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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罪堵截 柳南 25704 字 14天前

41 难平·终章(下)

◎“他说人血太脏了,好枪不应该沾染污秽。”◎

李富德没想到吴三出事,第一个接受调查的会是自己。

医院方面最终在吴三的吊瓶里发现了百草枯的主要成分,而吊瓶是李富德亲手换的,他成为了这瓶药水的直接接触人。

“我当时在审讯,不想有人打扰,所以先帮忙换了吊瓶。”李富德叉着腰,脸憋的通红,他朝赵局长抻脖子、拍桌子,但对方不为所动。

“你这是违规操作,你是名警察,不是个大夫。”赵局长指着李富德的胸口,“你是多少年的老同志了,这样的错误怎么能犯!”

“我现在没功夫和你争执。”,李富德摆摆手,“郑直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说常中生那边有新的进展,局里要是有任何疑问可以查监控,我也能配合调查,但现在我得马上出任务。”

“你不能去。”赵局长一把拦住了李富德,“常中生的案子和吴三多有牵连,你现在属于相关人员,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不能插手任何案子。”

“赵自立,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富德使劲推了一把赵局长的胳膊,“都什么时候了你来和我讲这个,我都说了现场有监控你可以去查!”

“这是命令。”赵局长瞪着李富德的眼睛,“你的首要任务就是服从命令!”

·

大部队赶到石门山下的时候雨已经有停的趋势。郑直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扩音器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指挥这么大的行动,没有李富德指导,没有徐望配合,只有他自己。

黑压压的大山被雾气笼罩,泥土的气味被雨水泡发后在空气中乱窜。在一群树叶东倒西歪的声音里,昆虫和野猫此起彼伏的叫着。

郑直的眼前是看不透的黑暗,身后是守卫万家灯火的千军万马。

来石门山之前郑直先去了一趟常兴广告,前台的小姑娘说老板中午就出门了一直没回来,走的时候还在后院摘了一些花。

郑直赶紧给天慈墓园管理处打了电话,负责人说常中生今天确实来过,说是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拜托他们照顾打扫,顺便给墓地续了十年的费用。

十年?这是常中生给自己的期限吗?

孙队长在车顶支了一盏射灯,灯光直直的打在半山腰的树上,雨滴穿过光源如同数不清的银针划破夜空。几个人围在临时搭建的桌子上看山形图,宋明明用计算软件规划最优部署方案。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常中生还有什么底牌,这是一场必须经历的冒险。

“所有人员一定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汇报,不要擅自行动!”郑直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桌面立马有了明显的倾斜,他咬紧了牙,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他心里清楚,这是抓住常中生最好的机会,如果错过此人必定会再次“脱胎换骨”。

正当大家准备分头上山寻找常中生时,郑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加密的虚拟号码,但大家都知道,这通电话一定来自常中生。

“晚上好,郑警官。”

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宋明明立刻开始搜索信号以锁定常中生的位置。

“你现在下山,我可以算你自首。”

“那郑警官可以说说我犯了什么罪吗?”常中生的声音依旧轻柔,像是一只随时会受惊的鸟,让人无法把他和变态这种词联系在一起,“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今天约你就是因为这游戏太烂了,我想提前结束,但是你好像没有遵守游戏规则,郑警官,我只和你一个人谈。”

郑直紧握着手机,他的语气变得为坚定:“你现在手里没有筹码。”

“没有吗?”常中生语气里带着笑,“你要不问问你的同事搜索到多少信号点。”

郑直回头看向宋明明面前的电脑,现在还只是搜索了一半就已经出现二十一个点位,他皱着眉头看向大山深处,“你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的筹码,一个点位就代表有一个人,现在给你两种选择。”常中生那头传来了女人的尖叫,“第一,你们上山找人,每过一分钟我就随机杀掉一个,山上总共有五十个人,如果你救下来一半我就乖乖和你回去。”

“第二种呢?”

“第二种是你自己上来,我见到你就会把他们都放了,前提是你没有耍赖皮。”

郑直闭上了眼睛,他明白抓到常中生的重要性,但这和五十条性命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真的很难选对吧。”常中生模仿起卡通人物的声音,“我给你十分钟时间,十分钟后我会给你打电话,如果到时候你没给我答案,那么这五十个人统统没命,我不差这五十条命,不知道郑警官差不差呢?”

电话挂断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雨一直没停,孙建树的衣服已经半湿,他抹了一把脸,一只手扶着后腰,静静地看着郑直。

他身后的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郑直。

郑直抬起头,说:“我去找他。”

其实在问题抛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有了答案,常中生玩这一套就是为了让他单独上去,虽然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但就算是最坏的打算,用一条命换五十条命,值!

孙建树向前一步,他好像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大家心里清楚这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的买卖,但没人敢出来点破这个事实。他们是警察,任务就是不带个人情感地做出更有利的选择。

“我不同意。”宋明明从电脑前站了起来,一个大步跨到郑直身边,“我们不能这么草率就做选择。”

郑直回头瞪她,第二选择更优是事实,他不愿意让宋明明背上袒护队友不顾大局的罪名。

“我们现在知道所有信号点的位置,如果分小队上山救援未必不能达到要求。”宋明明的音量有些大,甚至是喊了出来,“虽然会有人因此丧命,但是今天把常中生放走就会有更多人被他折磨,我们前期调查的结果大家也看到了,他这个人不为钱不为名,杀人就是他的一场游戏!”

说完这些宋明明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我们不知道常中生准备了什么,如果让郑直独自上去不仅有可能让常中生逃脱,郑直的生命安全也没办法保证。”

时间还剩下最后三分钟。

“但是如果完不成呢?”郑直转头看着宋明明,然后闭上了眼睛,“如果完不成,不仅人质会死,常中生也会逃跑。如果我上去,下面做好布控,他未必能跑的了。”

宋明明点点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剩最后两分钟,“我和孙队长在下面部署。”

郑直把手机掏出来,他想给李富德发个消息,可是又怕对方担心。他的手指在通讯录里上下划着,好像没有什么需要嘱咐的人,但是他真的很想找人说说话。

就在他即将摁下电源键的一刹那,一条消息框弹了出来。

——勾陈一:郑哥注意安全。

郑直本来不想回复,可是手指还是情不自禁的在键盘上打出“好的。”并发了过去。

《黑猫警长》的铃声又想起来了,依旧是一个虚拟号码,郑直摁下了扬声器,常中生的声音传了出来。

“选好了吗?”

“我上去见你。”

“好,我在西南方向的山顶等你。”常中生把手机扯远,然后对着听筒大喊道,“别耍任何花招,在我的地盘你们做什么我都知道。”

孙建树在检查郑直身上的装备,防弹衣、两把□□手枪,耳麦和隐藏式话筒。郑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搞的那么紧张,他和我没怨没仇,估计找我上去多半是为了满足他操控警察的胜利感。”

“你给李哥打电话了吗?”孙建树给他系腰带,其实已经反复拉扯四五遍了,但不知道怎么就是不放他走。

“没有。”

“那那个天天缠着你的小富二代呢?”

“也没有。”郑直还是笑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何必给人徒增烦恼。”

“快呸呸呸!”孙建树抽了一下郑直的胳膊,“赶紧找块木头拍一拍,小孩子瞎讲话!”

郑直推开孙建树的手,“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不要动摇我的思想昂。”

孙建树没说话,也笑了笑,然后和郑直一起走到宋明明身边。宋明明早已经画好了地图,最多二十分钟郑直就能和常中生见面。

“一定注意安全,上去之后先拖住他,我们先去解救人质。”宋明明把地图塞到郑直手里,然后使劲抱了他一下,“等你回来。”

孙建树让人调整了射灯的位置,大家看着郑直沿着光走向黑暗。

进山以后郑直把头顶的探照灯打开照亮前面的路,雨水让泥土更加湿滑,他不得不放慢脚步,扶着树一步一步前进。

大约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在一群昆虫的叫声里听到了人呜咽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探去发现了一个怀孕的妇女被铁链拴在一棵树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件衣服,嘴里塞着一只口球,脖子上绑着一根项圈。

看到郑直走过来,妇女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但还没等郑直挪到她身边,项圈就发出一阵电流,女人瞬间变成一条笔直的木棍歪倒在地上。

“直接来找我。”森林里传来了常中生的声音,“尊重规则不是你们这些警察最喜欢做的事情吗?”

