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邱望舒手里提着几包还没有煎的草药,脸色愈发冷了。
只有在姜沅看过来时才会缓解一二。
到了祖宅,她叮嘱了一些喝中药时应该忌口的,并且说:“这几天你安心住在这里,到时候我会研制一些药丸给你带走。”
“好。”姜沅接过她递来的草药包,笑容温和道,“你忙你的就好,不用陪着我。”
“嗯。”邱望舒点头,目送姜沅回房放草药,她并没有多作停留,而是去祖父书房找沈柏聿。
她知道,他肯定躲在那里。
姜沅从屋子里出来时,邱望舒已经走了。
她在原地凝神思索许久,忽然听到林青颖的声音:“我回来啦,今天真不错,学了很多东西。”
“怎么了阿沅,你好像有些走神哦。”
姜沅抬眸,看向林青颖:“我的眼睛和望舒姐的像吗?”
“像。”林青颖毫不犹豫点头,她越过姜沅,去里屋倒了一大杯甘草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
解了渴,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把画的草图拿出来描画细节,头也不抬道:“其实我觉得沈昭那个好看的哥哥眼睛和你的也很像,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姜沅一直都知道青颖的观察力十分敏锐,细致入微,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她无奈一笑。
在药房时,邱望舒无意间提到过一件事——
沈昭的母亲曾经在云县随过军,并且是在姜家村所在不远处的军诊所生下的沈昭姐弟。
而且沈昭的生日,也是六月二十号。
姜沅转身折返回床边,拿出纸笔,给金蝶写信。
从当初户口本的事开始,姜父姜母就对金蝶有防备心了,她想套话也套不到什么。
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查。
金蝶现在怀孕了,村里老家那边肯定欣喜若狂,恨不得立马抱曾孙,而且他们嘴没那么严,回村里打探情报相对容易一些。
给金蝶交代完要做的事,她又给孙主任写了一封信,检查了一遍没有错漏,和林青颖说了一声,出门去了邮电所。
姜沅隐约能察觉到邱望舒和沈柏聿在查什么,她不希望自己是最后知道的那个。
而且,从邱望舒对她的态度里,姜沅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丝头绪。
但是着实太离奇了,她有些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想。
书房内。
表兄妹隔桌对坐。
知道邱望舒对姜沅的事上心,他递过去一封信——
“这是我一位战友托火车上的乘警捎过来的,下午刚拿回来的,你看看吧。”
邱望舒看着那厚厚的四五张纸,心头隐隐觉得不妙,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第一张纸上写了姜沅养父母家一些情况,包括父母有多少兄弟姐妹,以及姜沅在姜家时,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
那个弟弟就是之前去首都闹过一次的姜二宝。
越往下看邱望舒的脸色越是冷若冰霜,其中写了姜沅在姜家村时,每天要去地里干活,还要打猪草,并且姜家爷奶嫌弃她是个赔钱货,经常不给她东西吃。
难怪她身子底子不太好,如果不是这半年有运动锻炼,恐怕更差。
再后来就是在家属院的事,姜家父母对她比姜家爷奶要好一些,但是比起儿子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至于姜二宝所谓的为了让他姐读书,牺牲自我,完全是无稽之谈。
邱望舒一字一句往下看,看到姜家人藏了她的通知书,要拿她去给儿子换工作和彩礼时,脸色阴沉,几欲滴墨。
“军诊所那边查起来没这么容易,我让人去走访了曾经和姜家同一天生产的村民,她们说姜母从军诊所抱回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婴,并没有什么死婴。”
沈柏聿之前还有些犹豫到时候如果查明真相了,该怎么和父母说明,看到这些后,他只希望父母能尽快知道真相。
军诊所那边以他的能耐,并不一定能调出曾经的档案以及找到接生的医生,所以他给远在军区的父亲去了一个电话。
沈临当时沉默了许久,沉稳道:“我会让人查清当年的事,这段时间,你关照一下那个孩子。”
有父亲和自己一同分担,沈柏聿松了口气,同时心头也更加沉重了。
特别是刚才听到邱望舒说,姜沅说自己是被遗弃的。
沈柏聿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还有这个。”他脸上笑意全无,将桌上的报纸推过去。
“就在不久前,姜家人登报和姜沅断绝亲属关系,并且从此以后再无纠葛。”
这是一份宣城日报,刊登的断亲书在最下面那个位置,一般人都不会看到那里去。
邱望舒仔细看完,语气平静道:“十之八九就是你我想的那样,不会有错了。”
“你最该担心的不是要怎么和姑姑说,让她在两个女儿里做抉择,而是要提前想想什么时候和姜沅谈谈。”
“她恐怕已经猜到了一些了,而且,她未必会选择你们。”
如果沈柏聿错过姜沅最初渴望亲情的时机,到最后也难以挽回了。
如同姜沅所说,她们是同一类人,都可以算得上是各自领域的天才。
这类人即便表现得再温和,骨子里也有一份傲气在。
她不会要别人施舍来的感情。
沈柏聿揉着眉心:“我明白,只是这件事的真相,恐怕我妈和阿昭都难以接受。”
邱映雪和沈昭和沈安澜相处的时间最长,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彼此之间的情感羁绊不是一句抱错了就能斩断的。
更何况安澜小时候体弱多病,母亲在她身上付出过太多心血,怕是难以割舍。
邱望舒放下报纸:“养条狗这么久了都能有感情,更何况人,我知道你的顾虑。”
“但这不应该是你们作为血脉亲人该有的态度。”
邱望舒语气很冷,眸光淡淡地看着头疼的表哥。
“等我爸回国我会和他说清楚一切,这么多年的宠爱给错人,你们都应该好好反省自己。”
沈柏聿完全有理由怀疑她是在借机嘲讽自己,但她说的可能也会成为事实。
其实从姜沅的出生地一出来,沈柏聿就没有什么疑虑了。
如今要查的是当年到底是抱错还是故意为之,如果是抱错,为什么姜家又会主动和姜沅断亲。
还是说他们早就发现什么了?
以及沈安澜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如果她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是不是姜家人还犹未可知。
有一次抱错,就会有第二次抱错,当年军诊所都是在同一个帐篷里接生,军医手忙脚乱,新生儿又都是一个模样难以分辨,很容易出问题。
现在的县医院或者省医院可能仍然有抱错的孩子,有些家长知道了可能也会将错就错,毕竟难以确认。
养了沈安澜这么多年,对于她的身世,也应该查清楚。
哪怕沈柏聿和沈安澜见面很少,特别是参军后两三年都不一定能回一次,除非她来探亲。
可真要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邱望舒能置身事外完全是因为她和沈安澜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才能不拖泥带水。
不过有句话,她说得对。
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他该有的态度。
如果他连和自己流着同样血脉的亲生妹妹都能放弃,那么沈安澜又算什么呢。
沈柏聿只是稍微犹豫了会儿,便想通了自己的立场。
“其实你也不用过于纠结。”邱望舒站起身来,姜椅子推回原位。
“姜沅自己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全国状元,又是华大物理工程系的优秀学生,极有可能出国留学。而且她的未婚夫家世比沈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沈昭那里了解到姜沅的未婚夫家庭情况后,邱望舒看向沈柏聿的眼神带着些许怜悯。
“你们能给她带来的助力少得可怜,有没有你们,对她而言,影响都不大。”
“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沈柏聿实在是不想再听她说话。
哪怕他城府再深,也扛不住这种直刀子。
“望舒,”沈柏聿微笑道,“出去,谢谢。”
“请帮我把门关上。”
邱望舒难得展颜笑了。
沈昭不知道这几天他哥为什么看他哪里都不顺眼,而且姜沅好像也不怎么搭理他了。
原本见了还是会客气地寒暄几句打个招呼,现在只是微微点头就擦肩而过。
哪怕沈昭原本有意要和她避开,但心里也不是滋味。
要是林青颖知道他这种想法,只会直接骂他贱。
并且在沈昭站在门口踌躇不定时,门里面的林青颖透过人影认出是他后,直接骂了出来。
“他是不是有病,不是要跟吴珍珍她们一样远离我们吗,为什么要凑过来。”
林青颖可不管他是不是东家的外孙或者外甥,说句不好听的,这修复古宅的活邱家还真找不到几个人接手。
特别是经过特殊时期,很多古建筑资料损毁之后,她家留下来的那些图纸就更显珍贵了。
姜沅随意瞥了一眼,收回视线,并没有回答林青颖的话,而是说:“你那些破了洞的衣裳和裤子都拿过来,我帮你缝一下。”
两人都和王翠花学了针线活,林青颖动手能力更强,缝针走线美观又紧密,但她就是不爱补衣服。
“好阿沅,还是你最爱我。”林青颖立马从衣柜里拿来几件洗干净但是到处是洞的衣裳,双手递交给她,“非常感谢姜沅同志!”
