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主子都睡得正熟,隔着朱红色的纱帐,依稀能看见两道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人影交叠,犹如琴瑟和鸣的鸳鸯鸟。
一时之间,她有些不忍心打扰。
可理智很快占据了上风,她走过去掀开床帐的一角,轻轻喊道:“王爷,王爷,该起了。”
索性景阳昨日就知道今天要早些去刑部,哪怕睡着了都绷着一根弦,被她一喊就醒了。
景阳睁开眼睛,下意识低头看了看窝在自己怀中的妻子。见她脸颊红扑扑的,并没有被动静吵醒,才轻轻松了口气。
“嘘——”景阳示意她别再出声,小心翼翼把瑶光从怀里挪了出来,自己趿了鞋,踮着脚走到屏风外。
红绒这才拿了昨夜便熏好搭在屏风上的常服,无声地服侍他穿戴整齐。等两人都出了离间的门,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景阳吩咐道:“王妃年轻贪睡,不许吵醒她。”
想了想,又补充道:“让后厨警醒着些,等王妃醒了,就把她爱吃的都端上来。”
红绒只管低头应是,王喜上前接过服侍景阳的重任,引着他到早就烧上炭盆的隔间用膳去了。
上朝的时候自然要少喝水,但今日不必上朝,甚至大概率也不必君前奏对,早膳就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来了。
景阳吃了个七分饱,漱口过后戴上冠,便裹着斗篷出门了。
昨夜的雪很大,房檐上挂着成排的琉璃柱。正院和书房自然优先清理了,其余各处尚在清理中。
因王喜和燕姑姑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因而对王府下人们的管理,也都延续了宫里那一套。
所以,景阳从正院一路走到大门口,所过之处的所有仆人,都老老实实背着主子面向墙壁站着,等他过去之后才继续自己的差事。
至于请安的声音,那是一句都没有。
刑部衙门在金水桥西边,与礼部相邻。景阳要接替的郎中,原本是浙江清吏司的。
但那是个负责具体事物的,且浙江还是经济大省,许多事情一刻也耽误不得,根本不适合新手实践。
尚书郭廷得知圣人有意将八皇子安排进来接替,便上奏说不合适,请求把原本的司务厅郎中调任浙江清吏司,让八皇子做司务厅的差事。
一来司务厅主要负责的是掌管本部的吏役事务,并接收外省衙门的文书,是个清贵职务;二来司务厅郎中有两名,就算八皇子干不好,也有个擦屁股的人。
圣人无可无不可,直接就同意了。
本来嘛,让景阳进刑部,就是太子求来的,圣人其实并不想让皇子们有具体差事。如今郭尚书请求,他正好顺水推舟。
倒是太子心里不大自在,但他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圣人掰扯,平白消磨父子情分。
只是中午下衙之后,景阳刚收到瑶光派人送来的午膳,就又收到了太子让人送过来的糕点。
送糕点的人还给他带了一句话:殿下稍安勿躁,沉下心来多看卷宗,多了解实务,早晚必有出头之日。
其实景阳是无所谓的,毕竟他才刚接触政务,做什么都是学习。但有太子这句话,他就吃了一颗定心丸,更加不骄不躁了。
因为皇子要来,刑部的一位尚书和两位侍郎也都早早来了。他们三位都来了,其余人自然也不好落后。
等景阳到的时候,刑部上下基本上都已经到齐了。
他先去最大的班房见过郭尚书,左右侍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双方相互见了礼,他主动请教了司务厅的差事该怎么做。
其实这些他已经提前了解过了,但主动询问是表明一种态度,一种自己会虚心学习,最起码不会添乱的态度。
见他脸上没有半点骄矜之色,郭尚书和左右侍郎迅速对视了一眼,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至于另外一半,还得看这位爷具体的表现。
若他只是在自己面前装装样子,根本不是诚心来当差的,郭尚书自然有一套应对的法子;若他是真心学习,好好当差的,那郭尚书就听太子的话,认真教导。
司务厅的另一个郎中叫闻喜,是个很喜庆的名字。闻喜不但名字喜庆,生得也颇为讨喜,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再加上颇为圆润的身材,又是个喜欢笑的。
这样一个人,很难让人产生恶感。
在面对景阳这个皇子时,闻喜虽然保证了足够的尊重,却并不诚惶诚恐。他甚至主动帮助景阳熟悉事物,告诉他哪一块的卷宗是最要紧的,那些又是积压的陈年旧案最不好碰。
景阳挺喜欢他,正好中午家里送了饭菜来,他干脆就请闻喜一起用午膳。
闻喜十分欢喜地应了,也把自己家送来的饭菜拿了出来,两人合做一处,也算是给彼此都加了菜。
饭菜摆好,正准备吃呢,照磨所郎中郝佳提着食盒前来拜见。
“殿下,下官的内人做得一手好烧鱼,不知可有幸请殿下一同品尝?”郝郎中满脸含笑,态度自然而亲切。如果不是景阳确定两人之前从无交集,只怕也会像闻喜一样,误会他们是旧友了。
眼见闻喜犹豫着要不要告退,景阳忙道:“原来是郝郎中,郎中盛情邀请,小王就却之不恭了。请进,正好也尝尝闻郎中家里的麻婆豆腐,小王光是闻着,就直流口水。”
闻喜受宠若惊道:“王爷谬赞了,内子别的本事没有,各类豆腐做的却是一绝。”
先前两人闲聊时,闻喜说过他早年家贫,全靠妻子磨豆腐供他读书。直到他考中了秀才,家境才慢慢好了起来。
因为豆腐吃太多了,出生早的大儿子和二女儿都不喜欢吃豆腐。但闻喜却一直很喜欢,觉得这才是家的味道。
他喜欢吃,闻太太就变着花样给他做,弄出了一整套豆腐的做法,也算是一绝。但凡是和闻喜交好的,就没有不知道的。