郑直举起双手放在耳旁向常中生示意,然后接着按照宋明明为他规划的路线前行,看样子他已经走过三分之二了,距离见到常中生越来越近了。

山顶上的风有些大,郑直从树林里钻出来,环视了下四周,发现右前方有一束冷光射出来,他一最快的速度奔向那里,毕竟现在人质的情况不容乐观,他加速的每一秒都是为人质争取生的机会。

常中生身穿黑色风衣坐在皮沙发上,背后就是悬崖,他手里端着一杯酒,眯着眼睛观察郑直的一举一动。

“我来了。”郑直站在距离常中生一米的地方,“放人吧。”

常中生举起酒杯和空气撞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你好呀郑警官。”

“曹燃,我希望你遵守规则。”郑直说出曹燃两个字时常中生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随机又恢复如常。

“郑警官速度很快啊。”常中生没想到短短几天市局已经摸到曹燃这条线索了,他摆弄着手里的遥控器,“让你的同事上来救人吧,这次给你们十五分钟。”

宋明明在山下随时监听郑直那边的情况,听到常中生说要放人,马上通知孙建树带着队伍出发。

“别这么紧张啊,十五分钟你可以好好歇歇。”常中生拿起地上的酒瓶往酒杯里又倒了一些,暗红色的液体像血浆一般流淌在细长的容器中,“当然,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知道惹怒我的代价,就算是要动手,也应该等到十五分钟以后。”

郑直向前走了一步,他把头顶的探照灯取下来,汗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我们能先谈谈吗?”

“不着急,现在讲完了一会儿讲什么啊。”常中生翘起了二郎腿,“你们这些警察就是太着急了,那句老话怎么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郑直看了看表,距离规定时间还有还有十分钟,山下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人声,营救已经开始了。

“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我肯定实话实说。”常中生站起来绕到椅子旁边,面对着水库。

郑直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苗晶晶是不是你弄死的?”

“不是。”常中生回过身来,“她本来是我为吴三准备的礼物,谁知道小兔子不听话自己跑了,我没想杀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曹燃的?”常中生逐渐走向郑直,“礼尚往来郑警官。”

“沈文兴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会和无关人员重叠行程。”

“怪我,下辈子注意。”常中生笑了笑,把酒倒在地上,红色的液体顺着雨水和渗进土地里,“第二个问题。”

“吴三是不是你杀的?”

“是,但是他活该,我这辈子最讨厌人吃里扒外,他犯了两次我杀他不冤。”常中生把淋湿的刘海撸到后面,“李富德管的太多,他不在我的计划里,不过这样也好,不然你也不能单独来见我。”

郑直攥紧了拳头,他憎恨常中生那副草芥人命的模样。

“第三个问题。”常中生看了看手里的怀表,“还剩最后一分钟。”

“‘贡’里面有没有市局的人参与。”郑直关闭了隐藏麦克风,因为他不确定山下有多少人在听,这种问题只要从嘴里说出来就是正式在队伍里开了一枪,他极有可能成为别人的靶子。

“肯定有啊。”常中生突然大笑了起来,“郑警官怎么那么天真啊,你浪费了一个问题。”

“人质解救完毕,人质解救完毕,所有人质全部安全撤离。”

宋明明通过耳麦和郑直汇报情况,最后还加上了一句,“注意安全,特警一队现在就上山。”

“你还有什么条件?”郑直摸了摸腰间的配枪,“现在和我下去,我还算你自首。”

“郑警官,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啊?”常中生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枪,然后用风衣的衣角擦了擦枪口,“你说我要是毙了你,李富德会不会难过到去死啊。”

“你应该没有这个本事。”郑直把抢抽了出来,“你跑不了了。”

常中生一边擦枪一边往悬崖边挪,风吹过他的后背,衣服发出哗哗的响声。突然他把枪口冲天开了一枪。

巨大的响声惊扰了山里的鸟,孙建树听到声音先是蹲下,确认没有问题后极速前进。枪响或许意味着常中生已经动手了,他在对讲里不停地呼喊郑直的名字,但始终得不到回复。

“这把枪是沈文兴给我的,我从来没用他杀过人。”常中生站在悬崖边上,脚下的石头都被他踢落了两颗,“他说人血太脏了,好枪不应该沾染污秽。”

郑直把抢举起来,一步步逼近常中生,他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开枪,哪怕是打中对方的膝盖,常中生也会因为惯性掉下去。

雨停了,躲在云层后的月亮终于露了出来,月光像一盏舞台上的聚光灯照在常中生和郑直中间。

孙建树蹲在郑直身后十米的草丛内观察着一切,他心里长舒一口气,郑直和常中生都还活着,这是目前最好的消息。

忽然,他看见常中生给手里的枪上膛了,那只银色的手枪被举起来直指郑直的胸口。

“郑警官,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不想做的事,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说完常中生就扣动了扳机。

在那一秒,郑直被本能反应支配开了枪,子弹直冲常中生的小腿。两声枪响之后对立面的两个人都倒下了,常中生直挺挺的从悬崖上掉了下去,消失在月色里。

孙建树第一时间冲出来抱住郑直,一队的其他成员则跑到悬崖边查看。

天太黑了,除了水流声,他们得不到任何信息。

“快捕捞。”郑直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他感觉肩膀被打穿了。孙建树一边扶着他一边在对讲里布置任务,他心里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常中生不可能活。

郑直被抬下山的时候看见了勾陈一,那人站在宋明明旁边,月光照在他脸上只反射出两行眼泪。

勾陈一随着担架一起上了救护车,他抓着郑直的手,除了哭做不出任何反应。

医生还在检查郑直的伤口,万幸的是没有伤到别的地方,而且因为穿了特殊装备,伤势比预想中好很多。

“没事啦。”郑直的拇指拂过勾陈一的脸蛋,“我答应了你会注意安全的。”

·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郑直还是想着常中生的事情,他让勾陈一帮他给宋明明打个电话。

“现场情况怎么样了。”

宋明明沉默着,郑直只能听到那边嘈杂的争吵声。

“喂?”

“常中生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难平》这一卷可算是结束了,不知道大家的阅读体验感怎么样呢?

还是希望大家多提意见,毕竟是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肯定有很多不好的地方,需要你们的push才能进步哦~

《难平》的番外字数还挺多的,是常中生的自传,和两位主角没什么关系。我就不避雷啦,反正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就退出来吧~周末会放出来哦~

周日开新的一卷。

爱你们~谢谢大家的支持!

