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1 / 2)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旧城之畔

这一日徐宴芝且有的忙碌,天枢峰的消息昨夜没来,今日一大早便传到了太阴峰上。

她端坐在前殿议事堂上,忧伤地听完徐广济的死讯,半晌不曾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对报信的小弟子叹道:“我这个族弟,可是我伯父伯母的独子。”

小弟子也跟着叹息,附和着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场面话,听得上座的徐宴芝又问:“广济死前可有何异样?”

“这个……”小弟子迟疑了一会儿,方才期期艾艾地回答道,“听闻徐师弟死前,顾师兄曾去寻过他,听当时在弟子舍的同门说,俩人似乎有过争执,声音有些大。”

徐宴芝怔忪了一会儿,语气低沉地问道:“早上我还见过青峥呢,他现在可在山上?”

“顾师兄……”小弟子的下巴几乎戳到了胸膛上,“他一大早便与德政堂告了假,说是有些私事,现下不在山上,至于去了哪儿,他也不曾说明。”

可惜了——

一刹那,徐宴芝脑中转过许多想法,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放下了追究顾青峥的念头。

太过危险,虽然人证物证皆无,可她并不愿引起山上人的注意。

但明面上,她最好刚正不阿一些。

“既然这事牵扯到了青峥,我还是要去寻李长老,与他商议商议。”

徐宴芝说罢,立即起身,与这天枢峰的小弟子一齐来到了殿前的广场,乘着灵舟往德政堂去。

待她到了德政堂,李能意早就得了信,唉声叹气地坐在书房里,等着她过来。

“李长老……”

徐宴芝不过远远地唤了他的名字,便得来了他烦躁的叹息:“徐夫人莫要说话,徐广济这事的前因后果,我都遣人查明白了,顾青峥走后,弟子舍里有人听见了徐广济独自大喊大叫,那时他还活着。”

徐宴芝笑着听完李能意的这番话,轻抚着胸口道:“如此我便放下心了,还以为那孩子犯了错,没有便好……”

李能意闻言,狐疑地扯着自己下巴上一把长须,试探道:“徐夫人竟是来保顾青峥的?”

前几回她做的事,可不像是这个意思——李能意因不想被他们之间混沌不明的关系牵扯,方才快快将事情查明,防着徐宴芝要拿天枢峰上的弟子故作文章,搅合上自己。

“您这话说的,我与他多年情谊……”徐宴芝又笑了。

“知道了知道了,对了,既然你来了,我们便将大比的事定一定。”李能意不愿听她诉说与顾青峥的情谊,打断了她的话,转而与她商议起了弟子大比的事。

没过几日便是北域七峰的弟子大比,弟子大比十年一次,是门中弟子们重要的晋升通道。

内外门弟子们为此使出浑身解数,比仙法比阵法比药法。

若是在大比中得了大能们的青眼,好的能一步登天,成为亲传弟子,差的也至少能由外门弟子晋升内门弟子。

当然,内门弟子的数目是有限的,有人进来,便有人要出去。

说到这儿,李能意对徐宴芝摇头道:“我说句不好听的,你那族弟每日心思都不在修行上,我瞧他这回必然保不住内门弟子的位置,只是也没想到他竟然会为此自尽。”

门中连徐广济自尽的理由都为她找好了。

徐宴芝打蛇随棍上,跟着摇头,低声道:“既然是独子,家里确实溺爱了些。”

两人虚情假意地一齐为徐广济惋惜了一会儿,又将弟子大比的细节一条条定了下来,一直说到太阳都要落山了,方才郑重地下了定论。

了却一桩大事,李能意起身送徐宴芝回太阴峰,两人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迟疑道:“顾青峥告假下山,徐夫人可知?他也没说明究竟何时回来,若他是为了避嫌,你还是传信与他说清楚,宗门并不疑心是他做了什么,让他莫要耽误了大比——他也该为底下的师弟师妹做个榜样才是。”

徐宴芝嗯了一声应了,话题一转,状若不经意地问起了张幼琳:“李长老的徒儿去哪儿了?我来天枢峰,哪一回都是她忙前忙后,这次怎么不见她人。”

听得徐宴芝提及张幼琳,李能意遮掩一般咳嗽了起来,糊弄道:“我让我徒儿下山帮我些忙。”

徐宴芝意味深长笑了一笑。

想来李能意为了让张幼琳与顾青峥争个高低,遣了他的徒儿下山历练,或是于修为上有些长进,或是寻一些他探明了的天材地宝。

他这个人迂腐又死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会暗地里给顾青峥使绊子,但也打心眼里护短。

徐宴芝只做不知,在李能意的目送下上了回太阴峰的灵舟。

一番来回,事事都在掌控中,徐宴芝应当安下心来。

可她倚在灵舟上,望着舷窗外风雪飘摇时,忽然感同身受地起了愁绪,身下座椅也坐不稳当起来。

下了灵舟,徐宴芝抱着臂沉思着,梳理着纷乱如麻的头绪,她一步一步,踩在冰凉的、能将人冻透了的石板上,走在偌大的太阴殿中——这间超尘脱俗的宫殿,瞧着空无一物,却总是有隐隐绰绰窥探的视线。

太阴峰上一共生活着上千名小弟子,平日里无事的话,只有二三人会出现在徐宴芝眼前。

正殿的广场前空无一人,九百九十九阶长阶两边的香炉里却升起袅袅的烟;宫殿的大门敞开,一眼望去,只有绚丽花丛与无边静谧,仔细竖起耳朵听,里头藏着谁的绵长呼吸。

太阴殿失去了主人,华美如梦幻的高堂邃宇,变得像鬼影重重的地宫。

不知走了多久,当徐宴芝忽然察觉自己每走一步,脚尖都冻得生疼时,她已经走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中。

她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去,见到高大璀璨的问仙宫,在夕阳的照耀下,深渊般笼罩着它身前的一切。

在它的身下,徐宴芝拢共只有薄薄一片,渺小又不堪一击。

它如它主人生前一般俯视着她。

而徐宴芝脚下生了根,只能仰头看着它。

她垂下了双手,观察着夕阳给宫殿添上一层渐变的金边。

在阴影之中,她审视地问着自己,为何久久不愿踏入问仙宫,这里虽有许多她不堪的过往,却也隐藏着诸多它前任主人的隐秘。

宇文令死后,她应当仔仔细细地将这里搜查一边才是。

问了一会儿,她也并不回答,而是咬了咬牙,抬脚往宫殿的大门走去。

宫殿大门紧闭,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血液翻涌的声音,徐宴芝站在大门前,伸出手,想要将门推开。

她的手触碰到了门上泛着珠光的巨大明珠。

指尖上清晰地传来了明珠中蕴含着的灵力,这枚明珠曾是活物,死去已久,灵力仍然在里头游走,冰冷刺骨、活灵活现,像灵兽舔了一口她的指尖。

徐宴芝猛地收回了手。

下一次,下一次再来,今日也太晚了些。

她这样对自己说着,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走得这样快,好似后头张开了密密地网,就要将她网在笼中了。

徐宴芝喘着气,飞也似的回到了她的小院。

她的心还在突突地跳着,为了平息这诡异的不安,她找出了纸笔,坐在桌前,专心致志、一笔一划地给顾青峥写信。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假思索从笔尖流出,徐宴芝渐渐松懈下来,她漫不经心地想着顾青峥,揣测着如今他正在何方,叮嘱他要赶在弟子大比前回七峰来。

