧张啊。

事到如今,谁要是看不出棉花的好处,那就是瞎眼的。

旁的不讲,让百姓们穿上棉衣,冬日里少死几个人,对当地官员来说都是功德一件。

而且其他地方的人不冻死,他们这里死了好多人,那找谁说理去。

再者,已经有聪明人,想到要多做棉被服了。

这么好的东西,曲夏州的人需要,其他地方的人就不需要了?

周大人二王爷说棉被服庸俗?

俗就俗呗。

天底下大多数人肯定都不介意,顶多价格卖得低一些。

尤其是沾桥县的颜骥颜县令,他在大型弹花机落地在自家县城之后,便有了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