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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遇疯批 昨夜未归 35852 字 14天前

第51章 人要脸、树要皮,你是什么都不要了吗

循齐的猖狂,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颜执安屏息,听着她说的话,颜执安,你笑起来像一个傻子。

她好奇,她听不见的时候,循齐是不是常常这么说?

短暂的犹豫后,循齐握住她的手,缓缓写道:【你今日感觉如何?】

颜执安不动声色,道:“好多了。”

循齐还想说什么,她抽回自己的手,继续说:“我能听见了。”

循齐:“……”

那刚刚的话,岂不是都被她听到了?

循齐心凉了半截,转身想跑,左相再度开口:“我哪里像个傻子?”

“不像,我说我自己,我刚刚摔了,像个傻子。”循齐绞尽脑汁辩解,“您刚刚恢复听觉,有所误差,我怎么敢说您是个傻子,误会、误会。”

颜执安不为所动:“你刚刚说了三遍。我听得很清楚。”

“我骂我自己呢,走路都会摔跤。”循齐讪笑,“哎呀,别说这些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听见的?”

循齐巴巴地凑到她的跟前,眼神如炬,然而颜执安侧身避开她,道:“今日起来,便好多了。”

她有意躲避,循齐却沉浸在欢喜中,无法察觉,循齐乐呵呵的,道:“既然快好了,也是好事,你想不想听书,我给你念书听?”

颜执安凝神,感觉到她的高兴,她的情绪明明白白地放在自己的眼前。

“不想听。你与我说说外面的事情。”颜执安摇首,“我方才召无情来过,她说了些事情,细细去算,也无大事。”

京城内最大的事情便是昭惠公主回朝,但无情不敢提及,循齐之前嘱咐过,左相身子康复前,不要提起此事。

这件最大的事情被掩盖,剩下的事情便无足轻重。

循齐苦恼,索性说道:“老太爷病了,我派人回去,以您的名义去探望,又送了许多补品。”

人至七十古来稀,颜家老太爷已至七十岁,儿孙满堂,能活到这个岁数,也算高寿。

颜执安露出几分愁绪,道:“老太爷若去,颜家五房是要分家的。”

“分家?”循齐意外,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不是还有老夫人吗?不是说父母在不远游,长辈在不分家的吗?”

“分是迟早的事情。”颜执安道。

循齐好奇:“那怎么分?她们都要搬出去吗?”

“嗯,我既是家主,颜家则予我,其余四房都要搬出去的。”颜执安道,“这是规矩。”

“但您不想,对吗?”循齐一眼窥破她的心思。左相看似冷酷无情,心里却十分柔软,都是一家人,岂会不管不顾呢。

颜执安凝眸,认真思索道:“你代我写信,先问老太爷安好……”

她又顿住,循齐深深望着她,“怎么了?”

“今日可有书信过来?”颜执安道,“老人家的身子反复,许是自己好了也说不定。”

循齐摇首:“书信是年前寄来的。应该快有书信来了。”

老太爷若去了,重担都压在了左相身上,尤其她是家主,膝下无子,颜家其余几房如何甘心将这块肥肉给予她呢。势必又会生起许多波澜。

“再等几日。”颜执安也是无力,如今她看不见,急也没有用。

颜家的事让颜执安暂时忘记那个吻,细细嘱咐循齐去挑些好的补品,派人送回金陵。

这些东西家里都不缺,左相这么做,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循齐一一应声,转头出去吩咐。

原浮生在药炉旁托腮打瞌睡,循齐偷偷靠过去,伸手抹了些灰,趁她不注意抹在她的脸颊上。

刚抹完,原浮生就睁开眼睛,下意识看向循齐:“作甚?”

“我来问问山长,颜家老太爷生病一事。”循齐故作正经,板着小脸。

原浮生打消心底疑惑,疲惫地舒了口气,“人老了,多病多痛,哪里如你们年轻人活蹦乱跳,一场风寒就可以要了命。来前,颜家请我去诊脉,我命她们准备好后事了。”

“你来京后怎地不说呢?”循齐急了。

原浮生剜她一眼:“你们都自身难保了,难以有时间去管金陵的事情,人若死了,你们赶去有何用?不过是披麻戴孝罢了,少你二人也无妨。且你二人一个伤一个要务在身,哪里有时间去奔丧。”

