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以后跟我睡 不用看,沈云竹……
不用看, 沈云竹从声音上就认出来那俩说话的一个是王太守,一个是张知府。
“太守大人,那江河远不是已经被咱们彻底收买了吗?为什么还要杀了他?”毕竟是钦差, 这人要是死在金凌,那金凌城的知府肯定要负责任的。
“我也不想杀他, 可他今天晚上让人递话过来说要去岭南,他为什么要去岭南啊?岭南有谁啊?穷山恶水的地方他去那里干嘛?我越想越不对,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做掉他,才能安心。”
“那咱们这几天的钱不是白花了吗?还有岁安, 咱可是刚把岁安送给江河远了啊。”
“什么叫白花钱,这钱就没有白花的道理, 我已经拟好了折子,等江河远一走我就递上去,咱就先告他一个勒索贪污之罪, 若是岁安跟他死在一起,那不就更坐实了,他来江南道什么都没干, 整日花天酒地了吗?”
“太守大人高啊, 只是还有一件事,江河远那个侄子,看起来有些麻烦。”
“嗨, 别担心,他那侄子就是个纨绔子弟, 绣花枕头一个,刚来金凌就逛窑子去了,点的还是岁安。男人之间那些心思, 咱还不懂吗?我顺水推舟给岁安赎身,送给江河远,那他们三个人住一个屋檐下,我就不信没矛盾,说不定关键时刻,他那侄子还得捅他一刀。”
俩个人又具体聊了一下暗杀细节,意思就是在江河远去岭南的途中,让杀手假扮成劫匪,杀人越货。
听着这一切,沈云竹没别的反应,就只是很想笑。
纨绔子弟,绣花枕头,原来慕澄给外人眼中竟是这样的印象。
这会儿,王太守和张知府已经走了,籍册馆里再次安静了下来,慕澄看着自己身前正低头憋笑的人,抬手就握住了那人劲瘦的腰。
“好笑吗?小婶婶?”
被慕澄一摸腰,沈云竹瞬间笑不出来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小婶婶?手放哪呢?”
“都睡过了,摸摸怎么了?”慕澄垂着眸子,语气冷冰冰。
沈云竹无奈,想从那逼仄中退出来,可腰被慕澄握着,他又动不了。
终于,沈云竹扯下自己的面罩,抬眼去看慕澄。
觉得自己都露脸了,慕澄也得露脸,索性也把慕澄脸上的黑布扯下去了。
“要问什么赶紧问。”
“我问,你就会说吗?”
“你还没问呢,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回答啊!”
俩人贴的太近了,近的沈云竹全身都被慕澄身上足足的阳气烤的暖和了起来。
他又贪热,慕澄的体温总能让他浑身舒服,舒服到精神涣散,想睡觉那种。
所以这会儿,沈云竹也是强打精神,不想让慕澄看出来他到底有多依赖他。
看着沈云竹还是雾气蒙蒙的眼神,慕澄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你跟江河远什么关系?”
“我们俩什么关系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俩,呃嗯……”
沈云竹话还没说完呢,慕澄手上用了点力,捏的他的侧腰又酸又疼,这让沈云竹一下子就回忆起了怀恩寺的那个晚上。
瞧着沈云竹倒吸一口气,吃疼的样子,慕澄立刻又松手了,但语气没变,还是凉飕飕的。
“想好了再说。”
沈云竹认命了,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拿捏到这种程度,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说了实话。
“狱友。”
“狱友?”
“在昭狱坐牢的时候,我四十九监,江河远四十八监,我俩挨着,这次在金凌城遇见他,也是偶然。”
趁着慕澄思考的间隙,沈云竹立刻从那书架缝隙里逃了出去。
一远离慕澄,沈云竹觉得自己迷蒙的脑子瞬间清醒,没等慕澄继续问,沈云竹先他一步开口。
“他奉皇命来查江南道的赋税,他一介书生,到这地方来光凭他自己能查出来什么?我最近正好也没事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他一起查了。”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实话?”
“因为……”沈云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编了。
“嗯?”慕澄挑眉。
“因为我毕竟名声不太好,我怕我说我跟你认识,江大人会跟慕庄主告你的小状,说你识人不清,交友不慎。”
“呵!”慕澄嗤笑了一声,而后一步一步走到沈云竹面前。
“我确实是识人不清,交友不慎,倒了大霉才遇见的你。”
“……”沈云竹点头,表示认同。
既然两个人把话说开了,慕澄心里也敞亮了许多,只不过慕澄还是觉得沈云竹有事瞒着他,但现在怕是再问,也问不出来结果了。
“现在查到什么了?有什么我能做的?”
“找到两个账本,但单凭账本还定不了这些贪官的罪,本来想来翻翻日志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给他们定罪的线索,现在看来不用翻了,既然他们这么怕江河远去岭南,那岭南一定是有证据,能证明他们贪墨的。”
“明白了。”
事已至此,俩人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一前一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府衙。
回去的路上,俩人都没飞檐走壁,而是并排走在清冷的长街上。
这个时辰,虽然天还没亮,但很多早餐摊子已经摆出来了。
慕澄看着路边的一家馄饨摊上冒出的阵阵热气,便侧头看沈云竹。
“饿么?”
“有点。”
“那吃个馄饨吧。”
沈云竹往下压了压唇角,没吱声的跟了上去。
上次俩人一起吃馄饨还是在醉泉镇,这次又一起吃馄饨,竟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瞅着沈云竹吃饭吃的格外认真,又觉得现在的气氛还算不错,慕澄就想借机问问关于怀恩寺的事。
“阿竹,我来的这一路听见了一个故事,说的就是仇仙儿和醉泉镇的恩怨,仇仙儿,是你杀的吧?”
“她倒也不算死在我手里,她是被自己的内功心法反噬才死的。”这件事没什么好瞒的,既然慕澄问,沈云竹就说了。
“内功心法反噬?那也就是说,你没有被她的梦魇困住?”慕澄问的很谨慎,他想先堵死沈云竹可能会胡说八道的方向。
不过听到这,沈云竹还是听出了端倪。
“仇仙儿是有些道行的,那天晚上我也入了梦,不过她没控制我太久,等我冲破梦境后,她就遭到反噬了,后来我就一直在帝陵里找你,但那帝陵太大,还跟迷宫一样,我找了许久只找到了一张结构图。发现那主墓室大殿下面就是殉葬坑,而通往殉葬坑的大门在怀恩寺后面,所以我赶了一夜的路,想着去怀恩寺后面找你,结果刚到太芜山下,就碰见赵烨了。”
这说辞沈云竹早就想好了的,所以他说的格外自然。
只是听了这些,慕澄却是满眼都是落寞,因为那一夜,真的太过真实了。
沈云竹还想再跟慕澄聊聊关于那个袭击了赵钦的假沈云竹的,但看慕澄心情不好,也没再提。
天亮前,两个人回到了官驿。
忙活了一宿,沈云竹有些困,打了个哈欠就要回屋睡觉,却在进江河远的房间前被慕澄拦住了。
“去我屋里睡。”
“不好吧,我是江河远小妾,我睡他侄子屋里?”
慕澄没接话茬,也没动地方。
这会儿官驿里面的仆役们都要起床了,沈云竹是真的耗不过慕澄。
“行行行,我去你屋睡。”
不想再跟慕澄吵架,沈云竹一边往慕澄的房间走,一边扯自己的发带。
等沈云竹进了房间后,慕澄站在门口,脸上才算露出了一点笑意。
但也就在这时,阿福突然站到了慕澄身后。
“少爷,你昨天干嘛去了?进你房间的是那个花魁程岁安吗?”
“大人的事,小孩儿少打听。”
“我十八了,我还小啊?”阿福虽然不经常下山,但是人伦道理还是懂的,昨天听见了那些关于少爷和程岁安的风流韵事,这又看见他俩一起从外面回来,程岁安还进了少爷的屋,阿福着实是有些担心。
“少爷,那程岁安是长的好看,但你若是做的太荒唐,等庄主知道了,不会轻饶你的。”
“我乐意,你还管上我了?”
瞪了阿福一眼,慕澄转身就去了江河远的房间。
阿福只能是叹气加摇头,不过有件事阿福觉得挺有意思的,程岁安这个名字起的真好,如果把程字换成澄字,那不就是慕澄,岁岁平安吗!或许他家少爷就是因为这个名字,才和程岁安勾勾搭搭的。
守了一宿夜,阿福也去睡觉了。
整个一上午,慕澄都在审江河远,好在江河远早就跟沈云竹通过气,除了朝露和给太子翻案的事不能说,其它的都能说,当然,江河远也没敢提沈云竹心悦慕澄的事。
“事情就是这样,这回你都知道了。”江河远不用再在慕澄面前演,属实舒服了不少。
不过慕澄还想问点别的,“我听沈云竹说,你们是在昭狱认识的,叔父,他在昭狱里过的如何?”
