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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罪堵截 柳南 17819 字 12天前

131 悛戢·四十四

◎更新◎

郑直先一步挂掉电话,徐望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扔向他,“快去吧,郑——哥——”

小马自达驶出市局,郑直心里咚咚响,他回忆刚才电话里说的地址,躲过好几个红绿灯,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勾陈一躺在后车座,吴韵嫌弃地把外套蒙在他头上,可能是因为多喝了几杯,呻吟声穿过布料在车厢内回响。吴韵听着烦躁,下车后在马路边来回踱步,祈祷她“未婚夫”的男友能到的快些,让她赶紧脱离这场闹剧。

所以她见到郑直的第一句话是:“老天,你可算来了。”

吴韵打开后车门,像展示违禁品一般不屑地朝勾陈一点头,“我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差。”

郑直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尴尬,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盲目地道谢,然后轻轻掀开衣服,拍了拍勾陈一的脸。

“郑哥。”勾陈一的右眼微微撑开一条缝,“我不是说如果我没回家的话,你要来接。”

郑直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背让他坐起来。

“骗子,说话不算话。”勾陈一对着郑直的前胸就是一掌。

“我没答应你。”郑直想把人从车里架出来,但他左手使不上力,又不好意思麻烦吴韵,只能用别扭的姿势拉扯勾陈一的腰,“而且,现在他妈的才刚过六点。”

“那你还记得是十一点!你明明就答——”

吴韵上来捂住勾陈一的嘴,从他怀里抽走自己的外套,“人我也给你叫了,赶紧回家,我还有事。”

勾陈一瞪了她一眼,扭头环住郑直的脖子,“郑哥抱我。”

皇岗路旁边过两条街就有大型商场,现下正巧碰上晚高峰,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吴韵长得貌美,她在路边一杵,旁边有俩男的搂搂抱抱,已经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郑直直起腰板从车里出来,他牵着勾陈一的手,“快点起来,回家了。”

勾陈一晃着脑袋,像是刚玩过水的小狗,他定了定神,两只手拽着郑直的胳膊,确认是右手后才敢使劲,面条似的挂在上面。

从车上下来,他还不忘扭头和吴韵告别,郑直三两下把他推进车里,一把关上了门。

“不好意思吴小姐,给你添麻烦了。”郑直走上前,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位女士。

“是你替我解决了麻烦。”吴韵一笑,然后转身挥手,“有机会一起吃饭。”

勾陈一自己摁下副驾驶的窗户,两只手把着窗框,脑袋乖顺地偏向一侧。

“郑——嗝,哥——”他顺了顺气,“回家吧。”

直到郑直驶入车流,勾陈一才安心睡去,他抱着后座上的抱枕,脑袋贴着车窗。郑直在堵车的间隙看了他好几眼,有些心疼地揉了一下被酒精熏红的脸。

到家后勾陈一立刻抱着马桶吐了起来,郑直一边给他喂水漱口一边解衬衫扣子,他上半身红得和煮熟的海虾一样,摸一摸还有点烫手。

“郑哥。”勾陈一往后一仰顺势躺在瓷砖地上,“你猜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郑直以为他说醉话,手上擦脸的毛巾还没停下,随着敷衍着回答道:“谁啊?”

“我见到常中生了。”

“谁?”郑直以为自己幻听,随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说你看见谁了!”

“常中生。”勾陈一握住郑直的手腕,“就是那个打伤你肩膀的混蛋。”

一个醉汉的话很难让人相信,但这个消息确实令郑直振奋,他把勾陈一扶起来,硬是把他架到沙发上灌了两碗水。

“你在哪看见的?”

“他和陈鸣在一起。”勾陈一扎进郑直怀里,一边回答一边搂住他的腰,“陈鸣和我说他是陈仲,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就是常中生!他害你,我能记得他!”

勾陈一越说声音越小,郑直不得不贴住他的头,“你再说一遍,他是谁?”

“陈仲,陈鸣说他是我弟弟,但不是,陈仲是个傻子,他管不了公司,陈鸣疯了。”

勾陈一说话颠三倒四,郑直努力从其中分辨,最后编辑一条信息,让宋明明查查陈鸣这个“不太合法”的小儿子。

他一方面希望勾陈一的情报是真的,另一方面又希望这个信息有误。

常中生应该在大洋彼岸躲一辈子,如果他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一定有一个让他非回来不可的理由。

这不是好的信号,万一是一个响指又毁掉几百人的性命。

“贡”不能卷土重来。

宋明明比想象中更快,郑直刚把勾陈一安顿进房间,门铃就响了。

徐望带着外卖先钻进来,他抬手在鼻子附近扇了两下,“五十三度的茅台,喝了不少啊!”

郑直打开窗户散味,宋明明关上门,轻手轻脚地把电脑放在餐桌上,“郑哥,两件事。”

“说吧。”郑直觉得不妥,又把窗关上了。

“陈鸣确实有个儿子叫陈仲,美籍华人,三天前回国,而且护照上的照片……”宋明明转过屏幕对准郑直,上面是一张和常中生有85%相似的脸。

“勾陈一说真正的陈仲有智力障碍。”郑直的中指快速滑动鼠标滚轮,却发现下面是满满登登的一片介绍,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是非常标准的精英教育,甚至还有两年在疗养院里做义工的记录。

“这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不过没什么关系,反正伪造身份是他的强项。”宋明明指着“陈仲”的家庭关系,“他应该还有一个植物人兄弟,我很好奇陈鸣为什么没有选这个人做常中生的容器。”

“因为那个儿子是他和他的初恋的孩子。”勾陈一拽着卧室门,看脸色酒还没醒,“郑哥,能帮我煮碗醒酒汤吗?我好饿。”

徐望从外卖袋子里掏出一瓶果汁,“要吗?”