写完,她自去兽厩中寻了一只一点红的鸢鸟,将封好的信挂在它的爪间,徐宴芝轻轻抚了抚鸢鸟额上的朱红。

“去寻他。”她将带有顾青峥气息的信物放在鸢鸟鼻尖,等到它点头确认后,带它到山边放飞。

一点红在山间长啸,不过片刻,便彻底地消失在徐宴芝的视线里。

七峰豢养的极品鸢鸟能日行千里,一点红展开翅膀,掠过了北域的千里冰封,穿过嘈杂富有生机的沼泽、一望无际翠绿的草原,没过多久,它来到了一块儿寸草不生、死气沉沉的地方。

在这焦黑、了无生机的土地上,矗立着一座死去的城。

城门上的匾额破碎不堪,只有一只角勉强挂在门上,视线最好的人方才能勉强辨认出上头写着临渊二字。

城门不知被何物洞开,一扇仍连在墙上,另一扇不知所踪,几具白骨歪七扭八地散落在地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从城门往里头看,门前原本最繁华的街道已经坍塌地不成样子,砖瓦上偶有一些暗褐色的痕迹,显示着这里遭遇过什么。

城中地上有黑色汩汩流淌着,乍一看是水,仔细看方才知道是若有实质的浊气。

一点红惊慌地在空中盘旋,它本能地畏惧着城中的气息,久久不愿下降,去寻找它此次任务要寻的人。

过了一会儿,它决定张嘴鸣叫,试图引起谁的注意。

它的叫声引来了城中唯一活物的注意。

顾青峥跃到最高的城墙上,朝着空中的一点红伸出了手。

一点红又在空中犹豫地转了几圈,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飞快地落在那人手臂上,将信扔下后,又一飞冲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城墙上的顾青峥失笑地看着鸢鸟仓皇逃窜的背影,展开了信笺,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读完后,他随手将信放在了锦囊中,略微思索了一番,又转头跃下了城墙,返回旧城细细查看起来。

旧城在数十年前,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业鬼潮。

那分明不是一个特别凶险的红月夜,旧临渊城与无尽之崖保持着安全距离,却莫名地出现了极其凶险的业鬼潮。

因为询天阁不曾预见这样的灾难,等事情发生时,即便宇文令以极快的速度带着七峰仙人们来到了这儿,城中也早已被浊气占领,变成了一片焦土。

旧城覆灭时,顾青峥尚且年幼,并未开始修行,一切关于此事的消息,都是后来从门人口中得知,他不曾亲身来过此处。

他也并不清楚,宇文令的祭典过后,徐宴芝联合门人遣他来旧城附近摘那一朵盏室花时,为何要在他下山前特特假借送药的名义见他一面,叮嘱他一句话。

徐宴芝想要混淆他的认知,用暗示,让他来一趟旧城。

当时的那句话,顾青峥现下仍能回想起来——

“盏室花离旧城极近。”

她的声音明明极轻,却又在他的心头不住地回荡着,引诱他去往这个死地,去做些什么。

徐宴芝想要他去死,他想知道,她为何要他死,他又会因为什么而死。

顾青峥走过空无一人的街头,打量着周围的断壁残垣,他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停在城中的十字路口,站在没过脚裸的浊气中。

他看着四周,这里什么都没有。

风穿过城中的断壁残垣,呜呜地鬼叫着,地上的浊气翻涌,一次又一次淹过他的脚踝,想要吞噬掉来自光明的产物。

顾青峥的发丝飞舞在空中,他茫然地寻找着,究竟是什么可以让他去死。

城中既然没有,顾青峥沿着浊气,往南边走去。

从旧城再往南,遥远却目之可及的地方,大地的尽头忽然断裂,将大陆狠狠贯穿,留下巨大、看不见边际的豁口,那是此界的最为黑暗的地方,那是——

无尽之崖,仙人无法触及的世界尽头。

顾青峥已经走到了他能达到的最远处,再往前,浊气浓度过高,只要待上几息,便能彻底瓦解他的神智,引诱他踏入深渊。

半死不活的太阳虚虚地斜照着,大地上黑烟汩汩,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没生命,没有声音。

他好似站在虚空之中,漂浮在浊气之上。

顾青峥在这儿待得太久了,他的耳边渐渐出现了万般可怖的诡异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地引诱着他继续往前,黑暗在慢慢侵蚀顾青峥,他的护体仙法即将紊乱。

服下最后的灵药,顾青峥心头一轻,沉下心来慢慢

走动,查看着旧城外的异常处。

时间一点一点流失,在最后关头,他走到了旧城的西南角外,看到远处,蔓延的浊气忽然在他视线中断开,像是遇见了低洼一般,往下流去。

他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靠近,顺着浊气流动地方向看去。

走得近了,顾青峥发现自己被眼睛欺骗了,浊气并非流下了低处,恰恰相反,它正喷薄地从某个地方涌出。

另有大片大片的白色,突兀地出现在死寂之中。

他低着头,微微睁大了眼。

看得久了,能看明白这里是一道不曾被记载、深不见底的裂缝,缝隙中放眼望去,是无数的、铺天盖地的白色——

藤蔓布满了裂隙两旁,似乎从深幽之底开始,长满了颤颤巍巍的白色寒来花。

电光火石间,他记起了不久之前,某个血月后发生的事。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唇齿交融

顾青峥回到太阴峰,已经是第二日傍晚的事情了。

这一日,徐宴芝在前殿费了许多时间,与闵道一一块儿,帮他温习阵法上的学问。

闵道一与他师娘一般,不擅长仙法,入门二十来年,做了宇文令二十来年的徒儿,修为堪堪能与徐宴芝平起平坐。

师父在世时很少管他,顾青峥又常年在山下,一年也难得见上几回,可怜的闵道一只能同其余的内门弟子一道,去摇光峰上大课,吃大锅饭。

因为这个,私底下想来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再小一些时,时常含着泪从摇光峰上回来寻师娘,伏在师娘膝头默默流泪。

他算是徐宴芝在太阴峰上难得的慰藉,见他这般模样,她只得叹息着拿出阵法上的本事,另辟蹊径地教他——

闵道一学阵法这件事也不知宇文令是否知晓,反正直到他去世,他们也不曾从他那儿听到一个不字,就权当掌门默认了。

如今又到了十年一次的弟子大比,师父却已经不在了,闵道一更是慌得厉害,好些夜晚都睡不着,又犯起了头痛,撑到今日实在撑不下去,哭丧着脸来寻徐宴芝帮忙。

他坐在桌前,盯着徐宴芝画在纸上的法阵图样,左看右看都瞧不大明白,冥思苦想下,只觉得太阳穴钻心地疼了起来。

“嘶——”闵道一忍不住皱起了眉。

“又头疼了?”

徐宴芝坐在一旁,早将他抓耳挠腮地模样看在眼里,只是不曾开口,见他头疼了起来,方才关切地问道。

“玉衡峰上的师兄说,上回受的伤落下了病根,治不好了,让我若痛得厉害,便燃香镇痛。”闵道一恹恹道。

“能忍则忍,燃香容易上瘾,还要有人看着。”

“嗳,都听您的。”

闵道一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疼痛缓解了一些,又垂着头苦苦思索着眼前的阵法图。

看了半晌,他只觉眼中全是一个套一个的圆圈,半点都看不明白,崩溃地摇头道:“师娘,我真是太笨了,您都教了我这样久,我还是不懂。”

徐宴芝跟着看了一眼桌上。

她只觉图上每一处都画得分明,用笔简洁,清晰易懂。

这样的图,她真弄不明白闵道一能有哪儿看不懂,于是难得踟蹰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回答。

师娘的沉默被闵道一读懂了,他垂着头,面色灰败地低声道:“如今只有师兄回来才能救我了,唉,师兄样样都学得好,顶顶聪明,顶顶有天赋,那才是掌门亲传弟子该有的样子,我与他比起来……师父为何会收下我这样的笨徒弟呢……”

若是徐宴芝也跟着附和,似乎有些太伤人了。

她将心中的不解压下,笑着摸了摸闵道一毛茸茸的头:“我给你师兄去信了,料想他也该回来了。”

她提起顾青峥的模样再自然不过了,闵道一偷偷抬眼打量她,心中想起了山上流传着许多传闻,忍了又忍,小心试探道:“师娘,我最近听了许多荒唐的说法,说您和师兄……”

徐宴芝眼都没抬,捻了张新的阵法,用笔写写画画,口中嗯了一声,表示她听到了。

“说您跟师兄,关系不太好……”

“哦?他们这样说,你觉得呢?”