郝佳提着食盒走了进来,闻喜主动帮手,把桌子上的碟子挪了挪,腾出地方来放郝佳的饭菜。
三人拼了满满一桌,看起来极为丰盛。
有人主动亲近,还是照磨所这样的要紧职位,景阳自然不会武断拒绝。但若要真心接纳,只一顿饭的功夫却不能够。
郝郎中非常坦诚,直言之所以主动亲近,是因为景阳岳家老太太替他们家除了邪祟,救了他三个儿子的性命。
景阳有些诧异,对郝佳的态度和缓了许多,却仍没有冒险接纳。
如今他还年轻,又是刚入朝,什么状况都不了解,很是不必急赤白脸地拉帮结派。
那对他没好处。
不管圣人愿不愿意,随着皇子们逐渐年长,都得在朝中安排差事。
他已经比别人早了一步了,只要能拖上两三个月,等其余兄弟入朝的时候,他至少已经摸清了刑部。
那时候再暗中收拢人手,仍旧比他们早一步。
这个时候,大家都没有母族和妻族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虽然只是对他一个人好。
第一天入职也没干什么具体的工作,就是熟悉刑部各处,外加了解人员的构成。
作为最亲近的同僚,闻喜对他的帮助很大。
还有郝佳,他也把自己在刑部多年的心得告诉了他。等郝佳走了之后,景阳又找闻喜印证,对方说得都是实在话。
看来,郝郎中对他的岳家是真心感激。
就是不知道,这份感激能让对方做到什么程度了。
申时末下衙,外面雪已经停了,本该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却因白雪的反光一片亮堂堂。
他借着雪光,踩在清理干净的道路上直接回了正院。瑶光看见他就迎了上来,拉着他回屋,又帮他脱掉斗篷递给王喜,顺势便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八郎辛苦了。”
景阳抱着她深深吸了口气,淡雅的香气冲入鼻腔,霎时间,他因枯燥而生出的疲惫烟消云散。
“我是皇子,便是下了衙门,也有的是人照拂,没人敢为难我。况且今天也没做什么事实,算不得辛苦。”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饭菜已经摆好了。
瑶光拉着他去洗漱,一边给他递毛巾,一边不赞同地说:“万事开头难,越是琐碎不显眼的差事,才越是难办,怎么会不辛苦呢?”
等他洗漱干净,夫妻二人一同坐在八仙桌前,瑶光亲手为他斟了一杯酒,满脸心疼地说:“我知道八郎都是为了这个家,我永远都是你的坚实后盾。”
虽然在景阳心里,瑶光就是个看起来靠谱的小废物,但妻子这番真切的情义,依旧叫他十分受用。
他也给瑶光倒了杯酒,两人相互碰了个杯,景阳正色道:“多谢王妃。只要有王妃全心支持,小王便无所畏惧。”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把杯中酒饮尽,只觉得两颗心贴得更近了。
在瑶光的带动下,景阳完全忽略了“食不言”的规矩,两人一边吃一边说笑。
瑶光说家里不但有活水渠,还有一个大池塘,平白放着太浪费了,明年春天要搞养殖。
第47章 岁月静好“养殖?养什么……
“养殖?养什么?”景阳随口一问,没怎么在意。
反正王府是他们的家,在自己家里还不是随便折腾?谁又敢多说什么?
但下一刻,他就被瑶光说出的话惊住了。
“什么?养殖珍珠?”景阳愕然,“珍珠还能养殖?”
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瑶光得意道:“别人不能,不代表我也不能。我家门前就有条河,从小就在水里长大,对各种蚌类都很了解。”
其实这都是借口,珍珠养殖技术,是她前世在网上看来的。
虽然具体执行的时候,可能会出现些偏差。但别忘了,她家水渠里,可是还养着一条鲢鱼精灵呢。
都是水产的物种,彼此之间多少也要有些了解吧?
如果网上的法子真不成,就请教白秋练好了。
景阳虽然觉得不靠谱,但瑶光从一开始给他的印象就是不靠谱。所以他非常丝滑地就接受了现实,并表示想养就养。
至于成与不成?
那无所谓,反正还有他养家糊口。
简单地用了晚膳,景阳要到书房去读书,瑶光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趁着现在有空充实一下自己也好,直接就跟了过去。
王喜是自幼伺候他的,对他的生活习性非常了解。从前手里没差事的时候,景阳读书的时间都是上午。
如今一大早就得到衙门去,刑部又是实务颇多的部门,肯定没工夫让他摸鱼读书。
因而,王喜早就预料到,等他下职回家,多多少少都是要读几页书的。
所以,他早早就吩咐人把书房的火盆拢上了,夫妻二人一进去,迎面一股热气扑来,竟是和在正院时一个样。
瑶光不吝夸赞:“还是小王公公贴心,把我想不到的全想到了。八郎,你可要替我好好赏赐他。”
她抱着景阳的手臂,整个人几乎全贴在他身上,轻轻摇晃着撒娇,眉目间全是喜悦依赖之情。
景阳爱怜地捏了捏她丰润粉嫩的脸颊,柔声应道:“好,都听王妃的,赏他。”
便是转头面向王喜时,脸上仍留存着温柔遣倦的笑意,“既然王妃做主赏你,你就自己到账上去领十两银子吧。”
王喜大喜过望,忙跪下谢恩。
他也十分机灵,知道怎么说话能一起讨好两个主子,口中不提王爷,只连连道:“多谢王妃赏赐,多谢王妃赏赐。”
对皇子的贴身太监来说,十两银子不算什么。可以说钱财的多寡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了实际意义,王喜更看重的,是“主子赏赐”这四个字。
因他不知晓夫妻二人的闺房私话,自然也就不知道,景阳已经承诺了日后府里不再进人。
对瑶光这个王妃,他虽然也十分尊敬,但心里未尝没存着几分观望的意思。
——万一呢?万一日后进府的侧妃更得王爷喜爱呢?
