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失踪了,即便并未相处过几回,但到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闵道一主动提出了跟着师兄一块儿下山去寻师父。
只是下山将将半个月,他与师兄分头找寻线索时,却遇险了。大白天,正午时分,他在明明已经被众多仙人来来回回肃清过许多次的旧城附近遭遇了业鬼袭击。
那只鬼冲着他过来时,闵道一几乎以为自己的死期就是那一天了。
可他活了下来,并且除了脑子不时地刺痛,他的身子竟然完好无损。
“还不如当时便死了。”闵道一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痛苦地泣不成声,他忍不住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将头往墙上一下一下地撞,“我这样的废物,活着这般丢人现眼,如今整个北域都知道了,我真是不明白。”
“师父当时为何要收我为徒啊——”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头疼欲裂
七峰之上,谁人都能宿醉,偏偏顾青峥不行。
他是天蒙蒙亮才带着师弟从摇光峰上回来的,刚回弟子舍不一会儿,将将换下站满了酒气的衣裳,弟子令便闪烁了起来。
顾青峥迟疑了一会儿,不着急去穿衣,先拿起弟子令读了起来。
“询天阁任重阳有事相询。”
顾青峥有些意外,任重阳自从担任了询天阁的长老,便只观天,不观人,他一向也不管山上庶务,为何会突然找上自己。
越想他的眉头越皱,顾青峥缓慢地穿上了干净衣裳,若有所思地系着腰带。
思来想去,虽然想不到原因,但既然长老有事找他,作为弟子的顾青峥自然不能辞,他叹了口气,拍了拍长袍下摆,匆匆推开了大门——
门一开,隔壁小院里压抑哭声便传进了他的耳中。
顾青峥脚步一顿,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
师弟的心事,做师兄的自然清楚,只是要顾青峥看来,闵道一的天赋分明十分平庸,能当个内门弟子,仙途已经算是到头了,即便是因为凡人皇室的缘故,他也不能理解宇文令将他收为亲传弟子的行径。
宇文令是北域最强仙人,怎会将凡人皇室看在眼中?收徒一事一定另有隐情。
但他死的太快,顾青峥从前与师弟相处的时间也太短,暂且还未找到原因。
闵道一哭得伤心,顾青峥心知此时打搅,恐怕会让他更难堪,只得叹息着离开了太阴,乘灵舟去往询天阁。
灵舟刚停稳在天璇峰上,就有小弟子恭敬地守在一旁,见了他便行礼,口称师兄,转身引着他往询天阁去了。
顾青峥跟在小弟子身后,两人走得很慢。
天璇峰是七峰之中最高的一座,除却圣山太阴,只有它离天最近,因此观天象、询天意的询天阁才会坐落在此。
山顶上很安静,今日又没有下雪,除了顾青峥与小弟子的脚步声,四周静得可怕,放眼望去,也再没有什么活物出现。
似乎只有这般静谧,才能聆听到上天的旨意。
二人走了一段距离,绕过一处花园,一座高耸的塔出现在顾青峥眼中。
小弟子引着他走到塔下,朝他微微颔首道:“任长老在阁中等着师兄。”
顾青峥向他回礼,踏上了通往询天阁的九百九十九层长阶。
走到长阶尽头,见任重阳含笑负手,正看着他。
“青峥,辛苦你来这一趟。”任重阳的视线随着他转到了身前,“想来大比刚结束,你应当有空。”
“宗门体谅,容弟子歇上一些时间。”顾青峥答道。
任重阳笑意更深,朝着询天阁内做了个请的手势,与顾青峥并肩步入了阁中。
询天阁是一座高九十九层的高塔,越往上,每一层便越窄,任重阳领着顾青峥上到第十层,让他与自己相对而坐,又示意一位无声无息出现在此的小弟子为他们上了仙茶。
茶上热气蜿蜒向上,拦住了两人相对的视线。
成为掌门首徒那日起,顾青峥便认为自己应当与七峰长老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此前他很少与任重阳交谈,如今这般独处清谈,难免有些尴尬,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后,顾青峥听到任重阳轻声道:“青峥,你相信天命吗?”
顾青峥微微挑了挑眉,礼貌地笑道:“
我不信。”
“你不信,你师父也不信。”
询天阁建立的原因便是因为想要窥探上天的隐秘,历任阁主们多少有些神神叨叨,被顾青峥这样直截了当地否定,任重阳却乐呵呵的,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只是说出来的话隐隐有锋芒。
“但我看,你们实在十分相似。”
“您是说——”
“啊,我并不是说你会跟你师父一样,下山除鬼,便再也回不来了。”任重阳连忙摆手解释,“只是,很久以前我观天后得了一句谶言,心中忐忑,思虑再三,还是告知了你师父,本以为他会谨慎提防,没想到他却高兴得很。”
“我也听过这个传闻。”
顾青峥放下茶盏,静静地看着任重阳的眼睛。
宇文令得了询天阁一句谶言,为此下了山,虽然没有收获,却在回来路上,鬼使神差地去了一趟山下大观,正巧那时大观正在选弟子,他就在那,遇见了徐宴芝。
“您当时得了什么谶言?”
“唉,人已经不在,此时说来,也无妨了。我当时对他说——成也幽冥,败也幽冥。”
顾青峥放在圈椅扶手上的食指轻轻一跳,面色却半点未变,摇头道:“想来那时我还不能为师父分忧,这个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
“唔,谁不是呢,其实我也不明白这句谶言究竟是什么意识,只是对宇文掌门说了后,他似乎顿悟了什么,当下便大笑起来。”
“您是说,师父他不曾提防。”
“这个,我便不清楚了,或许有提防,或许没有呢?”
这番话说完,阁中又安静了下来。
只有仙茶在灵石茶盏中,仍旧飘散着雾气。
“师父的事,我知道了,您这回唤我来,可还有——”
“昨夜你们都醉了,我却睡不着,索性上了塔顶去观天,只是看来看去,天象却十分熟悉,似乎又要让我得一句谶言。我想了一会儿,忽然记起了与宇文掌门说的那一句,当时便是一模一样的天象啊。
青峥,你猜,这回的天命,昭示了谁的未来?”
任重阳说罢,老神常在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他说得玄之又玄,顾青峥既想在心底冷笑,又想干脆认输,承认世间或许真有命数存在,他与宇文令一样,将要被幽冥来的活鬼吞噬了。
可究竟什么是成,什么是败。
上天可曾真的知晓,对顾青峥而言,什么是成败。
他心中纷乱极了,万千情绪交织在一块儿,教他轻咬了舌尖,才堪堪掩饰住失态。
“多谢任长老提点了。”
顾青峥站起身来,朝着任重阳欠身道。
“不说谢,往后关于天命之事,我们可以多交流。”
任朝阳跟着站起身来,送顾青峥出塔。
任重阳这最后一句话,似乎颇有深意。
北域七峰历代询天阁阁主,都只需对掌门负责,更甚者,他们观天得来的灵力波动、天命谶言,除非掌门特令,否则并不外传。
宇文令从前得来的那句谶言也是如此,除却他与任重阳,七峰上下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顾青峥心中明镜似的。
昨日弟子大比他大胜了张幼琳,七峰长老们虽然没有明着站队,可精明如任重阳者,提前向下一任掌门示好,只要事情做得隐蔽,倒也寻常。
昨夜,他恐怕还看到了一些别的。
与任重阳道别后,顾青峥坐在回太阴的灵舟上,琢磨着方才他们的对话。
关于宇文令的谶言,分明是一句警告,即使当时他不曾放在心上,但时隔不久后他从山下将来自幽冥的徐宴芝掳上了山,他看着徐宴芝,与她日日相对,那个时候,他仍然如此自大吗?