勾陈一摆摆手,郑直转身进了厨房。

“那陈仲?”宋明明扭过头问他。

“不知道和哪个女人生的。”勾陈一从门后取下郑直的睡衣披在肩膀上,“那个植物人是他成就感的来源,是他对自己原本生活的幻想,所以他不会毁了他,自从意外后,他每年花将近千万供养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的躯壳,我之前还怀疑过,陈仲只是一个能移动的零件库,可惜脑子也不好使。”

这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

“有什么机会能接近陈仲?”徐望用勺子搅浑碗里的粥,“采集他的DNA做检测,总不能连基因都做假。”

“陈鸣最近会一直带着他。”勾陈一拢着衣服,他朝徐望的方向坐,刻意躲开宋明明的视线,“我可以”

郑直把西红柿鸡蛋面放在勾陈一面前,扭头取了双筷子递过去,顺便打断他的话,“你不行。”

六只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私下取证没有意义,咱俩的事情已经被陈鸣发现,他一定有所防备。”郑直挨着徐望坐下,拿起勺子吃粥,“这件事再说,明明想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宋明明瞥了勾陈一一眼,徐望笑着把小菜夹到郑直碗里,“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郑直也觉察出不妥,他把粥里的姜丝挑出来,嘟囔道:“吃完回去开会,今晚在局里睡。”

晚上十一点,市局大楼右上角的房间亮起灯。

徐望搜刮郑直的存货,给每个人发了一瓶罐装咖啡,他站在文件柜前,两只手叉腰,脑袋以脖子为中心画圆。

“俊涛那边怎么样?”郑直也站着,手臂轻缓地摆动,“孙队不是说找人去替他了,怎么不回来。”

“他怕再发生吴三那样的事,所以和李队申请二十四小时待在医院。”宋明明皱眉,“接着讲刚才没说完的事,吕鹏飞的车场是九年前盘下来的,最开始以改装和汽车美容为主,根据吕鹏飞的社交网站和年龄推测,他那个时候刚成年,自己喜欢玩车才做这个生意,后期才开始倒卖二手车。”

郑直找了张白纸,边听边记。

“王东应该是很早的时候就去他店里帮忙了,他年轻的时候在技校学汽修,后来开出租车,再后来就变成了无业游民,我没找到他去医院治疗右手的相关记录,也没听说他到底给谁做的线人。”宋明明强调道:“按理说吕鹏飞不是抠门的人,但这些年王东的生活水平一直很低,他所居住的社区对低保有严格的审核程序,并且我查阅了他的银行账户,确实没什么进账。”

“他卖信息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徐望举起右手,“这些钱也没查到吗?”

宋明明摇头,“应该像咱们上次那样只收现金。”

“不买房、不买车、不治病、甚至不养女人。”郑直转笔,黑色的笔头在空气中生成一个虚空的环,“他要那么多钱干嘛?”

“目前还没有头绪。”宋明明一只手拄着脑袋,“我现在更好奇蔡洪胜找吕鹏飞干嘛。”

徐望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着天花板,墙上已经出现一条裂纹,和案件一样,要么统统铲除重新施工,要么买点新腻子糊在上面,等到未来的某天再次开裂。

132 悛戢·四十五

◎更新◎

蔡洪胜还没从ICU出来,何冬先找到郑直。

两人约在医院天台旁边的楼梯间。何冬早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秋天刚到,他穿着薄外套,一顶鸭舌帽盖住整张脸,郑直这才发现何冬确实有点好看,说话的时候眉头向上缩在一起,眼睛时而湿乎乎的,看起来格外讨人怜爱。

“这台奥迪A6是有人授意他买的,应该是为了帮人变相套现,这里面的操作我不太明白,你应该比我懂。”何冬拿出一份购车合同,和他们在吕鹏飞的车场里看到的一样,“这辆车在吕鹏飞那里三进三出,这是我在老头的记事本里查到的。”

这才几天,称呼就从老板变成了老头。

“这里面有我和吕鹏飞的谈话记录。”何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装在密封袋内的黑色U盘,“我感觉蔡洪胜找的吕鹏飞应该不是那个小屁孩。”

“你才多大。”郑直接过东西,“还有呢?”

“老头不知道以后怎么样,所以拜托你再去和勾总谈谈。”何冬的鼻子使劲抽气,“七折,是我的底线。”

这不是几十块钱的蔬菜,七折很有可能是百万资产,郑直挑着眉毛看他,“世友牵扯的人太多了,你们宣传册上印的人,勾陈一一个都得罪不起,就算买了也只能当废品间摆着,蔡洪胜这么久都没能脱手,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但没有老子不管儿子的道理。”何冬凑近了些,郑直能闻到他脖颈周围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是一种很低迷的松木香,“他摆不平的陈鸣可以,只要他想做,也没有做不了的事情。”

“在商言商,收购世友对他来说利大于弊。”郑直把所有东西放进包里,“我看了下蔡洪胜账上的资产,够你们俩吃喝不愁一辈子了,你不必为这件事头疼。”

“我想带他出国。”何冬后退两步坐在台阶上,“去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就我们俩,中介机构说我们现在的存款远远不够,只能先移民到东南亚国家再想办法,但我等不了了,老头的房子我已经找人在看了,还有几辆车,我早说别买太多他不听,铁皮壳子二手价值不了几个钱”

郑直听他唠叨,插嘴问道:“蔡洪胜他愿意吗?”