但他也不会傻乎乎地表现出来就是。
还是那句话,他心里认定的主子只有王爷一个。王爷的心在哪里,他的眼睛就看向哪里。如今王爷明显盛宠王妃,王喜自然乐意奉承一番。
瑶光喜滋滋地亲了他一口,非常贤惠地把人扶到书桌前坐下,正要离去,却被他捉住手腕轻轻一带,整个人跌坐在他怀里。
“八郎?”瑶光疑惑地抬头。
景阳用眼神示意伺候的人都退出去,捏住她的下巴就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瑶光回过神来,双臂立刻搭在他脖颈上,热情地回应。
过了许久,唇瓣分开,一缕晶莹的水线猛然崩断,逶迤在瑶光唇角。她脸颊晕红,气喘吁吁,双眸水汪汪的,带着些迷离和不自觉的妩媚。
景阳呼吸一滞,拇指用力擦过她格外鲜艳的唇瓣,顺势将那一缕水线擦去,盯着她了许久,猛然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息,妄图平复心头和身体格外同频的躁动。
瑶光嗔怪地轻轻挣扎了一下,根本就没有用力,只是娇滴滴地喊疼。他下意识便松开了些,却仍是绝不容人挣脱的力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吐了口气,低笑道:“怪道人常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往日里我总不以为意,如今可算是知道了。”
“什么鬼话?”瑶光啐了他一口,眼中媚色未褪,嗔怪间带出别样的风情,不甘示弱地说,“男人自制力薄弱,还要怪到女人身上不成?”
景阳连忙服软告饶:“王妃说得是,英雄气短,是英雄自己本事不够,怪不得别人。”
趁着他放松的时候,瑶光顺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调侃道:“那么现在,英雄该读书了。”
景阳怅然若失,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她,却被她身姿灵巧地闪过,娇笑道:“你不读,我还要读呢。”
话音未落,人已如蝴蝶般蹁跹到了书架前,仔细挑了一本看起来很旧的《论语》。
旧书必然是被人多次翻阅的,上面定然还有许多前人的注解。
如今可没有全注全译的书,被人用过的旧书,用的人学问越深,价值也就越大。
果然,她随意一翻,就见书页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或许是为了区分,这些字迹有蓝色的,有红色的,还有黑色和墨绿色的。
景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赞道:“瑶娘好眼光,我这里有七本论语,就属这一本价值最高。”
他指着书册上的那些注解,一一诉说哪种墨色记录的是哪位大儒的讲解,谁最受世人赞誉,他自己又最喜欢谁。
皇子不必科举入仕,无论哪个大儒为皇子们讲书,都不必遵循八股文那一套。
脱离了固定而死板的框架之后,这些人更加挥洒自如,水平竟是比教那些举业的弟子时发挥得更好了。
瑶光举着书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既然八郎都说这本最好,那我就看这本了。”
说完她也不再管他,直接就走到书桌对面那张铺着柔软虎皮的椅子上,身子一仰,舒适地展开了书卷的第一页。
景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脸上是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直到她已经开始看书了,他才收回目光,挑了一本《道德经》,坐到了她的对面。
这些书他大部分都已经看过了,往日积累的学问足够应付朝堂。如今他最需要的,就是稳住心态,尽量不要出错。
夫妻二人都陷入了书籍的海洋,整个书房出了偶尔翻页的声音,就只有格外明显的呼吸声。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还隔着一张书桌,却一点也不显得泾渭分明,反而有股格外和谐的气场萦绕在一起,仿若鸳鸯交颈。
守在门口的燕姑姑悄悄往里边看了一眼,掩唇窃笑,眉眼间尽是欣慰之色。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站在自己对面的王喜,果然就见他神情更加恭敬了。燕姑姑暗笑一声,在心里啐了他一下。
——这看菜下碟的狗奴才,早晚喂熟了你!
燕姑姑久在宫廷,见多了娘娘小主们的起起落落,从不觉得他们夫妻如今感情好,就能一辈子感情好。
比起期待一个男人的感情长久,或者是赌男人的良心,燕姑姑更倾向于趁着如今时光好,能多抓一些就多抓一些。
最好是王妃赶紧有孕,生下一个嫡长子来。
只要有嫡子在,不管将来府里再进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得到王爷的宠爱,王妃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她也知道自家王妃还年轻,小姑娘难免对情爱心存幻想。这个时候若是大刺刺地上去劝谏,必然会适得其反。
因而,燕姑姑不但自己沉住了气,还暗中约束翠娥和红绒这两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
“如今王妃正在兴头上,说了也没用。等日后侧妃、庶妃们入了门,再提也不迟。”
两人在外面注意着时辰,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燕姑姑就要推门进去。
“诶,姑姑这是干嘛?”王喜连忙拦住,脸上笑眯眯的,声音也很低,态度却很坚定,“王爷看书的时候,最恨人打扰,姑姑还是别触霉头了。”
可燕姑姑的态度也很坚定,也压着声音说:“王妃一早就说过,她看书的时候,每过半个时辰就要歇一歇,嘱咐了伺候的人注意,时候到了就去提醒一声。”
听见是王妃的要求,王喜犹豫了一下,让开了。
燕姑姑并没有借机挑衅,而是若无其事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到瑶光身侧,低声道:“王妃,到时候了。”
瑶光猛然回神,下意识吐了一口浊气。
——这书上的注解深入浅出,实在是太精彩了,竟然真让她看得入了迷。
“半个时辰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燕姑姑说:“已经半个时辰了。”
瑶光点了点头,把书
放在桌上,燕姑姑立刻给她捏肩捶背,放松看书时无意识紧绷的肌肉。
片刻之后,她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示意燕姑姑噤声,自己则窃笑着踮脚走到景阳身后,一把蒙住了对方的眼睛,怪声怪调道:“猜猜我是谁?”