顾青峥并不觉得。
他的师父虽然桀骜恣睢,可他并非狂妄自大、毫无戒心之人。
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忽略掉的,宇文令的后手。
想到这儿,一阵凉意爬上了他的背脊,顾青峥不自禁地冒出一个念头——他们究竟是何时确认宇文令死亡的。
一盏昏暗的、火苗微弱的显魂灯,慢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又慢慢地熄灭了。
为什么是那一天。
在他眼睁睁地看着宇文令消失在旧城中的一个月后那一天。
回答他的,只有灵舟外呼啸而过的风雪。
无名小院中,徐宴芝在睡梦中被叩门声吵醒,睁开眼时,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静静躺了一会儿,方才听到门外有人求见。
“师娘——”
很轻的呼唤声响起,徐宴芝眨了眨眼,意识到门外是闵道一。
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徐宴芝从床上起身,抬眼看了窗外,发觉太阳已经要往下坠了。
她难得睡到下午,闵道一也难得这个时候过来找她。
或许是有急事。
收拾整齐后,徐宴芝走出了卧室,给小徒儿开门。
“你这是怎么了?”
推开门后,徐宴芝一怔,看着抽泣着、眼睛红肿的闵道一,皱眉担忧道。
“师娘,您知道师父当年为何要收我为徒吗?”
闵道一睁大了眼看着她,低声道。
他此时脸色极差,想来回去后便没有换衣裳,还有一身浓重的酒气。
见他这般模样,徐宴芝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将他迎进了院中,领着他坐在院中亭子里。
“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来寻我,问这样的问题?”
徐宴芝笑着摸了摸闵道一的头,柔声道。
“我不明白,为何明明我其实没有天赋,最多只能做个寻常内门弟子,师父却还是要将我收为亲传弟子……”
说到这,闵道一更是沮丧万分,这回顾青峥不在,他不怕再有人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提起,干脆半跪在地,如年少时一般伏在徐宴芝的膝上痛哭起来。
他不受师父宠爱,天赋又寻常,在摇光峰上常被看不惯他的同门使绊子,这般伏在徐宴芝膝头大哭也是常事。
只是到底是从前的事了,闵道一长大后便不再如此。
徐宴芝知道了,他因弟子大比的结果受了极大挫折,心中叹气,哄劝道:“你师父总有道理,只是他走得早,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们也不知道,但你莫灰心,不要管旁人怎么说。”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拍他的背,哄小孩儿似的。
她的话音刚落,闵道一的肩膀便不再起伏,像是停止了哭泣。徐宴芝松了一口气,正想再劝几句,不防耳中听到了一句幽幽的询问——
“师娘,师父就这样轻易地死了,从头到尾,您就没有起疑心吗?”
徐宴芝缓缓低头,看向膝上的闵道一。
他正抬头看她,红肿着一双眼睛,神情却凛然,变了一个人似得。
“我当然疑心,他是此界最强仙人,下了山便再也没回来,种种都叫人不解。”多亏了这数十年不断地掩饰,毛骨悚然的徐宴芝半点没叫心底的情绪泄露,反倒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怅然的愁绪,“可是你也晓得,我修为不过筑基,又从未下山过,如今也不过仗着从前你师父给我留下的掌门密令活在北域,仙人们都薄情,有些事,我也无能为力。”
说到此处,似乎戳到了徐宴芝的痛处,她的肩膀垂下,看上去落寞极了。
“原来如此——”
闵道一拖长了尾音,一字一句说道。
说罢,他垂眸看着地,想要再说什么,出口又变做了啜泣:“师娘,我的头好疼,自从上回受了伤以后,便总是时不时痛起来,我是不是不适合修——”
“你记得方才说了什么吗?”
徐宴芝打断了他。
“记得啊。”闵道一茫然地抬头看她,“头痛得厉害时,也还是记得方才做了什么,就是有时候有些糊涂,不知为何这样做,若是说了不好听的话,您别恼我,我病了。”
“唉。”徐宴芝叹了口气,慈爱地替闵道一抿了抿鬓边碎发,“还是要多方寻医问药,若是北域治不好,也可写信问问揽云那边。”
两人交谈几句,小院门口忽然又传来声音——
“竟然哭着过来寻师娘了吗?”
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炊玉饮,顾青峥倚在门边看着院中二人轻笑道。
“师兄。”闵道一赧然地擦了一把脸,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倒也没您说的那么夸张。”
顾青峥走进院中,将手中炊玉饮交到徐宴芝手中道:“玉衡峰炮制了一批新药,为您取了一些回来。”
徐宴芝伸手去接,两人指尖相触,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青峥有心了。”她一口将炊玉饮喝尽,赞道。
“应该的。”
顾青峥说着,伸手拍了拍师弟的肩膀,挑眉道:“可是哭完了?一块儿回去吧。”
闵道一哪敢说不,唯唯诺诺地跟着师兄往外走去。
他们走到无名小院门口,顾青峥又回头看了徐宴芝一眼,随后便将院门带上,领着闵道一往殿前走去。
路上,顾青峥看着前方,装若无意地问道:“你头痛可是又犯了?”
“嗯。”闵道一点头。
“上一回伤得太重了些,我将你送回来后,竟然还昏迷了十五日。”
“是啊,醒来本就难受,还听得玉衡峰的同门说师父刚刚没了,当时就头疼得满地打滚了。”
“唉——”顾青峥同情地用力摸了一把师弟的脑袋,“还是得想办法将你这病治好。”
“师兄!我本来就头疼!”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解开此局
顾青峥将师弟从徐宴芝处领了回来,并没有放他一个人回弟子舍待着,而是带着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你在院中等着。”
顾青峥抛下这句话,便将闵道一留在院中,自己进屋翻找着什么。
闵道一头有些痛,听了师兄的话捂着头乖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后仍不见他出来,迷茫喊道:“师兄,找什么呢?”
话音未落,顾青峥提着一柄长剑从屋里走了出来,笑道:“等这么一会儿也等不及吗?”
这时闵道一的眼睛已经黏在了长剑上,师兄打趣也全然不觉。
“这柄剑!”他迎了上去,惊喜地露出了一个笑来,“这是之前说要给我的那柄吗?”