被她的油腔滑调逗笑,姜沅笑弯了眉眼。
两人的笑声从里屋传来,沈昭站在屋檐下,伸出去的手又握成拳收了回来,缓缓放下。
沈柏聿就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另一端的弟弟郁闷不止,心里暗叹了一句血缘的羁绊比想象中更大。
姜沅无端端的,就能吸引到他的视线和注意力,哪怕他嘴硬不愿意承认,旁人也能看出来。
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沈柏聿微微叹息,最后还是选择回了房间。
弟弟是个很冲动的性子,他不想现在将自己的怀疑猜测告诉沈昭,以免他情绪失控,吓到姜沅。
只有在证据足够的情况下,他才会将真相告知母亲和弟弟,还有沈安澜。
至于到时候他们会如何抉择,沈柏聿也不知道。
毕竟他不是沈昭,没有和沈安澜日夜相处十八年,有时候也不能感同身受。
他做不了别人的主,只能坚定自己的决心。
很快就到了七月三十一号,沈柏聿要离开的这一天,姜沅也要去探亲了。
哥哥收到她的信后,要她在部队住半个月,到时候她正好返程回首都,直接在车站等孙小麦就好。
而且她在一个星期前给他写了信,约定好了时间,到时候霍青淮会让人去车站接她。
青颖这个暑假就在海城度过了,这一次实践学的东西够她回去消化好久,这些都是课堂上学不到的。
最近这几天闲暇时,两人也去了海城的百货大楼,商品琳琅满目,但她们都没怎么买,没有特别喜欢的。
林青颖一直说还是邱伯伯送的那对发卡最好看,海城的与之相比工艺粗糙了很多,入不了她的眼。
“给翠花姐买的丝线到时候我带回去吧,你要去虞城没那么方便,哎呀要是你能一直陪着我过完暑假一起回去就好了。”
林青颖一边帮姜沅收拾东西,语气也依依不舍。
自从两人成为了朋友,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半个月呢!
想想林青颖就觉得难熬。
“还好你没有这么快出国,不然我更郁闷了。”
姜沅安慰了她好久,两人说了许久的悄悄话,林青颖才不情不愿地提着她包袱送她出去。
林穹已经开着车在外面路上等了,知道这俩小姐妹你侬我侬的,他也不好催,毕竟闺女难得愿意和人交好,有时候大人就应该主动保持点距离,有点眼力劲儿。
凌萱给姜沅准备了一些在路上吃的东西,还有肉罐头和鱼罐头,并且叮嘱她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次的行程比上次短,只有十五个小时,沈柏聿买了两张卧铺票,姜沅可以不用独自坐硬座了。
不然林青颖没有同行,她一个人更难捱。
“姜沅,”邱望舒特意回来送行,“这是给你的药丸,一天五颗,早晚各一次,这里是半个月的量。”
“等你回了首都我会再给你寄一次。”邱望舒将包裹递过去,眼神依旧清冷,但和以往不同,稍微带着些暖意。
“谢谢望舒姐。”姜沅接过包裹,沉甸甸的,漂亮的杏眸略显诧异。
邱望舒朝她颔首,而后说道:“祖父想见你一面,你方便吗。”
沈柏聿似乎早有预料,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主动接过姜沅手里的东西:“去吧,我等你。”
只有沈昭和林青颖大眼瞪小眼,迷迷瞪瞪,不知道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
凌萱又去忙工作了,姜沅跟在邱望舒身后,和她一起去主院。
两人并肩而行,到了书房外面,邱望舒放缓脚步,推开门:“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她并没有要一起的意思,只是对姜沅点头。
姜沅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依旧记得那位面善的邱老爷子,她抬脚跨过门槛,进了书房。
一身青布衫的邱老爷子坐在书桌前,看向到姜沅从门口进来,有一瞬间的恍然。
他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妻子。
邱望舒并没有关门,而是背过身站在门外,目光平静,没有太多波澜。
“阿妗?”
邱老爷子失神片刻,女孩越走越近,他才回神。
“你来了,阿沅。”
邱老爷子笑容和善,眼神没有之前的茫然,而是清朗了不少。
姜沅也察觉到他的情况异常,等到了近前,才发现老爷子头上的穴位还有手背上扎着几根银针。
姜沅不知道为什么,蓦然湿了眼眶。
“坐吧,孩子,不用拘谨。”邱老爷子缓缓笑道,“我近来鲜少有神智清明的时候,那天柏聿问我,是否还记得他外祖母的模样。”
“他画了一张像给我看,当时我思绪不清,还以为是阿妗,直到前几天,才有片刻的清醒。”
“所以我让望舒回来,替我针灸,能维持几分钟,可以让我们祖孙俩见一面,说说话。”
“好孩子,不要哭。”邱老爷子目光慈祥,带着怜惜,“你和你外祖母有八分相似,性格也是一样的温婉。”
姜沅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她原先的猜测在这一刻成真,除了难以接受外,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老人。
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流出来。
“是外祖父不好,年纪大了,没有及时认出你。”
邱老爷子费力地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紫檀盒子,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眼底带着深深的眷念。
“这是你外祖母留下来的镯子,她说要留给映雪的孩子。”
“如今我才记起。”
邱老爷子看着她的脸,瞳孔逐渐失焦,语气有些迟缓:“阿沅,别哭,外祖母知道了会心疼。”
说完,邱老爷子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看着她喊阿妗。
然后又失落道:“不,你不是阿妗。”
邱望舒从门外进来,拔掉祖父手背上的银针,重新给他施针。
姜沅抿着唇站在一边,眼眶通红,过了许久,等邱老爷子症状安稳下来,才缓缓拿起紫檀盒子里的碧绿玉镯。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怎么半道上停了?
等邱老爷子逐渐安稳下来,邱望舒扶着他回房休息。
点燃了房内的安神香后,她才退了出去,走到在外面等候的姜沅面前。
“这种办法很伤身体,只能给祖父用一次,他坚持要清醒地见你一面。”
邱老爷子后半辈子大多数时间是糊里糊涂的度过,他只记得妻子和一双儿女,他不希望自己这辈子连有没有见过亲外孙女,都不知道。
姜沅默然不语,看着房内榻上安睡的老人,神色动容。
邱望舒知道她拿了镯子是什么意思,语气平和道:“原本是一对的,一直放在老宅,前两年才收回来。”
“另外一只在我这里。”她伸手,素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碧绿通透的翡翠玉镯,与姜沅那只别无二致。
“走吧,我送你。”
邱望舒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劝慰,姜沅并不是一个承受能力差的人。
彼此心知肚明,但是都没有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她点到为止,祖父的态度也代表了一切,剩下的就交给沈家人了。
不管沈家那边的抉择如何,姜沅已经是被邱家认下了。
余下的要等父亲回来和大哥一起商量,该怎么给她一个身份,而不是祖父随口一句话,稀里糊涂就认了这个外孙女。
这样对她来说并不正式。
至于沈安澜的事,该头疼的不是她们。
沈昭不理解为什么外公要单独见姜沅,他脑子好像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消失的太快了,他来不及抓住。
沈柏聿在宅子外面等她,林青颖看沈昭不顺眼,撇着嘴站在另一边。
见姜沅来了,下意识看过去。
“有时间常来,祖父会很欣喜的。”邱望舒替她打开车门,等她上车后,和沈柏聿对视一眼,微不可见颔首。
林青颖趴在窗户上和姜沅说了会儿,交代她一个人也要小心点,火车上不安全。
姜沅点头,眼睛红红的看着林青颖。
还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林青颖安慰了几句,见她朝自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才离开车边。
“我会照顾好她的。”沈柏聿长腿一迈,也上了车,看了眼云里雾里的弟弟,他沉沉叹气。
邱望舒站在原地,看着汽车缓缓远去,眸光瞥过拧眉思索的表弟,没有多余的话,大步去了草安堂。
林穹感觉车上的两人氛围有些奇怪。
说尴尬吧也不是,但是很沉默。
想起之前邱曜问他关于姜沅的事,当时他说姜沅已经有未婚夫了,邱曜还颇为惋惜。
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林穹想不通,踩着油门把两人送到火车站,帮着把行李提上站台,然后才朝姜沅挥手:“到时候首都见。”
姜沅应了声好,跟着沈柏聿去了卧铺车厢。
男人身材高大,轻而易举就把行李放到了架子上,又侧头对她说:“你睡下铺,我去上铺。”
两人在同一个车厢,一上一下,下铺更方便些。
姜沅点头,默不作声取下身上的挎包,坐到卧铺边上。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距离火车发车还有四十分钟,外面太阳有些刺眼,姜沅下意识偏过头。
沈柏聿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见她有些消沉,走过去拉动布帘,挡住窗外的阳光。
随意一瞥,
瞧见她通红的眼睛,沈柏聿按了按发胀的眉心。
这段时间他已经接受当年的真相,姜沅就是他的亲妹妹,只是他还没想过,该怎么和她相处才不会让她觉得反感。
他也清楚,姜沅不提是在等,至于等什么,两人心里都有数。
他们都在等一个确凿的结果。
沈柏聿向来从容淡定,但是遇到这样的事还是会有些失了方寸。
火车上的人越来越多,车厢内嘈杂起来,有人经过时也忍不住看了眼坐在窗边的漂亮姑娘。
模样好的人不管到哪都惹眼,但大家也只是被惊艳了一下,夸了一句这姑娘真俊就去找自己的位置了。
到了时间,火车又拖延了二十多分钟,才缓缓开始启动。
他们乘坐的是东风内燃机车,车厢里也没有煤块燃烧产生的烟味,再加上通风良好,环境比来海城时舒适很多。
姜沅觉得有些头疼。
她脱了鞋子躺下,拉过一旁的薄被盖住肚子,背对着站在床边的沈柏聿,闭眼睡觉。
现下还早,沈柏聿不想爬到上铺去,就坐在她床边空置的地方,和对铺的人聊天。
“这是你妹妹吧,你们兄妹俩长得都俊俏,是去哪里探亲吗?”
