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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脸不红气不喘淡定说出这句足以冲击生物界和科学界的“新奇理论”,换大街上随便找一个脸皮薄的还真做不到。

“行了。”跟还没开化的生物交流容易拉低智商,于是蒋昭南选择明智地跳过这个话题。

“下周四我车限行,你那天不用来接我。”蒋昭南边解安全带边说。

“为什么?”祁砚知盯着他问。

“因为,”蒋昭南垂眼顿了顿,“我得回趟家,准确的说,得回趟我父母家。”

第27章 交易 直接不用考虑,原地结婚。……

“回家?”祁砚知愣了愣, “这跟我接不接你回来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你当晚要在家里住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可以……”

“不是。”蒋昭南推门下车的手稍稍顿了顿,紧紧攥着车把手尽力冷静道,“具体为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

“怎么就没必要了?”祁砚知起身伸手抵住了蒋昭南即将推开的车把手与他对视道,“出于一个朋友正常且适度的关心, 难道不行?”

“朋友?”蒋昭南朝他笑了笑,“你算哪门子朋友?”

操, 这家伙就偏得在这地方跟他杠!

祁砚知盯着他的眼睛几乎要将下牙咬得咔嚓响,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行, 我不是你朋友,但我是你交易对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俩这事儿还没签合同吧。”

蒋昭南闻言却立刻皱了皱眉, 正色道,“你说过只有同居这一个条件。”

“但你也知道那是我‘说’过。”

祁砚知挑眉轻松道, “没签合同按手印,这玩意儿充其量算个口头约定,不具备法律效力连个毁约都说不上, 甚至如果没录音的话,我大可以抵死不认,就当这事儿从来没发生过。”

末了祁砚知心情很好地补了一句, “蒋总你开公司不可能不清楚这点吧。”

蒋昭南不躲不避, 迎着祁砚知充满探究性质的打量目光, 冷冷丢下几个字,“算你狠。”

知道蒋昭南是真被他气着了的祁砚知“砰”的一声拉回车门,再顺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钥匙锁住车门, 确定蒋昭南这家伙没办法一言不合就推门下车才倒回驾驶座说,

“蒋昭南,我并不想借这个由头威胁你,更不想随意消费你对我的信任,选择权仍然在你的手上,这合作能不能成,照样全看你答不答应。”

“祁先生说得轻巧,”蒋昭南也不看他,自顾自盯着车窗玻璃带了些气性说,

“既然当初定好的条件也能说改就改,恐怕接下来的合作也免不了变故横生,都说做生意讲究一个信誉,却没想到所谓信誉在不对等的利益面前就当是个屁!”

得,现在已经不叫“祁砚知”而是“祁先生”了,看来这回还真是把蒋昭南气得够呛。

“正所谓兵不厌诈嘛,”祁砚知既放缓了态度,又放慢了语速轻轻侧头道,“虽然这又不是作战,但道理却差不多,无非黑棋进一步,白棋退一招,攻防之间见真章。”

“可问题是,”祁砚知慢慢补充道,“你我又不是竞争关系,甚至谈妥下来还能成为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你赚你的钱,我拿我想要的东西,这难道不是一种共赢?”

“共赢?”

蒋昭南转头重新撞进祁砚知的目光,“所以上次的饭局是什么呢?一个战略性的安抚?等稳住我再一点点试探底线,直到确认我一定会答应交易再反客为主,重新上桌洗牌制定新一轮规则?”

“不,”祁砚知眼神坚定地道,“我没想过设局让你一步步往里跳,还是那句话,我们不是竞争对手,我没必要在你身上搞什么下作手段。”

“更何况我又不是个商人,如果真搞所谓商战阴谋阳谋那套,我怎么可能玩儿得过你?”

“那你什么意思?”