说到这,不等顾青峥回答,他的神情又低落了起来,垂头丧气道:“可是我这回实在太丢人了,师娘奖励我,我都不好意思要。”
“没有一输到底,还是内门弟子,便不算十分的不好意思。”
顾青峥安抚地说了几句,伸手将剑塞进了闵道一的手中,又补充道:“师娘取的剑,我瞧过了,是上回西域所增,他们与北域铸剑的路子不同,只需极少的灵力便可驱使。”
这是一句试探。
他隐去了徐宴芝取剑时,他也在场,正是他为闵道一选了这柄西域赠剑。
闵道一面上表情半点不变,好似没有听懂顾青峥说的话,他犹犹豫豫地接过了剑,拿在手中不住打量。
看了一会儿,可能因为真心喜欢,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欣喜。
“师娘竟然懂剑,竟然选了这样适合我的一柄剑。”
闵道一轻声细语地说着,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可就在这电光石火间,顾青峥忽然明白了地下宫殿、长剑、还有他与徐宴芝之间的关系。
以及某人为何要以此入手来试探。
徐宴芝不懂剑,但她手握着宇文令私产的秘钥。
顾青峥懂剑,可他并不知道宇文令从前收藏的许多珍品究竟藏在何处。
若是要取一柄最适合闵道一的剑,只凭徐宴芝,似乎无法做到,非得需要有懂剑之人在身旁,才能从数之不尽的珍品中找到合适的那一柄。
如果徐宴芝并未提防这个试探,那以剑为本命法宝的顾青峥就是最合适为师弟参详的人选。
并且,只有在她与顾青峥之间的关系足够‘亲密’的情况下,她才会带着他去往问仙宫的地下——那里是北域最隐秘的地方,拥有最多的天材地宝,也曾是徐宴芝藏在心底的噩梦之地。
她会一个人去,还是会让谁陪着她,走进那座充满了她的血泪的地下宫殿。
她会让谁看到她的不堪的过往。
那个人,会是她的同盟,是她的共犯,是她亡夫的徒弟吗。
顾青峥看着闵道一,闵道一看着剑。
他明明垂着头,额间胡乱飘散着几缕发丝,与从前那个有些迷糊、有些惫懒的小师弟一模一样。
但顾青峥却透过了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这小子,师娘可不懂剑。”顾青峥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起来,“她拿出了六七柄出来让我挑,你没瞧见,当时可吓了我一跳,那些可都是极品。
我是没想到师父这些年竟然藏了这样多的好剑,教我也有些心动,现下想想,都后悔起来。”
“后悔什么。”
闵道一抬起了头,圆眼睛里都是好奇,半点没有方才低头说话时让顾青峥不适的怪异感了。
“后悔我既然拿了头名,为何不趁机也挑一柄好剑。”
顾青峥一脸遗憾,仿佛仍然在回味当时的场景。
“师兄若是成了掌门,那些剑——”
“也仍旧是师娘的,师娘不下山,师父的私产便还是留在北域,谁也没有理由,也不能越过她夺了去。”顾青峥皱了皱眉,打断了闵道一的话,“怎么越大,讲话便越不仔细了。”
“是我说错话了。”闵道一连忙低头认错。
“得了剑,你想做些什么?”
“我想下山游历,师兄同我一块儿去吗?”
闵道一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顾青峥。
顾青峥轻笑一声,也没说愿意,也没说同意,只反问道:“你想去哪儿游历呢?”
“没想好。”
握着手中这柄属于自己的好剑,似乎总算驱散了闵道一心中的阴霾,他已然忘了方才哭得多惨,笑嘻嘻地答道。
“那便等你想好了再说。”
师弟笑,顾青峥也笑,不大的弟子舍里,兄友弟恭,一派和谐。
顾青峥与闵道一谈话完,又带着他去演武场试了许久的剑,教了炼制本命法宝的仙法,哄得小师弟将大比的失败抛在脑后,笑得见牙不见眼。
二人一通忙碌,到了夜晚才回了殿前的弟子舍。
此时太阴殿前灯也熄了,整个宫殿都暗了下来,唯有无名小院里仍旧有一盏明亮的仙灯亮着。
徐宴芝正坐在灯下,仔细翻看着手中的密卷。
莫约半炷香后,她大致明白了这卷密卷记录了什么——是巨大的,能利用北域的冰雪之灵吞噬掉整个凡人国度的法阵。
听上去十分危险,但这样强大的法阵,自然也需要极其庞大的灵力储备才行,以如今天地之间的灵力含量,不论是谁布阵,就算勉强花费巨量天材地宝将阵布下了,也启用不了,可视为一卷寻常古籍。
她放下手中密卷,轻轻揉了揉发胀的眼睛。
这一日到现在为止,徐宴芝看过的密卷在她的左手旁堆成了小山,里头一丝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找到。
解了这样多的密卷,让她的灵力消耗很大,背脊上的旧伤一言不合便要隐隐作痛,催着徐宴芝立即停下手中的活计,好生去休息,大有若是继续下去,立即发作给她看,让她痛得无法直立的意思。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休息!
若是不能尽快发觉这些密卷中藏着的隐秘,恐怕徐宴芝从前伏低做小数十年才换来的好日子便要尽数还回去了。
屋里铺着暖玉,与春日一般的温度,让她分明只用穿着单薄的衣裳,却因为想到这可怖的后果,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快些,再快些。
她明明只差一点了!
徐宴芝指尖颤抖着拿起下一卷密卷,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刻在骨头里兀自生出来的恐惧按下去。
手中这一卷也无所获,那就再看下一卷,再下一卷——
直到天边微微发白,徐宴芝低头看着手中最新一卷密卷,忽然怔住了。
她身子莫名地开始发抖,牙齿也跟着咔咔作响,视线遽然间好像飘
忽起来,无法聚集在字上,只得用手指点在古旧的卷轴上,一字一句地慢慢读了过去——
神魂寄生,绝处逢生。
是了!是了!
这些日子闵道一身上的种种古怪,皆有了解释!
有丧心病狂的大能,将神魂寄生在他脑中,害他日夜疼痛不休!
“绝处逢生,绝处逢生——”徐宴芝嘴里轻声念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虽然身子仍旧止不住地颤抖着,却紧紧地咬住了牙关,“谁的绝处逢生,尚且还说不准呢。”
她是决然不会现下就认输的。
徐宴芝用力咬了一口舌尖,血腥味与疼痛瞬间让她回过了神来,暂且平静了片刻。
她将卷轴放在一旁,沉下心,继续翻看剩下的卷轴。
后头便顺利了许多,她又从密卷中找到了一些古时大能用来保命的强大禁术,看上去像是宇文令会去悉心研读的。
将这些密卷放在一块儿,一起从头到尾的读了一遍,徐宴芝闭上了眼,仔细思考着,宇文令究竟用这些禁术做了哪些布置。
他找到了出生时天有异象,体质特殊的闵道一,让凡人皇室将他送上七峰修行,又收他做亲传弟子,收拢在身旁。
闵道一天赋普通,但宇文令不在乎。
他只需要在他体内种下一缕神魂,然后将这个无用的小徒儿留在太阴峰上,等到某次遭受到危及性命的重创时,用保命禁术强行封存**,再启用远在太阴峰上的这缕神魂,控制闵道一,联系宗门,解救他被强行封存的**——
他是极自傲的人,即便是最后的自保禁术,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要将原本的身躯取回来,他是决计看不上旁人躯体的。
而如今宇文令暂且隐忍不发,可能是因为这个古老的禁术不如他想象中完美,他只有一缕神魂,对闵道一的控制程度很低,无法全然的占领小徒儿的躯体,白日里徐宴芝便看出来了。
另外,恐怕他也觉得自己死的蹊跷,不愿这般急急忙忙地昭告天下他还活着,宇文令已经死亡,凶手才会放下警惕,他也才能在暗中找寻自己‘死亡’的真相——
他的确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徐宴芝后怕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这恐怕是宇文令对幽冥产生了浓厚兴趣之后才定下的计划。
毕竟,无尽之崖下浊气翻涌,越是修为高的仙人,越是受不了浓重的浊气,所以他才选定了可怜弱小的闵道一。
可惜了,这个孩子的未来,也不知会如何。
她被困在太阴峰上的这数十年里,闵道一的确曾经给她带来过些许慰藉。
已过了日出的时分,可外头仍旧只有蒙蒙亮,徐宴芝此时又惊又怒又怕,为了舒缓心情,索性站起身来推开了窗,看向被结界笼罩的天空。
天上正飞舞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遮天蔽日,教太阴峰上白日如夜。
昨日短暂的晴天什么也没留下,毕竟在北域,冰雪季,大雪纷飞才是常态。
徐宴芝袖手看了一会儿天,慢慢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这不是该她独自承担的后果,她要找到她的共犯,与他一块儿解这个局。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放松一些
顾青峥趺坐在房中,让体内的灵力按照既定的路线径流过四体百骸,一次,两次,灵力先是在体内转动,而后引起太阴峰上细微的力量共振,慢慢的,天地之间细如水滴的灵力一点一点被他纳入了体内。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非得要全神贯注,从神魂到肉身一块儿发力才行。
顾青峥修得数个时辰,渐渐疲惫起来,但他并未停止,直到天已经亮了,外头传来了今日上值的小弟子们的轻言细语,才将灵力收入灵海,慢慢睁开了眼。
“闵师兄,这么早往哪儿去呢?”