“……嗯,去虞城。”
沈柏聿并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
男人容貌清隽身形挺拔,确实很出众。
因为坐的是卧铺,不用和人腿挨腿坐,所以姜沅穿了条藕粉色连衣长裙,这是林青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再加上她相貌清丽,又因为心情不佳看起来有些我见犹怜,让人看了一眼就印象深刻。
而且两人身上的气质让人直觉就是两兄妹,不可能是别的关系,眼神都一模一样。
对铺的人又和沈柏聿聊了会儿,他没什么心情聊天,但还是带着浅笑回应了几句。
余光瞥见过道有人站在那看姜沅,沈柏聿回眸侧身看过去,看见她露在被子外的白皙脚踝以及因为裙子往上缩所以没有遮挡的纤细小腿。
没有去扯她的被子,又顾及到她热,沈柏聿起身拿过放在行李架上的行李袋,拉开拉链,抖开一件叠好的薄衬衫,盖在她小腿上。
男人温润的眸子不咸不淡扫过倚窗而立的人,那人讪讪收回视线,摸了下鼻子,灰溜溜地走了。
腿上传来衣物的触感,姜沅睫毛微颤,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又或者是知晓沈柏聿在身边,不用时刻盯着身边的挎包,所以她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中途并没有醒过来。
晚上七点多,有餐车经过,沈柏聿怕她胃口不好,要了一份清淡点的蒸肉饼饭,又要了一盒清炒藕片。
从自己的饭盒里夹了一些藕片到肉饼饭上,他合上盖,自己坐在一边先吃。
等姜沅醒来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吃完了,见她缓缓坐起,沈柏聿很自然地拿开她脚上的衬衣:“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拿了一盒。”
姜沅点头,轻声道了声谢,起身坐在床边靠车窗的位置,前面就是小桌板以及饭盒。
纤细的手指打开铝饭盒盖,看到是清淡的莲藕和只加了姜丝蒸的肉饼,她眉心逐渐舒展开来。
如果是太腻的菜,确实会有些吃不下去。
沈柏聿坐在她旁边隔了一段距离的位置,也没有刻意和她说话,怕给她带来压力。
对铺的人觉得这兄妹俩挺奇怪的,看着跟陌生人似的,哪哪儿都透着不对劲。
不过他也没有多管闲事,买了份红烧肉吃得津津有味,等吃完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将饭盒放在小桌板上等餐车员来收,他美滋滋躺下,双手枕在脑袋后面睡觉。
到了晚上八点多,见姜沅没有什么睡意,沈柏聿也不好一直坐在旁边影响她,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去上铺躺着,脑海里的思绪一刻也没有停过。
列车员时不时在过道里转两圈,除了查介绍信也在看有没有人混到卧铺车厢来,全部核对完后才慢悠悠拎着喇叭离开。
卧铺车厢的灯要晚上十点过后才关,姜沅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做暑假前老师写在黑板上的题目。
到了九点半,车厢内愈发安静,只能听见火车穿过隧道的回响。
姜沅握着笔,坐姿端正,认真解题。
沈柏聿侧头往下看,就能看到她柔顺的黑发以及清瘦的背影。
在那样的家庭还能成长的这么优秀,他想象不到她的心性到底有多坚韧才能熬过这么多年,一步一步走向首都,走进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如果她没有来到首都,没有去华大,和林青颖没有交集,暑假没有回到海城祖宅……
这一串串假设,沈柏聿不敢深究。
如果是这样,她可能会在哪个角落籍籍无名地生活着,也许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身世,就这么懵懵懂懂过完一生。
而他们,也始终被蒙在鼓里,就算以后知道了,也来不及弥补,只能悔恨终生。
思及至此,沈柏聿柔和的眼神愈发冷淡,挪开视线,看向车厢顶上的灯。
第一次还可能说是抱错,他当时并不知情,并且年纪太小,没有办法阻止。
这次如果确认了身份,作为大哥,他要是不能坚定地走向姜沅,就是他的失职。
他不想也不会再一次伤害到她,也不希望她嘴里的被家人遗弃真的成为事实。
想通这些,沈柏聿心里做好了决定,整个人也松弛下来。
困意席卷而来,他正要闭上眼睛,就听到外面铁轨传来刺耳的摩擦声。
“怎么回事?”
“这也没到下一个站啊,怎么半道上停了。”
“不会是出什么故障了吧,不行我得去问问。列车员同志!火车怎么突然停了?”
因为火车紧急制动刹车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小孩被吓哭一片,后面硬座车厢的哭声叫喊声络绎不绝。
列车员提着大喇叭在过道喊:“同志们,别害怕,临时出了点故障需要检修,大家稍安勿躁,看好自己的孩子和财物!”
“同志们放宽心,不会有事的,别吵别闹坐在座位上不要随意走动!”
有乘警过来,那几个想要趁乱摸人钱包的也老实了,不敢再有什么想法。
此刻,车头。
“发车之前检修师傅在站内不是检查过了吗?机油液位冷却系统都良好,制动系统车钩连接也都没有问题,怎么还会出现故障!”列车长神态焦急,“给调度中心打电话!就说我们的车出现故障,问问最近有没有检修师傅能过来!”
由于这班列车平时是在专用线路上运行,运行环境相对简单,而且出现故障的概率非常低,所以车上并没有配备检车员。
铁路人员数量本就有限,再加上海城这边蒸汽机列车运输任务十分繁重,抽调不出人手,所以铁路部一般会优先对像是海城到首都这种长途重要线路的列车配备检车员。一部分车次平时运行情况良好再加上载客负荷不大,一般不会有检车员跟车。
谁也没想到这次会在半路上失去动力。
列车长看了眼腕表,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距离下一次列车抵达这里还有五十二分钟。
这可把列车长愁坏了。
如果说是刚行驶就发现了故障还好,还能直接让乘客下车,然后让站内工作人员派检修师傅过来。
可现在停在半道上,这荒郊野岭四处环山,不上不下的,要如何是好啊!
司机也急的不行,惊出了一头的汗。
刚才他发现发动机转速明显下降,而且噪音非常大,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刹车。
他现在手还有些发颤。
副司机鼻子动了动:“你们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一股焦味儿。”司机强行冷静下来,面色凝重道,“我琢磨这玩意不是拉缸就是抱轴。”
他看向列车长:“检车员在车上留了工具,要不让列车员去车厢问问,有没有在机械厂工作的同志,这玩意他们擅长啊。”
列车长也不想火车停半道上耽误事儿,而且一直不运行,乘客们的恐慌情绪就会越来越大,到时候控制不住都吵着要下车就麻烦了。
列车上的工作人员就这么多,这荒山野岭要是发生什么冲突或者有人下车走丢,到时候他们都要一撸到底,发去北大荒劳改还算轻的。
几人一合计,赶紧让列车员拎着喇叭去车厢喊人,要是运气好碰上出差或者探亲的机械厂工人,那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而这时,通信员也颤颤巍巍过来了:“列车长,联系不上调度中心,无线信号覆盖不到山底的铁路线路,信号太弱了。”
一听这话,列车长差点没站稳,司机也眼前一黑,嘴里说着:“完了,后面的车不知道我们这出了故障,减不下速度……”
“快让火车上的工作人员下车去找巡道工!让巡道工给后面的车发信拦截!”列车长几乎是咆哮出声,戴着的工作帽都压不住他额角暴起的青筋。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真是个勇敢
的好姑娘
好在有乘警在,车厢里不至于慌乱起来,乘客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探着脖子四处看。
列车员提着喇叭经过卧铺车厢:“同志们,列车临时出现故障,有没有机械厂的同志在车上能来搭把手?”