“还能如何?昭狱那地方,阴冷潮湿,他还在最底下那个监舍,我只在里面住了几个月,就绝望的想死了,他在里面呆了两年多。
他还整日的咳嗽,吐血那就是家常便饭,幸好丁黑脸那人还不错,每天都让狱卒给他送碗药。
平日里我俩偶尔能聊上几句,但大多时候他都是不说话的,不过这次我遇见他之后,发现他人开朗了不少,身体好像也好一些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慕澄听见这些,又心酸又有些开心。
沈云竹就像是被撕扯成了无数片的画像,慕澄今天终于找到一些碎片,拼凑出了他二十一年人生中的一段过往。
“我知道了,谢谢叔父。”
大概是慕澄提到沈云竹时,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很多情感,江河远猜,慕澄应该也是喜欢沈云竹的。
可沈云竹有自己的打算,他还是别再多嘴说什么了。
“诶?云竹人呢?他走了一夜还没回来?”说了这么久,江河远才注意到沈云竹一直没出现。
“他在我房间睡觉呢,以后也跟我睡。”
“啊?”一听这个,江河远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啊什么?他身子不好,我给他疗疗伤,再说你这乌纱帽已经是绿色的了,就再带几天,等这里事情了了,我就带他,私奔。”
江河远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眼前一黑又一黑,私奔这俩字慕澄都说的出口。
只可惜啊,他俩隔着的可不是云泥之别的身份,还有很多别的不可控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江河远带着家眷,随从就要去往岭南县。
听说这个消息之后,金凌城里所有当官的都来送行了,送来的礼物足足装了两辆马车,那王太守更是拉着江河远的手,哭的老泪纵横。
“江贤弟,你这一走,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回京之后,记得给为兄写信啊。”
若不是已经知道这老狐狸要雇凶杀自己,江河远差点就信了这几滴眼泪了,吸了吸鼻子,江河远也是依依不舍。
“兄长放心,我定会在皇上面前说你的好的,或许不日我们还能在京中相见。”
一番虚情假意后,江河远终于是上了马车。
等队伍走远了之后,王太守立刻变了脸色,他看向一旁的张知府。
张知府对着王太守点了点头,那意思就是已经安排妥当了,江河远绝到不了岭南。
当然,王太守参江河远的折子,已经提前被快马加鞭送出了城,就像八个月前揭发太子屯兵谋反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信使的马还没跑出五里地,就被人截了下来。
那人一张冷长脸,浑身上下都好像散发着怨气。
另一边,江河远的车队,不疾不徐的行驶在官道上,慕澄在前面压阵,阿福则骑马跟在后面。
沈云竹昨天睡了一天一夜,这会儿精神非常好,只是在车里跟江河远大眼对小眼有些无聊。
江河远自然是看出来了,叹了口气后便开了口:“你要是实在不爱在车里呆着,你就出去。”
“那我可真出去了。”
沈云竹就等这句话呢,本来出来的时候就想骑马的,但江河远说小妾不能抛头露面,就没让他出去。
不过现在已经出了城,就无所谓了。
江河远现在是一眼都不想看见他俩,眼睛一闭,直摆手。
“滚滚滚。”
“好嘞。”沈云竹听话的推开车门。
原本只要动动腿,沈云竹就能飞身上马的,但他不想。
“侄儿,婶婶坐车闷得慌,想骑骑马。”
慕澄应声回头,看见的就是今天穿的像只花孔雀一样的沈云竹。
瞧着他那一脸得意的样子,慕澄就知道他这是在报复,报复昨天夜里他被强行灌了一碗药这事。
慕澄嗤笑一声,示意车夫停车后,就下马走到了车旁边,对着沈云竹伸手。
“婶婶慢点下车。”
“好。”
沈云竹压着嘴角,把手交到了慕澄的手里。
本来下车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今天沈云竹特意穿了件最贵的衣裳,那衣裳层层叠叠的,他一不小心自己踩了自己的衣摆,整个人瞬间失了重心,朝前面扑去。
好在前面是慕澄,慕澄下意识一抱,沈云竹才没正面摔地上。
只是这一抱,抱的沈云竹脸都红了,他赶紧推开慕澄,自己上了马。
慕澄瞅着他那个撩闲没撩明白的样子,就只觉得好笑。
也没再说什么,慕澄重新上马,带着车队继续往前走。
金凌城到岭南县不远,只有两天的路程,途中要经过一个细长的峡谷,这峡谷两侧都是陡峭的石头,如果被人前后夹击,那真是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不过慕澄和沈云竹却是不在意的,比这再险恶的境地,他们俩个人都经历过了。
此时天色已晚,车队进入峡谷后,速度就变缓了。
沈云竹摘了带了一天的冰莹纱,左右看了看。
“左右都藏了些人,在那些石头后面。”
慕澄也左右看,什么都没看见,听也只能听见风声。
“你是狗吗?闻到的?”
“你才是狗。”沈云竹翻了慕澄一眼,“一会儿我就不动手了,毕竟我现在身娇肉贵的。”
“嗯。”慕澄点头,右手松开缰绳,握在了剑柄上。
就在两个人刚说完对策后,那些打扮成劫匪的杀手就现身了。
“你这狗官,贪赃枉法,今天我们就要替天行道,劫富济贫,兄弟们上。”
一声呼喊后,三十几个杀手从山壁上一起扑了下来。
慕澄斜昵了那些人一眼,便对后面吩咐了一声。
“阿福,护着江大人,其他人躲好。”
话落,慕澄提上一口气,拔出长剑飞身而上。
车队里所有的随从,车夫全都躲在了马车的后面,只有沈云竹一个人还骑在马上,一脸淡定的看着前方。
阿福想喊程岁安躲起来,可这会儿从高处射下了好多箭,阿福只能拔剑去挡,根本就顾不上前面的程岁安。
等阿福终于得了空想把程岁安拽过来时,阿福看见了让他震惊一万年的一幕。
只见一只箭矢朝着程岁安的脑袋就射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程岁安微微侧头,躲过那只箭矢的瞬间,程岁安的一只手竟然凭空抓住了箭羽,而后手腕向前一掷,那只箭竟又被程岁安射了回去,直直的插进了射箭那人的脑门。
这种反应,这种力度,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阿福立刻对程岁安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当然,他家少爷也很厉害,只一会儿的功夫,那些不知道哪来的杀手,已经死的死逃的逃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危险结束了时,从峡谷入口的方向竟然传来了马蹄声。
慕澄刚要收剑,身体又瞬间紧绷了起来。
远远看着,身着一身黑衣,骑马而来的人可不是这些不入流的杀手。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众人还听到了铃铛声。
那铃铛的声响很闷,不清脆,但在这样的气氛下,这铃铛声听着竟十分的渗人。
慕澄皱了皱眉,随时准备打架。
沈云竹则坐在马上头都没回,不仅没回头,他还拿出了慕澄之前带过的半张黑色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第42章 全村人都死了 日头西沉,……
日头西沉, 峡谷里已经几乎陷入黑暗中,唯有峡谷入口和出口的天空是有颜色的。
而那从入口骑马而来的人,此时就好像是青紫色天空背景中的剪影。
慕澄目光凌厉, 时刻观察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江河远这会儿也从马车上下来了,他吩咐了一声, 旁边的随从便开始点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火把。
当五六只火把相继点燃,火光照亮整个峡谷时,骑马而来的人也终于走到近前了。
“江大人,好久不见啊。”
江河远还没看清楚那人的脸呢,但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丁大人?怎么是你?”
丁墨翻身下马, 走到江河远身边,做了个手礼, 江河远自然也回了一个手礼。
丁墨又看向一旁的慕澄,阴沉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慕公子, 我们又见面了。”
慕澄是打心眼里烦这个丁墨,从第一次知道他名字开始,就无理由的讨厌。
不过丁墨冷笑, 慕澄也冷笑, “怎么,难道丁大人的犯人又丢了,又出来抓人来了?”
慕澄是懂怎么戳丁墨心窝子, 就这么一句话,丁墨脸上连冷笑都没了。
昭狱丢犯人这事, 已经成了丁墨心里面过不去的坎儿,即使丢的那人是沈云竹,也让他在劳狱界颜面无存。
沉下一口气, 丁墨把视线从慕澄的脸上挪开,而后说道:“我会把李四抓回去的,他的案子还没结呢。”
此话一出,江河远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正在车队最前面的沈云竹。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天下这么大,他们竟然能在这又碰见。
慕澄这会儿也收了脸上的笑,也不想再跟丁墨周旋。
“丁墨,你是路过,还是来找麻烦的。”
“我找的不是你,不过李四的下落我一会儿再审你。”说完,丁墨看向江河远,“江大人,借一步说话。”
江河远点点头,跟着丁墨走到旁边没人的地方。
慕澄见暂时打不起来,就让人把挡着路的那些杀手的尸体都搬开,随后又走到了还在马上坐着的沈云竹旁边。
走过去才看见,沈云竹这会儿已经遮了半张脸,戴的还是他的面具。
“哪翻着的?”