“去摇光峰练功。”
没有人催促,闵道一恨不得日日懒在弟子舍内睡大觉,他可不是一个会主动去摇光峰练功的人。
不知这个决定究竟是谁做的。
顾青峥的嘴抿成了一条线,恰巧这时弟子令又开始闪烁,他皱眉拿起,读后眉头舒展开,起身出了门。
从太阴殿前往后走,莫约半炷香的时间,他便到了地方。
问仙宫的大门紧闭,顾青峥伸手推开,按照上一回的记忆往里一直走。
走到那间宫室内,果然地下已经出现了一道长长的楼梯。
顾青峥顺着楼梯走到底,穿过长廊,来到了那个有着穹顶的宫殿。
徐宴芝正站在宫殿正中央,紧紧抱着手臂,出神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因低着头,便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后颈,她近日似乎瘦了一些,原本合身的衣裳飘摇了起来,饱满的脸颊也凹陷了一点。
种种因素加在一块儿,教徐宴芝的人明明踏实地在他眼前,却仿佛闪烁起来,好像下一霎便要消失不见了。
顾青峥看着她,一瞬也无法移开视线。
此情此景,让他很想制造一个巢穴,将她藏在深处,护在翼下,不教风雪沾湿她,不教旁人看见她。
他脚步快又轻,出现在她身前时,将她吓了一跳。
徐宴芝猛地松开双手,狠狠瞪向顾青峥,柔情的眉间皱出了不安的刻痕,全部的肢体动作都在堂皇地表演着暴戾。
“他没有死。”她伸手抓住了顾青峥的衣襟,因眼下有一片弯的青色,整个人瞧上去阴沉了许多,“机会稍纵即逝,你当时为什么要迟疑,你应当一剑刺破他的心,割下他的头,亲眼看着他死!那如今便不会搞成这个样子!”
她拉下了顾青峥的脸,要将他的表情仔细地看清楚,琥珀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漆黑的瞳仁,他们的鼻尖与鼻尖只有一指距离,两张靠得极近的脸,一张狰狞,一张平静。
顾青峥没有解释,任由眼前人在自己身上宣泄着戾气,太阴峰上的灵力暴风也吹不倒的男人,此时却随着徐宴芝的动作而动摇。
她没有解释这番没头没脑的言语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谁没有死,他也没有问,他们应当是有默契的。
可此时顾青峥越是波澜不惊,徐宴芝便越愤怒。
“你在装模作样些什么?你想说你不怕,你很厉害?你觉得我像个傻子是吗?”徐宴芝松开了他的衣襟,给了他胸膛一掌,这样也仍不够解气,抬手便不管不顾地朝着他面上扇去。
顾青峥终于迟疑了。
徐宴芝并未动用灵力,不过是寻常的一巴掌,伤不到顾青峥,可方才他以为既然她在惊惧,最好任由她宣泄情绪,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更好,没想到却半点没有起到用处,甚至好像在火上浇油。
那这一巴掌是否应该躲开?
徐宴芝的动作再慢,也由不得顾青峥思索这样多。
在她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前,顾青峥微微偏了偏头,将她的手整个握在了手心中。
“我并不厉害,我也在担忧。”
他低头,吻在她的指尖上,一边细致地安抚她,一边用极温和的口气轻声道。
有更大的生死危机笼罩在他们头上,那些没有摆在明面上的较量便失去了意义。
在他的亲吻下,徐宴芝的身体不再那样紧绷。
可她仍然将嘴抿成了一条线,攥紧了没有被紧握地另一只手,她的情绪从不曾这般失控过,那些被压抑已久的黑暗爆发一般吞噬了她的理智。
徐宴芝也不知道为什么。
若是她并不认为自己成功了,并不认为自由即将在眼前了,哪怕当时宇文令全须全尾地回到了太阴峰上,她也不会这般痛苦焦躁。
顾青峥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了榻上。
他俯身下来。
“不要,我没心情。”
徐宴芝坐直了身子,偏开脸,冷冰冰地推他。
她没有推动他。
顾青峥半跪在地上,撩起了她的裙摆,朝她勾了勾嘴角,柔声道:“我只是想让您放松一些。”
“啧。”
徐宴芝有些不耐烦,但到底没有再
抗拒。她分开了腿,将鞋袜踢开,赤脚踩在了顾青峥的背上。
在这样的情景下,她也不得不承认,顾青峥的确聪明好学,只要一点细微的声音变化,便能分辨该往如何努力。
他也确实让她摆脱了遮天蔽日的烦躁,得到了暂时的宁静。
半个时辰后,徐宴芝衣裳整齐地坐在顾青峥腿上,餍足地勾着他的脖颈,没骨头似得将上半身靠在他胸前。
她好整以暇地抬着下巴,看着顾青峥拿出手巾,准备擦拭唇边的水渍,伸手便夺了过来。
“怎么?非得用手巾?”
顾青峥挑了挑眉,并未多言,只是从善如流地舔了舔殷红的唇。
他如此乖顺听话,方才又那样体贴可人,即便是生死关头,徐宴芝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奇异的满足,找回了一些失去的控制感。
她又有了力气,她的世界重新恢复了秩序,只觉如今就算又跌落无尽之崖,也能再次爬到北域之巅。
徐宴芝眯起了眼,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顾青峥的胸膛:“我想到了一个法子。”
“您说。”她的手不规矩,顾青峥难耐地强行将那手指握在手心,长长叹了一口气,“您说完后,我再说我的法子。”
“青峥,要是我跟你师父重修旧好,你可会生气?”