“如果有机械厂的同志在,请立刻到车头来!”
沈柏聿掀开身上的被子从上铺下去,还没穿好鞋子,就见姜沅已经往车头方向去了。
他来不及思考,大步跟了过去。
看到来的是个小姑娘,还以为是询问发生了什么的,因为过于焦急,列车长脸色很差,整张脸因为担心接下来的极大可能发生的重大事故而涨红。
但他还是压着火气:“小同志,安心去车厢等着,别在这影响我们工作!”
“同志您好,我是华大的学生,学过一些机械学基本原理,也去红星机械厂观摩实践过。”姜沅看他们的脸色就明白这件事不简单,听列车员已经在那边喊了半天了还没人过来就知道,车上没有机械厂的工人。
以前在宿舍她看过很多吴珍珍机械学的书,而且蔡老师因为她不愿意兼修两门学科,经常趁张老师没注意,跑去图书馆找姜沅给她开小灶试图唤醒她对机械学的热情,所以姜沅有一些基础理论知识。
“这是我的学生证。”姜沅递过去一个小册子,“如果你们需要帮助,我可以试着检查一下具体是哪里出了故障,尝试看看能不能维修。”
老师说过,在事关无数人安危的危急关头不要独善其身,有可以帮忙的地方,不管能不能做到,都要主动站出来尝试。
不要畏畏缩缩,不要怕担责任,不要让自己的良心不安。
列车长拿过来一看,还真是华大的印戳,但他又有些犹豫:“你是物理工程系的?这和机械维修实操差的太多,小姑娘,能主动站出来值得表扬,可……”
姜沅年纪太小了,他不敢信任。
“我是野战集团军的现役军人,在部队有过维修经验。”沈柏聿站她身后,从衬衫上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说一下具体出了什么故障。”
看他这板正的身形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他没说谎,列车长翻开军官证,得知他修过坦克后,眼前一亮,语气急切道:“同志,司机师傅说可能是拉缸或者抱轴,我们联系不上调度中心,距离下一次列车驶来只有五十分钟了!”
不用他多说,沈柏聿和姜沅都知道情况紧急,这不仅是整列火车的人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就连后面的火车也难以幸免。
“有工具吗,都拿来。”
“快快快!”列车长看着腕表,催着副司机赶紧去拿检车员留下来的东西。
沈柏聿看了一眼,工具很齐全,他先根据司机说的拉缸,打开柴油机的曲轴箱。
因为发动机还没有完全冷却下来,姜沅小声说了句:“小心。”
沈柏聿朝她点头,检查孔盖和气缸盖,发现并没有拉伤痕迹。
他又开始检查齿轮箱和传动轴,看到变色的轴颈,肯定道:“是抱轴了。”
司机听到他对自己猜测的肯定并没有欢喜,而是更焦急了:“是要更换轴承吗?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材料,能修好吗同志?”
沈柏聿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实道:“我只能尽力而为。”
挑了把趁手的扳手,他开始拆卸轴箱螺栓,又拆除其它部件,取下轴承。
姜沅适时拿了把游标卡尺,测量轴颈的直径,在随身携带的纸上记录数据。
沈柏聿垂眸看了她一眼,又专心开始检查轴承,两人配合的无比默契。
而且司机发现,哪怕这两个年轻人知道了列车即将被后车追尾,依旧冷静淡定,没有半分慌乱,更没有叫嚷着要下车,而是主动站出来帮忙。
原本惊恐不安的心慢慢稳定下来,司机也上前帮着递工具。
列车长见这小姑娘上手了,声都不敢吱,生怕影响到他们。
现在的情况除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没别的办法,瞥见列车员垂头丧气过来,他伸手抵住嘴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到一边说。
“列车长,车上没有机械厂的同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安抚好乘客们的情绪,”他看了眼时间,咬牙道,“如果半个小时后我还没有通知你,就打开所有车门,组织乘客迅速下车!”
列车员面上一惊,故障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但她看到列车长铁青着脸,也不敢多问,点点头赶紧离开去了前面车厢。
“轴颈有轻微拉伤和磨损,要研磨修复——”
“我来!”沈柏聿话音刚落,司机立刻弯腰找砂纸。
轴承是好的不用更换,姜沅测量过轴承的游隙符合标准。
“轴颈和轴瓦单位面积压力增大,出现磨损才会造成抱轴,阿沅,帮我计算一下轴承和轴颈的配合间隙,如果间隙太大了会造成再次磨损,间隙过小还会发热膨胀导致抱轴。”
沈柏聿下意识就喊了出来,丝毫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姜沅的心思也在纸上,她颔首,铅笔在纸上唰唰写着,一连串公式跃然浮现。
她在根据之前测量的数据还有火车运行速度进行计算。
算完这些,她又开始计算抱轴力以及扭矩,司机按照她算出来的数据研磨完轴颈,立刻拿去清洗好,等待沈柏聿的下一步指令。
沈柏聿还没有安装过这个,好在姜沅及时递来计算出的数据,他按照上面的标准,拿起铜棒轻轻敲击部件开始安装。
拧紧螺栓装好轴箱后,他一伸手,姜沅就顺手把百分表递了过去。
沈柏聿动作微顿,看了她一眼,慢慢用百分表调整轴向间隙。
在这期间列车长不停地看着手表,脸色越来越差,只希望他们的动作能快点,以及寄望其他人能及时找到巡道工阻止下一列火车继续前进。
等全部安装完,沈柏聿的掌心都是黑色的机油,他捡过一边的布随意擦了下手,转动曲轴,确认没有卡滞和异响后才去查看内燃机机油压力在不在正常范围内。
做完这些,男人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夏天天气闷热,再加上刚才赶时间高强度作业,压力大更加容易出汗。
“司机同志,你启动内燃机进行空载试运行看看还有没有异响。”
司机赶紧照做,列车长紧紧盯着他们的举动。
“一切正常!”司机惊呼出声,不敢置信道,“动力恢复了,列车长同志!火车可以重新启动运行!”
列车长看了眼腕表,距离他说的三十分钟就让所有乘客下车刚好过去二十九分钟,另一个列车员正要通知同事们打开车门,在这里等待发信的列车员及时地去阻止了。
深吸一口气,列车长伸手拉下帽檐,遮挡住眼里噙着的晶莹泪花。
修好了,真的修好了!
他不是那种怕担责任的人,这两年每次铁路局评选他都是优秀车长,他怕的是这么多无辜的性命就此丧生。
暑假期间火车都是满编运行的,这辆火车上加上所有乘务员就有一千两百多个人。
这是多少个家庭啊!
还有后面那辆二十分钟
后即将驶来的列车,车上的人不会知道,就在这短短五十二分钟内,他们差点和死神擦肩而过。
“开车!”列车长毫不犹豫道,“立刻全速向虞城方向行驶!”
副司机转身道:“我去找下车的列车员……”
还有些同事去找巡道工给后面的火车发拦截信号灯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列车长抓住他的胳膊:“不要耽误时间了,立即发车,与其下去漫山遍野找他们,不如直接走。”
“他们看到火车驶离就会知道我们已经修复了故障,等他们找到巡道工拦截到后面的火车,自然会上车去站内和我们汇合。”
列车长发出指令,正色道:“现在即刻发车!”
司机重重点头,呼出一口浊气,旁边的副司机站在他旁边,两人同时瞭望远方,鸣笛动车。
“呜——”
低沉响亮的鸣笛声持续三秒,响彻山谷。
机车头部顶端的远光大灯骤然亮起,白色的灯光照亮前方的轨道。
下方两盏近光灯也同时发出光芒。
随着鸣笛声,火车开始缓缓运行,没一会儿就提高速度,穿越山谷。
外面荒地上。
散落在四处到处攀爬登高想看巡道工的信号灯在哪儿的列车员男同志们被突然响起的鸣笛吓得一哆嗦,差点没站稳。
等他们回过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火车就这么在前方呼啸而过,很快,连火车屁股左侧亮起的红色尾灯都看不到了。
只留下他们一行人隔空打着手电筒,面面相觑。
“妈妈!火车又开起来啦!”小女孩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开心地拍着手,“火车火车呜呜叫!一节一节长又长~前头装的是优质钢,后面装的是丰收粮!”