头一回在看书时被人打扰,景阳措不及防眼前一黑,下意识就要发怒,却在听到声音之后怒气全消。
“瑶娘别闹。”他空出一只手去扒她的手,把人拉了过来。
瑶光撅嘴不乐道:“我哪里闹了?看书有半个时辰就得歇歇眼睛,不然时日久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这种说法对景阳来说很是新鲜,还以为是她自己坐不住才找的借口,不免觉得好笑。
他把书倒扣在桌案上,上手用力把人抱在腿上,柔声问道:“可是看得烦了?”
态度这么明显,瑶光想看不出来都难。
第48章 相濡以沫“你不会觉得我……
“你不会觉得我在哄你玩吧?”瑶光不高兴地嗔了他一眼,原本在他胸前抚摸的手用力一掐。不妨手底下竟是硬邦邦的肌肉,她掐了个寂寞。
“肉长这么硬做什么?”瑶光嘀咕了一句,若无其事地依偎了过去,准备好声好气地和他讲道理。
景阳笑着摸了摸她细腻粉润的脸颊,得意道:“我自幼习武,在一众兄弟里都是数得着的,身板自然硬朗。”
本朝汲取前朝的教训,对皇子的教育极其严苛。自五岁入崇文馆开始,上午学文,下午习武,一年到头也难有几日空闲。
哪怕皇子们十二岁出宫开府,每天也得一大早赶到崇文馆去,风雨无阻。
若有哪个敢懈怠的,讲书的学士们报到圣人那里,轻则一顿申饬,重则罚抄罚跪。
身为皇后养子,又是亲外甥,皇后怜惜他自幼丧母,教养时难免溺爱了些。景阳小时候可谓是宫里的混世魔王,就算入了崇文馆也不消停。
他能有如今的成就,离不开初入学时圣人狠罚的功劳。
那时候他觉得父皇很讨厌,不如母后对他好。等到日渐年长,才体会到父皇的苦心。
可这并不耽误他仍旧与皇后更亲密,也不耽误他因皇后的缘故,一直觉得圣人太过狠心,让皇后与太子这对亲生母子分明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涯。
不管怎么说,他练得的确不错。瑶光没忍住又摸了两下,暗暗可惜隔着衣裳,终究难以尽兴。
景阳被她摸得痒痒,一把捉住她纤长的素手,笑道:“想摸晚上给你摸个够,这会儿就别作乱了,我还要读书呢。”
瑶光气道:“我是说真的,你别不识好人心。长久盯着书册不休息,眼睛真的会坏。我奶奶精通医术,我从小耳濡目染,难道连这个都会弄错?”
见她说的认真,景阳也不得不重视,“翰林院好些学士眼睛看不清楚,不止是因为读书多了,还有长期盯着书册不休息的缘故?”
“嗯嗯。”瑶光用力点了点头,搂住他的脖颈仰头问道,“你也不想小小年纪就近视了吧?”
“进士?”景阳愣了一下,才根据语境推测出来,她说得应该是“近视”这两个字。
再想想那些学士们,因为看不清楚书上的字,要把书拿的离眼睛极近才能看清,可不就是“近视”吗?
他当时心中一凛,放弃了把这小磨人精哄走就继续看的想法,抱着她继续说话。
作为皇子,他生来就有享之不尽的政治资源,完全不必靠读书来上进,何必为此坏了眼睛?
“照你的意思,一天就只能看半个时辰的书?”
“那倒也不是。”瑶光道,“只是每看半个时辰,就要休息一刻钟。到外面走走看看,最好远眺一番,让眼睛放松一下。不但人需要休息,眼睛也是需要休息的呀。”
景阳听着她絮絮地说,因粉润的脸颊紧贴在自己胸膛上,她每说一句话,就能让他感受到轻微的震动。两人虽未呼吸交融,却仿佛心跳同频。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对他来说也很陌生,以至于他心不在焉,没怎么听清她说什么。
瑶光察觉到他走神,也没气恼,干脆就不说了,就着这个姿势捧住他的脸颊牵引过来,柔软的唇瓣如雨点般落在他脸上。
亲完了之后,她还倒打一耙,“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我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景阳“噗嗤”一笑,轻巧的甩了个回旋镖:“我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你偏说是英雄自制力差。如今你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又怪我生得太好?”
“就是怪你,就是怪你!”瑶光才不和他讲理呢。
景阳哈哈大笑,扶着她起身,亲手拿了斗篷将她裹住,又自己穿上,笑道:“走吧,听王妃的,出去走走转转。”
这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残月悄然顺着屋檐爬上天空,月光与雪光相映,将本该幽暗的夜照得一片白茫茫。
瑶光忽然想起了一句诗:在月色与雪色之间,你就是第三种绝色。
她扭头静静看着俊逸绝伦的少年,满目赞叹:果然是人间绝色!
景阳制止了底下人的跟随,从王喜手中拿过一盏琉璃灯,与瑶光相互依偎着走进院子里。
通往各处的道路已经清理了出来,两人且走且停,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新婚之夜放生鲢鱼的院子。
这几日气温骤降,便是活水渠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这水渠中原是有鱼苗的,是府邸建造时专门采买回来的观赏鱼类。但此时渠上结了薄冰,冰上又铺了白雪,一片粉妆玉砌,什么鱼都看不见了。
景阳道:“也不知那个鱼精灵还在吗?”
“应该还在吧?”瑶光含糊道,“那可是我奶奶替我求回来的平安符,离得远了还怎么保我平安?”