“我实在瞧不出你们哪儿不好了,要我说,师兄是极尊敬您的,从前只要他在山上时,都是他为您去取炊玉饮,为您炮制好了装在灵碗里,不过他说不愿意出风头,就让我替他跑腿送给您了。”

闵道一说得认真,徐宴芝听得想笑。

她刚想开口敷衍几句,便听到外头传来了正主的声音——“闵道一,不日便要弟子大比,你可有好生温习?”

风尘仆仆的顾青峥站在门口,扬起眉,看着院中二人,瞧不出是否高兴。

闵道一闻声望去,大吃一惊道:“师兄,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并不怪他转移话题,而是一向爱干净的顾青峥,身上月白长袍被染得黑一块儿白一块,好似经过了一场恶战。

他的师兄尚未回答,徐宴芝先心头一跳。

这些污渍,她十分眼熟。

等到顾青峥信步向她走来,那些尚未被净化的浊气散落在空中,徐宴芝更是十二万分确定。

顾青峥去了满是浊气的地方,他没有受伤,反而全身而退了。

刹那间,徐宴芝心头雪亮,缠绕着她的不安,有一部分似乎有了解释——

顾青峥已经拥有了可怖的力量,她无法混淆、暗示顾青峥,她无法轻易地让他屈服,让他去死。

这个麻烦她一时半会摆脱不了,得一直背在身上了!

所以那一日,她的确已经成功施法,并不像她后来推断的那般失败了。

只顾青峥或许体质特殊,她的暗示并没有混淆他的神智,不仅让他全须全尾地回到了七峰山下,还大摇大摆地去到徐家门前,接她回家。

他不是待宰的羔羊,他有拨开迷雾的力量。

警醒起来——徐宴芝看着眼前男子停在自己身旁,弯下腰,状若查看桌上的阵法——不要放任自己,盯紧了他,放下不情不愿,拿出你的本事来。

闵道一在师兄面前说了他的坏话,此时头几乎贴在了桌上。

徐宴芝坐定不动,扬起嘴角,弯弯的眼眸倒映着顾青峥的侧颜。

有一只以上犯上的手,顺着她的背脊,不轻不重地一路往下揉按。

当着闵道一,他纵火,教徐宴芝半个身子都烧起来。

偏偏始作俑者还不看她,只将半张脸展示在她面前,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

像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似的。

徐宴芝眼皮一跳,伸手拉住了那只在她背后作怪的手,将手指插进了他的指缝,轻轻用力,得了他更有力的回握。

当着人,是母慈子孝的师娘与徒弟。

人后,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徐宴芝与他十指紧握,情意与敌意,说不清哪个更重。

顾青峥回来后,闵道一彻底偃旗息鼓。

他的师兄从明日起要对他进行特训,今晚便饶了他,容许他还有片刻喘息,最好现下就上床闭上眼睡去,不然往后几日,顾青峥再也不会让他能轻松地喘着气。

将小师弟安排好,顾青峥关上院门,朝徐宴芝做出了请的动作:“送您回去。”

他说的肯定,徐宴芝收了拒绝的心,点头随他往殿后走去。

他们穿过狭窄冗长的夹道,路过地宫一样死寂的问仙宫,步入了曲径通幽处、花团锦簇的后花园。

一路上,两人分明没有说话,却似有暗流在身旁涌动。

园中小径总有高低,一人伸手,一人扶,不经意间,谁冰凉的指尖划过谁炽热的掌心,截然相反的体温让心间的波澜更甚。

行至一块假山时,顾青峥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徐宴芝,此时此刻,他的所作所为无人能知晓。

不再遮掩,他眼中流淌着晦暗不明、扭曲的喜悦,浓得化不开,死死纠缠住徐宴芝。

月光恰到好处地斜斜洒下,照亮了这块静谧、无人窥探的角落。

这一刹那,徐宴芝在明,顾青峥在暗。

劲风刮过,不从天上来,却是衣袂翩跹掀起的风。

他忽然动作,欺身将她按在假山石上,伸手抬起徐宴芝的下巴,他的手指微微陷入她饱满的脸颊,因这与自己迥异的触感怔神。

一句话也未说,一个词也不曾吐露,因都不肯将视线移开,又不肯出声示弱,两对眼眸中全是教人心跳加速的线索。

顾青峥瞳仁震颤着,像是笑又像是叹,死死盯着徐宴芝的唇,接着低下了头。

第二次,他吻住了她。

远远跟着的小弟子站在后花园外,月光刚刚升起,正是幽暗无光的时刻,园中层层叠叠的假山石遮住了前头二人的身影,他不在意地环视了一圈,只当那两人正巧走在了阴暗处。

小弟子慢慢踏上了花园里错落有致的石板路。

假山后,暧昧的啧啧声轻响着。

徐宴芝一步一步往后,无力地靠在山石上,又奋起想要往前。

顾青峥牢牢禁锢住她,教她无法从他怀中挣扎开,他的手也不断往下,光洁的背脊,微陷的腰窝,再往下,再往下。

触碰的地方柔软到令人战栗,他不自禁地一再用力,唇间逸散出压抑到极致的哼声,不知是谁在难以抑制,只觉喘息在耳边轰鸣,激得人半身酥麻,热得烧起来。

而身下女人竟还未曾败下阵来,身子既然无法动弹,唇齿间也成了战场,她在他口中搅得天翻地覆,将他的魂也吸走了。

还有两只柔软一些的手,不甘任人宰割,在顾青峥身上游走,探索着男子的不同处,想要与这具身躯原来的主人争夺控制。

原来太阴峰上也能如此燥热,阴冷的风变得绵软,冻透了的石阶温润起来,任由人起舞一般在上头踱步。

上个吻让顾青峥受到了挫折,但既然他是顶顶聪明的那一类人,便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唇齿相融,耳鬓厮磨,两人谁先不肯先放过对方。

偏要让对方丢盔卸甲,成为手下败将,升腾的敌意与欲念才能得到释放。

这一局是你赢了,但败者亦有尊严,无法杀死你,当然要从别处让你一败涂地,要讨回来才行。

小弟子在花园中走了一会儿,仍旧没能瞧见前头两人的踪迹,月光是斜的,园中四处都是拉得极长的影子,风一吹,便纠缠在一起,如胶似漆的。

他脸一红,心中涌上了古怪。

这样想着,小弟子快走了几步,穿过一个月亮门,忽然在一个假山后头见到了徐宴芝与顾青峥。

他们的影子纠缠在一起,如同园子里随风摇摆的花木一般,略微颤抖着。

小弟子瞪大了眼睛,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他不敢相信地又睁眼去看,方才发现,似乎是徐夫人有些不适,掩着面,腿发软的模样,顾师兄为了扶住她,正半抱着她往前头走。

小弟子松了一口气,虽说有些与礼不合,但听闻徐夫人身子一向不好,顾师兄又孝顺,连他都在药房见过顾师兄为师娘炮制灵药,一时紧张,靠得近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也是他修为不高,夜里离得远了便瞧不太清楚。

顾青峥一只手扶着徐宴芝的胳膊,另一只手在她腰上,稍稍用力,将人揽在怀中。

这一回合究竟是谁输了,现下便分明起来。

徐宴芝不忿地咬着肿胀的唇,仍觉有些腿软,对手并不按常理出招,吃了亏便手段下作,那双手顺着她身段到处点火。

因在外头,让她无法使出力量,当下便失了力气,最后败下阵来。

她被揽在怀里,风也不再寒冷。

但走了一会儿,到底找回了神智,慢慢思索起顾青峥的举止。

她掀起眼,瞥了一眼上方的男子。

他现下面上并无表情,似乎瞧不出心中的念头。

徐宴芝却笃定他是高兴的,他或许发现了一个秘密,连带着唇齿间也有些隐秘的欢快。

是什么事?