车厢里回荡着欢快的童谣,开了一点缝的车窗吹进来幽冷清爽的山风,把因为等待而焦躁不安的乘客们心里那点子燥火吹得一干二净,随着晚风飘走了。
姜沅和沈柏聿被一脸感激的列车员笑着请进了软卧包厢,比起空间狭小的硬卧车厢,软卧车厢只有四个铺位,不管站坐都不用弯腰。
而且关上推拉门就可以隔绝外面走道里嘈杂的声音。
卫生间和热水都在旁边不远,十分舒适便捷。
沈柏聿洗干净手才进来休息,列车长笑眯眯地献出自己特意给老婆带的海城香皂,哪怕被他弄得都是黑色油污也毫不心疼,还在旁边夸他真爱干净!
姜沅在整理从硬卧车厢拿过来的东西,手指在碰到沈柏聿用来给她盖腿的白衬衫时,微微一颤。
她沉默地叠好他的衣服,放在对面的铺位上。
看到她的举动,沈柏聿极为清浅地笑了笑。
如果说之前对这个亲妹妹没有什么实感,只觉得很突然,可经过刚才的事,他对姜沅产生了一种同舟共济的感情与羁绊。
回想起她计算数据时的镇定从容,还有只要自己一个眼神,她就明白自己要做什么,需要什么。
这种非比寻常感觉让沈柏聿产生了极大的满足和愉悦。
以前他以为弟妹这对双生子会有这种心灵相通的情况,但是阿昭和安澜两人的思想好像从小就大为不同,哪怕现在有了默契也是因为长期的朝夕相处,太了解彼此了。
所以后来他听到别人说血脉亲人天生就心灵相通双生子更是如此这种说法只会置之一笑。
但刚才他竟然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也是第一次这么真实的、清晰的感觉到兄妹之间的血脉羁绊。
姜沅有些疲惫,察觉到沈柏聿望向自己的目光,也只是朝他淡淡颔首,整理好东西收起纸笔后就躺下休息。
环境很安静,而且又舒适,如潮水般的倦意瞬间席卷而来,她神态放松,平躺着,很快就睡着了。
沈柏聿坐在对面的软铺上看了她许久,眸光描绘着她温软的眉眼,心里也是软得一塌糊涂。
火车在凌晨四点多到了下一个站停靠,有到站的乘客提着行李陆续下车,也有没睡着的或者饿醒了的趁机去站内买点红薯或者玉米垫垫肚子。
列车长让人去和站内工作人员沟通,安排检修师傅上车重新检测车辆情况,并且将前不久因为抱轴失去动力而故障停在偏僻山谷轨道上事汇报给铁路调度中心。
同时他还不忘给姜沅以及沈柏聿安排一份宵夜,让列车员敲门送进去。
“难怪,原来是兄妹,我就说这两人怎么行事作风都一模一样嘛,看起来就是一家子。”
列车长记得两人的姓名,也知道姜沅的学校,他想着一定要向铁路局的领导建议,给两人各写一封表扬信,分别寄往部队和学校。
晚上的事让他十分心悸,回想起来就觉得心惊胆颤,后怕不已。
要是没有这两位同志,恐怕现在就要酿成惨剧了,是他小看了那个姑娘。
列车长心里带着愧疚。
当时是不是对她太凶了?自己急红眼了,没顾上那么多,好像语气不太好。
唉,后面那辆火车的列车长也应该给这对兄妹写封表扬信才对!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刚拂晓,姜沅就醒了过来。
昨晚半夜见她睡得熟,沈柏聿就没有喊她起床吃东西,列车员送来的玉米和鸡蛋还在饭盒里。
姜沅起床后,也颇为诧异。
她竟然会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睡得这么安心。
“早。”
到了终点站,列车员又送来两份早餐,是热腾腾的牛肉面,说是列车长特意提前和终点站沟通,让食堂师傅开小灶煮的。
姜沅昨晚的宵夜没吃完,沈柏聿只要了一碗,余下那碗留给司机师傅了。
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异常停止火车前进,后续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专业素养还是很过硬的。
他将热腾腾的牛肉面推到姜沅面前,自己坐在床边,胳膊搭在小桌板上,慢条斯理剥着已经冷透了的水煮蛋。
姜沅朝他颔首,拿着毛巾和搪瓷杯牙膏去外面洗漱。
因为昨晚火车全速前进,没有拖拖拉拉,比预计的到站时间还早了两个小时,被列车员同志的大喇叭声音吵醒的乘客们揉着睡眼,迷迷糊糊拎着自己的东西往车门走。
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昨晚经历了生死一线。
以后回想起来也只会说一句,哦,那个晚上啊,有点闷热,火车又出了故障,还好没有耽误到站。
列车员看到姜沅,笑容和善道:“慢慢来,不用着急下车,我们会在这停留三个半小时,等昨天没上车的同事们一起返程。”
火车站也及时调整了车次时间,要上车去海城方向的乘客们也要跟着一起等待。
“好,谢谢你。”姜沅点头,轻声道。
因为刚睡醒,女孩笑意盈盈的杏眼还蒙着层薄薄的水雾,乌黑的眸子看起来澄澈又灵动。
列车员笑容更加灿烂:“是我们要谢谢你才对,你和你哥哥可是救了很多人哦!”
姜沅冷不丁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
软卧包厢的门已经打开了,坐在里面吃着玉米的沈柏聿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不自觉弯了弯眸,温柔的眉眼更加静谧柔和。
姜沅刚刷完牙,列车员又给她送了一杯热水过来,让她暖暖身子。
看到是红糖水,姜沅莞尔一笑,在列车员期待的目光中,乖巧地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完,又洗干净搪瓷杯递还给她。
列车长去车站会议室汇报昨天的情况了,所以没来跟两人打招呼,但是让列车员代为表示感谢。
姜沅安静听完,嗓音温和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列车员看她的目光更加和煦了。
等姜沅回到软卧包厢里,把搪瓷杯和湿毛巾另外放好后,一转身就看到身前小桌板上的牛肉面。
面里还有一个剥了壳的鸡蛋,浸泡在汤汁里。
沈柏聿笑着看向她:“我吃完了,这是你的。”
冷了的鸡蛋被热汤一泡,又恢复了口感,吃起来并不噎人。
姜沅坐在床边,握着筷子,眉眼低垂认真吃着面。
沈柏聿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心也变得平静起来。
这一刻,他理解了邱望舒为什么有时候会不自觉看向姜沅。
对于发从内心喜欢欣赏的人,目光会不由自主追随。
察觉到他的视线,姜沅动作一顿,并没有抬头,而是默默地咬着切得非常厚实的牛肉片。
等姜沅吃完,两人收拾好就提着东西下车,他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只是他和霍青淮所属的军种不同。
刚下火车,看天色还早,姜沅停住脚步,想着在站内等一会儿,等人来接自己。
沈柏聿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提着她的行李袋。
确实很重,也不知道小姑娘往里面装的什么。
“阿沅。”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姜沅下意识抬眸,猝不及防就看到一身军装,身姿挺拔如苍松傲立,眉梢微挑,站在原地朝她笑的男人。
“哥哥!”
看到霍青淮,她不可抑制地扬起笑容,眼睛笑成弯月牙儿,脚步轻快地小跑过去,裙角蹁跹雀跃。
男人低着头和她说话,笑着询问她在火车上睡得怎么样,并且毫不吝啬地夸赞她:“我们阿沅可以尝试独自坐车来虞城探亲,真是个勇敢的好姑娘。”
“……”
看着眼前温馨和睦的场景,沈柏聿没有继续往前,脸上温润的笑意逐渐凝固,嘴角的弧度也收敛了几分。
原来她并不会在谁面前都只是温和沉静地笑。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这姑娘到底是谁的妹妹啊……
等两人说完话,沈柏聿才收起心里的复杂情绪,主动上前和霍青淮握手,互相做自我介绍。
“沈柏聿,野战集团军第七十九合成团两栖作战营教导员。”
“同志你好,海军陆战第八十一团团长,霍青淮。”
说完,从妹妹那听说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之后,霍青淮看向他手里的行李袋,伸手道:“给我吧。”
沈柏聿犹豫片刻,还是将她的行李递过去。
自己现在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但他对于这位霍团长和姜沅的关系,总有些忧虑。
哥哥,什么哥哥?
明明不是亲兄妹,为什么阿沅可以来探霍青淮的亲?