景阳想了想,觉得也是,便道:“既然是请回来保你平安的,咱们也该时时祭拜一番才是。他得了香火,自然更加尽心尽力。”
他想得很简单:既然世上捉妖的高人都要收钱,那神仙精怪之类的,应该也是需要好处安抚的。一点香火钱,对王府来说耗费有限,就算是买个心安也值了。
瑶光对此无可无不可,她如今的人设就是个不能自理的小废物,自然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因而,她立刻就抱住他的手臂,猫儿似地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娇声道:“还是八郎想得周到,人家都听你的。”
景阳顺势揽住她柔软的腰肢,两人相互依偎着,静静看着白茫茫的水面。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两人呼吸相闻,像两条陷在即将干涸的水辙里,相濡以沫的鱼儿。
瑶光的思绪不由飘远,回到了自己穿越之初。
那时候,她还在大周氏的肚子里,只能隐约听见外面的声音。
因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从祖母卢氏,到她的父母和二叔,对她的到来都很期待。
她生在五月,正是槐花飘香的时节。北方的乡下多在屋后种植槐花,每到成串的花苞挂满枝头时,男男女女便齐上阵,趁着还没开花的时候撸下来。
一般是男人或小孩子爬上树,连带枝叶折下丢在地上,女人们便在下面把树枝拖到一旁,把上面的花苞摘到箩筐或篮子里。
说来也奇怪,分明她在母亲肚子里时,还能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可出生之后的头三个月,整个人却浑浑噩噩的,只知道遵从本能地吃喝拉撒。
也是后来长大一
些,卢氏带着大周氏一边织布一边讲古,瑶光才知道,当时家里正打槐花呢,大周氏突然肚子疼,却是要生了。
因着坐月子要忌口,大周氏到底没吃上那一年的新鲜槐花。
说来今年五月,她还在选秀的路上,自然也没人给她过生日。
“想什么呢?”景阳的声音传了过来,骤然就把她放远点思绪拉了回来。
瑶光下意识在他怀里蹭了蹭,撅着嘴不高兴地说:“在想今年我生辰的事。那时候还在选秀呢,根本没人想着给我做生日。”
原本这也不关景阳的事,可景阳就是觉得亏欠了她。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柔声哄道:“等到明年那个时候,把祖母、岳父岳母他们都请来,再请些和你交好的人家,给你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好不好?”
“嗯。”瑶光点了点头,立刻转嗔为喜。
真是太好哄了!
景阳越发爱怜,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忽然之间,他只觉脖颈一凉,随后便是接二连三,沁凉的冰点由缓及急地落在他脸上和脖子上。
“下雪了。”
“呀,又下雪了!”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想起,瑶光往他怀里缩得更深,催促道:“八郎,咱们快回去吧。”
景阳把琉璃灯递到她手边,叫她拿着,右手穿过她的腿弯,一个用力便将人抱了起来。
随后,他又细心地把她的斗篷裹好,将她粉润的小脸藏进自己怀里,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王喜和燕姑姑带着伞在此找到了他们,瑶光笑意盈盈地窝在他怀里,明知故问:“八郎还要回去读书吗?”
景阳低头看了她一眼,吩咐带路的人:“直接回正院。”
——英雄冢就英雄冢吧,有温柔乡不入,非要去冷清清的书房,岂不是就是个大傻子?
瑶光伏在他胸膛上咯咯直笑,带着些得意,带着些狡黠,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景阳一路沉默着,脚下却越走越快。进了屋门之后,他大踏步跨过伺候的人,抱着她一路冲入内室,喝道:“都不许跟进来!”
后来人立刻止步,王喜和燕姑姑相识一眼,都乖乖退到了外间的门口。
“姑姑,今晚谁还守夜?”翠娥主动问。
昨天是红绒,按理说今天该轮到她了。但燕姑姑和王喜像两尊门神一般左右伫立,实在是没她下脚的地方。
燕姑姑想了想,对王喜道:“王公公,明日你还要随王爷去衙门,我这边王妃也要待客。不如咱们先回去,让翠娥守着?”
王喜没有反对,笑眯眯地说:“那就麻烦翠娥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奴婢该做的。”翠娥慌忙还礼。
虽然她在王妃面前得脸,却也不敢在王喜面前拿大呀。人家可是王爷面前的红人,和王爷待在一起的时候,比王妃都多。
王喜又往内室看了一眼,里面隐约传出些动静来。他微微一笑,便告辞去侧间凑合了。
侧间轮值的小太监何富见他来了,忙把热茶倒了一盏,点头哈腰地奉上,“王公公,您喝口茶,暖暖身子。”
内务府安排给瑶光做陪嫁的,有四个太监,分别是富贵吉祥,何富就是其中之一。
第49章 千头万绪王喜有一个非常……
王喜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那就是对下从不拿大。
哪怕何富只是一个从未在王妃面前露过脸的小太监,他也非常和气,接过茶杯之后顺嘴道了声谢。
何富受宠若惊,心里觉得他真是个好性子的人,不自觉就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对此,王喜看在眼里,心中哂然。
当年他刚进宫的时候,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太监。因为家里穷,养不起四个孩子,就把排行第三,不大不小的他卖进了宫里。
那时候他也不服气,觉得都是爹娘的儿子,凭什么就要卖他?
卖就卖吧,找个富贵人家做小厮不好吗?偏要为了多卖几个钱,把他送到宫里挨这一刀。
小孩子不懂得掩饰自己,那股愤世嫉俗的劲儿,让许多人都看不上眼,为此他没少挨欺负。
能和他这个刚进宫的小太监混在一起的,都是宫里的底层。大家都是烂在泥里的人,凭什么你还留着不合时宜的激愤?