“怎么不愿意。”何冬单手脱帽,中指在头皮上挠了两下,“他上哪找我这么年轻、这么傻的跟他。”

郑直一摊手。

小孩对于感情的理解总是勇敢而炽热的。

但在现实的操控下,把生活理想化反而是一种残忍。

就比如现在的蔡洪胜从ICU里出去,脱离警察的保护,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下个路口。

何冬仿佛也意识到这一点,脑袋埋在膝盖中间扮鹌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郑直的话还没等说出口,手机就响了。

孙建树的背景音是机场航站楼不停歇地广播,“郑直,吕鹏飞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不过情况可能不太好,他犯了哮喘,现在120要带他去检查。”

郑直原本稍有缓和的脸色再次阴沉起来,他低声说:“没关系,我和可以在医院问话。”

孙建树哼笑一声,像是不懈,“这小子肯定有事,见我们一上飞机跟打了开关似的,又是顺气又是翻白眼,他女朋友在旁边哇哇乱叫,我看是蛇鼠一窝。”

郑直咬着后槽牙,但还是安慰到,“没事,来医院更安全,正好安保还没撤离,找一间独立病房审问就是。”

何冬听见他聊案子,很自觉地离开了,郑直的脚尖揣着楼梯,他和孙建树寒暄两句后挂断,然后第一时间打给李富德。

俊涛在医院待得太久,李富德今早下令让他务必回家休息。所以现在在ICU门口盯着的是李队长本人。

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接,郑直先给宋明明发消息,让她抽空来取下何冬给的证据,自己则在医院门口等救护车到来。

吕鹏飞脸上套着氧气面罩,面色比郑直还要红润,随车的护士拽板车,郑直上去搭了把手。

从头发丝查到脚指甲,吕鹏飞除了有点轻微脂肪肝外整个人好到不能再好了。

还是要落到郑直手里。

“吕鹏飞?”郑直打开GoPRO,对准了在病床上挤出双下巴的脸。

“到!”吕鹏飞的声音很大,他眯着眼看郑直,顺带附送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警察叔叔,我是犯了什么错?”

郑直不在乎他的油嘴滑舌,“认识蔡洪胜吗?”

“蔡老板,那必须认得,我老客户啦,打钱痛快,他怎么了?”吕鹏飞捏住氧气管又松开,“不过我和世友可没什么关系,我也就是偶尔给他出个车,然后给他虚开过两次发票,数额都不大的,他不会因为逃税漏税进去了吧。”

郑直瞥了他一眼,“他出车祸了,事故车辆是从你店里买的奥迪A6。”

“啊?”吕鹏飞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惊讶,“严重吗?但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吧,一天到晚出车祸的多了去了,要是这样追责那汽车制造商不用活了,一千条命也不够抵啊,警官。”

“我们现在检测出那辆车有问题。”郑直的嘴角下拉,看起来格外凶,“想问问你怎么看?”

“警察叔叔,你可得好好查查,我可是良民!所有车从我这儿出去都有第三方检测报告,我虽然卖二手车,但坚决不卖事故车和泡水车,那丧良心的事我不干,更何况谁敢糊弄他蔡老板,他认识的人多,万一有人拆穿我,我不还是自讨苦吃。”

“我也觉得没这个必要。”郑直硬挤出一个微笑,“但事实摆在这里,我们还是要进行调查的。”

“我理解,我配合。”吕鹏飞在病床上坐起来,盘着腿和郑直讲话,“不过警察叔叔,你真应该好好查查他,我听道上的人喊他蔡阎王,说不定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叫人收拾了。”

郑直忽略他这幅二世祖的模样继续问:“王东你认识吗?”

“认识,我这个店就是为了他开的。”说到王东,吕鹏飞眼里冒光,“你别看他快和我爸一个岁数,但在改装界,他要是说第二没人敢叫第一,我的车都是出自他手,就连自行车前面换个喇叭我都找他。”

“你俩怎么认识的?”

“当年我刚开始玩车,在环海路上和人飙车的时候认识的,那个人带着他分析性能,我当时一看这大哥右手背着跟个遛鸟大爷似的,没想到这么牛。”吕鹏飞说话太快,险些咬着舌头,“后来为了能让他一直改车,我就开了这个店,我上学的时候也是他照顾的多。”

“你知道他领低保吗?”

“我管这个干嘛?”卢鹏飞两个胳膊撑着上半身,“他说不要工资,反正店里的钱放在哪他都知道,我不管他拿多少。”

郑直头有点疼。

他感觉吕鹏飞真的很单纯,甚至就是贴着刻板印象生产出来的纨绔子弟。

几个问题一来一回,吕鹏飞越聊越兴奋,甚至手舞足蹈起来,讲到激动处手指快要戳到郑直的脸。

天色渐暗,郑直不能一直耗在这,他嘱咐吕鹏飞不许出院,必要时可以找门口的警察。

吕鹏飞快要蹦起来和他道别。

出了病房门,郑直回头通过玻璃往里看,他突然觉得吕鹏飞有些奇怪。

除了性格、行为,外表也有些与众不同。

或许是韩国的潮流。郑直心想,把眉毛漂成金色到底哪里好看?