“你包袱里,幸好提前放身上了。”
“你擦没擦擦里面?”
“嗯?”
沈云竹回头看了一眼在那边说话的江河远和丁墨,又看向慕澄,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慕澄怎么尽问这没用的。
“没有,哪有那闲工夫,怎么,你嫌弃我?”
“我不是。”
慕澄想说这面具是贴脸设计的,里面也没什么空隙,慕澄带过后沈云竹再带,那岂不是等于间接嘴对嘴了。
可转念一想,又想到之前俩人还一起喝一壶水呢。
“我不是嫌弃你,是你,那是我戴过的,你也不嫌脏?”
“我怎么会嫌你脏?我们慕少庄主干干净净的,最香了。”
沈云竹平日里跟慕澄惯会插科打诨,时常没有正形,按理说慕澄早就应该习惯了,但听见沈云竹说这话,还是让慕澄觉得嗓子里发痒,一股热浪从胸口直往下冲。
喉结滚动了两次之后,慕澄运转内力将身体里那些不安分的气浪强压了下去。
“别贫了,丁墨来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现在是程岁安,他又不认识我。”
“那万一呢,万一他把你认出来了呢?”
“无所谓啊,反正他也打不过我,再说了,我这不还有你呢吗?”
原本慕澄的内心已经安分了,却因为沈云竹最后这半句话,再次被搅乱,只是他并没有把内心里的欢喜表现在脸上。
“嗯。”轻应了一声,俩人就没再说话。
这会儿丁墨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那本被他半路截下的送往京城的折子,也交到了江河远的手上。
江河远打开看了一眼,便脸色沉重的重新合上,放进了自己袖子里面。
“我们查太子的事,不要告诉慕澄,你只说你是皇上派来陪我查贪腐的。”
“嗯。”丁墨点头,正事说完,丁墨还有别的事要问,“江大人,慕澄跟没跟你提及过沈云竹?”
话音刚落,还没等江河远想好怎么编,慕澄自己走过来了。
“丁大人,要问直接来问我,不过问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慕公子,沈云竹极度危险,我劝你最好不要跟他有太多牵扯。”
“哦?那你倒是说说,他哪里危险了?”
“他哪里不危险,他可是暗潮阁的顶尖刺客。”
眼看着俩人又要杠起来,沈云竹竟然堂而皇之的走了过来,站到了江河远身边,搂住江河远的胳膊后,又把头靠在了江河远的肩膀上。
“大人,这黑脸夜叉是谁啊?”
此话一出,丁墨,慕澄全都看向沈云竹。
沈云竹这会儿口鼻都被遮着,只有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睛露在外面。
丁墨看着沈云竹先是一愣,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慕澄则盯着沈云竹靠着江河远肩膀的头,心里愈发不爽。
“这位是,这位是京城掌管昭狱的丁大人,丁墨。”江河远最近脸皮算是练出来了,出来一趟心理素质都好了不少。
“那这位?”丁墨看着沈云竹跟江河远那亲昵的姿势,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我的,我的知己,程岁安。”江河远到底还是想给自己留些脸面,没直接说那是王太守送给他的小妾。
“程岁安?金凌城风月楼的花魁?”
王太守送上京的折子,丁墨看过的,里面就提及了这个名字,说江河远沉迷美色,为了花魁程岁安一掷万金。
之前丁墨还以为那折子上的都是王太守杜撰的呢,结果这程岁安竟然是真的,还跟着一起来了岭南。
“江大人,你……”
“天不早了,小婶婶你得去休息了。”慕澄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扯着沈云竹的胳膊把他从江河远的身边拽走,然后拉到马车边,给推了上去。
沈云竹不解的看慕澄,慕澄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就帮他把车门关上了。
坐在车里想了半天,沈云竹才想明白,慕澄这样不管不顾的,应该是吃醋了,可他跟江河远之间都是逢场作戏,这也不行吗?这狗东西,心眼儿可真小。
队伍里的其他人见到慕澄跟程岁安之间拉拉扯扯不清不楚已经习惯了,但丁墨不习惯啊,还没能接受江河远跟一个风月之地的男花魁混在一起,又看见了慕澄跟那花魁也十分亲密的样子。
像是吃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丁墨说话的语气都十分的嫌弃。
“我多年不出京,没想到外面已经玩的这么花了。”
江河远只能是尴尬的呵呵了一声,心累的一个字都不想解释。
这峡谷不是宿营的地方,处理好那些杀手的尸体后,车队在火把的光亮中夜间前行。
等出了峡谷之后才找到一块平整的地方扎营休息。
一夜无事,第二天不到中午,一行人就到了岭南县。
和金凌城相比,岭南就显得太破旧了,又旧又穷,城中还有很多沿街乞讨的人,茶楼酒肆更是没有几家。
江河远第一站到的就是县衙。
县衙里只有一个县令和一个县尉,连师爷衙役都没有,这俩人见到钦差的令牌后,惶恐的跪在地上都浑身发抖。
江河远赶紧把人都拉了起来。
简单的问了问情况才知道,这县令叫刘清,是刚刚上任没多久的,之前的县令黄大人,已经在几个月前就告老还乡了。
江河远又提出来想看看县志,谁知刘清满脸遗憾,说是黄大人走之前,县衙着了一场大火,所有的文书,县志全烧没了。
至此,江河远整个人都好像走进了死胡同,最有可能找到证据的地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见江河远和一旁的丁墨脸色都不好,同样也是新上任的县尉迟枫忽然想到一个事。
“两位大人,黄县令的老家牛家村离县城不远,半天就能到,我可以带你们去。”
一听这个,江河远沉寂的眼眸再次有了光彩,当即决定立刻出发。
不过这一次江河远不想再坐马车了,也不打算带着那些随从仆人,有慕澄、丁墨、阿福,还有沈云竹几个人跟着就足够了。
另外,江河远临走前还让人把从金凌城带出来的那些贪官给他的礼物,全都搬进了县衙。
这些民脂民膏,正好用来改善岭南县百姓的生活,当然名义上就是那些当官的给岭南捐的。
安排好一切,一行六人骑着快马一路朝牛家村奔去。
虽说江河远是个文官,但马骑的还不错,没有拖后腿。
原本要半天的路程,没用上两个时辰就到了。
这一路,慕澄跟沈云竹一直是骑在前面的,丁墨在后面越看那穿着华丽长衫,带着大帽兜披风的身影越眼熟。
不过现在正事要紧,也没空多想。
傍晚时分,几个人看见了牛家村村口刻着‘牛家村’三个字的石碑。
只是还没进去,走在最前面的沈云竹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里除了偶尔几声乌鸦叫,就只有风声,安静的不正常,而且这会儿已是傍晚,家家都该升起炊烟,但站在村外,一缕炊烟都看不见。
“不对,这里出事了。”这会儿光线没那么亮,沈云竹扯下冰莹纱,看着前方目光沉重。
“我先进去。”慕澄自然也看出来了这里的不寻常,他说完夹了一下马腹,先一步进了村子。
当一行人全都进入牛家村后,所有人,包括日常面瘫脸的丁墨,都不由的被眼前一幕惊到脸色大变。
这里到处都是破损的尸体,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流成小河的血,虽然已经干涸凝固,可依然散发着强烈的血腥气。
“呕!”
“呕!”
阿福和迟枫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俩人下了马后,捂着嘴往村子外面跑。
江河远忍了半天,但最后也下了马找地方吐去了。
慕澄跟丁墨虽然没吐,可也都脸色煞白。
只有沈云竹面不改色,一双淡漠的冷眸看着这一切。
“阿竹,你怎么看?”
这会儿所有人都下了马,慕澄走到沈云竹身边,小声问。
“像暗潮阁做的。”
“暗潮阁?”慕澄不理解,这么一个贫穷,不起眼的小村子,为什么会被暗潮阁盯上。
“我也不确定。”说着沈云竹走到一具尸体旁,俯下身检查起尸体上的伤痕。
仔细看了好半天,沈云竹做出了最后的判断,这就是暗潮阁的手笔,带队的是谁,沈云竹也知道了。
“子清,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走。”
按照暗潮阁的惯例,若是杀人屠村后,不会立刻离开,会等上三天。
看这些尸体的状况,死了还没到两天。
“这究竟是什么人做的?为什么这么丧尽天良。”江河远吐也吐完了,看着这如炼狱般的场景,人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丁墨赶紧扶住站都有些站不稳的江河远。
“江大人,冷静。”
“冷静?怎么冷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里的人做错了什么?这里都这么穷了,为什么还会遭此横祸。”
江河远双眼通红,声嘶欲裂。
“赶紧走,不能留在这。”沈云竹又说了一遍,慕澄点头,回身就想示意丁墨立刻带江河远走。
也就在这时,沈云竹听见了一丝微弱的呼吸声。
他循声走过去,走到一口水井旁。
水井里也飘着一具尸体,在那人尸体的下面,竟然有个小孩子沉沉浮浮。
“子清。”
当慕澄把那小孩从井中捞出来时,那孩子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小小的身子上,被戳了好几个血窟窿。
江河远红着眼睛,哽咽的跪到了那孩子面前。
“孩子,你们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爷爷说,说让我不要死,让我等一个京城来的大官,你是,你是那个大官吗?”