求评论(让我看看我滴亲亲宝贝们)

42 《笑忘书》常中生小传

◎我爱他,于是我复制他。◎

我知道火柴一点完你就要走掉,你将和温暖的火炉、烤鹅、辉煌的圣诞树一样消失不见。——《卖火柴的小女孩》

我第一次见到沈文兴是在石门山下的废品站内,那时我刚从“魔窟”逃出来,却没想到外面的世界和那里一样糟糕。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才到了这个地方——一个破旧废品站旁边的一个小山洞里,虽然臭不可闻但却能保暖。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我迫不及待的和半个在路边捡的馒头一起住了进去。

当天晚上我就见到了沈文兴。

他站在一群人的最前面,手里抓着一个男人的头,就像控制一颗皮球那样。他把对方的脸摁在一台正在运作的机器前,那台机器发出巨大的响声,两边的滚轮向内旋转,我之前见过类似的机器,在孤儿院的食堂里,那个肥腻的厨子会把一些连着骨头的臭肉放进去,挤出来的东西变成肉饼落到我们的碗里。

被控制的男人的眼睛瞪得很大,他的嘴不断张合,血从嘴角淌出来,舌头不断吞吐着,鼻涕和眼泪布满了他的脸。

我没有听到他发出任何声音。

我躲在窗户外面,透过裂缝看着这一切,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巴。

突然,那个男人拼命地蹬腿,沈文兴的脸上居然露出来一丝微笑,他把男人甩到地上,身后立马上来了两个黑衣人把男人架起来,强迫他跪着。沈文兴往墙边挪了挪,他的后背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他应该是点燃了一支烟。

我蹲在墙角不敢动,怕暴露也好奇。里面的人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鸟语,但是听起来语气很严肃,大约过了五分钟,我快要在墙根底下睡着了,一声尖利的痛喊穿进我的耳膜,那声音让我想起孤儿院的禁闭室,甚至更加恶劣。我害怕到捂起耳朵,企图封闭自己,但怒吼和惨叫一直没有间断,而且越来越密集。我闭上眼睛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脚趾在那双破烂不堪的鞋里来回抓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都感到麻木,眼皮因为用力闭紧也开始抽搐。声音好像消失了,我放松了一点,把眼睛睁开,看到了一双很漂亮的棕色皮鞋,鞋头上沾染了一点红色的痕迹。

我抬头,发现沈文兴站就站在我身前,他像一头雄狮一样,眼神里写满了对猎物的渴望。接触他眼睛的一瞬间我忍不住发抖,感官都变得敏感起来,我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直觉告诉我应该跑,但是我的腿软的像面条,身体抖的像筛糠。

他蹲下来,如同一团能把人吞噬的黑影一般压了过来,我又闭上眼,这是我常年面对恐惧的下意识行为,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没有扣住也没有拎起来,就是平稳地、轻轻地放在上面。

“小孩你叫什么?”

沈文兴的声音从我的耳朵里流进来,我的身体定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我怕他也杀掉我。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疯狂地摇头,头发在他手心里来回扫,他没有做声,我喊的更凶了,直到身边出现第二个人。

我听到那个人说应该杀了我。

然后我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多日的舟车劳顿和惊吓已经让我筋疲力尽,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套着肥大的衬衣,料子滑滑的,四肢没什么力气,但是我感受到了久别的清爽。

我坐了起来四下张望着,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月光透过薄纱淌进来,一直流到床边。我尽量轻地挪到床沿,发现地板上铺了地毯,我的脚踩在上面就像踩在棉花上,那一刻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因为他们说天堂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地方。

“小孩,你醒了。”

我看见一道光从房间的黑暗处漏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我认得这个声音,我应该还没有死。

他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一种苦丁茶和香火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直到很多年后,我还是清晰的记得这个味道的感觉,沉重、冷静、凄苦,就像沈文兴这个人一样。

“你叫曹燃对吗?”

他蹲下来,直视我的眼睛,月光在他的瞳孔里形成了一个光圈,看起来他很想从我这得到一个答案,但我什么都没回复他。

“我叫沈文兴,你以后叫我文兴哥就行。”沈文兴把手放在我的小腿上,“饿了吗?医生说你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这次我点了点头,并且终于鼓足勇气,对着我的大腿喃喃地叫了一声:“文兴哥。”

·

我在那栋别墅里住了六个月,沈文兴每天早出晚归,我好几次在窗台上看见他从车上下来,衣服上沾着红色不明液体,但是他来找我的时候身上总是那种重复的味道,和雪白的衬衫,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他和我相遇的那个夜晚被摁在机器旁的男人到底怎么样了,比如他的工作到底是干什么,比如我每天能干什么……这些问题最终都被他那双眼睛堵了回去,我知道我不应该问,也不能问。

后来有一天,沈文兴带回来一对中年男女,他们两个脸上都有点浮肿,衣着看上去也和这里格格不入。我坐在客厅里,摆弄着沈文兴前天给我带回来的变形金刚,他之前让保姆带着我看了那个电影,当然有时候他也会亲自陪我看。

“燃燃,你过来。”沈文兴坐在皮质沙发上,右手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

我走过去坐下,眼睛定在那位妇女的脸上,她长得很和善,头发干净利索的拢在后面,和旁边的男人站在一起脸上还有一丝少女的娇羞。

“这位先生叫常世成,这位叫梅萍。”沈文兴揽住我的肩膀,“以后他们就是你名义上的父母。”

父母这个词对我来说有点陌生,以前也会有很多人来孤儿院领养孩子,但是我从来不在被收养的名单里——我对他们来说太大了,没人想承担养出白眼狼的风险。

我并没有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而感到高兴,很显然这对男女会带我离开这里,但我不想离开沈文兴,这几个月住下来,就算我是个傻子也能明白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过上少爷日子,眼前这两个人显然做不到。

当然如果再加一个理由那就是我舍不得和沈文兴分开。我爱他,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轻浮,可是这是事实。相信我,如果有一个人愿意无私的照顾你,在外做一头恶狼但回家就变成伯恩那,你也会爱上他,至少是想和他待在一起。

“所以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我的眼泪堆积在眼眶内,仿佛只要听到一个“是”字就能把整个客厅淹没,在这半年里我早已经摸索出用自己的方式抓住沈文兴的心。我真是坏透了,那个老巫婆说我妈是婊子,我是婊子的种,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是因为我前天让你回来陪我吃饭你生气了吗?”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咬紧嘴唇,低着头,任凭一大滴眼泪砸在沙发的皮面上发出一点声响。

我感受到他的手放在我的头顶,就我第一次面对他的那个夜晚一样,但是他没说话,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在注视我,那束光好像要把我的脑壳打穿。

我晃了晃脑袋,企图甩开他的手。

他把我带进了书房。

这里是我的禁区,家里的阿姨不允许我靠近,但真正走进来才发现这里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这是家里最“简陋”的地方,只有一套普通的桌椅以及成排的柜子。

沈文兴坐在椅子上,这次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我坐上去。他很高大,那个时候的我坐在他腿上甚至够不到地面。

“燃燃,我不是不要你了。”他两只手箍着我的肩膀,好像前两天餐桌上的龙虾,“跟我在一起很危险,我需要把你放到更安全的地方。”

可能是看我没什么反应,他有些无奈拿起桌子上的地球仪,指着上面的一个点说:“燃燃你看,我们现在在这里,但你以后有可能去别的地方,世界很大,我不能直把你关在家里。”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我的双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双手变成一个环圈在他脖子上,这是我之前在流浪的路上和粉红房子里的女人学的,她们喜欢用这样的动作把那些肥头大耳的男的留下来,然后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钱。

我现在和他们的处境没什么不同。

“我不会离开你,我只是把你存放在更安全的地方。”沈文兴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你可以把这件事理解为一个游戏,你只需要扮演一个小朋友,然后平安的长大,等任务完成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多久才算长大?”我的声音闷闷的,把眼泪和鼻涕都擦在他昂贵的衬衫上,在上面留下一圈圈深色的痕迹。

“你可以保护自己的时候就算长大了。”

·

我最终还是和常世成回了家,临走之前我让沈文兴给我取一个新名字,他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常中生”三个字,我带着这张纸条和三箱行李离开了沈文兴的别墅。

常世成的房子算不上豪华,但比我在孤儿院时的条件要强上百倍,他们为我准备了单独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个独立的展示架,里面放满了变形金刚,我知道这是沈文兴安排的,他确实和他承诺的一样,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被送到家附近的学校,由于之前没有读过书,所以只能连降两级从二年级念起。不过我觉得这里的人都没劲透了,包括常世成夫妇,我能感受到他们在努力给我一个普通小孩的生活,但我不管是在白天还是梦里,我的大脑总提醒我那些和沈文兴一起度过的日子,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把我当成亲人,他不能没有我。