他定在病房门口,再次回头看了眼卢鹏飞。

“我需要提取吕鹏飞的□□。”郑直走到拐角给李富德打电话,“我怀疑他吸毒。”

东文市最近为了评选“最美城市”,交警大队严查酒驾,在各个重要路口设卡。

时间接近凌晨,陈仲和陈鸣同时被拦下。

据交警队的同志说,陈仲的车开得七扭八歪,打开车窗酒味能熏死人,但怎么吹气仪器也显示不出来,按照规定被带到医院抽血。

郑直听到这个消息浑身沸腾,连报告都没打就让医院把血样送到东文市局。

韩知行亲自做检测,重案组的各位聚在办公室边休息边等,每个人的眼皮都打颤,但谁也舍不得睡。

早上太阳升起,韩知行的电话打到办公室,徐望从桌子上坐起来,连滚带爬的接电话,然后连衣服扣子都没来得及系好就冲出去。

郑直打通视频电话,韩知行的手指翻动报告,就像在他的心尖上弹棉花。

最后一页白纸黑字写着:

陈仲和陈鸣的亲权概率大于0.9999,陈鸣是陈仲生物学父亲的概率大于99.99%。

133 悛戢·四十六

◎更新◎

“你确认检测结果没有问题吗?”徐望扑到韩知行身上,“他俩真的是父子!”

“我只能说这两个样本真的有父子关系,我对我的检测结果负责。”韩知行并没有挂断视频通话,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如果有问题,也只能是样本的问题。”

郑直顿了一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小声说:“辛苦了。”

现在看来这场“酒驾游戏”更像是为他们精心准备的话剧,常中生刻意用这份报告警告他们,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

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徐望蔫着走进办公室,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

办公室里只有沉默。

“查,昨天都有谁接触过样品。”郑直抱着胳膊坐在正中央,“交警队的同志亲眼看着抽的血,也是亲自送过来的,中间都有执法记录仪的录像。”

他害怕事情浮出水面。

“昨晚血样送到市局后由值班的警员接收,韩法医于三十分钟后到达检测室检测。”宋明明查找市局内部的监控,期间没有人进入检验室,“我去楼下查一下昨晚值班的人是谁。”

“上次张集被误转”郑直嘟囔着。

宋明明:“什么?”

“没什么。”郑直甩甩头发,“我回家换个衣服。”

勾陈一自从那天以后没再过来,每天只有几条问候的信息。郑直大多数不回,倒不是不想搭理,实在是没有时间,这两天确实太忙了。勾陈一问他是否吃了午饭,等他看见的时候已经喝上了第二天早晨的豆腐脑。

两人还在名义上的冷战期。郑直到厕所洗了把脸,他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的时钟,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勾陈一的电话。

彩铃只响了两声,勾陈一的声音就传过来,应该是刚睡醒,嗓子里好像吞了半张手纸,悠悠地问道:“你是早起还是没睡?”

“醒了,昨晚在市局睡的。”郑直把耳朵紧贴在听筒上,“你还没起?”

“起来了。”勾陈一晃着身子坐起来,昨晚看行业分析又忙到凌晨,“约个早饭吗?”

“今天不行,一会儿还得去局里。”郑直的声音柔的掐的出水来,“我没什么事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勾陈一隔着电话低声笑,“想我了?”

被拆穿的郑直瞬间脸红,耳朵尖热得发疼,可能是因为紧张,说话时舌头像打结,“我没有,就是”

“就是想我了。”勾陈一兴奋地在床上颠了两下,床垫差点和他一起飞起来,“郑队长,今晚有空一起吃个便饭吗?”

郑直从娇羞的情绪中抽离,他想起早上的检验结果,略带遗憾地说:“好像不行,这两天太忙了。”

“那你今晚回家属楼睡觉吗?”勾陈一退而求其次,“我过去,什么都不干,就想看看你。”

说的像过来就可以干什么一样。

郑直:“那你来吧,车停远点,别让李队抓到。”

“郑丽叶同志,你要相信,爱情可以跨越任何东西,包括李队长的眼睛。”勾陈一对着听筒亲吻,“我爱你。”

“我也是,顺便帮我转告多多,我也爱他。”

这通电话像是安抚奶嘴,即使只用了一点点时间也觉得身心愉悦。郑直套上衣服,顺便对着镜子观察肩膀上的疤痕。

很长的一道,差点超过领子。

勾陈一有时会亲吻它,然后用睫毛蹭一蹭。

这是郑直的勋章,是爱他的人的伤心处。

·

祸不单行,东文市局一大早就炸开锅,省里来了通告,要严查李富德。

徐望在食堂打饭时听到消息,连鸡蛋饼都没拿就往楼上跑,宋明明从卫生间出来,嘴里叼着皮筋扎头发,看见他抬腿拦住,“干什么?阿姨今天的包子放葱了?”

“李队李队”徐望扶着她的肩膀喘气,“我在食堂听人讲,李队被调查了。”

“谁调查!”宋明明拽着徐望往办公室走,“没看见文件啊!”

“今早刚来的,我还没去问,你给郑哥打电话,我去找赵局。”徐望抽出扎在腰带里的衬衣,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许久没穿的制服,这件衣服上的警号还是赵自立亲自别上的。

宋明明有点懵,她一边给郑直发消息,一边在内网里搜索相关文件。

距离上次被停职调查还不过两个月,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赵自立像是知道有人会来,提前敞开办公室的门,徐望闯进来的时候他只是抬了下眼皮,头和脖子一动不动,“稳重点,你以为市局是游乐场吗?连敲门都不会了?真是惯的你们没规矩。”

徐望冲到办公桌前,一把合上赵自立的笔记本,“调查通告是什么意思?”

窗边半人高的发财树被风吹得乱摇,赵自立哼了一声,像是极其不懈,“你是在质问谁?”