“是,我就是,你爷爷是黄县令?”
“嗯,我爷爷叫黄利国,我爷爷留了东西,给你。”
小孩伸出已经被井水泡的发白的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防水的牛皮袋子。
江河远刚双手接过来,想问问这孩子叫什么,可他还没来得及说,那孩子的眼睛就闭上了。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江河远更是跪在地上,抱着牛皮袋,满脸的眼泪。
沈云竹也难受,可天空中逐渐多起来的鹰隼,让他浑身汗毛直立。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慕澄从没见过沈云竹如此紧张。
“那些人回来了。”沈云竹话音刚落,三十几个全身黑甲,脸带黑色面具的杀手,悄无声息的将他们几个团团围住。
为首的男人,脸上带着的居然是绿色的还插着两只獠牙的鬼纹面具。
“沈大人,两年多未见,别来无恙啊。”
丁墨知道面前这些人都是暗潮阁的杀手,可这句沈大人,还是让他头皮一麻。
只见沈云竹推开第一时间站到了他身前的慕澄,走到了前面。
“疯狗,两年未见,你还是这么的,没品。”
“哈哈哈哈,什么叫没品啊,你也杀人,我也杀人,我不过就是爱多捅两刀,你沈大人也没比我高尚多少。”
“呵!”沈云竹冷笑,伸手摘了脸上的半张面具后,露出了完整的脸,那一脸的杀气,也毫无保留的展示了出来。
“想必今天是不能善了了,既然你们不怕死,那就来吧。”
沈云竹是多么恐怖的存在,暗潮阁的人最清楚,虽然准确情报说沈云竹身受重伤,不比从前,但对上他,还是九死一生。
疯狗自然也是知道的,而且上面的指示是只要东西,他也没必要在这跟沈云竹拼命。
“沈大人,你别急着动手,我们只要那个牛皮袋子,你们只要交出来,我们立刻就走。”
一听这话,江河远下意识的把那袋子护紧在怀里。
刚才沈云竹检查尸体时,就知道这村子是疯狗带人屠的。
他是很不希望他们跟疯狗对上,因为疯狗人如其名,就是个天生喜欢虐杀的疯子,手底下那些人也都一样。
可既然遇见了,沈云竹就没打算再躲。
这些畜生,在这里杀了这么多人,下十八层地狱都便宜他们了。
杀心已起,再难抑制。
“丁墨,照看好江大人,你要是护不住他,你就自裁吧。”
没再废话,沈云竹提了一口气,人就冲上去了。
疯狗一看没得谈,就也不再犹豫,招呼了一声后,那些鬼面军全都蜂拥而上。
“阿福,带着迟枫和江大人杀出去。”慕澄话都还没说完,雪亮的云间剑就已经出了鞘。
片刻的功夫,这小小的牛家村里,全是刀光剑影。
沈云竹依然是赤手空拳,夺了剑后也立即折断,但他就只凭一双手,也能一个人压制着十几个人。
慕澄同样一个人对十几个。
这些暗潮阁的鬼面军全都训练有素,跟在峡谷里截杀他们那伙人完全不一样。
阿福趁乱跟迟枫一起把江河远拽上了马,丁墨则在侧面将那些攻击上来的人打退回去。
“丁大人,我们先走。”
阿福虽然年轻,但实力不俗,混乱中硬是蹚出了一条路。
丁墨应了一声,也飞身上马。
阿福在前,丁墨在后,竟带着江河远和迟枫囫囵个的杀出去了。
只不过跑出去前,丁墨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会儿已经杀红眼的沈云竹。
但愿这次别像上一次一样,连个衣角都没抓着就又让他跑了。
不过这个时候,丁墨也不能再顾忌其他,首要任务是保护江河远,还有那个牛皮袋子。
见江河远他们已经出了村,沈云竹的心才稍稍放下,只是他观察了一下,刚才还跟他打的疯狗不见了。
沈云竹在心中暗道不好,可被这些人缠着他也无法分身。
一个间隙间,沈云竹和慕澄集合在了一起,两人背靠着背,都在大喘气。
“你还行吗?”
“行,你这两天给我输内力也不是白输的。”
慕澄一愣,他以为沈云竹睡着了,根本不知道呢。
“那也别逞强。”
“嗯。”
只说了几句话,俩人再次分开,重新杀进了那些鬼面军中。
与此同时,跑出村子的四个人,并没有走太远,毕竟沈云竹和慕澄还在里面。
停下马后,丁墨就想返回去,只是还没动,就被阿福拦住了。
“丁大人,他俩会没事的,江大人更重要。”
丁墨抿着唇,看着阿福清澈又执拗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太冲动了,竟然连个孩子都不如。
而此时的江河远是一点都不好,他从马上滑下来,躺倒在了地上。
迟枫连忙过去扶,“江大人,你还好吗?那牛皮袋子没丢吧。”
“没,没有,在这呢。”说着,江河远就从自己的怀里把那牛皮袋拿出来了。
“不能丢,这里面装的,可是牛家村全村人的命。”
“那既然这么重要,我帮你拿吧。”迟枫话音刚落,也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匕首,朝着江河远的腰腹就要捅。
江河远这辈子都没反应过这么快,双手抓住了刀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反抗。
那迟枫见一招没得手,干脆松了匕首,扯过牛皮袋就要上马。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阿福和丁墨反应过来时,迟枫都跑出去了。
“江大人。”丁墨第一时间去看江河远。
江河远却是用血淋淋的手指着迟枫,“袋子,袋子……”
阿福几乎是没浪费一点时间,看明白怎么回事,立刻上马去追。
阿福的父亲,就是在神剑山庄养马的,可以说阿福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没多一会儿,阿福就追上了迟枫。
也没废话,阿福飞身一剑,直插迟枫的一侧肩胛骨。
下一瞬,俩人一起从马背上滚落。
落地后的瞬间,阿福手里的剑干脆利落的抹了迟枫的脖子。
可也就在这时,那带着绿色獠牙恶鬼面具的疯狗出现了。
一把长刀,抵在了阿福的身后,“袋子给我,我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阿福咬了咬牙,一手拿起牛皮袋,一手攥紧长剑。
“我家少爷一直跟我说,我们神剑山庄的人,宁可战死,也绝对不会妥协。”
话音未落,阿福就地一滚,人就躲出了疯狗攻击的范围。
疯狗看着阿福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直接冷笑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沈云竹呢?十八岁就天下第一了?不自量力。”
疯狗在暗潮阁的实力,不比冷杉弱,可因为残暴嗜血的性格,级别一直没能往上升,但能戴绿面具,专门在外面干灭门屠村这脏活的,也不是白给的。
足足打了上百个回合后,阿福终究还是不敌疯狗,被疯狗踩在了脚底下。
不过疯狗也没好到哪,浑身上下全是血。
面具后面,疯狗喘着粗气,从阿福的衣襟里拿出了那个牛皮袋子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随后,举起自己的长刀,对准了阿福的心脏。
“孩子,你该上路了!”
话落,那把长刀被高高举起。
就在阿福闭上眼睛,慷慨赴死时,一根金簪像一只利箭一样划破空气,在长刀落下的瞬间,打在了刀身上。
那千锤百炼的长刀,竟应声而断。
疯狗转脸看去,看见的是骑马往这边来的沈云竹和慕澄。
“真是阴魂不散。”愤恨的骂了一句,疯狗没再管阿福,扯过一匹马骑上后直奔南面的一个山坡。
沈云竹和慕澄几乎是从马上飞下来的。
慕澄俯身扶起阿福,立刻给他点了几个大穴,然后又拿出稳心丹塞进了阿福的嘴里。
“怎么样?”
“没事,死不了,你们快去追他,牛皮袋子被他抢走了。”
一听这话,沈云竹再次上马,也没跟慕澄打招呼,人就追出去了。
慕澄还是有些担心阿福,但阿福对着慕澄点了下头。
“我真没事少爷,都是外伤,你快去。”
“好,照顾好自己,丁墨跟江河远就在后面,很快就到。”
“嗯。”
慕澄也不再废话,也纵马朝着沈云竹追出去的方向追去。
此时,天都已经黑了,一轮圆月悬在晴朗的天空中。
大概是慌不择路,疯狗竟然被沈云竹撵到了一处悬崖上,而悬崖下面就是滚滚的绵江。
“沈云竹,给朝廷卖命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自由?”