徐宴芝心渐渐沉下来,她总觉得,或许与她有关。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一身妩媚

顾青峥得了一个与徐宴芝有关的好消息。

这件事变成了一个小刺,扎进了徐宴芝指腹里,不论她在做什么,都有轻微的刺痛,提醒着她。

她不能让山上人知晓她的身世,自幽冥而来的活物,与浊气相伴而生,隐藏着让仙人们无法自制的隐秘。

顾青峥的师父没了,他修为再高,如今也是势单力薄,捏着一个把柄,的确能让徐宴芝审慎地待他——但这不代表世上还能存在可证伪她的铁证。

徐宴芝无意识地轻抚着自己的唇瓣,思考着自己是否还在何处留下过破绽。

屋里燃着明亮的灵灯,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并不让人昏沉。

徐宴芝只穿着单衣,任由身上轻薄的布料松松垮垮地垂在地上,因暖玉铺满了屋子,她本该半点不觉寒冷,可脑子萦绕着的这件事让她如锋芒在背。

总觉有一双阴郁的黑色眼眸,正在暗处,沉沉地看着她。

正思来想去,忽然灯上爆开灯花,啪地一声,吓得徐宴芝一个激灵,瑟缩起了身子,看向灯上。

她的眼眸中倒映着白光,伸手环抱着自己,出神地想,顾青峥握着这把柄,几番试探,也不曾真正出手,他会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灯光沉默地摇晃,并不曾解答她心中疑惑。

徐宴芝有些懊恼,或许从前她应当对顾青峥更留神一些。

在回忆中,除却在太阴殿前的初遇,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与顾青峥都维持着绝对的客气,想起他来,脑中只有纸片般单薄的形象。

她在山上众人面前表演温柔的师娘,将经过仔细思考后的行动精心地在该瞧见的人面前展示。

对于那个住在前殿的小孩儿,徐宴芝只觉得他有些冷漠,但她不在意他,自然也不在意他的冷漠。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对顾青峥产生真正的情绪——厌恶的情绪,不满的情绪。

徐宴芝慢慢地回溯他们之间的过往,终于在某一处记忆里发现了端倪。

那是与宇文令有关的记忆,是数十年前,顾青峥方才成为掌门亲传弟子时候的事了。

徐宴芝平日里并不住在问仙宫。

但某一日,因为前夜荒唐太过,她难得地宿在宇文令的宫殿中,直到日上三竿还未醒来,等到终于因阳光刺目而昏沉地睁开眼时,徐宴芝惊讶地发觉,似乎已经到了下午。

宇文令一向不喜旁人懒散,她时刻提醒自己,哪怕在道侣闭关时,也一如既往地严格遵循弟子作息。

没想到那一日会放纵成那样,徐宴芝有些在意,顶着浑身不适,匆匆穿好衣裳,随意地挽了个发,便想要去殿前寻宇文令。

她丈夫不喜有人在旁伺候,问仙宫只有他常住,偶尔徐宴芝也会过来,但过夜这件事,到那天止也只有这一次。

走出后殿的寝室,穿过后花园、抄手游廊,一路走向前殿,华美的宫殿空荡荡静悄悄,四下无声,只有徐宴芝的脚步声在回荡。

宇文令每日这个时候都会在书房中独自读些宗门典故、功法秘笈,徐宴芝熟门熟路,径直往书房而去。

一切都如常,但在走过最后一道游廊,来到前殿时,她却惊诧地遇见了一个人。

是难得被师父召唤、被校考后打算回到弟子舍的顾青峥。

两人谁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对方,猝不及防下,尚且年轻,城府还未像如今一般深沉的顾青峥脸色大变,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宇文令教导徒弟一向手下不留情,顾青峥穿着单薄的弟子服,步伐紊乱,身子如翠竹般在风中微颤,显然受了磋磨,难免失了对表情的控制。

即便他瞬间便意识到了不妥,立刻低下了头掩饰,却还是被徐宴芝发觉了那一刹那,他眼中闪过的阴郁的憎恶。

徐宴芝动作一滞,旋即缓缓朝他笑道:“青峥来了。”

顾青峥垂首应了一声,再抬头时,他神色已经如常,展颜对她行礼道:“见过夫人。”

他的表情、语气,都瞧不出问题,只是忍不住攥紧的双拳,还是泄露了一丝他的内心。

徐宴芝笑笑,回礼后继续往宇文令的书房走去,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的衣摆撞在了一块儿,彼此都下意识

地尽量侧了侧身子。

她低头,看见裙摆上的褶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身上这件她随手拿起的这件衣裳,正是昨夜穿来的那一件,不仅前襟袒露了较多的肌肤,一夜过后更是变得皱巴巴的。

不仅如此,徐宴芝懒得仔细挽发,走了一段路,几缕发丝随意地滑落,飘在额间。她并未料到会遇见旁人,因忙着前来寻宇文令,来不及处理,身上此刻应当留下了许多暧昧的印记。

真是一身妩媚,没有半点端庄。

顾青峥眼里的她会是什么样子,想到此处,当时的徐宴芝烦闷起来,莫名恼上了丈夫这个冰冰冷冷的徒弟。

从那以后,在与宇文令相处时,若是有徒儿伺候左右,她时常会注意站在他们身后的顾青峥。

当她对宇文令露出笑容时,当她对他温言软语地撒娇时,一道阴凉的视线总是会猛地离开她。

徐宴芝佯做不经意回头,只能看到身姿挺拨的男子,垂眸不语地握紧了腰间长剑。

他手背上青筋虬结,微微颤抖。

徐宴芝转身挽着宇文令的胳膊,笑得更加甜蜜。

回忆至此,灯花又爆,徐宴芝只是恍然伸手拿起一旁的小剪,剪了一截灯芯。

当真这样简单吗?