顾青峥闻言,难以掩饰地瞬间沉下了脸来,他看着身前露出了狡黠笑容的徐宴芝,手中不自觉地多用了一份力。
徐宴芝嘶了一声,将手指从他手中抽了回来,皱眉道:“又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此后也绝不会成真,但听到她说这样的话,还是教他心中有一瞬的空白。
顾青峥恼了徐宴芝这张嘴,抬起她的下巴,低头狠狠地堵了上去。
等到这张信口开河的嘴终于得到了足够的教训,顾青峥方才气息不稳地放过了她。
他不敢再多动作,静静将脸贴在徐宴芝发间,连她的脸也不敢看。
半晌后,两人的心跳才恢复了平静,有了心思说正事。
顾青峥抱紧了徐宴芝,闷闷说道:“若是并无办法将神魂从师弟那儿拔除——”
徐宴芝好久都没有回答他。
久到顾青峥以为她不会答了,才听到徐宴芝在耳边轻声说。
“那就只能对不起他了。”
问仙宫附近小弟子们的值日时间已经被徐宴芝查明了。
在宫中待了一个时辰后,她与顾青峥分头离开,一个出发去寻吕敏之,另一个准备去摇光峰上接闵道一。
顾青峥走到殿前,去几个相熟的小弟子交谈了一番,知晓了闵道一带着佩剑去了摇光峰。
若是他师弟原本的性子,虽然爱躲懒不爱练功,但若是得了一柄好剑,的确也能新鲜上三五天,奋力用功上一会儿。
因此便不能分辨究竟是闵道一体内哪个神魂出的主意,还要小心试探一番。
前些日子,宇文令在暗,顾青峥与徐宴芝在明,虽然他们对彼此关系做了掩饰,但到底没有那样提防,也不知有没有露出破绽。
现下抓住了宇文令的马脚,也一定要十分谨慎才行。
顾青峥乘上了灵舟,不一会儿便降落在摇光峰上。
摇光峰上遍地都是演武场,不是弟子大比这样的盛事,若是门中弟子有需求,可自行在授业堂中申请空闲演武场用来修行。
他下了船后,一路走到授业堂,打算问一问当值的小弟子,闵道一究竟在何处。
授业堂中的小弟子一见顾青峥便两眼放光,十分客气,立即交代了闵道一的行踪,顾青峥与他道了谢,往半山腰走去。
走到一半,迎面便见到了闵道一。
他垂着头,慢吞吞地走着,步履并不像平常那般轻盈。
顾青峥心头一突,立即藏在了道路一旁的树林中。
他的师弟修为不过筑基,无论寄生在他体内的大能从前如何能呼风唤雨,也无法突破这具躯体的极限。
顾青峥能提前看到闵道一,闵道一却不能在同样的距离里发现他。
屏气凝神,掩饰了自己的气息,顾青峥看着毫无所察的师弟,手中不住地摩挲着长剑的剑柄,慢慢朝着摇光峰山顶走去。
他走到了授业堂前,站定在广场中,眉头紧锁,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过了片刻,闵道一似乎有了决定,迈腿绕过授业堂的正殿,试图往后头走去。
授业堂正殿用于公务,常年有许多门人进进出出,后头则是牧杨长老与他几个亲传弟子的住处,并不随意对外人开放。
顾青峥眼皮莫名地一跳。
他不再遮掩身形,远远地出声道:“道一,你去哪儿?”
闵道一闻言浑身一颤,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顾青峥,迷糊道:“我练剑呢,师兄你怎么来了?”
“一早就听到你出了门,想来是得了剑新鲜要练功,只是怎么也不叫上我一块儿?”顾青峥笑了笑,上前亲热地锤了师弟一拳。
“师兄,你可比我厉害太多了,昨日可被你收拾的够呛,今日便想一个人练一练。”
闵道一假意被顾青峥一拳锤地生疼,龇牙咧嘴没正行地对他笑道。
他仍旧是天真烂漫的模样。
顾青峥却看不透究竟是谁的神魂在对他笑。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肆无忌惮
又在师兄监督下勤奋修行了一日,闵道一精疲力尽,回到太阴峰时,腿都在发软,勉强走到弟子舍,将自己甩上了床,当即不省人事地昏睡了过去。
顾青峥跟在他身后一块儿进来,看他无视自己上了床,又站在他床边看了他许久,除却轻微的鼾声外,也不见他有何反应。
闵道一这般毫无防备的样子,让顾青峥明白他今日是真的累了。
他暗叹一声,转身替师弟关上了房门。
累了也好,累极了肉身顶不住,只能歇息,总好过被谁的神魂操控,糊里糊涂地去做一些自己也不明白的事。
顾青峥回到自己的小院,随手沏了一壶茶,并不喝,只看着茶盏上升起的雾气,陷入了沉思。
闵道一去摇光峰,是因为他想要练剑,还是被宇文令操控着,要去寻人?
摇光峰牧杨长老,既然能掌管整个北域七峰的弟子修行,自然是因为他本人修为极高,因此当时与宇文令一同下山,骑飞虎去往无尽之崖的一行人中,正有他。
回忆起宇文令去往旧城的那个夜晚,顾青峥手指轻敲着桌子,眼微觑。
那天他与宇文令皆是狂奔,速度极快地赶到了旧城外,宇文令没有停下脚步,而他因感受到了城中业鬼的骚动,停了下来。
顾青峥等了一会儿,直到远处业鬼不再嘶喊,方才回转。
他离开的时间应该不长,回到营地后,又等了一段时间,才等到门人过来替他。
顾青峥平静地与门人换了岗,回到了帐中。
他进去时扫了一眼,将帐里诸位门人都看了一遍,牧杨当时也帐里,与几个亲传弟子睡在角落里,白天除鬼消耗了极大的体力,他们都在抓紧时间恢复体力,没有任何人睁开眼。
宇文令独自睡在一间小帐中,并不与门人同住,他出帐时动作很轻,应当没有惊起门人。
顾青峥环顾一圈后,没有发现异样,便佯做困顿,缩在角落中闭上了眼。
他当时心情起伏,但为了避免嫌疑,也强行控制了自己的心跳,逼着自己陷入沉睡。
第二日,顾青峥是被门人凝重的声音唤醒的,他睁眼时,帘子已经被掀开,外头的阳光照了进来,牧杨正站在帐外,皱着眉,与他的亲传弟子说着什么。
唤醒他的仙子站在据他一步之外的地方,见他醒来后,对他轻声道:“顾师兄,掌门不见了。”
昨夜顾青峥已经在心中演习过听到这段话应该作何反应,他怔忪地撑起身子,没听清一般反问道:“你说什么?”
“昨夜是我最后一个守夜,见天要亮了,我便去请掌门现身,请了几回也不见回答,斗胆去帐中看了,掌门并不在帐里。”仙子眉头紧皱,低声道。
这位仙子是吕敏之的亲传弟子游凤,与顾青峥在大比中交过几次手,也常为她师父下山做事,是除鬼的一把好手,平日里杀鬼血染衣衫也不见皱眉,当时唤醒顾青峥时面上的神情却十分凝重。
听着游凤的话,顾青峥也跟着神情凝重起来,他立刻站起身,皱眉道:“辛苦师妹,
我这就去寻掌门。”
说着,他大步迈出帐子,不过与门前的牧杨对视了一眼,便被他伸手拦下。
牧杨面沉如水,喝住了他:“青峥停步!我已经找过掌门了,也问过揽云那边——”他那手指了指隔壁已经将帐篷收起的营地,“都没有见过他的踪迹,你就留在这里,别再去了,今日还有今日的事,你师父不在,你再去寻他,等你再不见了,难道还要遣人去寻你?咱们拢共才多少人?”
“可师父——”顾青峥想要解释。
“你师父乃北域最强者,我想他倒不会出事,恐怕有些事要去处理。”
宇文令不在,在场便是牧杨为尊,何况他掌管授业堂,后辈门人几乎都曾受过他的教诲,他做下的决定自然无人反对。
何况顾青峥知道宇文令消失在什么地方,他也不是真心要去寻他。
他们这一行人,此后便由牧杨指挥,又在无尽之崖附近待了五日,奋力除鬼,只是在这五日里,众人一次也没有收到宇文令的消息,终于确信,他们的掌门不是有要事暂离,而是失踪了。
最后回七峰的决定,也是由牧杨做出的,当时大量聚集的业鬼已然被消灭,只有星星点点的几只业鬼还在地上游荡,双月当空的危险程度已经被降到了最低。
他这时倒是任由顾青峥留在了山下寻他的师父。
这么看来,牧杨与宇文令的私交,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闵道一去摇光峰,是宇文令想要与牧杨交底,还是疑心牧杨是凶手。
热茶渐渐变凉,雾气消失。
顾青峥垂眸沉思,许久也没有答案,宇文令永远高高在上,自己与其说是他的徒弟,不如说是奴仆更合适,又怎么会知晓师父的私事。
当然,并不是说七峰上就无人能知晓宇文令的隐秘了,常伴在他身旁的徐宴芝,就应当会知道许多。
顾青峥想到此处,忍不住地冷笑一声,原本不过用指腹轻敲桌面,忽然用力一击。
杯子应声而倒,茶水泼洒开,桌上一片狼藉。
闵道一并不知道隔壁小院里师兄心中的诸多盘算。
他一觉睡得久,醒来天都黑了,浑身发软有些起不来,眨眼看了许久,方才看清有个人影站在床前。
这一下吓了一跳,正要出声,那人影先开口了:“得了剑,便这样发狠用功,早知道就早些给你了。”
闵道一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松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含糊道:“师娘莫要嘲笑我了,以后我都会好好用功的。”
徐宴芝嗤笑一声,替他点亮了灯,坐在床沿上揶揄道:“这话自你上山起,我恐怕已经听你说过十几回了。”
闵道一脸有些红,将头蒙在被里,笑嘻嘻道:“这回肯定是真的!您就信我吧!”