“因为,不想当狗了。”
“哈哈哈,当狗怎么了?当狗能吃肉,再看看你,你现在就像个老鼠,到处躲躲藏藏,被各路人追杀。”
“那又如何?我开心。”
不想再废话,沈云竹脚踩马镫,借力后飞身上前。
疯狗这会儿体力已经是到了极限,更何况,谁能打过沈云竹啊,沈云竹在他们这些鬼面军的眼中,那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许是认命了,也或者是放弃了,疯狗没有打算还手,而是拿出牛皮袋子,朝着悬崖下面扔了下去。
这一晚上沈云竹都没怎么动自己的气海,用的全是慕澄给他的化春风的内力。
但这一刻,他不动不行了。
他先是用疯狗手里的短刀,一刀抹了疯狗的脖子,而是几个凌空踏步,朝牛皮纸袋飞出去的方向飞了过去。
慕澄赶到时,看见的就是沈云竹跳崖。
来不及思考,慕澄全凭身体本能的也跟着飞到悬崖边。
就在这千钧一发,电光火石之间,慕澄整个身子趴在了悬崖边,一只手扣住一块凸起的石头,另一只手拉住了沈云竹的手。
而沈云竹的另一只手里,攥着的则是那个差点掉进绵江,已经被血染红的牛皮袋子。
第43章 一线生机 万里绵江,在月……
万里绵江, 在月光下如一条长龙,蜿蜒向前奔流不息。
慕澄看着被他拉住的沈云竹,心里全是后怕, 如果他再慢一点,那么沈云竹就会从这悬崖上坠进绵江里。
这个高度, 不管是谁掉进江水里都会死。
为了那么一个里面都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的牛皮袋子,这样不要命,真的值得吗?
慕澄红着眼睛,咬紧牙关,手上一用劲, 就把沈云竹拽了上来。
等沈云竹人躺在悬崖边时,慕澄的心还在狂跳, 心里的火气也压不住了。
“沈云竹,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先说这里面装的什么我们还都不知道,就算是那些当官的贪赃枉法的证据, 也不值得你去用自己的命换!证据没了就没了,我们再找就是了,可你要是死了, 你想没想过在乎你的人?”
这些话慕澄是喊着说出来的。
沈云竹大口喘着气, 想安抚一下慕澄的情绪,可他胸腔里疼的要命,一张嘴就想咳嗽, 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牛皮袋子, 是牛县令用全村的命保下来的,我烂命一条,死就死了, 可是……”
“你闭嘴。”
慕澄这会儿是真的生气了,他跪在地上,扯过那个牛皮袋,想也没想的就把防水扣打开了。
“我现在就要看看,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沈云竹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不过沈云竹猜,那里面的东西应该跟太子谋反一案有关。
只是事已至此,他也阻止不了慕澄。
而此时,慕澄已经拿出了牛皮袋里的东西。
几本破旧的账册,还有一张按满了手印的长长的血书。
当慕澄把那封血书看完时,他脸上震怒的表情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震惊,不可置信,等到最后就是大彻大悟。
“太子哥哥是被那些人用阴阳账册的方法,冤死的。他八个月前来岭南赈灾,查到这里贪腐严重,就想要上报皇帝。可那些人,改了太子购买赈灾粮的账册,伪造屯兵谋反的证据,把白的说成是黑的。”
果然,这袋子里面装的正如沈云竹所料,就是给太子翻案的证据。
只是现在沈云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意识变的模糊。
此时慕澄也把很多事情想通了。
“所以,江河远来江南名义上是查贪,实际上,他是来找证据给太子翻案的。”
“嗯。”沈云竹闭着眼睛,应着。
“你都知道,你却不告诉我?不,是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包括我爹,我明白了,是因为我爹没跟我说实话,所以你们就跟着他一起瞒我?”
慕澄此刻心中已经破防,凭什么要给太子翻案,他们都知道,偏偏就不告诉他。
是他有什么问题么?还是他不值得信赖?
慕澄捏着那张血书,眼眶里滚热滚热的,可他又倔强的忍着,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子清,慕庄主不告诉你,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等你见到他,你再当面问他,咳咳,咳咳咳,噗……”
沈云竹话说的太多了,他再也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胸腔里的灼热,也化作一团烈火,让他喷出一大口血。
“阿竹。”
慕澄这会儿也顾不上自我怀疑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去扶沈云竹。
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把上脉才发现,他的内息又乱了,那始终缠斗不休的一冷一热两团气流竟然全都沉寂,不动了。
沈云竹能活着,靠的就是那两团缠斗在一起的气,可现在,那两团气流好像消失了一样,带走的还有沈云竹身体里的生机。
慕澄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好,只能是先封住沈云竹身上的几处大穴,而后又拿出随身带着的丹药给他吃下。
再想给他渡内力时,沈云竹却是抓住了慕澄的手。
“我没事,我就是有些困,把东西拿好,我们回去吧。”
“好。”
慕澄含着眼泪点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束手无策了,可他又不敢想,这一次会不会像上一次那样有化险为夷的运气。
用最快的速度把牛皮袋子里面的东西装好,揣进怀里后,慕澄便把沈云竹扶上马,然后自己坐在沈云竹的身后。
回去的路程,慕澄骑的不快,沈云竹靠在慕澄的前胸上,安静的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沈云竹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刚才他其实整个身子都飞出了悬崖,如果不是他动了全部的内力,蹬了一脚崖壁,他根本就等不到慕澄的援手,应该用不了多久,他就要真的跟这个世界告别了,只是临走前,还是得哄哄慕澄。
“子清,对不起啊,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瞒你的。”
慕澄现在心乱如麻,听着沈云竹在自己身前的呢喃,不敢哭,也不敢柔声细语。
“你也知道对不起我,我拿你当知己,你却总骗我。”
“那我再坦白一件事情,你别再生我气了好不好。”
慕澄握着缰绳的手,不由的攥紧,神色也紧张了起来,“什么事?”
“其实离开太芜山之后,我就想南下,想来查查太子的谋反案,结果半途中遇见了十二恶煞之首的阮宽和冯四娘夫妇。
我跟他们俩打了一场,他们死在了我手里,我也受了重伤掉进江中。
我也不知道顺着水飘了多久,我以为我必死了,不成想被风月楼的老板六姐救了。
你都猜不到,六姐为了救我花了多少钱,她几乎把整个金凌城的人参都买空了。
那两个月我虽然醒不过来,但是每天都会喝很多药,一碗比一碗苦。后来,我终于醒了,六姐让我卖身还债,我答应了。再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沈云竹说完了,慕澄却是一直没吭声。
“子清?你还在生气吗?”
“那程岁安什么意思?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慕澄的声音里,哽咽声几乎要藏不住了,他收紧搂着沈云竹的手,却是一直不敢低头看。
沈云竹以为只有慕澄没看出来这名字的含义呢,没想到,他知道的。
嗤笑了一声,沈云竹再次疲惫的闭上眼睛。
“我希望你,岁岁平安。”
“所以,分开这几个月,你是担心我的?是吗?”
“……”
“阿竹?说话啊!”
慕澄又唤的这一声,可已经没有人回应他了。
搂着身前的人,慕澄的眼眶红的不能再红,他知道沈云竹现在还没死,但他一旦昏睡过去,就随时都会死。
终于,慕澄的视线模糊了,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
没用多久,跟阿福汇合的江河远跟丁墨,就看到了同乘一骑回来的慕澄和沈云竹两个人。
三个人也第一时间看见靠在慕澄怀里,脸色煞白,双眼紧闭的沈云竹。
“慕澄,云竹他怎么了?”江河远第一个跑了过去,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慕澄没有下马,他一手扶着沈云竹,一手从自己的衣襟里拿出那个牛皮袋子,递给江河远。
“江叔叔,东西拿回来了,但是我,我就不送你回京了。”
江河远现在双手缠着纱布,丁墨替江河远把牛皮袋子接了过来。
“慕公子,他到底怎么了?”丁墨脸色也是无比凝重,明明刚才沈云竹还能谈笑风生,为什么就这么一会儿,人就不行了。
“他,就快死了。”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是平静的,慕澄此时无论是心还是眼神,都如同死灰一般。
“那现在你要做什么?”看着慕澄的样子,江河远十分的担心,他不能再看着慕澄也出事了。
“沈云竹之前说过的,死后要跟我埋在一起,我现在就带他回家,阿福。”
“少爷。”
“务必保证江大人的安全,我不在,你一切都要听江大人的,知道了吗?”