徐宴芝面容沉郁,默默放下了手中小剪。

她不知不觉在窗前坐了一夜,再抬头时,灯已燃尽。

因思虑过重,徐宴芝第二日出门时晚了一些。

此时虽然离弟子大比还有些时日,但太阴峰上的小弟子们都无比紧张,徐宴芝看在眼里,便做主让他们无事只管修行,不必留在宫中值日。

小弟子们哪儿有不乐意的,都高兴起来,连去兽厩为她牵来飞虎,送她下山这样的事都带着笑。

能上太阴峰的小弟子便没有不上进的。

出门时徐宴芝路过了演武场,里头的呼喝之声简直能钻破云霄,将人耳朵都震得发麻。

她忍住不适仔细听了一耳朵,并未听见有熟悉的声音。

小弟子赶着车从侧门接了徐宴芝,车轮滚动,骨碌碌地向山下开去。

在飞虎车中,徐宴芝手里捧着天枢峰送来一枚玉佩,坐在车中闭目养神。

这是徐广济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

仙人身死道消,**不复存在,他自尽后,刚被发现时躯体还在,过了一会儿后,周身灵力散去,便只在地上留下了一件弟子服,和徐宴芝手中这一枚贴身玉佩。

北域男子都喜欢贴身带着一枚玉佩,徐广济这一枚成色不算特别好,但胜在古旧,想来也是徐父徐母精心挑选赠与儿子,祈求他一生平安的。

思及至此,徐宴芝面无表情地睁开眼,垂眸看着手中的东西,冷冷地笑了一笑。

她这次下山,要去一趟徐府,将这枚玉佩送还给徐广济的父母——顺便还有一些旁的事。

飞虎的脚程依旧,一晃的功夫,车便停在了大门紧闭的徐府门前。

小弟子开门请徐宴芝下车,直到他们走到门前,徐家都无一人出门迎接。

徐宴芝还未说什么,送她下山的小弟子已经有些着恼,低声嘀咕道:“夫人来了,徐家竟然不出门迎。”

徐宴芝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想来伯父伯母已经知晓了广济的死讯,毕竟是独子。”

小弟子闻言撇了撇嘴,嘀咕道:“我家就住这附近,从前便听过徐广济的名字,他这个人……”

这个人如何,还未说出口,大门便从里头打开了,徐父头发白了大半,看上去比上一回更老,颤颤巍巍地在门里朝徐宴芝拱手道:“不知夫人来了,真是失礼了。”

徐宴芝向他回礼:“节哀。”

徐父闻言,老泪纵横,转身将徐宴芝请进了家门。

他迎着徐宴芝走到会客厅,引她坐下,亲自为她沏了一杯茶。二人唏嘘了几句,徐宴芝方才将那枚玉佩转交到他手中。

徐父又哭,徐宴芝又劝。

好容易止住了,他哀叹道:“这把年纪了,也不知还有几年活,广济不在了,现下只能使一把劲,将族人安置好了。”

徐宴芝这回来便做好了准备,听了徐父这话,心下了然,戏肉来了。

果然,面前这老叟说着,画风一转,谈起了最近年来山下的生意艰难,徐家想要扎根七峰山下,愈发不容易。

徐宴芝得体地笑了笑,转而说起上一回她从新临渊城回来的事,或多或少,将与揽云大泽的生意透露了一点。

徐父眼睛一亮,泪都来不及擦,便一叠声地感谢起徐宴芝来。

徐宴芝叹了一声,站起身道:“这里我也待了两年多,到底也是我家。”

徐父以为她要走,正要相送,又听她道:“因为广济的事,昨日又梦见了府中草木,想在府中走一走,不知伯父可答应?”

徐父没有不应的道理,随她在院中踱步。

徐宴芝走过前院垂花门,来到了后院中,后院院中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稀稀拉拉种着几株大路货灵植,看来主人少有打理,各个耷拉着头,不精神的模样。

花园旁一条小路往里拐,走到尽头,一间小院打开了门,院中偏僻处有一口井,怕人掉下去似得,上头压着石头。

徐宴芝慢慢走到水井旁,低头看着上头的石头。

正正好好的一块石头,十分顺手,想来徐家用了许多年,自徐宴芝来山下前便有了。

她仔细地观察着,唯恐数十年前施法留下的印记如今还存在着。

细细看了许久,徐宴芝终于确信,她当时做的当真小心,并且徐宴芝因思念家乡,在徐府中每日也是郁郁寡欢,深居简出,府中人对她印象都不深,也留给了她可乘之机。

海娜死的那一日,她趁着夜色,在府中人人都要接触的石头上下了混淆的暗示,从那以后,那些曾经见过她们的人,都混淆了从前的记忆——当日死去的人长了海娜的脸,活下来的人在他们心中成了徐宴芝的模样。

如今时隔多年,徐宴芝的亲生父母早已去世,当时一块儿参加弟子大比的同辈们都落选回乡,也早就耗尽了生命,知情者皆不在世上,或许不用如此谨慎了。

当然话虽如此,她还是将这间不大的院子走了个遍。

徐父摸不着头脑地远远看着,待到徐宴芝走到正院后,方才小心上前道:“你伯母病了。”

“既然如此,便只叨扰一小会儿。”徐宴芝说着,从锦囊中拿出了闵道一为她绘制的画卷,在徐父愣神时展开在他眼下,“你瞧,画中人与我,皆是徐宴芝。”

随着低语,她琥珀色的眼眸诡异地闪了闪,教徐父立刻直了眼,低头看着画卷,应和道:“是。”

“若是有人向你问起海娜与徐宴芝的事,你不能应答,应当背着人立刻自尽。”

说到这儿,徐宴芝咬着牙,回想起徐广济,当年她便是在这儿出了疏漏,才叫顾青峥拿住了她的把柄。

“是——”徐父又答。

解决了他,徐宴芝推门而入,无视床上徐母惊骇的眼神,如法炮制混淆了她的神智。

至此,她便完成了下山后想要做的第一件事。

站在正院门口,徐宴芝等了一会儿,等到了徐父恢复了清明,他疑惑地摸了摸头,上前道:“你伯母病了。”

说罢,他忽然怔住,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说过这句话。

徐宴芝却没给他深究的机会,点头应了,说明要离开。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徐府,徐父与徐宴芝道别后关上了大门,外头候着的小弟子正要请她上车,却听她道:“我还有些私事,你们将车赶去城门那儿,我很快便来。”

徐宴芝发了话,小弟子只得喏喏点头,两边便在徐府门前分道扬镳,一边驾车往城门方向去了,另一个在四周转了

一圈。

再现人前时,徐宴芝已经大变了样。

她的五官与身形皆变成了老妇模样,佝偻着背,慢慢走进了城门大街旁一间不急眼的门脸中。

甫一踏入这间门脸,徐宴芝不待店中小二迎上来,径直走到了店的后头。

“寻人?寻事?”

帷幕后,掌柜八风不动地坐在柜台后,端起一杯清茶,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沉声问道。

“问一桩一流仙家的丑事。”

徐宴芝用沙哑的声音答道。

“一流仙家——吕顾周张李,嗯,价格不便宜,且需要时间。”

“无妨。”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撕碎长裙

“师兄,我当真不行了,让我歇歇吧。”

闵道一喘着粗气,整个人仰面躺在雪中,身上的汗水蒸腾,教他在漫天大雪中被云雾笼罩,变得朦胧起来。

顾青峥站在一边,并不看他,任由风雪卷起他长袍的衣摆。他眉目深邃,如同冰雪雕成的神像般闭口不言,不说行,也不说不行,随便师弟耍赖躺着不动。

果然,不一会儿,闵道一便灰溜溜地自个儿站了起来,又扎起马步,开始在师兄地监督下开始修行基本功法。

太阴峰上的风雪裹挟着暴虐的灵力,若他不全力运转周身灵力,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片刻便能冻成人棍。

顾青峥哪怕一言不发,只站在这儿拦着不让他离开,闵道一就只能奋起用功。

徐宴芝并未在演武场上听见熟悉的声音,是因为顾青峥另辟蹊径,带着闵道一穿过结界,让他直面严酷无情的圣山,由风雪来好好锤炼这个仙法练得稀疏平常的师弟。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眼见着闵道一嘴唇渐渐青紫,当真有了衰败的迹象,顾青峥方才上前提着他的衣襟,带着他往结界内走去。

闵道一早已虚脱,见师兄要提自己,索性无力地把自己挂在他手上,如尸体一般被拖进了结界中。

进了结界,四周倏然就温暖了起来,见不远处有三三俩俩的小弟子正一块儿从演武场出来,闵道一怕失了面子,立刻挣脱了师兄的手,将仪态整理好。

“这会儿竟然怕丑了。”顾青峥见状,凉凉道。

“师兄难不成不怕丑。”闵道一不忿地瞥了一眼身旁这个在太阴峰上来去自如的男子,见他从结界外回来,竟然面色都不改,心头不可抑制地涌上艳羡,“当然了,我若有师兄这般本事,我也什么都不怕。”

顾青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的本事又是怎样练成的,闵道一似乎从未想过。

略走了几步,两人回到了他们的小院前,一路上都垂头丧气的闵道一停住了脚步,他盯着脚尖,语气酸溜溜地说道:“师兄,听闻你第一回去弟子大比,拜师时师父便赐了你长剑当做本命法宝,我已是第二回了,却什么都没有……”

顾青峥看向他,叹息道:“师父走得太快了些。”

闵道一忧愁道:“若是师兄成了掌门,能赐我一柄师父留下的长剑吗?”