蒋昭南没什么表情地问,其实冷静下来他才发觉自己并不该生气,谈生意而已,成与不成都很正常,利益面前谁也不敢保证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

签合同前一个小时忽然翻脸的他也不是没见过,更不用说那些搞阴阳合同的,能占便宜的地方那些老狐狸早闻着味儿就来了,更遑论这桩饭桌上的生意,好处全让他占了,说是天上掉馅饼儿也不为过。

本就不该期待的,落空更在情理之中,曾经那么多失败的教训明明白白教过他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什么叫不要把情绪暴露给任何一个谈判方。

他明明学得很好也做得很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祁砚知说出“抵死不认”这几个字时,那种厌恶到骨子里的被背叛、被抛弃,还是如同腥咸苦涩的潮水,一点点、一寸寸,将他就此淹没。

无关乎得利与否,他知道。

祁砚知注视着蒋昭南的眼睛一字一句真诚地说,“坦白讲,我所了解的只不过就是你现在的公司需要尽快在业界站稳脚跟,而和我签约让我成为你们公司旗下艺人无疑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我尝试着向你靠近的时候,你却一定要用商战那套揣测我,如你所见,我不缺钱更不缺名誉,根本不需要用这个来……”

“当然,”祁砚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名又恢复了他一贯的不正经转眸调笑道,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缺,比如现在我就缺一个‘老婆’,如果蒋总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到我这儿来咨询一下择偶标准。”

“要求一点儿也不高,因为我就喜欢黑发浅瞳大帅哥,胸肌腹肌肱二头肌是基操,屁股翘能加分,当然,如果对方名字还叫蒋昭南就更好了,直接不用考虑,原地结婚。”

知道祁砚知不要脸,却不知道他居然能这么不要脸的蒋昭南:“……”

有梦想是好的,只可惜这特么是幻想。

“跳过这个话题,重新说正事。”蒋昭南平静道。

“行行行,蒋总说什么就是什么。”祁砚知笑着应道。

反正这玩意儿就跟脱敏训练似的,只要他平时有意无意就给蒋昭南提一嘴,用不了多久这家伙的心理防线就会一降再降,到时候……

到时候就有他好日子过了!

祁砚知的喜悦很明显地呈现在了脸上,蒋昭南却不明白他到底在高兴什么,于是只得轻咳两声提醒道,

“你既然什么都不缺,那又图什么?你对我们之间的交易究竟怎么看?”

“不是吧蒋总,”祁砚知忽然有些惊讶道,“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不管是吃饭那回还是现在,我做这些图的不过就是你这个人而已。”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这人就这样,想什么做什么不说坦坦荡荡,至少也不会刻意骗人,当然,更不会自己骗自己。”

“你说的都是真的?”蒋昭南打量他的视线上下蕴含着审视。

祁砚知见状则无语地“啧”了一声,“你们这些做生意的就这点不好,总拿利益质疑真心,可像我们这种单纯搞艺术的,从来都不论利益,只谈感情。”

“可你也应该知道感情误事。”蒋昭南抬眼道。

“误事就误事呗,”祁砚知毫不在乎地道,“反正我能兜底,哪怕捅出天大的篓子我也修得好补得起。”

“你果然适合搞艺术,而不是做商业。”蒋昭南对此精准地点评道。

“别的不说,这句话我当你在夸我。”如果有尾巴的话,那祁砚知绝对摇得像只小狗。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蒋昭南的嘴角又快抽起来了。

“好吧,”祁砚知敛了笑略带了几分郑重地说,“刚刚确实是想活跃下气氛,不至于把一切整得太僵,但事实上我也的确有别的话要说,既关乎合作也涉及我本人的真实想法。”

“好,你说。”蒋昭南一刻也没有迟疑。

“上回谈得太表面了,不够深入,这次我想说透。”

祁砚知深吸了口气说,“蒋总你也知道我提出同居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不求一年后真得有个什么结果,但交易自产生到结束的存续期间,咱俩的关系至少得做到平等。”

“不以朋友,更不以追求者的身份,仅仅当我是个陌生人也没关系,可就算是陌生人问你隐私问题,你至少也会礼貌拒绝吧,怎么就偏偏到我这儿变恶语相向了?”

“我没有恶语相向。”蒋昭南不认可他最后这句话。

“行,你没有恶语相向。”祁砚知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又道,“但至少态度算不上好吧。”

“我就问个为什么那天不能来接你,明明一句“个人隐私,不方便告知”就能解决的事,咱俩却非得闹成这样,很难不怀疑其实一开始我们之间的沟通就出了错。”

蒋昭南闻言稍稍愣了愣,反应过来很快就说,“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感到困扰,那我道歉,毕竟我那会儿的确没控制好情绪,给你造成了麻烦。”

“困扰倒不困扰,麻烦也不麻烦。”祁砚知抿了抿唇随意地道,“甚至我还得感谢这个契机,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原来我们之间还有这么大的误会。”

“蒋总你也知道我既玩儿音乐也玩儿文字,很多语言背后的意思我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敏感。”