徐望禁了声,转头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有人匿名举报李富德收受贿赂、并且充当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还提交了证据,省里很重视这件事,我们不得不查,没有全面通报已经是给他留面子了。”赵自立端起茶杯,嘴唇贴上去吹了吹,细长的茶叶瞬间在水里翻滚,“一大早就来大喊大叫,你怎么不去广播室拿着大喇叭喊,让对面人民广场上的群众都听听。”

“这不可能!”徐望觉得这个罪名可笑,徐妈妈给他送了好几次东西都被折现反了回来,就连去年到医院修养也不愿意住万盛医院,生怕落人口实,“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这分明就是诬陷!”

“我清楚?我清楚有用吗?这公安系统上上下下难道是我一言堂?我连你这个兔崽子都管不了!我清楚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郑直拉开大门就冲了进来,他比徐望强点,就是差点没给门敲漏。

“我师父怎么了?”郑直也换上制服,仿佛只有这样才有和赵自立对话的机会,他看了看徐望,“无缘无故为什么查他?”

“别一口一个师父,这是公安局,不是武当山!”赵自立把水杯磕在桌面上,“昨天有人提交了证据,李富德在环宁等地有多处房产,妻女在七家公司占有大量股份,与东文黑恶势力勾结,协助他们杀人。”

“这不可能!”郑直站在徐望前面,直冲赵自立的脸,“赵局,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我以”

“你什么?”赵自立瞪着眼睛,跟头牛似的,“他现在被带走调查,你们俩好好坚守岗位,该干什么干什么,这边我会盯着。”

郑直后退一步,牵住徐望的手,“那我们先走了。”

办公室恢复寂静,发财树直挺挺地立住了,赵自立站在窗前掐下最上面的叶子,握在手里,用指甲狠狠划着,直到看不清纹理才随手丢下。

宋明明在办公室里等消息,她下楼拿了早饭上来,在楼梯口等着。

徐望一头撞在她的肩膀上。

宋明明眉头紧蹙,她转头对郑直说:“我看到了文件。”

郑直摸着徐望的后背,“进去说。”

三个人围着桌子,宋明明先张开嘴,“刚才楼下检验科出了结果,吕鹏飞的血液中确实检测出毒品,他应该是在上飞机前磕过,装哮喘很有可能是掩盖自己吸毒的事实。”

“下午让孙队找人去审审,最好能说出毒品来源,他不像是第一次吸。”郑直现在没心情听这些,“李队那边还没有消息,不知道师母那边怎么样,反正都是空穴来风的假证据。”

“万一成了真呢?”徐望低着头,嘴巴机械地嚼着油条,“上次吴三的事情也不是他做的,但还是停职了,局里是不是对他的事情太敏感了?”

郑直也感受到了这点,市局为了整顿风气,每年都有资产调查,那些指控看起来荒谬至极,但李富德还是被控制起来,再加上送上门的亲子鉴定,很难不让人多想。

“昨晚到底是谁值班?”

“昨晚除了我们,只有刑侦的小王在,之前看护勾总的那个,没什么背景,就是很普通的警员。”宋明明补充道:“我快速过了一遍监控,韩法医开始检测后市局里除了咱们就没有别人了,直到凌晨三点,赵局返回局里一趟,但他二十分钟后就离开了,韩法医在检测途中出来上了两次卫生间,但离开检测室的时间与赵局没有重叠。”

“难不成常中生真是陈鸣的孩子?”徐望来回摩擦剃了短发的后脑勺,“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听说过国外的案例,有的人移植了对方的器官就能改变血型。”

“基本不可能。”宋明明摇摇头,“就算是改变基因也需要时间,常中生离开东文不久,不具备这个条件。”

郑直剥了两颗鸡蛋放在塑料袋上,“别想了,先吃饭吧,就剩咱们四个了,俊涛还得守着医院,有一个掉线都不行。”

“啊——”徐望瘫倒在椅子上,身体和靠背圈出一个三角形,“老天爷,掉一个线索下来吧。”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是不是JJ抽风,我在文章下看不见评论,只能在后台搜索。

134 悛戢·四十七

◎更新◎

勾陈一最近忙着成立新的公司,既然陈鸣不肯放手,他也要早做打算,幸好有杨川的公司做保,银行的贷款流水似得进入新的账户。

新公司很快迎来第一位投资人。冼春峰穿着合体的西装走在还没装修完的写字楼里,锃亮的皮鞋上方浮着一层白灰,头发虽然已经有发白的迹象,但还是一丝不苟地别在耳后,有些复古海归的派头。在两人正式坐下来谈话之前,勾陈一认真摸排了冼春峰在海内外的产业,他得确保这个人的钱和陈鸣没有牵扯,并且合理合法地来到他的手里。

除了两家已经交给专业团队代为运营的公司外,冼春峰在国内的产业少的可怜,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家公司和陈鸣投资过的一家福利机构有关。勾陈一先把相关信息打印出来,然后用顾景舟制的藏六方壶泡了茶,静等客人到来。

新招的前台是从Timmy带来的人里选的,小姑娘年纪不大,长得好看,要是有人捧说不定也能在演艺圈小红一把,杨川打听过,她是因为没钱读书才出来做陪酒,一张嘴巴灵得很,勾陈一觉得放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可惜,就挑出来放到公司里撑门面。

“勾总。”小姑娘敲门,“冼先生到了。”

勾陈一赶忙站起来,把桌子上的文件归拢到一边,小步慢跑到门口迎接。冼春峰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年轻人要多享受生活。”冼春峰的大手包裹住勾陈一的脸,拇指摩擦过眼底的乌青,“身体才是第一位的,上次就叮嘱你要早睡。”