“师父的私产,理当由师娘处理。”

“这样的话,若我问师娘呢?”

顾青峥笑了一笑,滴水不漏地答道:“这要问师娘才知道了,不过,师娘一向疼你,想来是愿意的吧。”

闵道一眨了眨眼,小声道:“师兄陪我去问好吗?”

顾青峥又高深莫测起来,并不问答师弟,待他纠缠几番后,方才勉强同意与他同行。

只是他们在徐宴芝那儿没寻见她。

听小弟子说,在他们在结界外修行时,徐夫人让人驾车下了山,并未留下只言片语,现下还不曾回来。

顾青峥闻言,露出了然的笑,对师弟道:“下回吧。”

闵道一好容易鼓起地勇气已然消散,他摇摇头,低声道:“下回也算了,若是大比时我拿了好成绩,再去寻师娘。”

顾青峥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是两人返回的路上,又恰巧遇见了刚刚下车徐宴芝。

闵道一霎时便倒吸了一口气。

徐宴芝从车上下来,抬头便见到两个徒儿结伴从后头走来,又见小徒儿面上别扭,挑眉道:“道一怎么了?你们可是去寻我了?”

方才在师兄面前放肆得很,到了徐宴芝面前,闵道一露了怯,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句子。

“师弟想着,若是大比时得了好成绩,想要从师娘这儿讨一柄剑。”顾青峥体贴地替师弟开了口。

徐宴芝闻言一怔,下意识反问道:“师娘如何有剑?”

顾青峥没回答,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看她。

他这样看着她,让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他们说的是宇文令的私产。

是了,在宇文令死后,他生前得来的天材地宝一直封存在问仙宫内,只有手握掌门密令的徐宴芝方才能打开。

顾青峥主动提及这一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她的视线在眼前二人身上来回,片刻后,笑盈盈地冲闵道一点头道:“若是你真得了好成绩,我便做主,赐你一柄好剑。”

闵道一还未来得及高兴,又听到徐宴芝转头对顾青峥道:“我可分不出一柄剑的好坏,你也帮着师弟选一选。”

顾青峥自然应了。

三人互相颔首致意,一人往内,两人向外,往各自的住所走去。

不过,顾青峥回到小院还没多久,便接到了徐宴芝的传音,让他去一趟问仙宫。

他捏着传音符,出了一会儿神后,换上了常服,顺着前殿连绵不绝的长廊,往问仙宫而去。

即便接到传音后便出发,待问仙宫出现在眼前时,顾青峥发觉徐宴芝早已在门前候着了。

她似乎并未察觉到远处有人,正歪歪地倚在门前通天的柱子上,眺望着天边。

顾青峥驻足看了一会儿。

徐宴芝从前便不常穿华服,丈夫没了后,她更是日常穿着单调朴素的浅色长裙,只是今天她却一反常态,穿了一件浅紫色的漂亮裙子,裙摆轻飘飘地在空中摇晃,人也惬意地挂着笑。

太阳也配合,极难得穿过了云端,让金色恰到好处地洒在她的身上,使她看起来暖洋洋的。

紫金色的徐宴芝烙印在顾青峥黑色的眼眸中,几乎烫得他发痛。又过了一会儿,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附近没有任何小弟子值守。

宇文令喜欢独居,问仙宫内原本便没有小弟子值日,在他仙解后,才有小弟子隔三差五进去维护问仙宫。

而此时临近弟子大比,太阴峰上的小弟子们都被徐宴芝特赦了值日,聚集在演武场内练功。

现下偌大的问仙宫附近,恐怕只有他与徐宴芝。

思及至此,再凝视那条裙子,顾青峥瞳仁一缩,身躯倏然紧绷,曾反复撕裂过他的欲孽复燃起来,教他几乎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

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平复好心绪,慢慢踏上了问仙宫前的白玉长阶。

当他从长廊尽头出现时,徐宴芝便注意到了他,只是仍懒洋洋地倚在柱子上,并不想直起身子。

顾青峥似乎在远处看了她一会儿,她猜想着,莫约是在打量自己,疑心她有些什么企图。

徐宴芝笑了笑,她这回当真只是有些胆怯,想要有人相伴,一块儿踏入这冰冷肃杀的问仙宫。

但,若是有些旁的收获,倒也不错。

站定在问仙宫大门前,徐宴芝笑着对拾阶而上的顾青峥道:“既然道一说了起来,便为他挑一柄剑吧,说来也是他师父这些年有些疏忽。”

顾青峥应了,站定在门前看着她。

徐宴芝莞尔一笑,对他扬了扬下巴:“愣着作甚?”

顾青峥也跟着僵硬地笑了起来,他上前伸出一只手,放在大门上镶嵌的明珠上,不见如何用力,便推开了这扇看上去十分沉重的门。

门打开后,站在后头的徐宴芝屏住了呼吸,微微睁大了眼。

宫门后有一块儿高大的影壁,遮挡了宫里的景色,徐宴芝抬脚绕过,只见前头几间宫室门窗紧闭,与从前并无二样,除却她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宫内静得如

死水,连风声都无。

明明是宫里装潢是一派超凡脱俗的仙人做派,徐宴芝却觉得一股凉意,自心头起,散在了身子里。

她踟蹰不前,故作轻松地问头对顾青峥道:“愣着做什么?”

她在影壁前,整个身子处在光中,顾青峥在影壁后,上半张脸陷在阴影里。

她看不到顾青峥的眼睛,顾青峥却能看到她的。

或许他看出来了什么,一步一步,极慢地走到光中,强光照得一切都亮堂堂的,他的眼眸也变得明亮起来。

顾青峥走到徐宴芝身旁,执起她的手。

他手心的热度传到了她手中,一步一步,并不看彼此的眼眸,一起走向深宫之中。

路过了宇文令常驻的书房,路过了问仙宫中备用的丹房、演武场,路过了议事堂。

徐宴芝带着顾青峥一直往里走,穿过整个前殿,来到了宫内最深的一进。

到了这儿,像是踏入了另一段时间。

徐宴芝隐隐地觉得背脊又疼痛了起来,如同谁用一柄尖齿的梳子,一点一点从她的脖颈处,梳到腰间。

她强忍着寒颤,放开了顾青峥的手,走进起居室中,伸手按在墙上。

法阵的荧光在墙上闪烁,须臾后,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出现在他们眼前。

徐宴芝面色未改,回头看去,见顾青峥不知不觉中又握紧了手,垂眸道:“这是问仙宫的地下宫殿。”

她朝着顾青峥伸出手:“随我来。”