沈柏聿摸不清两人之间的纠葛,也担心这位霍团长会对自己的妹妹有别的想法。
霍青淮笑着接过行李,对姜沅说:“我是跟着采购的军需官过来的,要等他们采购齐全了才能一起登岛,我们去码头等他们一起回去。”
他是驻守在磐岩岛的海军部队,平时鲜少下岛。
从岛上来到虞城也要坐六七个小时的船,他是根据姜沅的行程休了两天假,昨天就来到了这里,住在招待所,天刚亮就来了火车站等着接她。
“好。”姜沅点头,和在沈柏聿面前的礼貌克制不同,看向霍青淮的眼里亮晶晶的。
“带了些什么?这么重。”霍青淮掂了掂,“以后再来探亲不要提东西了,带几身衣物就好,其它的我给你准备。”
他是心疼小姑娘这么远还要提这么多东西,长途太累了。
姜沅摇头:“给你带的海城特产,还有两身夏天的衣裳以及一些望舒姐给的防虫药。”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跟翠花姐学着纳了两双鞋垫,就是做工有些粗糙……”
“不碍事。”霍青淮笑声爽朗,心情愉悦道,“哪怕硌脚哥哥也穿。”
“……”
沈柏聿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东西是他提来的,原来里面装的都是给霍青淮的物件。
难怪这么重。
他的心如今比行李袋更加沉重。
“师母提前寄了东西让我去邮局取,现在我们过去一趟还是等下再去?”姜沅走在两个男人中间,跟着出了火车站。
“我昨天已经拿去招待所了,你们吃过早餐了吗?”
见姜沅点头,他才放下心来。
霍青淮和沈柏聿差不多高,两人相貌又出众,高大英俊的人走在哪都容易吸引视线,更何况中间还有个漂亮的女孩儿。
并没有顾及别人的目光,霍青淮余光扫了眼沉默不语的沈柏聿,略微挑眉。
他之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位同志,不过合成团和他们是共同在海岛驻防的部队。
几年前周边海域曾经发生过海战,去年从陆军抽调了两个团过来驻防部署,合成团就是其一,沈柏聿说他之前是在虞城驻扎,几个月前才调到海岛的。
真要说起来,他们也算邻居,现在都在同一个驻地。
只不过这位沈教导员,对他的妹妹,态度好像有点奇怪。
作为哥哥,他不得不警惕每一个出现在妹妹身边的男人。
霍青淮先带着两人去了招待所取东西,也不知道干妈给他寄的是什么,一大包。
而他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干妈寄了一些耐储存的鱼干虾干干紫菜和海带这些海产。
现在时候还早,军需官采购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他问姜沅:“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岛上物资匮乏,船要下个星期才能重新出来采购,现在不买就来不及了。”
姜沅要在岛上住半个月,也就是两个星期,看着她白皙娇嫩的皮肤,霍青淮都有些不忍。
岛上日晒太强了,再加上现在又是台风季,他担心姜沅跟着他去受罪。
但如果将她一个人安置在虞城招待所,霍青淮也不放心,这次探亲也没了意义。
其实他在听到姜沅说要来探亲是很高兴的,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家属过来探过他的亲。
所以他在跟姜沅跟姜沅说了这边日子苦,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说要过来时,霍青淮格外开心。
“不用,日用品我都带了,就是怕来了会给你添麻烦。”姜沅侧身仰头看向他,“我的身份会不会不方便登岛?”
她从师母那里了解到,岛上的保密条例更加严格,所以也怕给霍青淮带来不好的影响。
“我已经提前和上面打过报告了,你的政审通过,符合探亲条件。”他没说的是,两人的兄妹关系也早就通过审核,进了他的档案。
这是他有了妹妹之后,休假回来做的第一件事。
现在阿沅就是他的亲妹妹,名正言顺。
姜沅这才弯眸笑,轻声细语和他说着来时火车发生的事,虽然她当时沉着镇定,但到底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心里还是会有些害怕的。
只是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一直就藏在心里压着,直到在火车站见到了霍青淮。
后怕和惊喜一同涌来,是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听到这些,霍青淮眼底的笑意渐渐隐去,听着小姑娘轻松的话语,心里十分难受。
但他不好再说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这些话,只是抬手摸了摸姜沅的头发,轻微叹息:“以后哥哥休假就去看你。”
比起让她来,自己过去更合适。
两人的温情互动看在沈柏聿眼里就跟眼睛里进了沙子一样,十分难受。
在火车上他还在感叹两人是亲兄妹,心意相通,完全没有想过,她也是个小姑娘,遇到那样的事也会害怕。
沈柏聿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和霍青淮一比,高下立现,毫无胜算。
到了十点多,他们已经走到了码头,咸湿的海风吹来,还带着腥味。
这是姜沅第一次看到大海,宽阔无垠,一望无际。
海上有数十条渔船,码头旁边也有渔民在售卖鱼获。
她发现,海边的天空格外蓝一些,是那种纯净的湛蓝,非常漂亮。
“岛上缺乏蔬菜,不过海鲜可以顿顿有。”
现在日头猛烈,海风又大。
怕她晒伤,霍
青淮脱下自己的军装常服外套,披在她身上,遮住她露在外面瓷白色的胳膊。
藏蓝色的常服并不厚,也不闷热。
霍青淮只穿了件白色衬衣,下半身是藏蓝色的裤子。
姜沅听他说一些岛上的事,眼底满是新奇,听到还有椰子可以吃,也很期待登岛。
要是青颖也来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没让他们等多久,军需官就开着军用卡车装着一车物资过来,招呼着几个小战士一同卸车装船。
除了一些军用物资和炊事班点名要的肉菜,还帮岛上随军的军嫂带了一些生活用品。
霍青淮和沈柏聿都过去帮忙了,他们让姜沅站在原地看好行李就行。
过了大概一个半小时,装卸完毕,两个男人拎起行李和穆云锦寄来的包裹,带着姜沅登船,进了船舱。
物资船的船长给军需官递了根烟,又扔过去一盒火柴:“我家那母老虎非闹着要吃肉,说是跟着我天天只能吃点鱼虾,迟早得痛风。这不,今天我愣是去割了五斤肉,又整了个大猪蹄子,还找食品厂买了点冰块,估摸着能吃一阵了,就是这天气不耐放啊。”
“别提了,我家那祖宗也一样,别说她们,炊事班的贾大胖还不是给我下了死命令,今天晚上吃不着肉就顿顿蒸海鲜,搞得我一下船就拿着条子直奔肉联厂。”
“没办法,谁能干得过这群拿大勺的。”
两人抽着烟,站在甲板上,对视一眼,扑哧乐了,语气悠哉悠哉的,听不出多少哀怨。
没别的,他们自己也想吃肉了,这野生大黄鱼吃多了也腻味啊!
“霍团长那妹妹你看到了没,可真俊,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来探他的亲,这岛上那些老娘们看到这姑娘还不得张罗着给人相亲啊。”
“我估摸着成不了,人家这细皮嫩肉的,霍团长舍不得让他妹妹来这里吃苦,反正我是回去要跟我家那口子说,别瞎热心,人家这样貌要什么样的找不着?”