终于在一个夜晚,我带着收拾好的背包离家出走了,我想顺着记忆走回别墅,我想抱着他,我想留在他身边。

为了迎合即将到来的春节,东文市的大街上被装饰了红色的灯。我高估了我的记忆力,这些街道在夜晚看起来没什么不同,我只能沿着马路漫无目的的走着,反正地球是圆的,只要我一只走下去我就一定能找到他。

后来我被沈文兴找到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只能靠在路灯下等待太阳升起。他见到我的第一眼没有激动,没有冲过来抱我,没有做出任何我幻想中我们再次相见他能做出的事。

他上来给了我一巴掌。

疼痛感和寒气一起招呼在我的右脸上,我的大脑好像也被打得麻木,以至于很久都没有做出其他反应。灯光打在我们俩中间就像一条警戒线,我的眼神突破障碍企图在他的目光里找到一丝安慰。

就好像过了一万年那么长的时间,我们只是在这里站立着,像两尊故事性极强的雕像,直到我流下眼泪,直到他身后的男人在他耳边低语。

我听到了他说已经解决了。

沈文兴明显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去,只留下了一句,“回家。”

当然是回我们的家。时隔三个月我又坐在了那张沙发上。客厅里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当时专门为我玩耍而买的小地毯都还在原位,这让我很满意。

也有我不满意的。

比如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穿着红色的丝绸吊带内衣,那一对胸大到仿佛马上就要晃到我脸上来,她就像一只猫,在房子里不停踱步,我总觉得她是在观察我。

我也一直盯着她,并且在心里念叨沈文兴的品味真俗。

可我好嫉妒。为什么这个女人能留在沈文兴身边而我不能?是因为我没有一对放在他脸上能闷死他的胸吗?

沈文兴回到家就和他那几个跟班进了书房,也不知道再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因为疲惫加上被红衣吊带女的脚步催眠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应该没过多久,我就感觉自己的双腿悬在半空,根据经验来看,是沈文兴准备抱我去床上睡觉,我下意识的用手搂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上,鼻腔里瞬间充满那种复古的香火味,所有事情都和以前一样。

我又回到了沈文兴为我准备的小床,床单应该是才换的,和之前的材质不同。他把我的手掰下来,企图塞进被窝里,但他没有得逞,我紧紧的拽住了他的手腕。

“你能和我一起睡嘛?”我呢喃着,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话,今晚他必须留在这个房间里,就算是睡地板我也不会让他和那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

我成功了,沈文兴躺在我的身边。感受到床垫的凹陷,我立马用双手缠住了他的腰,这次他没有把我推开,只是安静的抚摸着我的后背,那感觉真是让我永生难忘。

“燃燃,你不能这么任性。”

我听到有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

“我知道你没睡着。”,他停顿了一下,但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今天晚上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危险?沈文兴把我想的太弱了,我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走过来,和野狗抢过饭,睡在树下差点被雷劈死,发烧到浑身抽搐……这些事情都差点让我没命,今夜不过是在城市的大街上闲逛了一会儿,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危险。

但他看起来像是吓坏了,我决定还是安慰他一下。我用脑袋拱他的胸口,把温热的呼吸吹到他的皮肤上,甚至把腿缠在他的腿上,或许这样可以证明我还活着,没有什么比一个生命在自己怀里还让人安心。

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等我再睁眼的时候沈文兴已经从我身边离开,我把手放在他昨晚躺着的地方,已经和室温一样了。

窗外有几只鸟飞过,不知道是不是走丢了,最近东文市的天越来越冷,它们可能活不过这个月,当然也有可能它们和我一样,只要留在这里就不在乎生命的具体时间。

客厅里昨夜那个女人代替了之前保姆的位置在厨房里做饭。我站在餐厅盯着她的后背,她好像在切什么东西,手臂带动肩膀一耸一耸仿佛蝴蝶骨马上就要长出翅膀。

“你是谁?”

我脑袋里闪过很多问题,比如你和他睡了吗?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以后会有小孩吗?会把小孩扔孤儿院吗?这样的问题都不是很礼貌,如果我问出来沈文兴一定会生气,所以我只问了她是谁。

“你叫我姐姐就行。”女人转过身,端着一盘子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食物从我身边走过去。

“小鬼吃饭。”

这是这个女人和我说的第二句话,我们在餐桌上对坐,面对中间那一盘颜色诡异的面条。

“阿姨呢?”我有点想念那个保姆,虽然她身上总有一种洗不掉的中药味,但至少她会为我准备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早饭。

女人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支烟塞进嘴里,她咬着烟头,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死了。”

我手里的叉子不再在那盘倒胃口的面条里搅拌,这不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从小到大有很多人无缘无故的离开,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但是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感觉胸口收紧。

“小鬼。”女人终于在桌子上的杂物筐内找到了打火机,她猛吸一口,然后把烟吐在我脸上,“在沈文兴身边待久了都活不了。”

她好像在对我说话,又很像在喃喃自语,我忍不住追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

“为了他我不怕死。”

女人直接把烟灰弹在地上,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熟悉但不属于她的神情。

我们俩沉默地坐着,直到下午沈文兴进门。他今天穿了一套白色的运动服,看起来比平时年轻好多。我冲到他身上像一只树袋熊找到了归宿,在他耳边叫他文兴哥哥。

他托着我的屁股,带我在房子里来回走,我们在二楼的卧室找到了那个女人,她正穿着貂皮大衣坐在阳台上喝咖啡,热气从杯子里冒出来,在玻璃上形成一个模糊的包围圈。

“阿颜。”我听到沈文兴喊她,“少喝咖啡,晚上又睡不着。”

这话听起来太暧昧了,我掐住沈文兴的后颈皮扯了一下以示惩罚,但是他好像毫不在意,只是用手握住我的手捏了捏。

当天晚上我吃到了当天的第一顿饭,是总跟在沈文兴身后的那个男的送来的,感谢上帝没有让沈文兴昏了头,我真的害怕再面对那盘面条,程度甚至高于让我直面以前的生活。

吃过饭后我见到了我最不想见的人——常世成,他要带我回家。

我开始哭闹,毕竟没人会苛责一个读二年级的小孩。沈文兴再次把我领进书房,我们又以熟悉的姿势在那张椅子上坐着。

谈判的最后以沈文兴承诺会和我一起过年作为结尾,交换条件是我要一直在常世成身边做听话的小孩,这庄买卖没有达到我的预期,但很明显我没有选择。

回到家后我做了一个小日历,在上面倒数过年的日期,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期待春节,可能是因为有了盼头,我和常世成夫妇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偶尔也会在家里管他们叫爸妈,就像沈文兴期待的那样,我开始扮演一个正常的孩子。

小学二年级的课程对我来说还是太容易了,腊月二十九那天我带上了期末满分的试卷和常世成夫妇一起去了附近的农村,对外说是回老家过年,实际上是去和沈文兴团圆。

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阿颜,她又换了一件貂皮大衣,像只巨型贵宾一样站在院子里。她说沈文兴要明天下午才能赶过来,我有点失望,但没关系,二十四小时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问题。

沈文兴赶到的时候我和阿颜在院子里放那种可以在拿在手里的烟花,这个女人怕火花蹦到她那件大衣上,穿着背心陪我在雪地里玩,胳膊都被冻的通红,常世成说把屋里那件军大衣给她,她嫌丑死活不穿。

“燃燃。”

我听到他声音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口等待我的飞扑,我钻进他怀里,也像一只贵宾犬。

晚饭的时候我们五个人围在大圆桌旁,桌子上摆满了菜。我拽着沈文兴的手腕不肯松手,他的手上又多了一道疤,不过看起来当时的伤口也不太深,我用拇指在上面轻轻地滑动,感受那种异常的凸起。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过年,也是我第一次好好过年。当晚我们互道新年好,我给了他一份礼物,是我满分的试卷,他抱着我说以后要让我念最好的大学。当然,他也给我准备了礼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里面是一部手机。