徐宴芝领头,他们沿着仿佛无休无止的台阶往下走。

这是一个柱状的空洞,台阶围着边缘,一圈一圈地往下,目之所及皆是光秃秃的,除却亮起的仙灯,并无半点装饰。

或许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更长,台阶结束了,徐宴芝带着顾青峥穿过了一条长廊,来到了一个与地上的宫殿交相辉映的殿堂中。

“你看好了。”

不等顾青峥反应过来,徐宴芝朝空中伸出了手。

荧光闪烁间,这间空荡荡的殿堂中相继出现了无数的天材地宝,密密麻麻地从地上一直排列到了顶上。

“这些。”徐宴芝回眸看着身后男子,笑得眉眼弯弯,“都是你师父留下来的遗产。”

漫天宝物,闪耀着华光,萦绕在两人周身。

“你想要吗?”她的语气诱惑,眼中仿佛也有华光在闪烁。

对顾青峥而言,今日的一切都古怪极了,徐宴芝忽然地召唤、这间原本应当是秘辛的地下宫殿、师父生前的遗产。

他们不过是为闵道一取一柄长剑,徐宴芝却将一切都呈现在顾青峥面前,是试探吗?还是旁的——

话说回来,她今日去了哪儿?

顾青峥垂眸片刻,伸出手来,遮住了徐宴芝的眼睛。

“莫要对我施展混淆术了。”他垂首,在她耳边颤声说着,“上回似乎说了,这一招对我无用。”

徐宴芝呀了一声,伸手握住遮在眼前的手,柔声道:“这回忘了,下回一定不这样。”

“您的想法,我心里忽然明白了一些。”

身处地下,四周皆无人,连徐宴芝都看不见他,仿佛此时不论心中有多不堪的念头,也无人知晓。

盯着她身上轻飘飘地长裙,极致的渴望与恶念再也按捺不住,涌上顾青峥心头,他面容扭曲,眉头紧锁,看着眼下不堪一击、对他全然袒露的女子,颤声道:“但我想要的,恐怕更多。”

这间殿堂乍一看既高且阔,朴质并无半点装饰,唯独在徐宴芝用密令解开封印后,忽然变了模样,变出了一间起居室,瞧一眼便知,似乎常有人在此居住。

敞开的室内有一张床榻,上头垂着织金的毯子,慵懒地落在地上。

谁人曾睡过这张床榻?

谁人曾在此处扬起脸来,将笑靥落在旁人手上?

徐宴芝的衣襟散开,露出胸前大片的肌肤,她裙摆经不起大的动作,此时已经有了明显的褶皱。

一时恨,一时渴求,他艰难地控制着自己,只战栗地轻抚着她的脸颊。

在问仙宫门前,顾青峥便认出了这件衣裳,它曾出现在他反反复复做的那个梦中。梦里他按理惯例在宇文令那里受了磋磨,身上带了伤,艰难地想要穿过问仙宫,回到他的弟子舍。

视线原本一片朦胧,却在穿过一个长廊后清晰了起来。

只因尽头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长发随意地挽起,发梢多情地粘在脸颊旁,身上紫色的长裙布满了褶皱,胸前袒露出大片肌肤,遍布红痕。

她坦然地对他笑着,一身妩媚,半点不在意的模样。

她竟然坦然,竟然不在意。

他的梦里,他可以为所欲为。

于是在那个长廊尽头,他千百次撕碎了那条长裙,将满身暧昧的徐宴芝压在身下,既恨又怜,战栗地用新的印记将旧的覆盖,彻底摧毁她的坦然与不在意。

梦境与现实混在一起,嫉恨占据了顾青峥的每一缕心神。

复杂浓烈的情绪向徐宴芝倾泻而来,她的眼被蒙上,被动承受着,恐惧着,颤抖着。

微笑着。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无边情潮

问仙宫的地下还有一间宫殿。

这间地下宫殿阴暗、沉闷,北域历代掌门只将其作为暗室,用来存放宝物,或是闭关修行。

以前都是如此,但轮到宇文令时,他却另辟蹊径,不仅再这里储物,还用来存放某些不愿被旁人看到,紧要的人。

年少的徐宴芝,在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一点。

在她甚至对北域七峰、对仙人世界还懵懂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问仙宫的地下。

如何进来的她都忘了,只依稀记得耳边风声呼啸,久久不息。

这里看不到日升日落,嗅不到草木气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待了多久。大部分时候,徐宴芝只能蜷缩着,听着耳边血脉涌动的声音,数着心跳,感受着自己还活着。

她很难见到旁的活物。

只有偶尔的时候,地下宫殿会从远处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徐宴芝竖起耳朵,能听见是将她带回来的那男人踩在石阶上发出的轻响。

那些轻响连成一条线,从远处慢慢蜿蜒到她面前。

线断在她躲藏的角落,不论她藏在哪儿,那个男人都能找到她,驻足站在她身前,影子长长的,将抱着膝盖的她遮在里头。

他从不看她,与她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她也不敢看他,只埋着头逃避。

但她埋着头,耳中仍然会出现两个人血脉涌动的声音。

而后,在徐宴芝埋着头的时间里,她身前的男人身上会散发出来巨大的灵力,那灵力令她恐惧,让她忘了呼吸。

可即便是超乎感官极限的恐惧,也无法遏制她的本能。

这样庞大的灵力之中,会夹杂着一丝浊气。

徐宴芝来自幽冥的身躯久不见浊气,渴望地感受着,将其吸纳入体。

等她做完这件事,笼罩在她身上的阴影便会消失,一连串的脚步声又成了另一条线,慢慢离她远去。

男人来了又走,他从不曾与她交流。

日子这样过去了很多天,徐宴芝久久不曾说话,有时会恍惚,忘掉从前的一些事情。

但唯有那一天是忘不掉的,那一天,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在此以前,她还以为海娜死去的那一晚,已经她是命运的转折点了。

‘海娜’死后,徐宴芝受了严重的伤,不得已,错过了当年的弟子大比。

这是遗憾,也是机会。

徐宴芝从崖下来,言行举止对地上人而言是有些古怪的,养伤了的两年,她有了充足的时间,去将自己学来的言行举止练习好——她毕竟受了伤,平时有一些不妥,徐家众人也能理解。

两年弹指一瞬间。

徐宴芝的伤彻底好了,她也彻底地变做了一个地上人,一言一行,都十分得体,她自信再也没有人能认出她的来处,并且她还拥有了崖下人此前从未有过的机会。

徐家人将会送她去参加宗门大选,她将会踏入仙途,走上一条通天大道,拥有力量,过上曾经最渴望的日子。

明明这是在崖下再普通不过的天赋,为了与浊气共存,人人都可感知灵力与浊气,可在地上却成了能通天的本领!