“就像现在网络上对我作品的舆论,好的坏的我都不理,却不代表我不懂不在乎,毕竟我有耳朵,有些东西它就是听着不舒服。”

“……抱歉。”蒋昭南想了很久,最终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单薄地吐出这两个字。

“嘶,”祁砚知却心道一声坏了,急忙说,“我不是要你道歉的意思啊,我只是想说谁都有个情绪,但说开就好。”

“就比如现在,我必须说明我根本没想过要给你下套加条件,用交易对话无非就是我急了顺势想出的办法而已,你也别把我想太坏。”

第28章 插曲 赔得分文不剩还欠下一屁股债。……

祁砚知刚把这些话说完, 蒋昭南立刻就陷入了沉默。

或许祁砚知说得没错,他太习惯用商业思维考虑问题,哪怕离开工作回到生活也不例外, 如果没给他人造成麻烦倒也还好 ,可谁也无法保证今后与此类似的情况究竟还会不会发生。

问题越想越严重, 蒋昭南拒绝陷入思维怪圈,于是主动偏过头对车前雨刷器盯个不停。

祁砚知察觉到蒋昭南的变化也不阻止, 人又不是机器,遇到极具冲击性的信息时, 不像机器可以利用中央处理器进行智能分析。

人只有脑子, 或开发或未开发,思考问题的角度与模式永远都单一且固定化,祁砚知并不需要蒋昭南立刻给他诸如“下次注意交流”或“以后充分沟通”的保证。

在鱼龙混杂的圈子里待久了,没谁比他更清楚“未来”、“今后”这些屁话究竟有多不值得相信。

相比之下, 他反而觉得现在蒋昭南的状态就很好,不轻易给出回应, 不随便定下保证,安静思考自我消化。

反正他们现在充其量不过就是稍微有点熟悉的陌生人,很多意识上的东西还是得试着潜移默化地改变。

“怎么样蒋总?”祁砚知没心没肺地笑着说, “现在时候不早了,要不咱先回家好好休息,等过两天冷静下来再找机会聊聊这个话题。”

蒋昭南听见了, 却没回应, 雨刷器没什么好看的, 他稍微放空了会儿就倒回座椅上说,“下周四你还会过来么?”

祁砚知闻言愣了愣,望着蒋昭南的侧脸反应过来后不禁起了几分打趣的心思, “那得看蒋总的意思啊,蒋总想我来,我就来,蒋总不想我来,我就不……”

“我想你来。”蒋昭南没转头,答得轻却也坚定。

祁砚知却再次愣住了,不过也仅限这个极短的瞬间,因为很快他就下意识问出了,“为什么?”

然而“为什么”这三个字脱口而出的刹那他就后悔了,这种涉及对方个人隐私的问题往往不仅得不到回答,甚至不凑巧的话还可能触碰到对方曾刻意掩藏的伤疤。

想到这儿,祁砚知即刻皱紧了眉头担忧地看向蒋昭南说,“抱歉蒋总,我不是有意想问你原因的,就像我刚刚说过,只要一句‘个人隐私,不方便告知’我就不再过问,所以你就当我刚才那个……”

“没事。”还没等祁砚知说完,蒋昭南就慢慢抬眼望向车前漆黑的夜色。

“我跟我父母……”蒋昭南边说边顿了顿,意识到不准确后很快就改了措辞,

“我跟我父亲的关系实在不太好,成年后每次回家总少不了争吵,很多时候一顿饭吃完不是闹到动手就是赌咒发誓说好几次‘老死不相往来’,第二天又跟个没事人儿一样嘘寒问暖搞得我里外不是人。”

祁砚知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又问,“所以这就是你最开始不想我来接你的原因?”

蒋昭南垂首应道,“差不多吧,一般吵完架我就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反正心里带着气干什么都不舒坦,那倒不如什么也不干就安静吹会儿风。”

祁砚知本来听得很认真,可莫名听到最后那句“安静吹会儿风”还是憋不住笑了出来。

蒋昭南见状扯了扯嘴角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不是,”祁砚知边笑边说,“我忽然觉得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我原以为你是因为吵完心情不好想要买醉才不要我来接你,结果只是单纯不想见人,跟我之前接触过的那些年轻富二代还真不一样。”

蒋昭南听完只觉得无语,“我都几岁了还买醉?”

“再说了,谁家富二代他爸会跟自家儿子处得跟仇人似的。”

蒋昭南说完了,祁砚知也笑够了,于是试探性地随口一问,“他为什么总要跟你吵架,纯找茬?”