“再说这霍团长家那情况吧,也不好掺和进去,要不是他家那位……是吧,他也不至于至今还只是个团长。”
虽说霍青淮如今才二十七,职衔已经算高的了,可他本来能有更好的发展。
当年张望津托了不少关系费了老大的劲才把霍青淮送去当兵,大大小小的战役霍青淮也参加过不少,就说前几年那次海战,他还立了功。
虽然说是断亲了,就不算有关系,可上面多少有点顾忌,不敢把人再往上提。
两人聊着聊着没注意到后面有个小姑娘,姜沅本来是想出来透口气,没成想听到这些,她眸子一暗,压抑着喉咙的不适,又默默退了回去。
“怎么了?是晕船吗?”霍青淮见她脸色惨白,才想起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件事。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船上也是如履平地,可阿沅不一样。
见他神色担忧,姜沅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随后焉了吧唧的趴在物资旁边的椅子上,萎靡不振。
霍青淮起身,去找军需官要生姜。
他帮炊事班买了不少食材,肯定有这个。
他刚离开,姜沅就没忍住,再加上早上吃了鸡蛋,全数反胃吐了出来。
船舱内还有个来探亲的婶子见状赶紧去找水给她漱口,这小姑娘看着可是遭老罪了。
“姑娘,清清嘴里的味道。”她递过去一个水壶。
姜沅怕弄脏她的壶,从行李袋里拿出搪瓷杯,沈柏聿知道她的意思,立马接过水壶,倒了半杯水进去。
“谢谢您。”她有气无力道。
婶子摆了摆手,嘴里絮絮叨叨安慰道:“我以前第一次坐船也晕,吐的昏天暗地,从小就在中原长大,哪来过这些地方。下了船好几天腿肚子还打颤,总感觉自己还在海上飘着,踩不到实地。”
“后来多探几次亲,也慢慢习惯了。唉没办法,家里的男人可怜啊,我就坐一次船都受不了,他们还要经常出海巡逻……”
沈柏聿见姜沅漱完口在小口小口喝着水缓解不适,他默默蹲下身来,擦干净地上的呕吐物,又去外面的甲板上把吐出来的东西抖到海里,洗干净布后,晾晒到船板上。
姜沅吐完后舒服了一些,婶子凑过来顺了顺她的后背,随口问道:“这两个军官都是你哥哥?都挺关心你啊。”
姜沅头昏脑胀,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婶子也就没问了。
过了一会儿,霍青淮拿了一块生姜和两三片薄荷叶过来,掰开生姜递到她鼻尖:“阿沅,闻闻这个会舒服一点。”
姜沅点点头,轻轻地嗅着生姜的味道,辛辣味直冲鼻腔。
霍青淮又将揉皱了的薄荷叶递给她,姜沅自己伸手拿着放在鼻子下面闻,独特的清凉香味抑制了恶心感,她头脑清爽不少。
旁边的婶子都将这些看在眼里,这两个军官都是会疼妹妹的,是不错的小伙,也不知道有没有对象。
好对象不会自己长腿走过来,看中了就要主动出击,她也想给自家闺女找个窝心的男人。
年轻英俊又会心疼人,这样的可是香饽饽。
头晕感逐渐缓解了,到了中午军需官拿出一些在岸上买的烧饼问她们吃不吃,姜沅摇头拒绝,只是时不时喝口水。
看她这样沈柏聿也难受,揪心得很。
好不容易熬到了六点,下了船,姜沅腿都是软的,要不是沈柏聿眼疾手快扶住,差点就一脚踩空了。
军嫂们和炊事班的人都在岸边等物资,见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忍不住多瞅了几眼。
这姑娘是真好看,这脸蛋这身段,还有身上的裙子也亮眼。
炊事班的贾大胖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打趣道:“呦,难怪我们霍团长眼巴巴地赶去接人,合着家里还藏了个这么俏的妹妹啊,以前怎么没听他吱过声。”
看她这样好像是有点晕船,贾大胖拍了拍旁边的小战士:“给咱妹妹送个椰子过去缓缓,这岛上都多久没来新人了,怪新奇的。”
岛上日复一日的生活太枯燥,平时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人,好不容易有不一样的,自然成了新的话题。
“旁边扶着她的那个不是隔壁合成团的沈教导员吗?”有人伸长了脖子,手搁在头顶上挡着太阳看过去,纳闷道,“这姑娘到底是谁的妹妹啊。”
第80章 第八十章你现在的行为恐怕不太合适吧……
等人都下船了,炊事班的过去卸物资,军嫂们也去拎自家的肉,还要挑选一阵。
每一份斤数是相同的,但是肉的肥瘦可不一样,肥肉可以炼油,炒菜也有味道,不像瘦肉,干巴巴的没什么油水还塞牙。
军嫂们挑挑拣拣半天,到最后的只能拎着一块瘦肉多的埋怨军需官:“下次整点肥肉啊,也不知道给我留块好的。”
军需官敢怒不敢言,笑呵呵地把这群祖宗送走,还不忘把青菜给她们装上。
在岛上最厉害的是谁?海军?还是陆军那几个合成团?都不是。
是这群老娘们的嘴。
你敢说一句她们的不是,明天就成了岛上最大的谈资,那嘴巴比子弹还厉害,战友见了你都得笑上两天。
姜沅手里多了个椰子,她懵懂看过去,
跳到甲板上的贾大胖朝她一挥手:“妹子,放心拿着,这玩意岛上多得很,平时我们都当水喝。”
霍青淮手里提着行李,见她状态好上不少,朝她颔首:“可以喝,回去我给你打开。”
见他同意了,姜沅才收下。
这一幕看在沈柏聿眼里又是别有一番滋味,他只期望战友的信快些寄来,还有父亲那边。
这种没名没分的感觉真不太好。
沈柏聿和霍青淮不隶属同一个部队,所以两人所在的地方家属院也没在一个位置。
霍青淮并不知道他和姜沅的真实关系,只以为是妹妹去了趟海城沈柏聿的外祖家,他正好要过来,就顺便和姜沅一趟了。
所以没有考虑太多,朝沈柏聿道了声谢后,就带着姜沅回了自己那边的家属院。
岛上到处都是高大的椰子树,姜沅看得目接不暇,脚步下意识跟着霍青淮走,手里还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椰子。
沈柏聿等两人走远了,才回营区。
岛上的房子都是低矮的平房,一排连着一排,外面是白色的墙,里面也只是简单粉刷了一下,这还是因为考虑到有随军家属,特意改善过的。
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桌子,一个衣柜,这就是家属房里面的陈设。
霍青淮将东西放下来,笑着对她说:“床我提前铺好了,暖水壶晚一点再拿过来,这半个月你不用做饭,等下晚上去家属食堂吃。”
姜沅在这吃饭可以走他的定量,另外交钱和粮票吃也可以。
驻岛条件艰苦,他们的待遇和津贴比陆军好上不少,平时他还能省下不少粮票寄回去,所以是够两个人吃的。
“好。”姜沅点头,又见霍青淮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军用匕首,接过她手里椰子,没一会儿工夫就开了个口子。
“椰肉也可以吃,白色的就是,清甜,但是多吃两个你就不会想吃了。”
霍青淮检查房子里还缺什么,然后又用匕首拆开干妈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不少酱菜,还有些糕点,以及一些红糖块。
他一时摸不准这东西是给自己的,还是给阿沅的,不过两个人都可以吃,也就没纠结了。
姜沅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慢悠悠喝着椰子水,霍青淮蹲在她旁边整理东西,除了她装衣服和纸笔那个袋子没有动,其余的都整理了出来。
在他拿出绣了字的鞋垫后,姜沅眸色有片刻凝滞,但又假装不在意,悄悄别过头,怕他看见自己局促的眼神。
她一直觉得自己只要想做一件事,就能做好它,可纳鞋垫不是。
翠花纳的鞋垫不用多说,工整又漂亮,上面的绣花栩栩如生。
青颖给林叔叔凌阿姨带去的也不错,只有她绣的比较一般。
捏着柔软厚实的鞋垫,又看到上面绣的平安两个字,霍青淮眸色缓和下来。
他看向坐在一边的小姑娘,真挚诚恳道:“哥哥很感动,也很喜欢,待会儿回去就试试。”
随后他翻了一下鞋垫,见也有字,促狭笑道:“不过阿沅,下次你能不能把胜利两个字绣在上面?把胜利踩在脚底下寓意不太好啊。”
他是怕小姑娘觉得不好意思故意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没想到她却认认真真说:“哥哥,你拿反了。”
“……”霍青淮哑口无言,故作懊恼道,“哦,原来是这样,不过绣在鞋垫上,不管正反,都是踩在脚底下吧?”
姜沅也松懈下来,眯着眼睛笑:“那我下次给你绣在衣袖上,胜利就在把握之中。”
两人一起开着玩笑,爽朗的笑声从家属房传了出去,外面晾被子的婶子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霍团长不容易啊,以前只能看着别人的家属左一茬右一茬地来,他孤苦伶仃的,看着什么也不说,但谁又能不期待呢。
现在好了,亲妹妹来了,是该好好开心开心。
安置好姜沅,霍青淮又和她说了一下岛上的情况:“除了军事禁区不能去,其它地方都可以去,岛上有邮局,但是只能寄信,不能寄收物品,寄出去的信也会拆封检查。”
“出了家属院往左边走,拐角处有个小商店,有搪瓷杯牙刷脸盆蜡烛火柴这些日用品,别的没有,如果你想要什么写张条子给我,下个星期军需官出去采购让他带回来。”
霍青淮见她点头,又询问现在还有没有头晕不适,并且答应过两天他有空就带她去赶海。
看到小姑娘模样乖巧听他说话,跟只小猫似的,霍青淮眼底带着怜惜。
“你在信里写了要出国留学,希望在这之前我能有时间多陪陪你,不然可能就要几年后才能再见了。”
“阿沅,这段时间你有什么需求就和哥哥说,我们是家人,不用不好意思。”
“好,”姜沅温和笑道,“我不会客气的,哥哥。”
两人都是第一次感受到哥哥妹妹带来的温暖,刚开始相处有些放不开和笨拙,但是都感觉很不错。
霍青淮交代了她一些事,包括需要热水可以去炊事班找贾班长,还有晚上想出去走走也可以,但是尽量不要一个人去海边,晚上风浪大,又黑,不安全。
岛上除了驻扎的部队也有原住民,他们靠打渔为生,天天出海,家里人也都在岛上。
晚上就在外面散步倒是不用担心有危险,海陆两军都有巡逻队,时刻要观察岛上以及海面的情况,没有人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闹事。
姜沅将他说的记在心里,知道他还有事要忙,也没有一直缠着他,而是把他送到门口。
等霍青淮走了,她才回房,把带来的衣服拿出来,收进衣柜。
“谢宥川,你是什么军种,也是陆军吗?”