但徐宴芝所期盼的一切,总是会在最热烈的时候破碎。

第二次弟子大选时,她混杂在一群年幼的孩童中间,正等待着被叫到名

字,去到堂中接受宗门的检测。

周围的孩子们每一个都比她年幼,听闻都已展现了天赋,徐宴芝等了许久,渐渐有了压力,明明已经能感知到灵力,脑中却冒出了许多坏念头——

会不会轮到她时,里头的法阵便坏了,根本检测不出她的天分?或者她一进去,便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被人从里头赶了出来。

她皱着眉,心中不住地默念着出发前徐家人对她的叮嘱。

不知不觉中,在她沉思的这段时间里,周围人慢慢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全都看向了她。

寂静唤醒了徐宴芝,她看着眼前的人群,先是一怔,而后才随着人们的视线一块儿向她身后看去。

她看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长着柔和俊美的模样,却有恣睢的神态,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如猎食者一般。

刹那间,徐宴芝认出了他。

她是在一个夜晚爬上无尽之崖的,到地上之后,曾随着业鬼茫然地在大地上游荡。

业鬼追逐血肉,在血月落下后也一如既往,地上的世界茫茫大,徐宴芝不知该去哪儿,只得混在业鬼之中,钻进了一个已经被摧毁的城市。

城中到处都是砖块瓦砾,地上有不知从而来的厚厚血迹,硝烟味、灰尘味、血腥味混在一处,让人的鼻尖都刺痛起来。

这座城被先前来的业鬼们毁了,后来者再也寻觅不到能够充饥的食物,跃上高处,大声宣泄着愤懑。

这个晚上没有红月,银白的月光洒在业鬼们身上,让它们显得更为可怖了。

连早已习惯了它们长相的徐宴芝都有些畏惧起来,无措地站在城中,不知该往何处走。

只是她还未曾做出决定,异变便产生了。

业鬼们的声音传得极远,似乎引来了猎人,徐宴芝感到远处不断传来破空声,没一会儿便离得极近。

她循声回头望去时,城墙上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出了鞘,月光洒在上头,反射与他眼眸一般的光。

他与他的剑一齐冰冷冷地看着徐宴芝。

她像是被锁定的猎物,下一瞬便要被夺取性命。

徐宴芝当下撒腿就跑,边跑边唤来一只业鬼,央求它带着她逃跑。

那一回,她运气好,那个男人并没有现下这样强大,她也有帮手,成功地从他手中逃脱了。

一别数年,这次再见,徐宴芝发觉他竟然相较上次相见变强了数倍。

她心中一沉,脑中发出尖锐的警报,生出本能的危机感,下意识地再次想要逃跑。

但她的脚仿佛生了根一般,被超越认识的存在死死压制住,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众目睽睽之下,男人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一言不发地带着她朝外走去。

围着他们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去。

艳羡的眼神、畏惧的眼神、无措的眼神四面八方包裹着徐宴芝,她明明身处人群之中,却感到绝望。

她说不出话来,她的灵魂在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在北域七峰的注视下带走她,有没有谁能救救她,她不愿意,她不愿意,她不愿意!

走到大观门前,终于有仙人出现,徐宴芝燃起了一丝希望。

须臾后她的希望破灭了,仙人远远不敢靠近,只颔首对着带她走的男人行礼。

徐宴芝被带走了。

她被带到了一座很高的山上,关在了山中一间宫殿下,成为了男人帮助修行、精粹灵力的一个有血有肉的工具。

遇见这样的事,倘若换做旁人,恐怕早已因为恐惧而疯狂,还好是她,她自小便开始忍受苦难,爬出无尽之崖时,便认识到了自己应当会踏上一条坎坷的路,一路走来,已不在对未来有甚憧憬。

她花了很长时间,接受了自己的处境。

莫约与男人相见过十次后,徐宴芝开始尝试在地下宫殿中探索。

男人本就没有把她关在某处,地下的一切都没有对她设防,她大可以到处走动,仔细观察宫内的一切。

徐宴芝找到了一个浴池,她来来回回地过来了许多次,在某一次,男人来了又走后,小心地走了下去,用了里头温热的水,洗净了一头长到脚踝的如瀑黑发。

如果她没有数错,在男人第二十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徐宴芝张口对他说话了。

那次他来,她抱着膝盖,仍旧坐在宫殿的角落中,过长的头发倒映着灯光,细细密密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将她托在中间。

徐宴芝扬起脸,眉头轻轻抬着,将眼睛提起,变做了无辜的形状。她眼中空空的,好似看着男人,又好似看向了远方。

“我好疼,放过我吧。”

苍白的少女像将碎的琉璃,含糊地低语。

她眼前的男人没有说话,但她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冰冷地、如有实质般地扫过她。

徐宴芝迎着男人的目光,站了起来,缓缓解开了衣襟。

衣服从她身上滑落在地,她赤脚踩在衣服上,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将长发分开,朝男人露出了她赤裸的背脊。

她白皙光洁的背脊上出现了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少女纤细澄净,伤痕狰狞丑陋。

极致的美与极致的丑,对比之下,成了一处诡异的奇观。

徐宴芝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墙壁,轻声呢喃道:“我还不想死,救救我吧。”

过了许久,也可能是过了须臾。

她听到了脚步声朝她走来,接着是一根手指,点在她的伤痕上。

徐宴芝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身形摇晃,及地的长发跟着滑落回身后,将触碰她的那只手,笼在其中。

在数十年后,那只能轻易操控徐宴芝人生的手,已经消失在太阴峰上,而她在宇文令仙解后的第二个月后,带着他生前唯二的徒弟,踏入了他最为隐秘的一角里。

眼睛被顾青峥遮住,徐宴芝的思绪飞出去了很远,她走了神,自然被身前人发觉。

或许是因为他们身处全是他人气息的地盘,顾青峥极为亢奋,瞧不见他的脸,徐宴芝只能通过呼吸声来判断。

他不满极了,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徐宴芝竟然还能分神思考旁的——她究竟想起了什么,想起了谁?

顾青峥脑中空白了一瞬。

待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将徐宴芝压在了身下,就在那殿中那张床上!

哪怕到了如此境地,他的手仍旧死死捂着徐宴芝的眼睛,唯恐自己的丑态落入她眼中。

他现在一定极为难看,瞳仁在颤抖,眼白泛红,按在身下人脸上的那只手需要极大的意志方才不再多用一分力。

到了这个境地,顾青峥似乎忘了他能做些什么。

他既失了体面,也使了分寸,唇瓣渴求地在她的唇上游离,不知是啃咬还是触碰,渐渐又品尝出了甜腥味。

“你弄疼我了。”

徐宴芝什么也看不见,却并不反抗他的暴虐,如情人般伸手在他脸上摸索,寻到他的耳朵,靠近低声呢喃。

“我记得你上回挺有章法的。”

她的气息也并不稳,她瞧不见,并不知道自己坦露的肌肤上,从脸颊到锁骨,一片皆已经泛起妃色,她竟然脑子还清晰着,还记得上一回顾青峥的章法。

“你……”

顾青峥开口,还未说完,便被她打断。

徐宴芝右手泛起荧光,轻松地按住身上男子的肩膀,将他掀翻在一旁。

不待顾青峥想要反抗,她伸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她在上,顾青峥在下。

四目相对时,视线里都是彼此猩红的眼。

徐宴芝感受着手掌之下那奋力跳动的脉搏,她用力一分,它便跳得更用力一分,那心跳的主人努力收敛了表情,定定看着她,眸子渐渐起了雾。

他脸上涌上窒息的红,却也有无边的情潮在。

她彻彻底底地扼住了他的喉咙,将这个男人握在手中。

他曾在世界之巅享受过万众瞩目的滋味,他分明拥有万中无一的力量,他的手上沾染过许多生灵的

血。

可在此时此刻,在他的理智离开,被欲念占领的此刻,顾青峥放弃了抵抗,将性命交由在她手中,如峡湾般深幽的眼中,只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徐宴芝脸上泛起与他一般的潮红,她在此刻获得了无上的欢愉。

她摘下头上发簪,俯下身子,任由长发披散下来,细细密密地将他们网在其中。

徐宴芝松开了手,听到身下男子难以自制地发出了吸气的声音,看见他长而上扬的眼失焦地看向她,眼尾不自知地泛起水光。

她伸手解开了长裙的结,皱成一团的裙摆落在地上。

顾青峥微微睁大的眼中,徐宴芝的影子模糊成边缘不清晰的圆,那影子不断在他瞳仁中放大,终于完全将他侵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