“估计是年纪大了怕谁惦记他的财产吧。”

蒋昭南“嗤”了一声道,“就跟古代那些即将步入暮年的老皇帝差不多,喜欢掌控容易猜忌,年轻的时候只管国事不理家事,老了又怕底下的儿子弑父谋权。”

“他就那样,从我出生那会儿就打拼到现在,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也算有点儿成绩就开始疑神疑鬼,每天不是盘算他公司里的人会不会害他,就是打压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儿子来体现地位。”

祁砚知实在觉得荒谬,“你举皇帝那个例子我都还能理解,至少夺完权享受的是实打实的利益,可你家虽然有钱却也不是有皇位要继承吧,无非就办了个集团,旗下开了几个规模还可以的子公司。”

“但问题是如果你再努力打拼个六七年的,这点儿差距不也就很快追回来了?哪儿还用得着惦记他的财产。”

“话是这么说没错,”蒋昭南叹了口气道,“上世纪八十年代他考上了大学,是当时那批做生意的老板里文化程度最高的那个,在别人不识字报纸都看不懂的时候,他就已经通过一口流利的俄语和俄罗斯那边的贸易搭上了联系。”

“在几乎遍地是机遇的九十年代,我……”蒋昭南犹豫了一下,很快继续说,

“我生理学上的父亲迅速看准进出口市场进行商品倒卖,那会儿正巧赶上国家政策支持,整个怀靖到处都是‘下海潮’,再加上他既有门道又有头脑,生意才做一年就赚得盆满钵满。”

“更不用说这之后的差不多五年内,”蒋昭南回忆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妈吹牛,她说他那会儿简直富得流油,家里不仅有电视电脑大哥大,甚至就连二十多万的桑塔纳都配了好几辆。”

“我靠!”祁砚知差点没被惊掉下巴,“你家当年居然这么有钱!那少爷你小时候应该没吃过苦吧。”

“当然吃过,”蒋昭南不禁苦笑道,“而且就我吃过。”

“为什么?”蒋昭南这回是真心感到好奇,“你家都富成这样了还能让你吃苦?难不成你爸……”

“不对,你生理学上的父亲已经思想进步到提前在你身上搞‘苦难教育’这套了吗?”

蒋昭南:“……”

有时候他是真的想把这家伙脑袋给掰下来看看里面究竟住着何方神仙?

“咳咳”,蒋昭南假装咳嗽了一下顺势跳过这人不切实际的猜测,平静道,“因为炒股。”

“炒股?”祁砚知突然怔住了,“你是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蒋昭南继续说,“那会儿不仅下海是一种热潮,炒股也是,尤其到了九十年代后期,几乎稍微有点钱的家庭都会或多或少买点股票,更不用说我家。”

蒋昭南想起来就觉得好笑,“我妈说他那会儿仗着手里有钱更是大买特买,甚至他不仅自己买,还撺掇我大伯他们一起买,本来想的是可以用玩儿股票赚的钱持续拓宽中俄市场。”

“结果因为不懂行情盲目跟风,过度加杠杆又不及时止损,导致那年到年终的时候他就基本已经亏完了本金,还负债近百万。”

“嘶,”祁砚知不禁吸了一下气感慨道,“这也太点儿背了吧,果然成也时机,败也时机啊。”

“可这还不是最点儿背的。”

蒋昭南微笑着道,“刚好那段时间他忙着研究股票忽视了对公司的管理,于是底下各个部门互相包庇,偷拿资金潇洒挥霍,最终导致项目出错合作中断,资方撤资的同时还不断索要赔款,这让公司一度连在俄员工的工资都差点付不起。”

“这么严重?”祁砚知问,“那后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蒋昭南淡定道,“当然是申请破产保护延缓时间,然后借钱把员工的工资先给结上,至于后面实在还不上的债务就找银行贷款呗。”

“你这说得……未免也太轻松了吧。”祁砚知说。

“的确,”蒋昭南肯定了他的说法,“我刚刚说的这些都是商业上的手段,至于破产那段日子究竟有多煎熬……”

“我没经历过,所以无法感同身受。”

“那……”祁砚知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再后来呢?”

“再后来,”蒋昭南平静地说,“我出生了,出生在他炒股失败赔得分文不剩还欠下一屁股债的时候。”

祁砚知攥紧了衣袖,上排最靠右的虎牙不自觉咬紧了下排的唇肉,他说,“那你当年的日子岂不也过得很惨?”