她忽然开口问-
“嗯,陆军边防团。”
姜沅想起徐姨说过的话,如果他不是负了伤,现在已经是团参谋长了,心里有些惋惜。
之前在甲板上听到船长和军需官说,哥哥立了很多功劳,所以早早就当上了团长。
二十七岁的团长,很年轻,不多见。
那么二十一岁的团参谋长呢。
他又是参加了多少战役才走到今天。
那一抽屉的军功章代表的都是他曾经的荣耀。
姜沅有些沉默,她不知道该和谢宥川说什么,也不知道在出国之前还能不能帮他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但是他好像对此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她心里也没有底。
谢宥川读懂了她的沉默,语气平淡-
“这种匪夷所思的灵异事件,谁也没有办法,不用觉得愧疚。”
就算回到自己的身体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会和那盆君子兰一样,慢慢枯萎。
直至死,都被困在房间里。
反而是他要对姜沅说一句抱歉。
从来没有帮过她任何事,反而贸然闯进了她的生活,给她造成困扰。
姜沅咬着嘴唇,安慰他:“其实谢宥川,我没觉得你是麻烦,相反,很多时候我知道有你在,做事也会更加勇敢。”
就是那种孤身一人很久,突然有人一直陪伴你。
并且在关键时刻,你支撑不下去了,他会出来继续扛着。
虽然姜沅并不希望再有那样的危急关头,但谢宥川的出现又何尝不是救了她一次。
所以她很感激。
谢宥川忽然想起早上霍青淮夸她的那句,真是个勇敢的好姑娘。
确实是一个既勇敢,又坚韧,还善良的好姑娘。
整理完衣服,姜沅又把带来的日用品拿出来,有搪瓷杯和牙膏牙刷,还有青颖给她买的雪花膏,以及谭秀兰给的香皂和肥皂。
最后碰到月经带的时候,姜沅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次的生理期,恐怕要在岛上度过了。
她脸色微窘,只希望这次来的比较平缓,不要过于汹涌,不然她还要忍着疼痛洗被子。
外面有个嫂子见门开着,探头探脑站在门外,对姜沅多多少少有些好奇。
姜沅发现后邀请她进来坐,只有一把椅子,她自己坐在床边。
“这房子是霍团长亲自过来收拾的,你看顶上的油毡布,之前的早就坏了,破破烂烂的,这是新换的,他可真是上了心。”
嫂子叫王卫红,圆脸,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特别和气。
姜沅抬头往上看,果然看到了房梁上面的黑色油毡布。
“嗯,我哥哥是很好。”姜沅柔声笑道。
王卫红问了小姑娘的名字,好奇:“为啥你们兄妹俩不是一个姓?一个随爹一个随娘?”
“不是,我们是干亲。”姜沅并没有故意隐瞒,这些事也瞒不住,她上岛是有审批手续的,两人的关系霍青淮的上级首长都知道,而且战友也会问他。
院里这些嫂子或者婶子们回去一
问家里男人,就什么都清楚了。
“啊,干亲啊?”王卫红眼神有些变了,她好心道,“那你们俩平时最好不要单独待在一起,不然会有人风言风语的。”
姜沅笑着说:“我心里有数的。”
霍青淮也特别注意这一点,所以之前刻意没有关门。
等王卫红出去了,姜沅注意到旁边椅背上的外套,想着晚上吃饭的时候给他带过去。
现在外面还是很热,应该要晚上才会凉爽下来,所以她也没有出去到处逛逛,而是拿出了作业开始写。
张老师和她说过,出国后国外的课题比国内的更难,她想要提前适应一下,以免到时候跟不上。
她不想给国家丢脸-
“什么?干亲啊?”坐在屋檐下阴凉地方择豆角的吴秀珍透过窗户看到坐在桌前握着笔的女孩,她凑过去,小声问,“真是干亲?那这次来到底是来探亲的还是想处对象的?不会是奔着结婚来的吧!”
她从小就是农村里长大的,什么离奇事没听过,干亲算什么,该结婚照样结。
仔细想想,那霍团长已经二十七八岁,还没谈对象,组织上找他谈话也说暂时没想法,难道是因为这小姑娘?
“哎呦,那巧云可咋办,谁不知道她喜欢霍团长啊,这知道了不得怄死。”
“唉你可别乱说,人家压根没透露过有这个意思,而且我看这不就是正常兄妹吗。”王卫红提醒道,“人家小姑娘年纪小脸皮薄,你别出去乱嚼舌根子。”
她都有后悔告诉吴秀珍了。
不过想想现在不说,吴秀珍也能想办法打探到,只能劝她少去嚷嚷些有的没的,免得人家霍团长生气。
“放心,我嘴上有把门的。”吴秀珍择完豆角,转身回屋子生炉子,声音越来越小,“这物资船要是能勤快点就好了,终于又能吃上豆角炖肉了……”
王卫红看了眼天色,呦,她也得回家做饭了。
这年头谁去家属饭堂吃啊,说是家属饭堂其实这些当兵的也在那里吃,她们去要不就从男人定量口粮里扣,要么就出钱出票,可舍不得这么吃。
自己拖家带口的,不划算。
到了晚上,凉爽的海风从窗缝里吹来,姜沅终于解出一道很难的大题,脸上露出笑容,放下笔,缓缓转动着手腕。
刚想要去家属饭堂,外面有人敲门。
还以为是霍青淮见她没有过去,过来找她了,立马去开门,眼底带着欣喜,想要和他分享喜悦:“哥哥,我刚解——”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后,余下的话卡在嗓子眼,顿时没了声音。
沈柏聿目睹到她前后的变化,知道她期待的是谁,暗自苦笑。
“给你带了饭,我可以进来吗?”
姜沅回过神来,颔首,侧身让道。
将三层的铝饭盒放在桌上,他打开饭盒盖,第一层是清炒时蔬,今天刚采购回来的,脆嫩新鲜。
第二层是土豆烧五花肉,肥而不腻,吃起来也不会太难受。
“你刚到岛上来,又有些晕船,我怕你肠胃受不了没有给你打鱼虾那些海鲜,今天先吃这些经常吃的日常菜,等你明天缓过劲来了,再去食堂吃。可以吗?”
担心她觉得自己太霸道了,沈柏聿询问她的意见。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如今在她面前有些小心翼翼,一言一行生怕惹她反感。
这些不管是沈安澜还是沈昭从来没有得到过,大哥在他们眼里一直是温柔和煦但又有些疏离感的人。
“谢谢。”姜沅问他要坐吗,见他摇头,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他递来的筷子。
沈柏聿站在桌边看着她吃,瞥见一边的解题过程,又合上本子,放远一些,以免溅上油渍。
“这是万金油,不舒服了就擦一点。”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小圆铁盒子,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上面画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这虎标万金油是他刚才去找军医要的,头疼脑热蚊虫叮咬都能用。
姜沅点点头,先吃了两口蔬菜,才夹起土豆。
咽下去后,她声音很轻道:“你可以不用对我这样的。”
沈柏聿听完,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我心甘情愿,只是怕你会觉得不适。”
他还没考虑好该怎么和她相处,关系没点破,怎样都有些尴尬,他的示好也有些突兀。
原先他还没觉得有什么,看到她和霍青淮在一起的状态后,才明白过来她在自己面前会有些不自在。
但又担心她在岛上的情况,所以忍不住来看看。
姜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地吃着东西。
如果关于当年真相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沈柏聿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更不欠她什么。
她没理由埋怨他。
屋子里的灯是暖白色的,墙壁被粉刷的很白,光线很亮堂。
见她没回应自己,沈柏聿打量房间,在看她还缺些什么,自己方便添置。
只有半个月的相处时间,他也很珍惜,有时间就想多看看她。
他下一次休假要明年,那个时候她可能都出国了,再见面很难。
“暖水壶我那里有,等下给你送……”
“阿沅。”霍青淮提着暖水壶进来,看到沈柏聿也在,这回是真讶异了。
审视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眼风锐利,霍青淮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
对他而言,沈柏聿就是一个出现在他妹妹房间的陌生男人,而且现在还是晚上。
哪怕同行过一段路,那也只能算是认识。
谁也不知道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瞥见桌上的饭菜,霍青淮放下暖水壶,又摸出火柴点燃带过来的蚊香,放在姜沅椅子下面。
他缓缓直起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扶着椅背,微笑看向沈柏聿,语气低沉,带着压迫感。
“沈教导员,你现在的行为恐怕不太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