“好好好。”徐宴芝也跟着笑,“那便最后再信你一回。”
闵道一闻言又将毛茸茸的脑袋钻出了被子,眼睛也亮晶晶的,他好奇道:“您是特意过来看我的吗,怎么进来了也不叫醒我,站在床边不出声,怪吓人的。”
徐宴芝不能说她方才进来后,见闵道一睡得香,想起他身体里寄居的另一个神魂,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便不想叫醒他。
“谁昨日哭成那样,叫我如何放心,自然要来看看,结果敲门你也不应,还以为怎么了,进来却发现,有人只是睡得太香了。”她只能这般笑道。
闵道一脸更红,在床上扭了几下,坐起来挠头道:“那是弟子大比受了些挫折,加上头又疼,心中难过的缘故。”
徐宴芝叹了一声,将手中一直拿着的小匣子放在闵道一手中,叮嘱道:“我去找周云子讨了一些新的灵药,听她说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你用一些,看看对不对症。”
“嗯。”
闵道一拿着药匣子,正想说些什么,不防外头又传来了他师兄的声音。
“怎么你们都在。”
顾青峥就住在隔壁,若是这边有些什么动静,当然能立刻发觉,闵道一没多想,正要越过师娘的肩膀与师兄打招呼,余光却发觉,坐在他床沿上的徐宴芝忽然瑟缩了一下。
他也跟着顿了顿,已经到了嘴旁的话咽了回去。
师娘是在害怕吗?闵道一心中想着,偏头看了一眼徐宴芝的脸。
只见她面色沉郁,似乎有些让她不痛快的事发生了。
这时候,顾青峥也踏进了闵道一的卧房,看着屋里的二人,笑道:“师弟不过比平日多出了几分力,便像个伤患了?”
闵道一此时的注意力仍然在徐宴芝身上,他嘴上笑嘻嘻地应了,眼中却敏锐地察觉了,在师兄说话时,他的师娘露出了微微不耐烦的表情。
他听到徐宴芝说:“昨日你师弟刚刚到我那儿你便来了,今日我才坐下没多久,你又来了。”
徐宴芝转头看向顾青峥,半真半假地嗔道:“像是在我身旁有个眼线似得。”
闵道一又抬头去看他师兄。
顾青峥一双眼睛全盯在师娘身上,既不在乎房中的他,也没有多恭敬,眼神邪性得很,好像、好像——
好像要把眼前这个女人生吃了一样。
屋里没开窗,一股幽幽的香味,在这时钻进了闵道一的鼻子里,他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师兄。
他记起来了,有一回,师兄不知从哪儿回来,神情瞧着有些不对,闵道一从他身上闻到了一阵香气。
与如今这个味道一模一样啊。
这个发现不啻于天打雷劈,闵道一小心地看了看屋里的两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师兄怎么这样,这样、这样肆无忌惮,是否因为弟子大比中夺了头名,已经认定自己就是下一任掌门,便不再费心遮掩了?
这间屋子,在闵道一住进来前便被徐宴芝好好的修整过了,她担心小徒儿修为不高,畏惧寒冷,特地安排在地上铺上了大块的暖玉,让里头一年到头都是暖和的。
这样暖和,却让闵道一心中阵阵发冷。
徐宴芝很快收拾好了脸上表情,淡淡回头看了闵道一一眼,又伸手摸了摸他睡得纷乱的头,轻声道:“我先回去了,留下来的灵药,你记得用。”
说罢,站起身来,要往屋子外走去。
她走得近了,站在门口的顾青峥眼神也收敛了一些,但仍然堵在门前。他越过徐宴芝,扬起下巴对闵道一敷衍道:“我先送师娘回去。”
“好——”
闵道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干巴巴,好像许久没有喝水了一般。
他看到师娘走出房门后,师兄自然地伸出了手,一副保护的姿态,放在了她的腰上。
再一眨眼,两人就都消失在了闵道一眼前。
他瘫回到床上,冷汗直冒地想道——
师娘分明是不愿意的啊,师兄怎么能这样。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来。
闵道一便暂且地失去了意识,他眉头紧锁,圆眼睛眯了起来,里头闪过了一丝戾气。
第40章 第四十章正在不轨
天机峰上,周云子在结界外,俯身照料着自己种的几株珍稀灵植,大雪纷飞的天,普通小弟子在外头走上几步就能将自己冻僵在原地,她却丝毫不受影响。
这是几株喜好寒冷的寒天花,分明只生长在北域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幼时叶瓣却容易被大风吹落,是极难长成的娇弱灵植。
周云子养的这几株正长到了关键时刻,寒天花茎秆上刚长成的嫩叶被风吹得有些飘摇,她屏气凝神,缓慢的用仙法修补好叶柄,将嫩叶固定好。
这样的仙法非得要极有耐心才行,周云子全神贯注地修补了一刻钟,终于将所有嫩叶都加固完。她上下左右地仔细将几株花都看了一遍,见它们都精神极了,方才松了一口气,
“周长老,除了你,当真想不到山上还有谁有这份耐心了。”
这时一个女声忽然响起,吓得周云子心都颤了一颤,不由得大喊了一声哎哟。
她捂着胸口,横眉冷眼地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徐宴芝怒
道:“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你才筑基修为,回回都往外头跑,你也不嫌冻得慌!”
徐宴芝身上裹着厚厚的斗篷,露在外头的鼻尖早就冻得发红,身子微微发着抖,双手抱着暖炉也不顶用。
她站在原地等了周云子一刻钟,差点冻成人棍,闻言苦笑道:“我每回寻周长老有事,你都躲在外头不肯回来,这叫我怎么办?”