“嗯。”阿福看着自家少爷的样子,难受的眼泪都下来了,“少爷放心,只要阿福在,阿福就一定能护住江大人。”
“好。”
说完这些,慕澄再次看向丁墨。
“丁大人,沈云竹欠你什么,我以后自会还你,但现在,我要带他走。”
话音落下,慕澄扯了一下缰绳,就要离开,不过他刚一动,丁墨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用身体挡在了慕澄的马前。
“等一下慕公子,沈云竹可能还有救。”
一听这话,慕澄的目光瞬间凌厉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丁墨没卖关子,只挑重要的说。
“两年前,沈云竹刚入狱之后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时常昏睡不醒,后来千年寺主持释念大师便经常过来看他,沈云竹那两年每天喝的药,也都是释念大师派人送来的。既然之前能治,那现在会不会也能救他?”
“释念大师?”慕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琅嬛榜上的高手慕澄早就铭记于心,这位释念大师,江湖排名第四。
若是之前给沈云竹送过药,那说不定真的有办法。
而且这里离千年寺比回神剑山庄近,有一丝生机也说不定。
“好,我现在就带他去千年寺,各位,保重。”
慕澄不想浪费时间,一句话用来告别后,勒马转向,立刻朝东而去。
看着那越跑越快的身影,江河远长长的叹了口气,“云竹是个好人,他会没事的。”
丁墨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不过那张总是冷着的脸上,这会儿竟然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但愿他还能有捉拿沈云竹归案的那一天。
江南道距离千年寺一共十天的路程,慕澄几乎没休息,马疲了就换,星夜兼程,只用了七天就到了。
这七天里,沈云竹始终是昏睡的状态,能活着全靠慕澄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些能吊着命的灵药。
然而,千年寺修在千崖山上,从山下通往山顶,一共有三千八百个台阶。
都说千年寺虽然灵,但不好拜,因为这三千八百个台阶,就是菩萨用来试炼求佛人的第一个考验。
慕澄不怕考验,慕澄只怕自己不够快。
把沈云竹背在身后,慕澄便一阶一阶的往上爬。
从深夜一直爬到了天明,当慕澄看见千年寺寺门时,他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而这时刚好有个小沙弥出来扫地。
“小师父,神剑山庄慕澄,求见释念大师。”
小沙弥见慕澄眼底猩红,满脸风霜的样子不敢怠慢,赶紧把人带了进去。
片刻后,一个年轻的和尚就从一间禅房里走了出来。
“可是慕少庄主?”
释念大师的画像慕澄没见过,见那和尚年岁尚轻有些不敢认。
“敢问大师法号?”
“贫僧释念。”
一听到这话,慕澄先把沈云竹放在一边,而后对着释念大师就跪了下去。
“大师,求你救救沈云竹,他快死了。”慕澄说完对着释念磕了一个头。
“谁?沈云竹?慕施主你快起来。”释念先把慕澄拉起来,又去看被慕澄放在旁边,裹在一个大斗篷里的人。
当释念将那大帽兜打开,看见沈云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时就是一愣。
“沈施主,他不是在昭狱坐牢吗?”
“说来话长。”慕澄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现在不是问清缘由的时候,释念立刻拿出沈云竹的手,给他把脉。
“怎么会这样?他身体里明明有一冷一热两个气团的,那两股气互相克制,却也相互扶持,沈云竹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这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的力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即使他气海破败,这两股气也不会消失。”慕澄非常了解沈云竹的身体,这也是这些天里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他吃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吗?比如说热性的,阳性的?”
释念大师这么一问,慕澄忽然想到那天沈云竹昏过去前跟他说的那些话。
沈云竹说六姐救他的时候,全城的人参都被买空了。
“人参!是人参。”
“人参不碍事,只要不连着喝……”
“他喝了两个月。”
听到这个,释念顿时心中一沉,“这药怎么能如此乱用,沈施主身体内有他自己的平衡,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了,那冷热之气就会急速沉寂,再也掀不起来一点风浪了。”
听到这些慕澄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如果当时不是那些人参帮他提着气,或许那时候他就死了。
“来,先把他抬进去,我用金针先稳一稳他的体征。”
寺中的几个弟子,连忙把沈云竹送进了后面的禅房中。
慕澄也要跟着去,释念却拦住了他,“慕施主,你该歇歇了。”
说着释念抬起手按在了慕澄的肩膀。
“我不累,我不用歇。”
慕澄话音刚落,只觉得自己肩膀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释念扶住了他后,又叫来两个弟子。
“让慕施主好好睡一觉,寺门今天关了吧,不见客了。”
吩咐完,释念便抬脚走进了身后的禅房。
看着人事不省的沈云竹,释念又想起来了两年多前,他在南疆毒瘴谷外面,捡到沈云竹的那一天。
释念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在承受那么大的痛苦之后,还能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意志。
沈云竹总说自己命贱,死还是活他都无所谓。
可释念知道,他是想活着的,他比谁都想好好的活。
但宿命这个东西,太可怕了,一旦踏入过深渊后,再想出来,就太难了。
点了根香后,释念摆出自己的八十一根金针。
当八十一根金针全都刺进沈云竹身体里时,沈云竹终于有了反应。
他哼吟了一声后,嘴里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
“子清……”
第44章 求观音 慕澄睡了整整三天……
慕澄睡了整整三天, 等他睁开眼时,听见的是寺庙里厚重的钟声。
怔愣了片刻后,慕澄立即下床跑出了房间, 一出去,看见的就是释念大师在一棵银杏树下, 自己跟自己下棋。
“大师。”慕澄想问沈云竹是不是还活着,可又不敢问。
“慕少庄主醒了?来,我们下盘棋。”释念把棋盘上的黑白子重新收好,对着慕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慕澄深吸了几口气,走过去, 坐在了释念的对面。
“你是客,你先手。”释念一脸淡然的把盛放白子的藤盒推到了慕澄那一边。
慕澄现在没心思下棋, 却也无法拒绝,只能是满腹心事的把一颗棋子放在棋盘的右上角。
你来我往,棋盘上的棋子还没过半, 慕澄就输了。
这也是慕澄学会下棋以来,输的最快的一次。
“抱歉大师,我心神不宁。”
“因为沈云竹。”
慕澄没说话, 只是低着头, 脸色极差。
“放心,他暂时死不了,而且他这个人啊, 就跟路边的小草一样,韧的很, 浑身上下总有一股劲儿在,也总能绝处逢生,生命力极强。”
“那他, 醒了吗?”慕澄声音里含着一丝哽咽,鼓足了勇气,才抬头去看释念的眼睛。
“醒也没醒,迷迷糊糊的,一直说梦话,而且,始终叫着一个人的名字,看起来那人对他很重要。”
“什么名字?”认识沈云竹那么久,慕澄还从没听见过沈云竹说梦话。
“子清,慕少庄主,可听说过这人是谁?”
此话一出,慕澄愣住,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一股酸涩从心中上涌。
张了张嘴,慕澄还是承认了。
“是我,子清是我的小字。”
“原来如此。”释念会心一笑,而后转头看向天边的暮色。“没想到啊,这世上还能有让他沈云竹在意的人。”
说完这句后,释念没再说话,但是慕澄还没听到他最想知道的。
“大师,沈云竹还能醒过来吗?”
“说不好,我虽然已经用金针帮他封穴,强行挽留那两团气,可留下的并不够用,现在还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慕少庄主,我听闻你师承无峰宗,敢问修的心法是什么?”