“你以后可以用这个手机联系我,我有时间就会回你。”

我明白他实在是太忙了,所以我给自己立了规矩,每两周可以找他一次,当然这并不能等同于我想他的频率,我把偷拍他的照片设置成桌面,每次想起他就在他的脸上摸一下,久而久之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我不用看就能一下子摸到他的眼睛。

·

我们像故事里背叛家族偷情的恋人,在随机的时间秘密相会。沈文兴总把位置选在山沟或者村子里,有一次甚至在一艘开到海面中央的船上,反正都是一些只有鸟拉屎的地方。

我有一次在信息里写想去游乐园,结果隔天常世成就把我从学校接出来去游乐园玩了一下午。其实我对那些小孩玩的东西没什么兴趣,我只是想体会一下其他孩子的快乐,顺便和那些路人炫耀一下我的哥哥。

随着我长大,我逐渐能理解一些沈文兴的工作,他好像一直在为一个老头办事,就像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总为他办事一样。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了一个锁链的烙印,他说那是不小心烫的,我就只能摸着疤痕问他疼不疼。但其实我知道,这是那个老头做的,反正只要他有什么不顺心都要拿沈文兴撒气,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长大,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是我不想总看他受那个孙子气,如果实在是没办法,起码我可以和他一起受。

顺便提一嘴,沈文兴说阿颜出国了,我没追究这件事的真假,反正他身边的人过一段时间就会换一批,我就是有点担心,如果是真的,就阿颜那个厨艺,在外面一定饿死。

·

生活总是充满沟壑,有一天夜里我感觉自己被从床上抱了起来,不能挣扎也睁不开眼,只能听见耳边传来争吵的声音其实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毕竟我也算沈文兴身边的人,同样有被淘汰的风险。

恍惚之中我听到了沈文兴的声音,他不断地叫我的名字,当然是之前的那个。我用尽所有力气也没能给他一点回应,这是我第一次憎恨自己的无能。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只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在抽我的血。原来到天堂也需要体检。病房里的灯光实在刺眼,尽管我闭紧双眼,艳丽的红色依旧遮在我眼球上面。

沈文兴的脚步声我听过百遍,就算是闭着眼也能清楚的分辨。

“燃燃,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连呼吸都觉得肺疼,就好像有一百个施工队在我身体里同时开工,手指上的检测仪器夹的我麻木,我撅起了嘴,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这几年真的越来越矫情了。

“对不起,这次是我的失误,我不知道他们那么快就能找到你。”

沈文兴在和我道歉,他拿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嘴唇上,几秒中后我感受到一滴水流到上面。

那是沈文兴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我有点兴奋。

保姆消失他没哭,阿颜消失他没哭,甚至于他身边那个跟了很多年的男人消失的时候他也没哭,他只为我哭了。

我嘴角勾起来,被他发现了。

沈文兴用手弹了一下我的脑门,然后又郑重的喊了我的名字,“曹燃。”

他说:“你在这里可以叫曹燃。”

我睁开眼,笑的更开心了。

后来的一个月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们俩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里过正常人的生活。他带我去迪士尼,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游乐园,我们在里面疯玩了好几天,算是把之前的遗憾一次性补齐。当然不止迪士尼,那些我之前许多愿要做的事情他都陪我做了一边,我们甚至买了一台冰淇淋机,在社区里卖了一天的甜筒。

快乐的时光结束后我被送上回国的飞机,沈文兴吩咐一个男人跟着我,直到把我交到常世成手里,他自己则要去别的地方,我们在机场分别,走之前我拍了一张我们的合照,屏保和我都应该适应更新的沈文兴。

常世成为我请了长期病假,其实理由我们心里都清楚。不过沈文兴为我找了几个家庭教师,除了那些在学校里要学的知识我每周还多了两节钢琴课和三节绘画课,日子比之前还要忙。

我就这样一直长到十八岁。

·

我成年那天沈文兴又带我去了一次迪士尼,他和我说这是告别童年的仪式。我想起他把我送走那天说的话,问道:“我现在算是长大了吗?”

“当然,我们燃燃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

我很满意这个回答,当天晚上我们在酒店里吃晚饭,整个餐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沈文兴把所有灯都关掉,房间里只留下蛋糕上的烛光。

“许愿吧。”

我双手合十,大声的说出了我的愿望。

“我想要和文兴哥永远在一起。”

我睁眼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沈文兴的兴奋或者是欣慰,他回应我的只有严肃的表情和垂下去的眼皮。

我猜他给我准备的礼物并不和我的愿望呼应。

果然我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过那个包装精美的纸袋。

拆开后,我发现里面是一张外国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面被录取人的姓名写的是Ran。

我长大的奖励是脱掉这么多年套在我身上的外壳,交换的条件是离开他身边。

“我希望你能一直平安,过正常的人生。”

沈文兴盯着我,眼睛里是蜡烛的光点。

我把通知书往蛋糕上一扔,火苗瞬间把那张纸点燃。沈文兴想站起来抢救一下却被我推倒在椅子上。

下一秒,我吻了他。

我顺势坐在他的腿上,就像小时候那样,牙齿像接触到肥肉的饿狼,不停地蹂躏他的嘴唇,随后我就尝到了一丝血腥,这彻底点燃了我的神经。

我的舌头毫无章法的在他的口腔里横冲直撞,为了保证他不脱离我的围剿,我用最大的力气把他钉在椅子上。

他从挣扎逐渐变成顺从,而我也在这个过程中找到技巧。突然我感觉舌头被勾了过去,口水和眼泪都滴在裤子上。

沈文兴回应了我的吻,或者说他正视了我的爱。

我们直到喘不过气才松开彼此,我看着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眼底可能是因为激动变成深红色。

蜡烛快要燃尽,火苗在墙面上跳舞,我们盯着对方的眼睛,在里面寻找自己的影子。

“我爱你。”

这三个字我曾经对着他的照片在无数个日夜说过无数次,只有这次他真的听到了。

蜡烛熄灭了,房间里没有一丝光,我只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离我越来越近。就像童话里写的那样,主人公都会以美妙的亲吻作为结局。只是这一次是他把我摁在桌子上,我听见盘子被撞落在地,叉子好像戳到了我的大腿,但这都不重要了。我盘上了他的腰,像一个挂件一样享受这一切。

不得不说,他的吻技确实比我好多了。

我们最终还是吃上了晚饭,只不过从两张椅子变成了一张。沈文兴吃完饭后突然又严肃起来,他看着桌子那头被糟蹋的蛋糕对我说:“通知书我会再帮你弄一张。”

我当时真的用了很大的决心才没把那个装牛排的盘子扣在他脸上。

“我说了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不觉得我的口水有让人失忆的作用,沈文兴应该也没到七老八十健忘的时候。

“我可以常常过来找燃燃。”他摸着我的刘海,“我保证比在国内的见面的时间多。”

我同意了。就像之前的所有事一样,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权,只是沈文兴喜欢给我一个听起来更容易接受的选项。

不过他叮嘱我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常中生的事情,我问他常世成和梅萍怎么办。

“他们自由了。”

有段时间我喜欢看书,那里面常说人生如戏,对此我颇有体悟。我一直在扮演一个普通的小孩,常世成和梅萍也一直在陪我扮演和睦的三口之家。现在大戏落幕了,我又变回了曹燃,不知道他们还会变成谁。

当天晚上我要求和沈文兴一起睡。其实我心里揣着见不得光的心思,在十八岁前的最后一个月,我把国际知名网站里的男同主题翻了个遍,如果沈文兴有检查我行李的习惯,他一定会发现我装了半箱油和套,当然还有一些在网上买的小道具。毕竟我和沈文兴在各个方面都势力悬殊,如果不能在感情上控制住他,至少让他动不了吧。