“算是吧,”蒋昭南点了点头目露随意地道,“不过也没几年,因为很快他就又找到了出路。”

“只是我出生那年还算出了点小插曲。”

蒋昭南望着车边随夜风浮动的银杏出神地说,“我妈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我那个生理学上的父亲已经破产了,那会儿计划生育管得很严,二胎算超生,罚得很重。”

“我妈说他当时根本没打算把我留下来,一是交不起罚款,二是生下来他也养不起。”

祁砚知听到这儿突然就有点不敢听下去了,他的手指脱离衣袖自动握成了一个紧攥的拳头,蒋昭南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反而格外轻松地说,“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最后他还是把我留下来了?”

祁砚知用力将拳头攥得紧了又紧,闻声松开的那刻还是很轻地“嗯”了一下。

“因为我爷爷。”

“你爷爷?”祁砚知感到意外。

“嗯,”蒋昭南轻声道,“我爷爷信佛,对子女后代这方面看得很重,他不杀生也见不得杀生,在知道我妈要流掉我的那个晚上,立刻就赶到我家让我爸跪了一晚上祠堂,第二天一早又拿了半辈子攒下的部分积蓄给我妈,让她记得到时候交罚款。”

祁砚知边听边看着蒋昭南的侧脸认真说,“你爷爷把你保下来应该也会很喜欢你吧,你小时候是不是很黏你爷爷?”

“不,”蒋昭南垂下眼睫淡淡地说,“我没怎么见过我爷爷。”

“没怎么见过?”祁砚知竟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呢?你们不应该……”

“因为他在我出生后没几年就因为肺癌去世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蒋昭南仍然很平静。

“他在帮我交上罚款让我平安生下来那年,支气管粘膜上的肿瘤开始急剧恶化,年都没有过完就进了医院,之后的一两年也是拿各种药物和手术勉强吊着条命。”

“我刚满三岁的那年冬天,”蒋昭南低下的睫毛在眼眶底部打下了一道极重的阴影,

“我被我妈牵着去医院看他的路上,他正准备接受那年的最后一场手术,我大伯说他那会儿已经很虚弱了,但还是坚持要见我一面才肯进手术室。”

“那年去医院的路很冷,我记得的,”蒋昭南说,“旁边有好几个小孩儿在路边堆雪人,如果换作以前我肯定会停下来看很久,可那天我一眼都不敢多看,因为我妈一直在打电话,电话里说爷爷抖得厉害,气也喘得厉害,但嘴里却还在一直念叨我的名字。”

“于是我妈带我走得更快了,医院离家很近,那天的路却似乎很远,因为当我们进入电梯按下楼层的那刻,电话又响了。”

“我蹲在电梯角落看我妈拿起手机接听电话,这次电话的内容很简洁,只有一句话,‘你们不用来了,好好准备后事吧’。”

刚好这个时候,电梯门开了。

第29章 算命 “他就是个脏人眼的垃圾。”……

车内静得比想象中更厉害, 一道车门划开了黑夜与光明,顶灯亮白的斜光下,相距不远不近的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似是悼念又像默哀,夹杂着苦与泪、痛与恨, 并在当下的这一秒里,悉数消散。

最终还是祁砚知先打破了沉默, 他问,“你还会感到遗憾吗?没有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蒋昭南听见了, 轻轻抿了抿唇, 开口的时候嗓子还是很哑,

“小时候反而还好,那会儿不懂事,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只当爷爷是睡了一个很长的觉,等他醒来我就又能见到他了。”

“后来长大了, ”蒋昭南停顿了一下,落寞的神色便刚好出现在这一瞬,“长大以后懂得多了就知道当年到底有多可惜了。”

“至于遗憾, ”蒋昭南叹了口气,慢慢苦笑道,“当然遗憾啊, 明明就差那么点儿距离, 假如路上我们再走快一点, 或者出发时候能再早一点,或许……”

“或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可是,”蒋昭南敛了神情却还是透出了半分无奈, “这世上没什么‘如果’,更没有‘或许’,人们只能选择接受现实,接受命运,接受结果。”

“可一切也远非如此悲观,不是么?”祁砚知单手抵着方向盘,抬头朝他笑了笑。

蒋昭南接收到了这样的目光却也只是缓缓闭上眼睛,长久地舒了口气,过了大概半分钟,他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知道那年我最恨什么吗?”