“只是最近有些忙。”勾陈一带着冼春峰朝沙发走去,他在装修时特意留下这块位置,等以后邀请郑直来晒太阳,或者赏赏月光。每当想到这里他都隐隐兴奋,让爱人在自己的地盘安睡,是完全独属于他的时刻。

冼春峰拽了下裤子,勾陈一为他沏茶,“听说冼叔叔喜欢茉莉花。”

“是你妈妈喜欢。”冼春峰含情脉脉地看着勾陈一,“你妈妈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喜欢,你们家有个保姆总是娇惯她,只要天气好,就会在小花园摆好甜点等着她在摇椅上午睡,怕有蚊虫扰她,专门拿着蒲扇守在旁边,我那个时候住在你外公家里,觉得像是过着上世纪的生活,搞得我现在偶尔有空闲时,也弄把椅子放着午睡。”

勾陈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他不记得母亲有这样的爱好,可能是喜欢吃点甜的,反正都是陈姨准备。

人就是这样,等到回味之时早已变成遗憾。

冼春峰的眼睛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勾陈一身上,他握着茶碗,笑得十分慈爱,“谈恋爱谈了多久了?”

勾陈一不知道这个老头思维转化怎么这么跳脱,刚才还在回忆青春,下一秒就扯到他的个人问题,像是过年时没话找话的亲戚,他先入为主的认为冼春峰指的“对象”是吴韵,于是很有礼貌地回应:“没多久,他爸爸和陈和我父亲是很好的朋友,家长觉得合适,才撮合我们在一起。”

这个答案好像没说到冼春峰心上,他挑着眉问勾陈一,“我说的不是吴韵。”

勾陈一:“”

“我也是花了点时间了解你。”冼春峰挪动屁股,半个身子转向勾陈一,“听说最近吵架了,在闹分居?”

勾陈一头皮发麻,他不习惯这种长辈对晚辈的问询,更何况他和郑直的感情并不想让别人过多探究,只能尴尬着打哈哈,“没有的事。”

冼春峰也不逼他,随即换了另一个话题,“你就没什么想问问我的?”

勾陈一本来早就准备好了材料,现在却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他怕冼春峰站在陈鸣那一头。

办公室里有些安静,窗外几只喜鹊站在栏杆上不停地叫,冼春峰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品茶,勾陈一一遍遍倒水,最后还是张开嘴,“冼总,我先给您简单介绍下公司的未来规划。”

“我和陈鸣没关系。”冼春峰笑笑,“你做事总是留痕迹,这点和你妈妈不一样。”

“本来就不想隐瞒,和吴韵的婚约也是是陈鸣和吴配华自欺欺人。”勾陈一小声嘟囔:“我也不是很能理解,明明是最不想联系的子女,到最后却变成利益连接的工具,他们真的太自大了。”

冼春峰扶了扶金丝边框眼睛,“游戏规则的制定者通常不会考虑玩家的感受,只要地位足够强大——让玩家无法撼动,出现反叛者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谁都可以是游戏的制定者。”勾陈一拿出他的调查材料,“我想知道,您和这家福利院有没有关系。”

冼春峰皱着眉头,认真阅读勾陈一递过来的文件,上面详细记录了他的公司是如何中标、如何施工、如何被政府表扬的全过程。

“做这个项目的时候我的工作重心已经在往海外迁移,当时有个中间人找到我说了福利院的事情,你妈妈说做人要行好事才会有好报,正巧我每年都有相关的预算,所以才接下这个工作,在开工之前,我并不知道陈鸣也会参与其中。”冼春峰看向勾陈一,“后来项目结束,我在海外的公司正式成立,国内的两家公司和一些不动产就全部交给委托机构打理,赚不赚的无所谓,只是想在老的时候还能在故土有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

“那您知道这家委托机构由谁负责吗?”勾陈一抽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上面用粗红色的笔迹写着《0017》。

“之前不知道,因为这家委托机构是那位中间人推荐的,所以我很放心。”冼春峰说话时语气缓慢,“直到前段时间他们给我寄了一个文件,上面写着机构法人变更,我去查了一下这个叫高学良的人,发现他之前是陈鸣的经理,这次回国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勾陈一收敛了他的表情,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愁感”。

“当然,我也不是毫无准备,只是还没到时间。”冼春峰靠在沙发背上,“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想先听听你对公司未来的想法,我实在是好奇,你的对策。”

勾陈一把牛皮纸袋收好,他打开沙发对面的幕布,把自己准备了很久的策划投放在上面,像这些年中的很多次一样讲述他对行业的理解以及整体项目的可行性。

·

“说,谁给你提供的毒品!”徐望的脚蹬住审讯室的桌腿,他看向对面脑袋耷耸的吕鹏飞,手攥成拳锤在桌面上,发出一声爆雷。

“您别在这装蒜,咱们什么情况你心里门儿清,退一万步讲,我没在国内瞎搞,你只能把我扔到戒毒所待几个月,没用。”吕鹏飞嘴唇泛白,头发像被水淋了一样变成一绺一绺垂在眉间,“好长时间没见到你哥了,怎么?有新欢了?”