“我修的是宗门祖师所创——化春风。”
“化春风?”释念思考了片刻,随后竟然对着慕澄出了一掌,慕澄不知何意,但还是出手跟释念大师对了一掌。
两人的气劲相撞时,都感觉到了对方的特点。
慕澄的内力,至阳至烈,霸道大气。
释念的内力则是凉风习习,阴柔内敛,带着清冷的禅意。
“好内劲。”释念收手,目光里都是赞叹。
“大师何意,慕澄不懂。”
“你修的是化春风,我修的是雪冷禅,或许我们俩可以同时给沈云竹体内注入内力,一起将他身体里那两团沉寂的气重新鼓动起来。当然,这也不一定行,但可以一试。”
原本释念是打算开解一下慕澄,让他不要太过执着,因为沈云竹这一次真的很难救了。
可释念也没想到,慕澄的内力竟会这般纯阳、浑厚,刚好能跟他的内功匹配。
没再耽搁时间,释念带着慕澄进了禅房。
沈云竹身上的金针都拔了,一身轻薄的白色里衣,黑发散落在枕头上,呼吸微弱,面色如霜,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
看着这样的沈云竹,慕澄眼中全是心疼,想去握握他的手,又不敢碰他。
释念看得出来两个人的感情很深,也没说什么,只不过要是沈云竹这次死不了还能醒过来,释念还是要揶揄他一番,当年沈云竹可是亲口说的,他除了杀人戒不了,别的都能戒。
这才多久啊,就动了凡心了。
“慕少庄主,一会儿运功,切勿分心。”
“好。”
慕澄收敛了情绪,郑重点头。
两人将沈云竹从床上扶了起来,让他盘膝打坐。
随后慕澄在前,释念在后,两人同时运功,将一热一冷两股内力缓缓渡进沈云竹的身体中。
此时沈云竹所有的意识都被困在了一片黑暗里。
他好像回到了五岁那年,一个人躲在一个黑漆漆的地窖中,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光亮,没有声音。
四周都是黑暗,绝望,死寂。
沈云竹心想,这里应该就是阴曹地府了,他谁都等不到,他等不到阿娘,也等不到慕澄。
以前,沈云竹总说自己不怕死,死了是解脱。
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死,他还有好多话想跟慕澄说,还有好多事情想跟慕澄做呢。
只可惜,他没机会了。
也就在这时,沈云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上燃起了熊熊烈火,烫的他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都在疼,片刻后,那灼热又被寒冷取代,五脏六腑内好似下了一场大雪,冷的他牙齿打颤。
冷冷热热,交替反复,痛苦程度足以让人发疯。
整整三天,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冷热更迭后,沈云竹身体所承受的痛苦终于减轻了,那冷热之气好像混合在了一起,虽然还在冲撞,缠斗,但似乎它们已经达到了一个完美平衡的点,让沈云竹不觉得热也不觉得冷。
只是被折磨了这么久,沈云竹好累,他接受了身体内交融在一起的冷热之气,却也不想醒过来。
同一时间,慕澄和释念都感觉到了沈云竹身体内的变化。
那两团相生相克的冷热之气终于全都回来了。
释念看了一眼慕澄,点了下头,两个人默契的一起收了手。
此刻再看沈云竹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的没什么血色,但那淡淡的死气已经消失了。
“大师,我们是不是成功了?他什么时候能醒?”慕澄扶着沈云竹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释念再次摸上沈云竹的手腕,诊了半天后,才得出一个结论。
“不知道,不过暂时看性命无虞,这样,千年寺后山有一处温泉,那是我之前闭关之地,那温泉有温补的功效,你带他去那里,每天浸泡上三四个时辰,浸泡的同时,用你自己的内力在他的气海里运转,或许能将他唤醒,只是……”
释念收回了手,有些欲言又止。
“大师有话直说。”
“二十天吧,二十天内如果他还是醒不过来,就很难醒了。”
二十天……
慕澄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人,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慕少庄主,有时候,很多事情是强求不来的,佛家讲究个随缘,若是缘分尽了,贫僧也希望你能放下。”
慕澄含着眼泪,不想接受,但他最后还是点了头。
慕澄带着沈云竹去千年寺后山温泉这一路是释念亲自送的。
这温泉洞中,有干净的床铺,也有柴火炉灶。
释念说每三天会让人送吃的过来,其它时间不会有人打扰他们,最后留下一句保重,人便走了。
等温泉洞中再无旁人,慕澄把沈云竹横抱到了温泉旁,而后一件一件脱了他身上的衣裳。
再次看见沈云竹那一身的疤,慕澄还是觉得触目惊心,他才活了二十一年,去了坐牢那两年和越狱后的这大半年,前面的十八年里,他到底是怎么过的。
如果在怀恩寺那一夜做的梦是真的就好了,若是在沈云竹十三岁那一年,慕澄能带他回家,那他就不会受这么多伤了。
可这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深吸一口气,慕澄忍着心中的痛楚,将沈云竹横抱起来,然后一步一步的走进那温热的泉水中。
将他靠着池壁放好,慕澄也脱了自己的衣裳。
待两人坦诚相见后,慕澄则坐在了沈云竹身后,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放在了他的丹田上。
按照释念大师说的,慕澄用自己的内力,帮沈云竹的气海运转。
第一天,沈云竹没有丝毫的反应。
第二天,沈云竹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直到第十七天,当慕澄运功结束后,沈云竹依然沉沉的睡着。
看着外面又要西沉的太阳,慕澄心里压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
将双眼紧闭的沈云竹靠在池壁上,捧着他的脸,干脆直接的吻了上去。
这吻持续了好久,久到慕澄自己尝到了一丝苦涩的味道,才停下。
而那苦涩,是慕澄脸上的两行眼泪。
哽咽着,慕澄又把沈云竹紧紧的抱在怀里,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颈窝。
也不知道沈云竹是不是能听见,慕澄开始自言自语。
“阿竹,你醒醒好不好?我再也不凶你了,我再也不跟你生气了,我只要你醒过来,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阿竹,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从十六岁那年,在太子府见到你,我就喜欢你。”
“可那时候我心高气傲的不承认,心里想着的一直都是我总有一天会打赢你。”
“后来,往后的每一年,我都会去京城,都想再见你一面,可连着好几年,都见不到,那时候我又想,不管输赢,哪怕输了,只要再见一面也是好的。结果,最后等到的是你死了的消息。”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还没来得及正式的跟你认识,你就不在了。”
“后来,你出现在雪盲山,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靠近你,你说什么,我都信,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你根本想不到,当我知道你就是沈云竹时,我有多开心,我开心的几乎要疯掉了,我真的好想带你回家,带你见我母亲,带你去看看我们家的剑冢。”
“我还想听你那些年的经历,不管好的坏的,难过的高兴的,我都想知道。”
“阿竹,求你了,求你了……”
慕澄已经哭到不能自已,他亲吻着沈云竹的额头,在沈云竹的耳边一遍一遍的呢喃乞求。
见沈云竹依然没反应,慕澄又生气的想要惩罚这个贪睡的人。
当温热的唇瓣再次覆上沈云竹的唇时,慕澄用了力气,他撕咬着,强势的侵略着。
等血腥气在齿间弥漫开后,那吻又落在了沈云竹的脖颈上,依然是霸道,凶狠的。
好似这样,就能把那人痛醒。
然而,吻痕齿印已经出现在沈云竹腰侧上时,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看着沈云竹渗出血珠的脖子,慕澄又开始后悔,他到底做了什么?他怎么能这样?
如果不是每天晨昏定省的寺庙钟声,慕澄怕是已经走火入魔了。
将沈云竹身上的血迹擦干,慕澄又把人抱回到了床上。
他自己则一个人走到了后山,跪在一尊刻在山崖上的观音像前。
“菩萨,我慕澄这一生从不信鬼神之说,但我现在信你,我求你,把沈云竹还给我……”
一句乞求后,慕澄重重的对着观音像,磕了一个头。
整整一夜,慕澄都在祈祷,再次听见钟声时,天又亮了。
慕澄红着眼睛,一步一步的走回到了温泉洞,可当他走进去看向床铺时,他顿时愣住。
床上竟然没人。
慕澄浑身汗毛直立,他赶紧往温泉洞的另一个出口走。
结果他一出去,就看见沈云竹正坐在崖壁边上,看着天边的晨光。
应该是听见慕澄的脚步声了,沈云竹回过头,用依然雾蒙蒙的眸光对上了慕澄的视线。
但下一刻,沈云竹就拉开了自己的衣服领子,露出了自己脖子上还没愈合的伤口。
“慕子清,你是狗吗?你怎么还带咬人的?”
第45章 好哥哥我错了 慕澄有一瞬……
慕澄有一瞬间是恍惚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是走火入魔出现了幻觉。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沈云竹身边,俯下身, 单膝跪了下去。
“你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沈云竹看着慕澄满眼的猩红,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像是被狠狠的攥住了。
无以复加的酸涩感, 让沈云竹说不出话,只能是对着慕澄点头。
慕澄此时也说不出话,他扬了扬唇角像是在笑,可湿润的眼眶又在哭。
抬起手,慕澄小心翼翼的触摸上沈云竹的脸颊。
温热的, 有弹性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沈云竹醒了。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慕澄伸手就把沈云竹抱在了怀里。
“阿竹。”
“嗯,是我。”
沈云竹刚想去回抱一下慕澄, 可手刚碰到慕澄的腰,慕澄竟然把他推开了。
明明刚才还喜极而泣的人,此刻竟然满脸戾气, 看着沈云竹的眼神也凶狠了起来。
“沈云竹,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要是再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我一定会把你关起来, 我还会拿链子把你锁住,如果你不信的话, 你大可以试试。”
慕澄的样子好吓人,沈云竹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的。
眨了眨眼睛,沈云竹立刻矫揉造作了起来。
“慕子清, 是你说的,只要我醒了,你就再也不会凶我,也不会跟我发脾气了,怎么你这么大的人,说话还不算数么?我刚睁开眼睛,还是懵的,你就吼我。”
此话一出,慕澄的气果然消了一些,可脸色依然不好,沉吟了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握住沈云竹的手腕。
“所以,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是吗?”