只有达不到目的的时候才需要注重过程,这是他教给我的。

我洗完澡看见他已经躺在床上,浴袍的带子胡乱搭在腹肌上,胸口还粘着一些没擦干的水滴,看起来像是为我精心准备的装点。

我双手背在身后,左手握着一瓶麻醉喷雾,右手是一瓶RUSH。可惜我那个时候脑容量不够,纠结先喷哪一个用了太长时间,最后还没有行动就落网了。

沈文兴的手绕到我背后钳住我的胳膊,我只能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他只看了外包装一眼就开始不停的笑,我更生气了,挣扎着想用手捂住他的嘴。

“你这个是准备给谁用啊?”他晃了晃那瓶RUSH,红色的瓶子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不会是给我的吧。”

怎么,不行吗?我梗着脖子,眉头紧促,如果此刻被拍下来,一定会被当做生气的火烈鸟,我张不开嘴,只能用自以为凶恶的眼神盯着他。

“小孩毛都没长齐就想这个,谁教你的?”沈文兴松开了我,他把那瓶RUSH顺手扔到沙发上,然后理了理浴袍,“赶紧睡觉吧,我再去开一间房。”

我一个箭步冲到他前面拦住了房间的大门,其实我也不知道拦住他能做什么,反正大脑给出指令,腿就出发了,我紧闭双唇,抬着头看他,“你答应了今晚要和我一起睡。”

“你也没说说这个睡是个动词啊。”他双臂交叉在胸前,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燃燃,刚才餐厅里是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养了你十几年不是为了让你在这堵我门的。”

“沈文兴,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丁点喜欢吗?”我因为激动,声音都变得颤抖,“你十几年前就可以杀了我,为什么护着我到今天,你敢对着脑袋顶上的神仙发誓你对我没有一丁点龌龊的想法吗?”

“没有。”和我比起来,沈文兴冷静的要命,他真的把三根手指并拢放在耳边,“我养你长大没有要求任何回报,如果这些年我有一丁点不该有的想法就让我死无全尸。”

“那就从现在开始有行吗?”我一脑袋撞在他身上,抬头看他的时候还用舌头轻轻路过了他的胸口,“我们可以试一试。”

“妈的,你小子今天就是想开荤是吧。”沈文兴借力一把把我推到门上,厚重的房门发出了一声闷响,脊椎的疼痛让我呲牙咧嘴,他摁住我的肩膀,把整个身体都压了上来,当时他的嘴距离我的鼻尖不到一厘米,“行,你今天过生日,我就陪你玩一次,以后别用这些话来烦我。”

沈文兴把我的浴袍打开,两只手在我的皮肤上不停的游走,我被吓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身前单膝跪下,他的脑袋逐渐贴近我的肚皮,下一秒我的嗓子里情不自禁冒出来沉重的呻吟。

在那十几分钟里,快感和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在我的脑袋里横冲直撞,他也是这样对待他的情人们吗?我只能做他的弟弟吗?只玩一次是什么意思?那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算不算认真?

第二天睁眼的时候沈文兴已经离开了,床头柜上放了一个新的手机以及和一封录取通知书。我打开手机,发现备忘录里有一段长长的信,大概意思就是他已经帮我安排好所有事情,到了学校自然有人和我交接,其他的一切照旧,我可以用这台手机随时联系他,他有时间的时候就会回我。

我把那些文字翻来覆去的读,都没有发现一点和感情有关的事情。我在心里骂他,随即把内裤扯开拍了一张照片给他发过去。

·

感谢沈文兴这么多年在教育上对我的投资,大学的课程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难,最让我头疼的是teamwork,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集体生活。我常常会发一些生活细节给沈文兴,可是他从来不回复,不过没什么关系,我知道他会看,而且会翻来覆去的看就够了。

每次一到长假,沈文兴总能过来陪我待个十几天,我们在公路上飙车,在极光下接吻,从千米高空相拥落下,烤自己掏冰窟窿抓到的鱼。虽然我们永远不会在床上翻滚,但比起这些,那一点快乐也没那么重要了。我只当是他年龄大了,没办法接受这样离经叛道的关系,为了大家和平相处,我当是谈恋爱,他当是哄弟弟,各取所需,一举两得。

可是我没想到沈文兴真的会谈恋爱。

对方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据说已经跟了沈文兴有一段时间了,他和之前的那些情人都不一样,沈文兴会语气关切的给他打电话,叮嘱他好好吃饭。当我听到那些温柔的语气不属于我时,我第一次动了杀人的心思。

我趁着沈文兴去意大利帮那个老头办事的时候偷偷回国,刚一落地我就要到了那个男孩的位置,沈文兴对他可真大方,金屋藏娇还不够,居然还要买一个小庄园供着。

我见到那个小男孩的时候他正在花园里浇花,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虽然是盛夏但他还是穿着长衣长裤。不过这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我要抓紧了结他,然后搭乘凌晨的飞机回家。

庄园门口的保镖恰好是认识我的那一个,我以帮沈文兴取东西这样蹩脚的理由顺利进入房间,那个男孩在客厅坐着,看到我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我时间紧迫,没有细想其中的原由,心里只有把他拖到一个角落然后赶紧动手的想法。

我看了看表,刨除去机场需要的一个半小时,留给我下手的时间只有两个钟头。我装模作样的在房子里打电话,不停地在各个房间乱窜,只为了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空间。

沈文兴真的很爱他,居然在房子里装了那么多监控。时间只剩下一个半点,但我还是没有找到一个适合动手的地方,我开始思考自己在沈文兴心中的地位,如果我直接在客厅里弄死他的小情儿,下飞机后他会不会直接弄死我。

当然不会。

我在卫生间里把之前买到的毒品抽到针筒里,用量足够让他直接死亡。做好准备后我就挪到客厅的沙发上,毕竟每个人临死前都需要一个留遗言的时间。

他看到我坐过来给我倒了一杯茶,然后用极慢的语调说:“东西找到了?”

我点点头,并没有接他的话,更不可能喝他的茶。

“你不是来找东西的,你是来看我的。”说完这句话他漏出一点笑容,这是我看到他的第二个表情。

“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你把东西留下吧。”

我被他搞的一头雾水,干脆不想和他废话。握着针筒的手蓄势待发,只等到十分钟后就准备行动。

“你走吧。”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往我身边靠了靠,“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把你的东西留下,一个小时候你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我半信半疑的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最后我还是走出了那间房子,把针筒留在了沙发缝里。

我真的下不了手。

·

我还没有到机场就被四辆黑色轿车围住。有两个高壮的男人直接把我从车上拽了下去,其中一个像拎兔子一样薅着我的头发,另一个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我的脸旁边。后来我被打晕带走,等我再睁眼的时候我只看见一位优雅的老人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我。

我几乎一瞬间就把他和那个拿沈文兴出气的老头联系起来,他和我想象中大差不差。我企图从地毯上爬起来,却被一个男人死死的按在地上,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态,向那个老头朝拜。

“曹燃。”那个老头喊我的名字,没想到老东西气息还很足,“看起来沈文兴这些年把你养的不错,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他把我的脸抬起来,手指狠狠的扣着我的下颚骨,我被迫张开嘴,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当年求我别动你,我答应了。”老头把两个手指伸进我的嘴里,夹住我的舌头,“但他好像没有教过你我的规矩。”

我的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舌头也因为被顶住导致呼吸困难,只能像一条搁浅的鱼不停扭动着身子以争取更多的氧气。

我的脑海里想起刚才那个男孩,然后唾弃自己的愚蠢,我居然才反应过来,他不是沈文兴的,而是这个变态的。

沈文兴很少和我讲他的工作,但我总是想了解他的方方面面,所以总是给他身边人一点好处,让他们给我讲一些“故事”。其中有一个跟了沈文兴很多年的,算是他那段时间的左膀右臂,他给我讲的和之前那些完全不一样,他管眼前这个老头叫赢先生,我对他的变态印象都是从那个人嘴里听来的。