一开始他也不明白别人为何总是欺负他,好像周围的每一个人都看他不顺眼。
后来茶水房的老太监看上了他,把他挑走了做徒弟。他不甘心地问那老太监,老太监笑呵呵地说:“就是因为这个。”
“这个?什么?”王喜茫然,有些拘谨地揪着新衣服的衣角,不明白新拜道师傅在打什么哑谜。
他着急,老太监可一点都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拿眼皮撩了他一下,奸细的嗓音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就是因为你还能不甘心,还存着一**气。他们都是烂在泥里的死人,自己过得不好,自然也就见不得别人还存着活气。”
王喜恍然大悟,继而愤怒又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他不甘心、不肯认命,那些人就合起伙来欺负他,想把他变得和他们一样。
见他明白了,老太监赞赏地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道:“那么多小小子,咱家之所以挑中你,就是看重你这一口鲜活气。可若要在宫里生存,这**气是最要紧的,也是最要不得的。”
王喜似懂非懂,乖乖地问:“请师傅赐教。”
但这一回,老太监却不再说下去了,只是叫他自己悟。说是他日后的路顺不顺,就看他悟得够不够透了。
从那以后,他跟在师傅身边四五年,一边学着烹茶,一边慢慢看,慢慢琢磨,终于琢磨出了些东西来。
——世人的命数开端都是定好的,谁也不欠谁,日后怎样,还得看自己。
师傅点了点头,终于露出几分赞赏来,“不错,不错,你能悟出这一条,往后就能奔前程了。现如今,你还怨恨你的父母吗?”
王喜道:“要说一点不怨那是哄人,可他们毕竟生了我,又养了我几年。卖我的那些银子,就当是还他们的了。”
宫里有很多像他一样被父母卖进来的小太监,但如他一般对父母的行为生怨的,却少之又少。
那些人从一开始就肯认命,王喜不过是不肯罢了。
后来,八皇子长到了十二岁,到了出宫开府的年纪,他师傅就替他运作了一番,把他送到了八皇子身边。
当时和他一起来的太监有四个,他靠着忠心和与人为善,把另外三个都挤了下去,成了独占鳌头的那一个。
他对何富和善,不过是日常如此罢了。
但这些何富都不知道,他是随着陪嫁的队伍一起过来的,又不像翠娥和红绒两个早早就在王妃身边有了一席之地,就是个全无根基的底层。
何富知道,底层若是没有靠山,很难有出头之日。
他巴结王喜,目的非常明确。王喜给他个好脸,他就觉得人家允许他继续靠拢了。
王喜端着笑脸,语气和缓地与他闲话,却一直不远不近的。直到一盏茶喝完,王喜把腿往榻上一搭,说:“天色不早了,咱家也该歇息了。”
何富还算识趣,闻言立刻闭嘴,又主动抱了床被子来,盖到了王喜身上。
“这床被子是新的,公公您别嫌弃。”
王喜笑道:“行了,你也趁空歇着吧,主子不定什么时候就得要水。”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再耗费精力了。
见他接受
了自己的讨好,何富自觉找到了可以攀附的靠山,欢喜得无可无不可,自己找了个靠近炭盆的角落窝着,闭目养神。
等侧间的动静彻底息了之后,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女子从廊柱后走了出来,直奔燕姑姑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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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第二日,瑶光起身之后,燕姑姑一边伺候她穿衣裳,一边低声把何富巴结王喜的事说了。
翠娥立刻柳眉一竖,怒道:“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但瑶光却觉得这很正常。
毕竟人都是能独立思考的,就算是同一个协力团队里的,相互之间的思维和目的也会有差别,只不过差得大还是小罢了。
她可不会觉得,何富是她的陪嫁,就一辈子都向着、永远不会背叛她。
只要利益足够,任何人都可能背叛。
相较于翠娥的愤怒,瑶光却是波澜不惊,一边照着镜子调整珠花的位置,一边淡淡道:“先别急着下定论,万一他是为了替我拉拢八郎身边的人,咱们急吼吼地就把人当贼拿了,岂不是叫人寒心吗?”
燕姑姑点了点头,说:“王妃说得有理。翠娥,往后可不能再这这么冲动了。”
翠娥最大的好处,就是知错能改,当即便陪笑道:“王妃和姑姑放心,往后我可再不这样了。”
可对于何富,她终究存了芥蒂,蹙眉道:“若他就是想攀高枝呢?”
“那就让她攀去呗。”
这次不用瑶光开口,燕姑姑便笑道:“王妃是晋王府的女主子,手底下能用的人多着呢,还差他一个何富?”
这个不好用,再换下一个就是了。
忠心耿耿的仆人还怕被人顶掉呢,何况心思动摇的?
翠娥一时呐呐,讪讪道:“奴婢总想着,大家都是内务府给王妃选的陪嫁,总比旁人要亲近些。”
妆容发式都满意了之后,瑶光对着镜子里的美人微微一笑,转身拉着翠娥和燕姑姑的手,说:“你们两个,再算上一个红绒,在我心里才是独一份的。
至于其他的人,不管是内务府分给我的陪嫁,还是嫁进王府之后分到正院伺候的,对我来说都一样,对你们来说也该一样。
你们要把他们一视同仁地观察,提拔出细心的、忠心的、能干的给你们做副手。就比如传膳和跑腿的活,日后慢慢都可以下放。你们是我的贴身人,很是不必事事亲为。”
一席话不但把翠娥感动得泪眼汪汪,就连城府更深的燕姑姑也是心头一热,觉得自己花钱托关系到瑶光身边来,这步棋走得再对没有了。
燕姑姑率先道:“王妃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盯着下面的人,绝对不叫他们给您添乱。”
翠娥也重重点了点头,表示一切都以王妃的意志为准。
“我当然相信你们。”瑶光满脸信任,转而又道,“对了,给姑姑报信的是哪个?”