周云子听了这话,头立即痛了起来,板着脸往回走去,边走边说:“你这样一说,我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恐怕又要拔掉山上好不容易种下的东西,你别说是什么事了,我不听。”
说到这儿,她干脆伸手将耳朵捂住,乜斜了徐宴芝一眼,加快了脚步。
徐宴芝哭笑不得,连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个捂着耳朵不听,一个追在后头讲话,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结界里,迎面碰上了苦着脸的周云子的亲传弟子们。
周云子放下手,狠狠瞪了几个徒弟一眼,正要开口,便听到身边徐宴芝幽幽道:“周长老——”
她立即又抬手捂住了耳朵,言简意赅道:“不听,不答应。”
弟子们也帮腔:“徐夫人,跟您说了,山上这些灵植上一回已经拔了好一些,我们长老心疼得很,不会再同意了。”
走进结界里便暖和了许多,徐宴芝放下了兜帽,环视了一圈,见天机峰一众仙子仙人同仇敌忾地看着自己,好像她是个闯入小白兔领地的狼,不安好心。
徐宴芝只得一边搓手,一边叹息道:“如此,那便算了。”
她说罢,神情十分落寞,肩头也垮了下来。
今日大雪,天机峰上阴沉沉的,徐宴芝那样颔首静静站着,眼眸低垂,脸色苍白,白得要透明了,眼下还有青色,连一贯暖洋洋的琥珀色眼眸都黯淡下来,里头一丝光也没有。
真是我见犹怜。
周云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往回走。
直到徐宴芝当真要走没影了,她才忍不住出声道:“等等,你要说什么,你还是说,我同不同意再说。”
徐宴芝闻言立刻停下了脚步,回头对她绽放了一个笑。
笑起来倒是十分明媚的样子,连眼眸都重新闪烁了起来。
周云子看着徐宴芝走向自己,忽然有种受骗感,直觉自己恐怕又落入了这个女人的陷阱当中,但覆水难收,说出来的话也咽不回去了。
她无奈地嘟囔着:“你快些说吧。”
徐宴芝笑意盈盈地拉着她走到一旁,附耳悄声说了几句话。
周云子脸色顿时变了,再看向徐宴芝,眼中也不再那般抗拒,只低声道:“我还是要想一想。”
“是该多想想呢。”
徐宴芝只管笑,这回说完,当真与周云子道别,乘灵舟往吕敏之那儿去了。
吕敏之比周云子圆滑许多,与徐宴芝在小书房里嘀嘀咕咕地商议了一会儿,眼睛骨碌一转,便答应了她。
徐宴芝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显,仍旧笑着。
这两人都松了口,后头的事就好办了。
告别了吕敏之,徐宴芝乘了灵舟返回太阴峰,步履匆匆地回到书房中,提笔写下了一封信,仔细地用仙法隐藏了上头的信息。
想了一想,她又从妆奁中找出一枚简朴的发簪,对镜簪在了发髻中。
仔细看去,镜中的她眼下仍有些发青,若是不笑,一脸的憔悴可怜,仿佛遇见了什么难题似得,极教人可怜。
徐宴芝对着镜子笑了一笑,见镜中人笑得也凄凉,眉尾向下拖着,惶惶恐恐的睁着眼,过得十分不如意的样子,这才满意地站身来。
她拿着信走到了殿前,去寻顾青峥。
这封信收信人是揽云大泽的岳竺,从北域到揽云,这样的距离,鸢鸟可送不到,非得以人力送到边境,再用揽云的法子送到大泽里去。
徐宴芝想要再跟岳竺谈一桩生意。
走到殿前,两间相邻的小院门都开着。
徐宴芝离得近了,从闵道一的院子里听到了两个徒儿的声音,她顿了顿,先去了顾青峥的书房,将信笺压在了他的镇纸下,再转身走到门口。
她站在门口,两道声音都听得清晰。
闵道一在向他师兄求饶:“师兄,您这些日子当真没有事做吗?不用下山吗?我不相信,门中竟然就这样给您自由了?”
“当真,李能意长老亲自对我说了,弟子大比后容我歇上一段时间,从前师父在时我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几日,教你功夫练得稀疏平常,今后便不再容你松懈了。”
顾青峥斯条慢理地对师弟解释着。
这一番话,闵道一是越听越绝望,他带着哭腔道:“可您也不用日日都来督促我练功啊,我当真受不了了!”
“修行在于每一日,可不得日日练?”
听着闵道一的哀嚎声,徐宴芝先笑,接着慢慢沉下了脸。
如果没有哪位大能,随意地在旁人脑中寄生神魂,又没有过些日子的圣山开山门之事,现在的场景也能算得上是温馨了。
她回了神,慢慢地要离开,手却‘不经意’地碰到门上,传出了动静。
“谁啊?”闵道一问
“是师娘。”顾青峥侧身看了一眼,答道。
“师娘——”
闵道一正欣喜地想叫住徐宴芝,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掀起眼皮偷偷打量身旁的师兄。
顾青峥此时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闵道一又看向外头,见徐宴芝勉强笑着,一步一步慢慢往里头走,实在是满身的抗拒,好像院子里有业鬼要噬人一般。
他心里头更是咯噔一下,惴惴不安地攥紧了拳头,轻声道:“师娘,您是过来看我的吗?”
“是啊。”徐宴芝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他,声音也一如他记忆中的温和,“只是过来瞧见你们俩像是有事,我便想着不打扰了。”
她说话,眼睛只看着闵道一,好像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似得,一瞬也没有看向顾青峥。
昨日那个发现让闵道一辗转反侧,天亮才睡着,今日他十分仔细观察这两人的表情,见到师娘如今的模样,见她连看都不敢看师兄一眼,心中一痛,晓得她是在躲避师兄——
他自己也没想到,往常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兄,竟然有了时间日日陪着他练功,师娘又怎么想得到!
师娘肯定是看到师兄也在这儿,连忙想躲,匆匆往回走,不甚闹出了动静。
思及至此,闵道一连忙赶在顾青峥开口前说话:“您放心吧,我现在精神好着呢,师兄、师兄也一直陪着我,您回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神色地拦在了顾青峥身前,生怕师兄忽然冲出去擒住了师娘似的。
不论是孝道,还是旁的东西,师兄做法都是错的。
闵道一背上生出了一层薄汗,又是怕又是苦闷。
明明前不久不都好好的,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知道好好一个光风霁月的师兄,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可是师父的道侣!他们的师娘!师兄是个禽兽不成!
但就算师兄是禽兽,想着这些年的情谊,他也没有办法立即厌恶、憎恨师兄。
闵道一脑子乱极了,过往种种此时都记了起来,眼眶都红了,疑心自己一低头便能哭出来。
一时间,他又开始头疼,眼中的世界都慢了半拍。
不知为何,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师娘头上的发簪看,半点都移不开。
这个发簪似乎有些眼熟,之前他为师娘画像时见过,似乎是师父所赠?
他想眨眼,想动一动身子,走上两步。
可好像被谁控制住了,
闵道一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睁着眼,看着师娘头上的发簪。
他看了太久,眼睛干涩极了,慢慢地,慢慢地,在眼眶中蓄了一汪泪。
才闹过一场,若是又当着师娘与师兄的面哭出来,闵道一脸皮再厚也臊得慌,他努力了许久,终于在眼泪差点要流下来时,又回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重新返回了世界当中。
他连忙侧身看了顾青峥一眼。
顾青峥只顾着看着徐宴芝,并没有在意身旁的师弟。
闵道一毛骨悚然,唯恐师兄又对师娘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咬牙把顾青峥拉在身后,冲徐宴芝挤出一个笑来:“师娘,我送您回去吧。”
说着,也不等在场的两人同意,急急忙忙走出小院,护着徐宴芝往殿后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小心地看了一眼顾青峥。
顾青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虽然站在原地未动,却兀自对着他笑了起来。
他笑得并不灿烂,眼珠黑得怕人,骇得闵道一加快了脚步,恨不得将师娘扛在肩上飞奔而去。
闵道一走得飞快,一直护着徐宴芝走到了问仙宫附近,确信身后没有人跟上来,才放心了一点。
冰雪季的太阴峰上,他平静下来后,发觉自己竟然满头大汗,再看身旁的师娘,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她最近一定过得不好。
又瘦了,又憔悴了,师父没了的那几日都没见过她眼下黑青,如今却显出来了。
闵道一心疼极了,心中的天平彻底倒向了师娘,将自己那卑鄙无耻的师兄翻来覆去骂了数十回,嘴上也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娘,您看上去不太好,最近累着了吗?”
徐宴芝神色一滞,苦涩地勾起了嘴角,叹息道:“前些日子确实太累了,灵力消耗也大,旧伤复发,夜夜不得安眠。”
夜夜不得安眠——
这一句原本寻常的话,此时却在闵道一脑子嗡得一下炸开,不住地回响着。
是、是怎么不得安眠呢?