赢先生年轻的时候欠多了风流债,快五十岁的时候遭了报应,在西部和人耍枪被人干掉了子孙袋后就再也不行了。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越没有什么就越要证明什么,从那以后他养的小情儿越来越年轻,手段也越来越恶心,那些十七八的小男孩为了利益被迫跟了他,到后来不是疯就是死,没有一个能从他身边全须全尾离开的。

我今天见到的那个,应该是那些可怜人中的一个。

我不知道的是我曾经也差点成为其中的一个。

我即将短暂的成为其中的一个。

等沈文兴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在一间只有墙的屋子里找到我,我身下的血和污秽混成一团,头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薅掉一块,右眼也已经看不见东西了,四肢几乎不能动,如果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我下一秒就应该躺在焚尸炉里,或者被丢到池塘里喂鱼。

我隐约听见他喊我的名字,这是我大脑里接收到最后的信号,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出所料我醒来的时候又是在病床上,无数根管子插在我的身体里,像一根根束腹带让我动弹不得。我努力地抬起手指,想碰一碰病床边趴着的人,但实在是做不到。于是我就躺着,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标本,默默地感受世界。

沈文兴一进门就发现我醒了,我听见他给了那个趴在病床上的人一巴掌,然后就让她滚出去。他摸着我头上的绷带,嘴里不停地喊我的名字,这让我有一种我命不久矣的感觉,直到沈文兴的眼泪掉在我的鼻尖上,我才清晰的感觉到——我还活着。

又过了几天我可以说话了,但我们都对那天几发生的事闭口不谈,这次住院我除了得到了沈文兴的特殊照顾还知道了一件事情——我在国内居然还是常中生。

或者说沈文兴又找了一个人扮演常中生。

我有时候在想,他会不会不是沈文兴,反正在他们这里名字都是代号,身份可以伪造,除了大脑没有什么非要是自己的,包括感情。

我问他如果我在这那“曹燃”怎么办?他和我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只需要静心修养。

我突然想到了最近看的电影《楚门的世界》,沈文兴对于我来说就是真人秀的导演,他用巨大的罩子把我圈起来,让我按照他的想法生活。可怕的是我对此没有任何疑义并且甘之如饴。

我们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别墅,这一次我被允许进入书房,因为沈文兴要教我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些他从来不许我染指的生意成了我的教材,我跟着他先在国内的场子里走了几圈,那些大屁股妞儿和肚子比屁股还大的老男人成为了我生活的常客。如何打通关系,如何扩张业务,如何联系优质客户……这些看起来和普通经营课程没有两样的事情被镶上了违法的头衔后也变得有趣起来。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福利院的老巫婆骂我是婊子养的,是贱货。说实话我已经很多年没梦到她了,这一次我没有哭,她说的没错,我就是坏种,坏种和这样的人生匹配实在是合适不过。

没多久我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沈文兴要送我回去,他说国内查的严,很多事情干不了。我撅着嘴叉着腰,拿出谈判的架势,要他做交换。

他坐在那张破椅子上看着我,笑着问我的条件是什么,我反问他是不是什么都能答应,他笑的更大声了,直呼这段时间白教了。

不过他还是想听听我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条件。

我说:“我想干你。”

他臭骂我好几年都过去了怎么还不死心,并且说今晚去场子里挑一个干净的让我玩个够。

我说:“我要干你。”

他的笑容终于收敛起来,歪着头问我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喜欢!我一个健步冲上去吻住他,他两只手钳住我的腰狠狠的掐了一把,真的很疼但是我没松口。

直到嘴唇麻木了我才松开他,眼泪在窝在眼眶里准备随时流下。

“你不是也喜欢我吗?还是你嫌弃我被人干过?”

沈文兴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摇头和我道歉,我知道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要不然我们一人一次总行了吧。”

我盯着他,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他抱着我的脑袋,把我的额头靠在他的额头上。我直接上手解他的腰带,这几年他的审美越发奇怪,可能是在国内的场子里呆久了,穿得像暴发户。

那天过后我才真正觉得沈文兴属于我,我就像是有了名分的正室开始干涉他的生活,我学着照顾他,约束他,辅助他。当然半个月后我还是被他遣送了回去,他给了我一个小赌场让我练手,顺便派了他身边的人来教我如何使用武器以及在危险情况下的自保秘诀。

我变得更忙碌了,白天在学校做一个好学生,下午开始变成“□□大哥”。沈文兴来看我的时间间隔也逐渐缩短,他总是陪我练枪,后来我们去森林里联合击毙了一头狼,现在那狼皮还挂在我的书房。

我们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薰衣草,他说他喜欢那种味道,夏天的时候我们坐在花圃旁边吹风,顺便做一些我爱做的事情。

我跨坐在他身上,屁股被长衬衫遮挡。我问他,“不如我们干掉赢先生吧。”

他怔住了。

我用手比做枪的形状,然后食指尖顶在他的脑门上,“就像这样,嘣——”

我以为他要骂我,没想到他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把手指含进嘴里转了一圈,然后说:“好啊。”

沈文兴一向说到做到,从那天起我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是我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多,我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他们其中有很多人都跟了沈文兴很久,我知道他要动手了。

我像是等待骑士解救的公主一样在异国他乡等他凯旋,结果人没等到,等到了一堆照片——沈文兴衣衫不整的坐在一群人中间喝酒,和照片一起来的还有赢先生的电话。

他说:“你并不是无可替代。”

我看着照片上那些和我相似的脸,心里的火直冲脑门,但这次我冷静了一点,思来想去还是先给沈文兴打了电话。

我想听沈文兴说这是圈套,他那边已经万事俱备,马上就能和他团聚。

但沈文兴说出来的是:“咱们断了吧,还做兄弟。”

去他妈的兄弟。

我拿着沈文兴送我的抢冲出别墅,那些人拦住我,我就拿起抢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我说:“不让我走我就死在这。”

回去之前我还是把“曹燃”弄死了,死因是在露营的时候被野兽袭击,这样的话我只需要做一个有自己DNA的模糊尸体就行,是我能想到最简单的办法。

我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沈文兴,他躺在某个房子里,身边还躺着两个赤身裸体的杂碎,我拿着匕首,在深夜里杀掉了那两个人并划花了他们的脸,当然这是在给沈文兴打了一针麻醉后进行的。

沈文兴醒来的时候就躺在那两具尸体中间,幸亏他心理素质极高,不然我真怕他也吓过去。我端着早餐来到床前,一只手把他拽了起来。

“早安。”

沈文兴一只手在我手里攥着,另一只手扶住额头。

他说:“曹燃,你真有种!”

我知道我们的关系走到了尽头,但是没关系,无论如何我还是他的弟弟,是他在那个夜晚亲手放过的小孩。

沈文兴把我关了起来,他每晚会抽出十分钟来看我,我又回到了小时候,只能依靠躲在窗边听汽车的声音获得他的信息。

没关系,我还有好几个21年可以等。

但我没想到,沈文兴没有了。

大概过了几个月,沈文兴把我放了出来,他和我一起吃了晚餐,那顿饭完美的复刻了我的成人礼,我的嘴在咀嚼,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他。

我们都沉默着没有说话,直到我们并排躺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沈文兴和我说他要动手了,让我等着他。

我只等到了他的尸体。

我把他的心脏藏在了山洞里,那是我第一次和他相遇的地方,因果轮回,这是起点也应该是终点。

办葬礼的时候负责人和我说要送几个纸扎人,这样他在那边才不孤独。

我觉得有道理,于是按照当初的照片找到了剩下的人,取了他们的一部分和沈文兴放在一起。

我爱他,于是我复制他。

他爱我,所以我只复制了一半。

【作者有话说】

超长预警!!为了不破坏文章结构这一章有1.5万字!