“什么?”祁砚知不解。

蒋昭南更加缓慢地睁开眼睛,目光沉郁地说,“我最恨那年家里已经买不起能拍照的手机。”

“因为后来时代发展得很快,没几年娱乐行业兴起,我那父亲找到商机重新发家,而我爷爷的东西早在隔几年就搬家的过程中丢得差不多了,到最后竟是连一张照片都没能留下。”

“所以现在,”蒋昭南憋不住苦涩地道,“你如果问我爷爷长什么样,我还真答不上来。”

祁砚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真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总觉得安慰的话说出来不仅假,而且没用。

他也不是没经历过失去至亲的痛苦,那究竟什么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回忆,可现在面对这样的蒋昭南,哪怕他有过类似的经历也总感觉特别无力。

于是斟酌很久祁砚知也只能仰躺在椅背上漫无目的地盯着面前的树影与长街。

“你后面几年过得好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祁砚知好似随意地问。

“还行吧。”蒋昭南调整了下坐姿没什么表情地看向窗外正准备关门的小餐馆,里面熄了灯,穿得单薄的老板正费劲地从上拉下染上灰尘的卷帘门。

“他们说我命里带灾,”蒋昭南没转头,边注视着老板佝偻着腰杆回家边平静地说,“他们找人算过,说我八字不吉利,容易给身边人带来灾祸,尤其父母子孙,有一个克一个。”

“算命?”祁砚知略显无语地侧头看他,“你家里人还真信这些东西?”

“嗯,”蒋昭南收回视线倒回背椅轻声说,“他们都是生意人,生意人特别信这个,尤其越有钱的生意人就越信这个。”

“平时就连开个会都得选个黄道吉日,更别说继承人之类的,如果给钱就可以算完我的一生,那甭管多贵他们都会给的。”

“那算完之后呢?”祁砚知问,“他们放弃你了?”

“差不多吧。”蒋昭南说,“他们远离我了,因为杀人会坐牢,所以他们就只管让我活着,不过也不是只管温饱。”

“毕竟他们后面有钱了,慢慢就淡忘了以前的困难,给我的钱和资源也就越来越多。”

“尤其我后来出国那几年,”蒋昭南补充道,“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夜里总喜欢胡思乱想,偶尔回想起我小时候的处境也会感到亏欠,于是那会儿我名下的几张卡里经常能收到来自他这边的汇款。”

“数额不算太大,但好歹也是一种改变。”

“那你现在还觉得他是你爸吗?”祁砚知问。

“分情况。”蒋昭南答得自然,“在朋友或者外人面前他肯定是我爸啊,我得尊重、得孝顺。”

“可实际上我只觉得,”蒋昭南抬眼笑了一下,随后却是极冷的一声轻嗤,“他就是个脏人眼的垃圾。”

后来到家究竟是几点,蒋昭南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会儿好像已经特别晚了,楼下的餐馆或是服装店统统都关了门,他下车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给祁砚知买了瓶苏打水就回家了。

可能是当晚讲了些心事导致情绪波动比较大,原本定的晚上再熬夜看会儿文件也被搁置了下来。

毕竟那种身体和心理都熬不住的双重疲惫还真开不得玩笑,基本就是刚洗完澡一沾床就睡着了,甚至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大天亮,连带着后面好几天的工作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这期间祁砚知也找过他几次,不过都是微信聊天,他似乎最近也忙了起来,大概是要好好筹备新歌,所以平时找他的时间基本都在固定在午休或者他下班之后的某个时间段。

公司这边的签约合同已经拟好了,祁砚知说他那边已经在走解约流程了,不过估计还得再等两天,刚好蒋昭南也不急,于是这些天就这么稍显平淡地度了过去。

日子来到这周四,蒋昭南才刚端着咖啡走进办公室就被沙发上一言不发的饶朔给吓了一跳。

“饶秘你干嘛?”蒋昭南走近办公桌拿纸擦了擦沾袖子上的咖啡渍,边擦边无语地说,

“你平时来得早也不往我这儿赶啊,楼下健身房不是开了吗,你怎么不去那儿练会儿有氧?”

“你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饶朔一脸幽怨地盯着他。

蒋昭南闻言擦袖子的指尖都顿了顿,缓缓转身倚着办公桌跟饶朔对视,“她说什么?”