“我……”沈云竹语塞。
别说慕澄说的那些话了,慕澄抱着他又亲又咬的,他都知道。
这些天他一直都是有意识的,可就是醒不过来,他也着急,又着急又害怕,怕慕澄会走火入魔,失了心智。
昨天半夜,等慕澄出去了之后,沈云竹竟然醒了,沈云竹觉得他一定是被脑子里的羞愤刺激到了,身体出现应激,才会醒。
只是现在让他承认听没听见慕澄说的那些话,沈云竹还是开不了那个口。
“没都听见,模模糊糊的,就听清楚那么一句。”
沈云竹以前撒谎的时候,心虚感从来的不会上脸,可这一次,他竟然眼神躲闪了起来。
慕澄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没说实话,不过慕澄不在乎。
“行,既然你没听见,那我就再说一遍。”
“啊?”沈云竹以为搪塞一下就过去了,这慕澄怎么还没完了。
这会儿太阳已经出来了,沈云竹赶紧用手挡眼,“不行了,太晃了,我得进去了。”说着,人就要跑。
结果刚一动,慕澄就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抬起另一只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沈云竹是感官特别敏感的人,尤其是在看不见的时候,此时,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慕澄正在朝他靠近。
“你干嘛?”
这应该是沈云竹活了二十多年最局促的一刻,他喉结滚了好几下,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慕澄则收回按着他肩膀的手,转而托起他的脸颊,常年握剑磨出来粗粝的拇指,轻轻揉上沈云竹昨天被他咬破的唇。
“阿竹,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你知道失而复得是什么感觉吗?当我得知小安就是沈云竹时,我开心的快疯了,我没想过,我还能有再见到你的机会。可我又不敢说,不敢告诉你,因为你一直都在推开我。
我知道,这么些日子以来,你的离开都是为了不连累我,可我也早就说过了,我不怕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不辞而别,不要再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
还有,你的命一点都不贱,你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
慕澄放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堂堂正正,当着沈云竹的面说了。
那苦涩的暗恋,内心的压抑的情感,也都赤诚的摆在了沈云竹的面前。
他放下遮着沈云竹眼睛的手,重新将人拥入怀中。
“这次听清楚了吗?”
“嗯。”
沈云竹说不出来话,就只能呜咽着点头。
可沈云竹还是好怕啊,怕自己的灾星命格,会把慕澄推进万丈深渊。
“诶呀!贫僧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
也就在这时,释念拎着一篮子斋食走到门口了。
沈云竹听见那秃驴的声,赶紧推开慕澄,然后挡着自己的眼睛,看都没看释念一眼的跑进了温泉洞里面。
慕澄一脸尴尬,可他不能再跑了,从地上站起来后,对着释念恭恭敬敬的行礼。
“释念大师,这次多谢了,救命之恩无以言表,若以后千年寺有需要慕澄的地方,慕澄定当赴汤蹈火。”
“嗨!贫僧这没什么香火的寺庙能有什么事,而且我救的是沈云竹的命,要谢也得是他谢我。”释念还往洞内看了一眼,看沈云竹躺回到了床上,把整个人都蒙在了被子里。
“不,大师你不仅救的是沈云竹,你还救了我,如果他死了,我可能……”
“行了,我这出家人,听不了这些。”释念说着把手里的篮子往慕澄手里一塞,“我带了药,你去给他煎了,正好我也有几句话要跟沈云竹说。”
“好。”
慕澄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的,但他们俩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
慕澄走去外面的灶房时,释念则坐在了沈云竹旁边。
“贫僧记得有个人曾对我说,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什么都能放下,唯独手里的刀不行。没想到啊,千机阁木楼都闯的过去的人,还是闯不过一个情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世间多是痴情人,自古情关最难过。
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还有句话……”
沈云竹受不了了,他掀开被子,一脸生无可恋的瞪着释念。
“你一个和尚,你满嘴情情爱爱的,合适吗?”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说和我做,那是两码事。”
“所以,你是练成了?你已经破除自己内心魔障了?”被释念揶揄了这么半天,沈云竹也不想饶了他。
果然,一提这个,释念脸色骤变。
“没有,我若是破了那魔障,我就成佛了。”
沈云竹翻了个白眼,“你一个得道高僧都看不穿一个情字,你还指望我戒色?”
俩人好像都说到了彼此的痛点,沉默了好一会儿,沈云竹才先一步开口。
“这次多谢了,那冷飕飕的内力一进来,我就知道是你。”
“也多亏了慕澄,我也没想到,他一个世家公子,内功修的是那么的扎实。小竹,这次劫后余生,你往后还有什么打算?”
沈云竹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垂着眼眸,眉宇间有愁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他心中的疑惑跟释念讲讲。
不知道从何说起,沈云竹就把他出狱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全都说了一遍。
“你帮我想想,从太子府覆灭,到北境八十万大军被窃取,再到最近查到的太子谋反实情,你觉不觉得这里面有一只手,正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释念点了点头,“我觉得源头还应该在京城,你若想弄清楚,或许还得再回去一趟。”
“我也这么想的。”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再泡几天温泉,稳固一下内息,之后再走。”
“行。”
释念都走了,又想到了什么,折返回来。
“小竹,有时候别太信命,尤其是那什么劳什子的天煞孤星命,那都是霍四海用来精神控制你用的,如果有机会挣脱出泥沼,就抓住机会,别放手。”
“……”
“阿弥陀佛,又是一个好天气啊!”
慕澄端着碗药回来时,听见的只这一句。
沈云竹还在琢磨释念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一见慕澄,人就又紧张了起来。
刚才慕澄的表白,这会儿还激荡在沈云竹的内心呢。
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局促,也不想搞的俩人太尴尬,沈云竹干脆先找话题。
“释念刚才还夸你呢。”
“夸我什么?”
慕澄已经坐在沈云竹面前了,吹了一下汤勺里的药,递到了沈云竹唇边。
“夸你虽是世家子弟,但内功扎实。”
“嗯,还有吗?”
“还有,说你人好,身高腿长,宽肩窄腰,冷面如玉,呃……”
“你确定,后面这话是人家大师说的?”慕澄似笑非笑的,看着沈云竹耳朵一点一点变红。
“行了,喝药,来。”
沈云竹最不爱喝药,但慕澄都喂过来了,他也只能是张嘴。
这药一连喝了三天,喝的沈云竹神清气爽,如今他醒了,也不用慕澄帮他运转气海了。
只是这三天,只要沈云竹进去泡温泉,慕澄就看不见人。
直到离开千山寺前沈云竹最后一次泡温泉的时候,慕澄回来了。
“你去哪了?”沈云竹趴在池子边,抬头看慕澄。
“去买了些东西,我还给你带了酒。”说着慕澄把自己的银壶递给了沈云竹。
“我能喝酒了?”沈云竹挺高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就一口沈云竹的脸上就有了光彩。
“是桂花酿,好香啊。”沈云竹贪杯,自己喝了大半壶。
这会儿慕澄也脱了衣服,进了温泉,坐在了沈云竹旁边。
其实这个时候沈云竹还没觉察到什么,还把酒壶又递回到了慕澄面前,“给,你也喝。”
慕澄摇头,没接。
“你嫌我?我都不嫌你,你必须喝。”
慕澄还是没喝,不过酒壶他拿了过去,盖好之后放在了旁边。
“阿竹,咱俩聊聊天。”
“聊天?好啊,我泡的差不多了,我穿好衣服,咱俩上去聊。”
“就在这聊。”
慕澄在水里面抓到了沈云竹的手,没让他走。
两人不是第一次在一起洗澡,之前在岳仙人的寨子里洗过,前段时间还天天一起在池子里疗伤,该看的,不该看的,俩个人早都互相看遍了。
只是现在,慕澄已经跟沈云竹表明了心意,俩人再这样坦诚相见,这气氛就有些太暧昧了。
“你想聊什么?”沈云竹有些不太敢看慕澄的眼睛,想把自己的手拿回来,慕澄却攥的很紧。
“聊聊你这些伤。”水面晃动,慕澄移动了身子,绕到了沈云竹的背后,而后抬起一只手,抚上沈云竹苍白的后背。
当指尖轻轻划过一道长长的疤痕时,沈云竹整个人都在发紧。
“这道伤怎么来的?”
慕澄的声音很沉,还微微有些哑,语气不算温柔,却带着致命的蛊惑,让沈云竹无法抗拒的说实话。
“十六那年,我去朔月国窃取城防图,结果临走的时候,被禁军发现了,这道伤就是那次留下的。”
“那这道鞭痕呢?”慕澄的手指又挪到了沈云竹的右肩上,顺着那条长长的鞭痕,一直摸到沈云竹左侧的腰窝。
“这是,这是……”沈云竹已经说不下去了,他觉得慕澄的手好像着着火,摸到哪烧到哪。
“子清,别问了,我都不记得了。”沈云竹还是想离开水池。
结果刚一动,那刚才还在他侧腰上的手,已经转移到了前面,顺着他的锁骨往上,最后用力的掐住了他的下巴。
那滚烫的呼吸,也凑了过来,贴上沈云竹的耳廓。
“你记得,回答我。”
沈云竹因为被捏着下巴,头微微仰着,想躲开耳边人的胁迫,却是手脚绵软无力,反抗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