第一人称写起来真的很爽,欢迎捉虫,感谢喜欢

祝宝贝们中秋节快乐~

第二卷·耦合

43 耦合·一

◎今天是家属小勾◎

郑直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先看见了冲上来的李富德。他两只手抓着病床的档把,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郑直盯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说什么,但因为麻药的关系,声音传进耳道里只剩下零碎的嗡鸣。

“勾陈一呢。”郑直的脑袋晕乎乎的,头也没法转动,不过他记得勾陈一在山底下接他,还哭了。

勾陈一从李富德身后钻出来,他把手放在郑直手里,手指缠绕着手指,“我在呢。”

“别哭了,我没事。”

刚说完这句话,郑直又闭上了眼睛。旁边帮忙推床的小护士解释道:“患者是麻药劲儿还没过,大概四五个小时以后就能醒了。”

病房里,勾陈一和李富德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的眼睛全都放在郑直身上并颇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过了两分钟,护士进来确认仪器状态,李富德才被迫挪到床尾站着,他看着勾陈一盯着郑直那样儿就像是要把人吃了,心里愈发烦躁。

“这是特护病房,无关人员不能在这待着。”

勾陈一听见了,但他全当没听见,继续盯着郑直,只要看到这个人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他就感觉无比满足。

小护士的眼睛来回扫了一下,床尾站着的这个她认识,前两天总来医院看人,估计是个领导。她把护理车推出来,然后朝着李富德点点头,“病人醒了以后按铃,医生要过来看一眼。”

还没等李富德回话,勾陈一的声音就先出来了,“好的,一会儿他醒了我喊您。”

李富德更气了,等到护士出去,他就走到勾陈一旁边,注视着对方的头顶,“我会让人过来看着他,勾公子请回吧。”

自古以难搞出名的婆媳关系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在李富德身上。在他眼里,这个小富二代不学无术,道德败坏。不仅自己乱搞男男关系,还要拽着他的宝贝疙瘩下水。郑直是他一路看着长大的,郑长青是他最好的朋友,无论如何他是做不出看着朋友的儿子深陷泥潭的事情,他还怕郑长青半夜托梦找他呢!

“吴三你不也找人看着了吗?”勾陈一回头和李富德对视,眼神里像是能结出霜,“我并不觉得你能保护好他。”

李富德被噎住了。

他无言以对,甚至不能用警察的权利把勾陈一赶出去。因为他说的没错,徐望他保护不了,吴三他保护不了,现在就连郑直他也保护不了,甚至他连自己在市局的职位也快保护不了了。

短短三天时间,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

“我知道这些事都是意外,郑直也有他自己对职业的追求和理解,我不拦着他。”勾陈一把视线转回到郑直身上,他想用手摸摸郑直的头发,或者再和那只手十指相扣,但是他不敢,他希望郑直能享受这样充足的、宁静的睡眠。

“李队长,我仅仅以他好朋友的名义待在这儿,希望您能理解。”

李富德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离开了病房。他走到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内,坐在了大理石台阶上,然后从衣服兜里摸出来一根烟。

他有点后悔,今天下午没有把吴三推出来抽上一根。

·

郑直醒来的时间比大夫预计的要早很多。麻药劲儿过了以后肩膀开始发出剧烈的疼痛。

“郑哥,你醒了?”勾陈一凑到郑直耳边,盯着他颤抖的睫毛,“我叫大夫过来。”

“给宋明明打个电话。”郑直用气声讲话,他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拽勾陈一的衣服。

“你要喝水是吗?”勾陈一握住郑直的手,“大夫说你现在不能喝水,我问护士要个棉签给你沾一沾。”

郑直摇头,然后继续重复刚才的话,“给宋明明打电话。”

“等大夫检查完了就打。”勾陈一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

孟海敲了敲门然后带着一个小护士走了进来。

“郑警官感觉怎么样?”孟海站在床边记录着仪器上的数据,“有没有恶心、头痛等症状?除了胳膊外还有其他地方有不适感吗?”

“孟大夫。”郑直勉强牵起嘴角,“没有,就是胳膊太痛了,能不能给我开一针止痛。”

“当然可以。”孟海用测温枪在郑直的脑门前比划了一下,“按理说应该给你戴止痛泵,但是现在医院资源紧张,实在是调不出来了,一会儿让护士给你打一针,再拿点止痛药。”

“谢谢孟大夫,辛苦了。”

“辛苦什么,应该的,你才是真的辛苦了。”孟海把文件夹合上,然后看着勾陈一,“家属出来一下,有些东西需要你看一下。”

勾陈一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孟海,又看了看郑直。

“去吧,回来的时候买瓶可乐。”

勾陈一和孟海来到办公室,孟海递给他一份医嘱。

“他需要好好休息,按照单子上写的做康复训练,不然以后胳膊动不了还怎么抓坏人。”孟海的肩膀被他转的咔咔响,“我小时候也想当警察,但是后来我妈不同意,她说做警察家属总是提心吊胆的,她受不了。”

“治病救人也很伟大。”勾陈一翻看着医嘱,“阿姨说的对,当家属是挺心惊胆战的。”

“还有啊,你今晚看着他,别让他翻身压倒伤口,一会儿打了止痛针以后就比较容易睡着了。”

·

勾陈一回到病房,手里拎着一瓶无糖可乐还有一桶矿泉水。郑直把头歪在枕头上,疼痛已经让他脑门上冒了汗。

“郑哥。”勾陈一把可乐放到桌子上,先拧开了矿泉水,然后在里面插了一根长吸管,“喝点水。”

郑直叼着吸管头,轻轻吸了一小口,他不敢使劲,否则伤口会疼,“给宋明明打电话。”

郑直的手机一直在勾陈一兜里揣着,在手术室外的时候,勾陈一几次想打开看看,但看着密码输入的界面还是摁了锁屏键。

他不想做让郑直不高兴的事,哪怕郑直不知道。

勾陈一把手机递给他,示意郑直自己解锁。郑直翻了个白眼,然后看着他,“和ipad密码一样。”

勾陈一哦了一声,然后在通讯录里找到宋明明并打了过去。

“郑哥,你怎么样?”宋明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他没事,刚做完手术。”勾陈一回复道,“他想问你常中生的尸体找到没?”

“没有,我们已经扩大了搜索范围,也根据气象模拟图着重排查了,但还是没找到,现在找了专业的潜水队下到水底看有没有暗道或者是其他的逃跑路线。”

“他有没有可能没掉下去?”郑直回忆了一下,勾陈一掉下去的时候他也中弹了,孙建树第一时间上来查看他的情况,并没有确认常中生是否坠崖掉进水库。

“不可能,我们在山下埋伏的同事听到了他入水的声音,而且他站的地方是一个垂直悬崖,就算是有特殊的工具让他挂在上面,他移动到山里需要转到另一面,对于一个中枪的人来说不太可能实现。”宋明明叹了口气,“现场有我和孙队长呢,郑哥你好好休息,有常中生的消息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辛苦了。”

郑直刚说完话勾陈一就把电话挂断了,他把手机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然后默默地拧开可乐。

郑直把脑袋转过来看着勾陈一那张气呼呼的脸,“你为什么会去石门山啊?小王给你报信了?”

勾陈一没回话,只是把吸管放到他嘴边。

“嗯,还是可乐好喝。”郑直用手背摸了一把嘴,“要是小王告诉你的我回去可得好好批评他,他这是泄露行动信息,要写检讨,还得被发配到基层锻炼。”

“不是。”勾陈一把瓶盖拧上,然后抽了一张湿巾给郑直擦手,“我猜的。”

“呦,您还会算命啊?”

“你回我消息了。”勾陈一拿出手机点开他和郑直的聊天界面,“一般这种消息你都当看不见,但今天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