“注意你的态度,现在我们是在问你,到底是谁给你提供的毒品,今年一年你只有一次出国记录,从你身体中检测出来的毒品成分纯度极高,一般人少量也受不了!”徐望叉着腰站起来,“我们找到了你所谓的女朋友,在她的血液中也检测出了毒品成分,现在她交代是你教唆她吸毒,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吕鹏飞难以自已的笑起来,上半身在椅子中乱晃,“所以呢?我说出卖家就能减刑?你和那个贱女人一样天真。”

“没关系,我们还有其他问题问你。”郑直拉着徐望的小臂,从文件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王东,常年在你的店里从事汽车改装工作。”

“警察叔叔,你是不是老年痴呆啊,上次问我的时候我不是解释过了吗?”吕鹏飞呲着牙,“还需要我给您写下来吗?”

“蔡洪胜。”郑直掏出另一张照片,图上的蔡洪胜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脖子上的金链子一直掉到肚子上。

“这个我也说过,认识啊,老主顾。”

“那这位呢?”郑直掏出原卫平的照片,“这辆A6的原车主,你还记得吗?”

吕鹏飞两眼聚焦,差点成了斗鸡眼,盯着照片上的反光看了五六秒还是没反应过来,“我每天收那么多车,怎么能有印象?”

“那这辆奥迪A6以六百二十万的价格卖给蔡洪胜这件事你总该知道了吧!”郑直那天在车场并没有看到这辆车售出的价格,还是何冬给了他原版的合同,“车我没你懂,但你能告诉我什么样的A6能卖上六百万?轮胎镶金边了?”

虽然入秋,但审讯室还是开着空调通风,常人坐在这里都觉得有点凉,但吕鹏飞的身上却出了一层汗。

“这辆车的检测报告是一家名为‘辉鹏机动车鉴定评估’的第三方机构做的,这个机构的负责人叫吕鹏飞。”徐望用拇指指节敲桌子,声音和身后跳动的电子表针重合,“选手就是裁判,这个生意你做的很明白啊!”

“不是我,是王东!”吕鹏飞大吼着,郑直看了看时间,估计他毒瘾快犯了,“他说所有的车行都这么做,这个钱不如我们自己挣我才答应他注册新的公司!都是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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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悛戢·四十八

◎更新◎

宋明明带人赶到的时候,王东就剩下一口气。

他赤裸着上身,腰上缠了好几圈纱布,行凶的人水平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想要他的命,三刀都没捅到要害。

宋明明穿戴整齐坐在病床前,和之前去找他的不良少女判若两人,徐望站在旁边,手指头试图往纱布上戳,他调侃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东不吭声,边翻着白眼边把头转过去,宋明明咳嗽两声,瞪了徐望一眼,她缓缓开口,声音有点刻意的温柔,“王东你好,我是东文市局的宋明明,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询问。”

王东轻哼一声,有刀疤的那边脸抽搐着,应该是疼的,“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你看清袭击者的长相了吗?”宋明明不回答他的问题,“对方大概多高,有特殊的外表特征吗?”

“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不算瘦,左利手,带口罩,穿着保洁的衣服,应该是个新手,但理论知识丰富,没什么实践经验,至少没有伤人的经验。”王东闭着眼睛,一只胳膊垫在头下,“应该是个女人。”

“万一是个身高偏矮的男人。”徐望打断他的分析。

“我反抗的时候碰到了她的胸,软的。”王东撅起嘴,“不过手感不行,应该年龄不小了。”

“请你严肃点。”宋明明的笔在纸上走过,“你为什么要逃跑?”

“有人告诉我吕鹏飞嘴上没把门的把我供出来了,我不跑等着你们来抓?”王东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吐沫星子喷出来沾在嘴角,“岁数大了心软,到底是大意了。”

“谁告诉你的?”

王东的表情收敛些,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念叨什么,大概过了半分钟才摇摇头,“不知道,有人固定给我传消息,东文市内没我不知道的事,不过我猜应该是想杀我的人告诉我的,我在车场他没法动手,吊出来应该更好操作,如果不是你们派来监视的人太蠢让他发现,或许他还能留着我的小命出省。”

“不会的。”徐望站起来,把窗帘拉上一半,“那人不会在外省杀你,按照他的级别,发生在这里尚且可以掩埋踪迹,捅到其他地界就是另一码事了,追责起来他没好果子吃。”

“你比我想的聪明点。”王东捂着伤口,“郑直呢?他怎么没来。”

“他有别的事情。”徐望坐得更近些,“王东,你以前是郑长青的线人吧。”

听到郑长青三个字,王东的眉头明显抽搐了一下,然后恢复如常,“你们不是查清楚了?”

“你十七岁因为在职校打架被记过,同年因为偷汽车零件被抓,就是那个时候你认识了郑长青。”宋明明面无表情地读出纸上的文字,“再后来你加入当地有名的混混帮,那个时候你就开始帮郑长青收集线报了吧。”

“他是个好人。”王东摸了摸自己的刀疤,“要不是他帮我挡着,我早就没命了。”

外边的太阳太足了,阳光透过缝隙偷偷钻进来,王东眼角的湿润处反射了一些黄色的光。

徐望瞥见后从兜里掏出一抽纸巾递过去。

王东接过后没擦眼泪,他攥在手里,手指尖都被压得泛黄。

他一直在走弯路。

小的时候少不经事,以为拳头即正义,遇见欺负同学的人渣只知道以暴制暴,没想到最后被迫退学,他爸爸靠给人当保安做生计,全家都指望他能学一门手艺。幸好他学习成绩不错,一辆车在他面前跟照过X光似的,那几年大街上连电瓶车都少见,他半夜不睡觉,走街串巷地偷零件,把值钱的都拆下来,没想到就被郑长青抓到了。