“她问为什么你不接她电话,还问你今天几点回家,她好让厨师早点准备饭菜。”

“那你怎么说?”蒋昭南颇有点好奇。

“还能怎么说?”饶朔觉得离谱死了,他们一家子的破事儿干嘛非得让他掺和进来啊,就不能自己报个班儿学一下‘如何与人正常相处’,然后借此缓和一下亲子关系吗?

再不济也可以多给蒋昭南打点钱提供点帮助,让他少操心点公司多把时间放在家庭生活上,这样也好过于让他这个秘书夹在中间,帮哪边都不是。

于是饶朔看着蒋昭南的眼睛无奈地说,“我说你最近工作忙不怎么看手机,估计她打电话的时候你刚好在工作。”

很不错的理由,蒋昭南满意了,于是他问,“然后呢?”

蒋昭南勾着唇笑得还挺开心,可饶朔却笑不出来。

“然后她说她这几天平均每天至少打了十个电话,问你是不是吃饭睡觉都在工作。”

其实早换了手机号却并没有告诉他妈的蒋昭南:“……”

得,这下死定了。

“再然后呢?”蒋昭南仍有些不死心地问。

很好,这下饶朔笑得出来了。

“她说你见到我以后必须给她回电话。”

“立刻”

“马上”

第30章 黑历史 “你就等着跪祠堂吧。”

“完了, ”蒋昭南喝口咖啡慢慢坐上老板椅,边放下杯子边靠向椅背放空地说,“这下真完了。”

“不至于吧。”饶朔话是这么说, 人却颇有点儿幸灾乐祸那味,“不就打个电话的事儿, 你妈又不会吃了你。”

“我妈的确不会吃了我,”蒋昭南把着扶手慢慢摩挲起指尖, “可姜女士会。”

姜女士,全名姜锦华, 总部控股百分之三十二, 仅次于蒋昭南他爸,年仅四十八,名下已创办三家美妆大牌公司,并于去年融资打造专属品牌推动总公司在海外成功上市。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再打拼几年很大概率可以登上福布斯国内女富豪榜的女性, 她在工作之外其实还有另一层身份。

那就是,蒋昭南的母亲。

作为一个从小在俄罗斯长大的中俄混血, 姜女士完美继承了战斗民族的气性与血性,工作时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休闲之余则负责玩老公管儿子。

其实还得幸好蒋昭南生在了蒋令节破产那几年, 因为蒋令节这家伙破产以后,姜女士忙完生产就专心投入了她的美妆事业,这也导致蒋昭南过上了近十年没人教没人管的悠闲日子。

可惜这种日子也就过了差不多十年很快就宣告了终结, 因为那会儿姜女士刚好成功从幕前转为了幕后, 只助推不出面, 很多品牌宣发活动统统取消,把大量时间留在家里“整治”她的小儿子。

怎么说呢,那段日子简直就是蒋昭南提都不敢提的黑历史, 因为姜女士是半个俄罗斯人,二十岁以前一直生活在俄罗斯,所以对国内说的那些‘不吉’、‘不祥’完全没有一点概念。

于是甭管距离远近、吉利与否、方便与否,一根鞭子说打就打,甚至鞭子都还是好的,毕竟姜女士曾认真思考过‘榔头打人会不会很容易把人敲死’这个差点让蒋昭南小命不保的问题。

惨痛的记忆还在脑子里不断循环,已经开始担忧性命问题的蒋昭南不得不把某个烫手山芋抛给确实很倒霉的饶朔。

“饶秘书啊。”蒋昭南侧头朝饶朔笑了笑。

饶朔心中立刻警铃大作,毕竟平时蒋昭南都喊他饶秘,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特意给他加个‘书’字,谁也别小瞧这个‘书’字,只要放当下这个环境,一般准没好事儿。

果不其然,下一秒饶朔就听见蒋昭南用不怀好意的语气认真说,“要不这个电话就由饶秘书你帮我代为……”

“别啊蒋总!”饶朔“噔”的一下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门口转身向蒋昭南示意,“话我就给您带到这儿了,至于其他的”

饶朔翘起唇角笑了又笑,“您就自求多福吧。”

说罢,“砰”的一声,办公室大门被饶朔从外面重重关上了。

还打算说点什么“忽悠”一下的蒋昭南:“……”

行,这下彻底完蛋了。

于是蒋昭南深吸了口气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通话,熟练地敲下一串印在脑子里的号码,在按下拨号的那刻,他空出来的另一只手迅速拿起桌上的咖啡猛喝了一口。

熟悉的电话铃声在这间还算宽阔的办公室里骤然响起,蒋昭南紧紧攥住手机侧边耐心关注对面的动静。

很快,电话打通了,屏幕那头传来了一道更为熟悉的女声,“你好,哪位?”