燕姑姑道:“也是王妃的陪嫁宫女,刘姑。”
宫里的女官都是有资历的宫女升上去的,但有资历的宫女,却不一定都能做女官。
虽说宫规定了,宫女年过二十五之后就可以出宫去与家人团聚。但宫女们见惯了宫里的富贵,习惯了宫里的规则,出去了难免不适应。
再有就是,哪怕宫里的差事再辛苦,也比在外面操持穷家小户清闲得多。
因而,很多宫女到了年纪也不愿意出宫去。而宫规对于宫女出宫的年龄,是不强制的。
像燕姑姑这种,一早就有成算的,有人脉有银钱,就能弄个女官的编制。那些什么都没有的,就只能继续做宫女。
为了区分他们,二十五岁以下的小宫女,都被称一声“xx姑娘”;那些大龄宫女们,则是称“某姑”。
这个“某”,指的就是这宫女本家的姓氏。
瑶光的陪嫁人员里,除去一早来到身边的三位,还有六个宫女,四个太监。
那六个宫女里,只有两个是小宫女,剩下的四个,都是年过三十的大龄宫女。
瑶光一听就知道,刘姑是自己陪嫁的大龄宫女。
“姑姑赏她五两银子,叫她继续盯着何富。只要何富不往外卖正院的消息,就别管他。”
若何富真是为了瑶光去拉拢王喜,早晚都会来邀功的。
如果不是,瑶光也不会因为他给自己另外找靠山就为难他,但日后到了用人的时候,大概率就不会考虑他了。
人不能既要又要。
燕姑姑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他们刚入王府,一切千头万绪。作为王妃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燕姑姑要忙的东西有很多。
除了赏赐刘姑之外,她还得带人去今日宴客的惜花舫上看着。王妃头一次宴客,可不能出差错。
不多时,红绒和另一个陪嫁丫鬟秋萍一起,提着食盒进来了。
瑶光早有交代,今日早膳就在外间用。正好外间有张圆桌子,也不必再挪动八仙桌了。
第50章 旧友相聚晋王是皇后养子……
晋王是皇后养子,又是最得太子看重的弟弟,内务府半点不敢怠慢。哪怕是寒冬腊月,每日也有新鲜蔬菜及时奉上。
不过,这时候玻璃不能量产,也没有做塑料薄膜的技术。所谓的新鲜蔬菜,其实就是长在屋子里,靠人工凡火控温,种出来的洞子菜。
这类蔬菜从发芽到长成都不见阳光,不但颜色不够鲜亮,个头也都小得可怜。
瑶光估计,同样一种蔬菜,洞子菜和顺着季节天然长成的相比,营养成分要差一大截。
不过补充维生素的话,倒是聊胜于无。
瑶光喝着专门让后厨做的蔬菜粥,随口问道:“昨日送过来的蔬菜,还有多少?”
红绒手肘往后,轻轻碰了低眉顺眼站在她身后的秋萍一下,示意她上前回话。
秋萍眼睛一亮,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上前一步,口齿伶俐地说:“先前奴婢和红绒姐姐去提早膳时,特意看了看。昨日共送过来豆角半筐、黄瓜十根、南瓜一对,鲜豌豆两斤,鲜蚕豆两斤、辣椒两斤、番茄十个。
除此之外,还有圆葱两筐,萝卜、白菜各一车,各类干菜若干。
今早王爷和王妃的膳食用了小半,剩余的足够王妃中午宴客与晚上的膳食所需了。”
瑶光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红绒。见红绒笑眯眯的,脸上没有半点勉强之色,就知道她是有意提拔。
最初来到她身边的三个人,虽然燕姑姑的年纪最大,经的事也最多。但若论沉稳和有成算,还得是沉默寡言的红绒。
前脚她才说过,希望三个多培育些人手,后脚红绒就推荐上来一个。可见是早已暗中观察多时,确定可靠的。
既然如此,瑶光当然要鼓励一番。
因而,她笑着点了点头,赞道:“你这丫头很不错。叫什么名字?从前在哪里当差的?”
得王妃垂询,秋萍大喜过望,忙忍着激动说:“回王妃的话,奴婢秋萍,原本是尚服局里打杂的。自到了王妃身边,就一直跟在红绒姐姐身边,学些眉高眼低。”
一席话直接就把红绒给捧了出来,真是个混职场的好苗子。
看来,红绒能看中她,也有她自己积极的缘故。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机会更多都会被会主动争取的人取走。
瑶光点了点头,对红绒道:“不错,是个伶俐的。你平日里要掌管我的首饰银钱,难免腾挪不开,就叫她给你打个下手吧。”
她并没有一上来就给人安排具体的职司,只是告诉红绒她觉得秋萍可用。
至于日后让秋萍干什么,那是红绒需要考虑的事。
相应的,若是秋萍差事上出了差错,红绒也是要付连带责任的。
秋萍一点就透,领了赏之后就再次站到了红绒身后,低眉顺眼的,并不因今日在主子面前出了头就浮躁起来。
她的表现,不但红绒在继续观察,燕姑姑和翠娥也都看在眼里。
红绒已经走在他们前头了,他们自然也要做个参考比对,再找好的来提拔。
用过早膳之后,瑶光就让昨天守夜的翠娥去休息,命燕姑姑和红绒等人准备待客。
大约巳时正,小太监刘吉来通报:“王妃,信王府的二奶奶已经到二门处了。洪典薄已经准备好了软轿,把客人送进来了。”
刘吉也是瑶光的陪嫁太监,因没人给他分派具体的职司,他就仗着自己略识几个字,主动到门房处帮着整理往来的书贴。
负责门房处的是王府典薄,正九品的官员,一共两名,在左右长史手下听命。
今日当值的就是洪典薄,也是他见刘吉老实肯干又有几分机灵劲儿,便给了他一个机会,叫他靠着通禀的机会,在王妃面前露个脸。
瑶光说知道了,把桌上的半碟桂花糖赏了他,就叫他下去了。
此时她已经换好了见客的衣裳,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就由燕姑姑和红绒扶着,站到廊下迎接陈思。