他的身子一下子又失去了控制,僵硬在原地,听得自己哑声问道:“如何不得安眠?”
“背上有旧伤,有点痛,睡不好。”徐宴芝温婉一笑,点了点闵道一的鼻尖,“不像有些人,睡下后连身旁有人都察觉不到。”
“背上的伤,还在疼?”
闵道一听到自己这样问道——什么伤,师娘受过伤?他为什么会知道?
徐宴芝也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低声道:“一些陈年旧伤了,偶尔累极了会疼,并不碍事,反倒让人怀念。”
说到后头,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眼眸也黯淡下来。
此时一阵风吹过,问仙宫内的灵植被吹得哗啦啦直响。
声音教徐宴芝从往事中回头,她仰头越过闵道一的身子远眺了一会儿,好似在确认什么,而后表情舒展了一些,对他道:“好了,送到这儿就行,你快些回去吧。”
徐宴芝道别后,并不留恋,掉头便要往自己的无名小院走去。只是方才抬脚,便被人握住了手腕,不得已停在了原地。
她吃惊地回头,看向此时表情已经十分阴沉的小徒儿,他可爱的圆眼睛半眯着,周身散发着可怖的气息,天真的闵道一被恶灵取代,阴恻恻地视线扫在徐宴芝脸上。
“怎么了?”徐宴芝轻声道。
她的声音似乎惊醒了闵道一,他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垂下眼眸,定定站着。
过了好久,徐宴芝才听到他小声说:“无事,你,您慢些。”
唉,真是谨慎多疑——
徐宴芝心中长长地、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
但脸上却扬起了恰到好处的,她曾在浴池中对镜练过无数回的笑,是极柔情,不带半点锋芒的。她的眼眸也弯了起来,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快些回去吧,你好好修行,就别操心我了。”徐宴芝用她能用的最温柔的口气对面前的人说着,“听你师兄的话。”
“嗯。”
闵道一应了,攥紧了拳,垂着头不再看她,任由她独自往回走去,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如此,闵道一的生活变得十分割裂。
数十年不曾日日相对的师兄,忽然有了大把的时间,每日将他从床上揪起来修行。
他一下子将从前不曾吃过的苦都吃了回来,天天练得两眼冒金星,只是即便这样,闵道一也不曾喊过累,咬牙都忍了下来——
他觉得若是师兄将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便不会再去欺负师娘呢,自己受苦,总是身体上的,歇一会也就好了。
这般过了昏头昏脑地过了一些日子,有一日,闵道一起床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在身旁看到师兄。
他先是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吓了一跳,心头冒出许多恐怖的念头,连忙起身,急匆匆地冲出小院,四下查看。
从弟子舍的小院往前头走了一段距离,在离侧门不远的地方,闵道一看到了远处,顾青峥正站在一架飞虎车旁,低着头在对着里头说着什么。
闵道一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发觉车里正是徐宴芝。
她面有难色,正在对顾青峥说着什么,见了闵道一从后头探出身上,眼睛一亮,笑道:“你师弟来了,若是不放心,便让他送我下山吧。”
虽然不知是什么事,闵道一也立即满口答应道:“行!我送师娘下山!”
顾青峥也跟着嗯了一声,温和地附和道:“这样也好,师弟近日辛苦,下山松快松快也好。”
闵道一放下了心,连忙与驾车的小弟子换了位置,自己拿起了缰绳,刚让飞虎走了一步,又听得后头车厢中传来了徐宴芝小声的哎呀。
接着车厢略微一沉,有人上了车,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后头传来:“走吧,师娘要去山下的仙城。”
闵道一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连连回头看去。
可这架飞虎车的车厢只有侧面有窗,他回头什么也瞧不见,也不知道后头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徐宴芝是否有事。
飞虎已经小跑了起来,后头传来了车门关上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理由将顾青峥赶下车去,闵道一只得坐下,在前头忐忑地驾着车。
车厢中的二人,气氛却不像闵道一想的那般凝重。
车窗外头的景色不住飞驰着,只有他们俩,也不必再做戏,徐宴芝闲适地将身子歪在顾青峥身上,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左右翻看,比较着大小。
到底是日日勤修苦练的一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腹与掌心却粗糙,跟她那双养得柔软的手全然不同,手心相贴时,他的手比她长了近两截指骨。
两只手颜色也不相同,来自无尽之崖的徐宴芝天生肤白胜雪,顾青峥却是小麦色的皮肤,她的手在上时,像是顾青峥在用手捧着一蓬白雪,轻盈绵软,带着一丝凉意。
担心前头的闵道一听见,车中不便说话,她无事可做,只能反复玩弄他的手,玩得久了,顾青峥觉得有些痒,索性握拳,将她的手整个包在手心里,手臂也使了劲,把她箍在怀中,不让她乱动。
他的手大又有力,将徐宴芝的手整个握住也就罢了,轻轻一揽,教她整个上半身动也无法动弹。
这就是力量。
一点点酸,又漫上了徐宴芝心头,她也想要有力的、粗糙的手,她总觉得,这样的手属于更自由的人。
一瞬间的泄气,也没有逃过顾青峥的眼,他凑到徐宴芝耳边,耳语道:“怎么不高兴了?”
说话间,热气一字一顿地吹拂着徐宴芝的耳垂,一阵酥麻顺着她的耳朵爬上了她的背,让她经不住打了个寒颤。
徐宴芝一下便软在了他怀里,一言不发,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上回地下宫殿一别,这
些日子,他们各有谋划,都在忙碌,加之闵道一的事没有解决,除却那天被顾青峥安抚了的短暂时刻,她惶惶不可终日,白日反复推演着自己的谋划,夜里也睡不好觉,一闭上眼,总是能预见自己死在登上太阴峰的前夜。
她已经许久没有与顾青峥靠得这般近,若不是场景不合适,顾青峥身上那件衣裳早就该保不住了。
没想到被徐宴芝瞪了一眼,将她揽在怀中这人更是兴奋起来。
他从前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车前坐着他的师弟,师弟体内寄生着他师父的神魂,薄薄一层木板相隔,他用极不体面的姿势将他的师娘抱在怀中,因为她一个眼神,便激动起来、蓄势待发起来,手也不自觉地开始四处移动。
徐宴芝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手这样粗糙,钻进衣裳摩挲着不见光的肌肤时,除却轻微的疼,更多的是痒。
此时已经下了山,飞虎行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驾车的人并不熟练,车厢开始颠簸,两人姿势不便,顾青峥干脆将座上的徐宴芝一把抱起,让她面对自己分腿坐在他身上。
顾青峥牢牢禁锢住不安扭动的徐宴芝,他们的身躯紧紧相贴,车厢强烈的颠簸后,她几乎按捺不住地溢出了低吟,只好勾住了顾青峥脖子,用力吻住他,将暧昧的声音都融化在唇间。
是完全不适合的场景。
但或许又是完全适合的场景。
他们不是被强取的师娘和犯下罪孽的徒弟吗,那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时间更合适犯错,更适合强迫,更适合做一个孽徒。
“快一点——”
徐宴芝俯视着身下的男人,眼神疯狂又阴沉,她握住他的下巴,逼迫他仰起头看着自己,白雪般的指尖陷入他的脸颊,她凝视着他的眼,欣赏着这双迷离的眼中的迷恋。
他又反过来变成了被索取的那个。
背对着那一缕神魂,她正在不轨,她正在背叛。
可那又怎么样呢,那个人就算知道,也只能碍于形势,假装不清楚。
车厢碾过一粒石子,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徐宴芝闭上了眼,愉悦地扬起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