蒋昭南犹豫了一秒,然而也就仅仅只有一秒,因为下一秒他很快就喊了轻轻的一句,“……妈,是我。”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就试探性地说,“你是……昭南?”

“嗯,”蒋昭南放下已经变凉的咖啡再次轻声地应道,“是我。”

然而还没等蒋昭南就着姜女士的声音慢慢感受这来之不易的母子温情,对面就已经传来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骂句,

“小兔崽子你还知道给你妈打电话啊,让我猜猜,是不是饶朔提醒你打电话,你才想起来要联系我?”

“这……”蒋昭南试图蒙混过关。

“呵,”姜女士已经看透了一切,此刻她正躺在沙发上喝早间第一杯菊花茶,边喝边不客气地吐槽道,

“你说你不主动联系我也就算了,怎么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说吧,现在这个陌生号码是你找谁借的手机?”

“其实……”蒋昭南不自觉摸了摸鼻头,“这个是我现在的手机号码。”

“什么?!”姜女士气得摔杯子的声音哪怕隔了老远都能从屏幕里传来,蒋昭南自觉把手机拿离了耳边。

“蒋昭南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姜女士重新叫保姆沏了壶茶后趿拉着拖鞋走向阳台大声说,“ins不更新动态,微信朋友圈不对我开放,现在更绝,直接换电话号码了。”

姜女士抬头望向对面蓝得透彻的天空高声道,“蒋昭南先生,麻烦你现在郑重告诉我,姜锦华女士究竟是你妈还是欠你几个亿不还的仇人啊?!”

知道姜女士这下铁定不会放过他的蒋昭南立刻软了态度无奈地说,“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几个意思?”姜女士倚在栏杆边轻跺着脚冷哼了一声,“是不认你这个妈还是不认咱这个家?”

“后者。”蒋昭南答得很快。

那边的姜女士却闻言直接骂道,“你小子还真敢选啊,不怕你爸和你哥联起手来把你丢进炼丹炉里回炉重造?”

蒋昭南一听就知道姜女士最近又开始沉迷西游记无法自拔,于是不得不捏着眉心满脸无语道,“妈,你西游记看第几遍了?”

“第五遍啊,怎么了?”

姜女士对此颇有些自豪地说,“甭说电视剧,书我都给买回来了,各种版本的都有,什么英译啊俄译都是小意思,最近我在研究阿拉伯语版的,你还别说,看起来贼有意思了。”

“行,”蒋昭南笑道,“您觉得有意思就好。”

“别打岔,”姜女士拧眉不悦地道,“你今天到底几点回家,我好让厨师准备几道你喜欢的饭菜。”

蒋昭南稍微想了一会儿,隐约觉得某个数字还行以后才慢吞吞地说,“八点二十。”

“好,”姜女士说,“那就八点二十,迟一分钟都不成,更别说迟十分钟,到时候你就等着家法伺候吧。”

“明白。”蒋昭南可不想在即将二十七岁的年纪重新尝尝鞭子的滋味。

“对了妈,”蒋昭南问得稍微有点沉重,“蒋令节他今天也在家吗?”

“什么蒋令节,那是你爸!”姜女士又开始生气了,“怎么越活越没大没小了,难不成出国学东西把脑子给学坏了?”

“蒋昭南你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你也知道你爸有多传统,要是你敢在他面前直呼其名,呵呵,你小子就等着跪祠堂吧。”

传统?

蒋昭南颇觉得好笑,一个传统的严厉型父亲究竟怎么养育得出来一个放|荡的“好”儿子?

难不成外表的光鲜亮丽就可以掩盖骨子里像狗一样的奴性?

别扯淡了,脏东西就是脏东西,哪怕给再多的钱跟资源也还是会忍不住把自己玩儿成糟心的烂|货。

反正充其量就是一头穿着衣服的牲|畜,只是目前除了他以外暂时还没人知道这家伙的本性而已。

不过蒋昭南其实也不想把事做绝,只要蒋令节不招他惹他,他就可以考虑考虑不告诉这个“传统”的父亲,他这么多年最为看重的大儿子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