这个警察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抓他的时候脸上还蹭着机油,跟头老虎似的。他把没卖的零件都交出来,警察带着他挨家挨户给人装上,然后把他送到警局附近的汽修厂打杂。

如果王东安分,这个故事就到此结束,正义先锋拯救失足少年,多年后万一他俩有一个出了名,这就是不得不谈的佳话。

但汽修厂的工资太少了。

做混混钱多。王东有技术,还读过不少书,算是混混里有脑子的那种,那几年社会帮派盛行,虎头帮、狼牙帮、龙蛇帮这些和家禽不沾边的组织斗得如火如荼,市局的侉子一天能出去五六趟。

终于有一天,虎头帮的小头目找上门,让王东帮点小忙,报酬好说。

龙蛇帮的老大最近抢了东边菜市场的管理权,三个月光收保护费就收出来一辆小轿车,一天能在虎头帮的老大眼前转八回。俗话说嘚瑟大了掉毛,虎头帮让王东去卸了那辆车的发动机。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王东想要的也不止是卸一个发动机的钱。

他说有办法让那辆车消失。

车没了,坐在车上的人自然就没了。

三天后,一辆桑塔纳在闹市区自燃,又过了一天,王东就成为虎头帮老大身边的小混混。

郑长青知道后特意在王东家楼下堵他,直到半夜才看见他和两个社会青年勾肩搭背地回家,身上穿了新衣服,脚上蹬着最新款的“彪马”鞋。

耗子怕猫是天理,俩小孩见到郑长青扔下王东就跑了,王东扶着楼梯把手,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郑长青不惯他毛病,走上去一把薅起他的衬衫领子,王东嘿嘿一笑,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币,折了三折塞进郑长青的口袋。

巴掌在下一秒准确地落在脸上,那个时候王东还没有刀疤,是个水灵灵的年轻男孩,淡红色的五指印很快就显现出来,他吼了一声,才定神,看见是郑长青,一下子没了声音。

郑长青劝他走点正路,他带来了职高的复学通知,王东看都没看,团成团用打火机点燃。

“以为能救别人才是蠢得可怜。”

那一夜,二十二岁的郑长青被十七岁的王东“教育”了。

再相见,是市局大力扫清流氓组织,郑直得了信,龙蛇帮的新帮主要报仇,带着四五十号人朝虎头帮的地盘去了,他联系局里出任务,没想到在现场看见被逼在角落里的王东,他的身上不知道是谁的血,一把大砍刀从天而降,郑长青想都没想,下意识踹了行凶者的胳膊,刀锋一转,在稚嫩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长疤。

从此东哥变成了刀哥,王东成了郑长青在街头的线人。

徐望翘起二郎腿,“所以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我欠他的早就还清了。”王东长呼一口气,“做人不能太轴,对自己不好,对别人也不好。”

“蔡洪胜那辆出事的车,是不是你改的?”宋明明把撞得只剩一半车头的照片掏出来放到他眼前,“我们已经查到这辆车是原卫平送来的。”

“本来想留那个老小子一命,他也是个好人,可惜挂念太多,我要是他,一定早日脱离这个纷争。”王东转了个身,把手垫在脸下,翻着眼睛看向宋明明,“你们还查出啥了?给我讲讲。”

“我们还查到你给李富德也送过情报,沈文兴最后的消息就是你带过去的。”宋明明把文件放在窗边,她翘着二郎腿,胳膊撑着下巴,“碟中谍?”

“我只是拿钱办事。”王东扭头看另一个方向的徐望,“徐家的,要不你出钱,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徐望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顺手从身后的窗台上拿起苍蝇拍,随便挥了两下。

“我只有一件事没想明白,原卫平为什么要托你改车?万一蔡洪胜早就知道这是个坑,一辈子不开这辆车怎么办?找别的方法弄死他对于你们来说更保险。”徐望背着手围着病床转了几圈,“所以为什么要弄死他啊?这么多年不都活的好好的,你们背后的人怎么想的?”

王东忽然笑了,闭上眼哼起歌,没什么调子,“蔡洪胜身边那个小孩你们见过没,长得挺好的那个。”

宋明明直觉觉得他在说何冬。

“那个小孩本来是埋在他身边的一颗雷,全靠他捂着才没炸,现在他想把这颗雷安全化处理,带雷远走高飞,要是你应该怎么办。”

“所以蔡洪胜用什么威胁他们?”徐望继续问。

“你去问他啊!”王东摇头晃脑,“应该也快醒了吧。”

·

王东也不是一点没交代,至少原卫平可以和儿子在看守所短暂团聚。

东文的风声传得飞快,交警大队所有人到各个卡口拦人,差不点就让原卫平逃了出去。

老婆不要,儿子不管,他还真准备一个人远走高飞。

宋明明查到他买的车票,目的地在西南的小镇。

再次在审讯室见面,原卫平改头换面,真正有了点经过事的样子,坐在椅子上板板正正,整个人的表情从容了不少。

郑直站在他对面,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跑?”

“我只是去旅游,儿子被抓,我怕村里的闲言碎语,所以想出去散散心。”原卫平摊开双手,“能给我一杯水吗?”

徐望看了眼饮水机,里面空空如也,“等一下吧,先做笔录。”

原卫平抬着眉毛,表情有点无奈。

“这辆车你还记得吗?”郑直指着图片,“你以六百二十万的价格卖给一个叫蔡洪胜的人,抛去中介费和检测费,应该还有六十万进了你的口袋。”

“我又没强买强卖,他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我还能不要吗?”原卫平说:“警察同志,您不能因为这个就抓我,冤枉好人对您的公信力没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