等陈思从软轿上下来,见瑶光竟然出门来迎她,顿时笑逐颜开,心里原有的那点忐忑烟消云散,觉得傅姐姐哪怕做了王妃,也还是那个傅姐姐,没因此和她生分。
她甩开丫鬟的手快步上前,笑眯眯地行礼:“妾身陈氏,给王妃娘娘请安。”
“行了,快起来吧。”瑶光好笑地把她扶了起来,嗔怪道,“做什么不好,偏学人作怪。咱们俩什么关系,还在乎那些俗礼。”
陈思笑道:“我知道傅姐姐必然是不在乎的,但世上多的是在乎的人。咱们先全了礼数再论私交,从一开始就把那些爱嚼舌头的人都嘴给堵上。”
因知道她有几分聪慧却不善决断,来之前宋氏和刘氏都特意叮嘱过,叫她在大面上一定不要缺了礼数。
对此,陈思牢牢记在心里。
当然,到了瑶光面前,她也不会傻乎乎的什么都说出来。以她的聪慧,只要有人给了大方向,把话说得好听是半点难度都没有的。
两人相携着一起进了正堂,瑶光带着她一起在上首就坐,陈思也没拒绝,只是笑道:“我就知道,傅姐姐疼我。”
秋萍上了茶来,给瑶光的是六安茶,给陈思的是碧螺春。
碧螺春是陈思从前在家时爱喝的,陈思不必闻,只看汤色就认了出来,心中更加感动。
她又不比瑶光全家都来了京城,虽说婆母和嫂子都挺和善,但到底孤零。
此时见同乡世交瑶光还记着她爱喝的茶,离家以来积攒的委屈一时都涌了上来,眼眶微微泛红。
好在她礼数学得不错,硬生生把泪意忍了下去,动容道:“整个京城,也就姐姐还记挂着我的喜好了。”
瑶光笑道:“怎么,偌大一个信王府,还能少了你的茶喝?”
“那自然是少不了的,长嫂管家一向严谨。”陈思摇了摇头,“但份例是份例,心意是心意,到底不一样。”
见她是真心和自己亲近,瑶光便问得深入了些:“信王妃我是见过的,看着就和善。你那长嫂刘夫人,也是京城有名的贤惠人,想来在吃穿用度上,谁都不会亏了你。我只问你,那徒二郎待你可还体贴?”
此时跟着陈思来的丫鬟婆子都在地上站着,瑶光当众问出来,关心陈思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是通过这些人向信王府传达一个信号:你们二奶奶娘家虽然离得远,但在京城也是有靠山的。
那些丫鬟婆子们具都低着头没说话,但瑶光相信,能派出来跟着陈思出门的,没有一个是棒槌。
陈思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心中更加安定,有些羞涩地说:“二郎待我还好,我们屋子里的事,都是我做主的。”
虽然他们二房总共也没多少权力,但徒虎臣的态度摆在那里,底下人自然更尊重她这个二奶奶。
两人又说了些场面话,秋萍进来禀报,说是惜花舫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瑶光便道:“走吧,天气这么冷,正好吃锅子。咱们到惜花舫上去,边吃边赏湖上雪景。”
所谓的舫,其实就是建造在水面上的,离岸不远的一种船型的建筑,多做水上观景时用。
晋王府这个之所以叫惜花舫,就是因为建造此舫的人工湖联通着水渠。惜花舫坐落的地方,正是水渠在湖中的出口。
岸边又种植了许多海棠花,湖上也有莲花亭亭。每到秋深花残之时,飘零的花瓣顺水而下,站在舫上往水面看,观者不免升起惜花之情。
虽说如今冰天雪地的,既无水波荡漾,又无落花飘零。但湖面上洁白一片,瑶光又特意吩咐人撒了些糙米,引来无数鸟雀徘徊,竟为隆冬增添了一道奇景。
两人坐在舫中,三面都挂上了草帘、围上了帐幔,只有对着湖的那一面大开。
四角都拢着炭盆,吃的又是锅子,人坐在里面半点感觉不到寒意,边吃边看边聊,再没比这更惬意的事了。
原本陈思觉得,以自己的家世,能嫁给王府次子已经是大造化了。今日见识了瑶光的生活,她又觉得自己的福气还是不够。
如若不然,也像瑶光一样嫁给皇子,立刻就能自己当家做主,强过在婆婆和长嫂手底下讨生活。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以她本身的性格,真要做当家主母多半做不好。就像现在这样,万事都有婆母把关,还有长嫂关照,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如此看来,她的福气并不比任何人小。
主子们在这里吃喝说笑,秋萍顺势就带着信王府的奴仆们,另找地方吃酒去了。
借口都是现成的:你们头一回登门,王妃赏了酒席。
王妃的面子,谁敢不给?
如今跟在陈思身边的,就只剩下贴身照顾她的一个丫鬟了。
陈思能把这丫鬟留下来,自然是因为已经把这丫鬟收拢住了。
彻底没了外人之后,陈思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到瑶光面前,在她疑惑的目光下解释道:“前几天老家送节礼到人来了,这是叔父献给傅姐姐的。”
瑶光把荷包打开看了看,里面轻飘飘的只有一张纸。
她眼皮子一跳,忙推了回去:“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送礼的学问,古今相通。
很多时候,重量越轻,分量就越重。
虽然没有仔细看,但想也知道,陈大户肯定不能给晋王妃送一张普通的纸。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送礼越重,求的事情就越大。
瑶光深知自己是没有任何权力的,她所有的一切都依附在和景阳尚不牢固的感情上。
贪图利益而折了情分,至少目前而言,是得不偿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