她看得开,左相那等模样,知晓不如不知晓,自己心安养病即可,大夫都无能为力,找孙女有何用,更何况孙女自己还是个废人。

循齐无语凝结,道:“您想得可真通透。”

“循齐,老太爷若没了,按理来说,左相是要守孝一年。”原浮生幽幽开口,“这等关头上,老太爷该撑一撑便是。”

循齐纳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人要死,这哪里是我们能左右的事情。”

原浮生气竭,道:“循齐,左相迟早有一日被你气死。”

循齐无语,道:“她若守孝便是,一年罢了,我可以自己应付得来,如今正好养伤。”

“你准备瞒她到何时?”原浮生开始挖心一问,“你既已是公主,该去你的宫里住,再不济去公主府,你日日赖在左相府是何意?”

“我……”循齐羞得脸色通红,以目示意原浮生莫要再说了。然而原浮生哪里是好糊弄的人,当即就说:“你想做什么,我一清二楚。”

循齐立即紧张起来,不由辩解:“我、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想照顾左相罢了,她如今身子未愈,我便离她而去,回宫逍遥自在,岂不是伤了她的心。”

她越心虚,越说得理直气壮,可这一幕落在原浮生眼中,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罢了。

原浮生的眼中带着疑惑,道:“随你折腾。若是太爷没了,她是要留京守孝还是回金陵,全凭她。”

“当年四爷没了,左相可曾守孝?”

“四爷已去十余年,那时她不过微末小官。”原浮生解释。

循齐不由埋怨:“在家守孝就能看出来孝顺了?世人多以形式主义来看问题。”

“何谓形式主义?”原浮生疑惑,她为何没有听过这句词?

这是疯子的话,外人不得知。且这句话十分大逆不道,不可随意说。

循齐蹙眉,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原浮生继续扇扇火,懒得理会这个小东西,颜执安身子康复好后,她只怕要上天。东宫詹事都敢随意杀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继续盯着药炉。

循齐回屋换衣裳去了,沐浴更衣,晚上来蹭饭吃。

三人坐一桌,循齐低着头扒饭吃,原浮生给左相剥虾,她看了一眼,又看向左相,眨了眨眼睛,原浮生:“闭眼!”

循齐嘴巴动了动,将自己的碗伸到原浮生的跟前:“也给我剥一个虾吃。”

“你自己没长手吗?”原浮生不理会。

下一息,循齐动筷子,将左相碗中剥好的虾夹过来,放进自己的嘴里。

原浮生:“……”

“人要脸、树要皮,你是什么都不要了吗”

循齐故作认真,道:“你不给我剥,我就抢她的。”

原浮生睨她一眼,旋即告诉左相:“你不管管吗?”

“一个虾都要管吗?”颜执安头疼。

原浮生也不剥了,擦擦手,与左相道:“女儿大了,你管不住了。”

颜执安:“……”

循齐笑呵呵地嚼着虾肉,与原浮生笑了笑。

饭后,右相来了,原浮生回避。左相请人坐下,奉茶。

循齐坐在一侧,身子歪靠着软枕,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却扫过右相。

右相看她一眼,想要开口,她坐直身子,眼中凌厉,似要吃人一般。右相抿唇笑了,道:“颜少主,眼睛疼不疼?”

“不疼!”循齐道。

右相不理她了,转而与左相说起正事:“东宫詹事死了。”

“循齐做的?”左相一猜便中。

“不管是谁做的,位置腾了出来,如今纪王与司马家都在较劲。”右相说道,东宫詹事是太子跟前第一人,无论被哪方得利,另外一方都不会善罢甘休。

两方较劲,右相也想掺和,特来问问左相的意见。

左相却说:“要东宫詹事位置何用,能死第一回就能死第二回。”

“你的意思是不掺和?”右相有些意外。

左相分析:“司马家在司马勋死后失了户部,想要翻身,自然要做出些成绩,先加强自己的实力。争这个做什么?太子如今大了,难不成任由东宫詹事左右不成。”

太子既然能巧妙地做出行宫行刺的大事,还是个孩子吗?

她说:“太子愈发有先帝的风范了。”

右相迟疑,扫了一眼循齐,她依靠软枕歪靠着,一袭素衣*,风姿绰约,灯火中裹着一丝风流。

“既然你放弃,我便不掺和了。”

“江南如何了?”左相发问。

简单五字,让循齐惊得坐了起来,她惊慌地看着右相。

见她如此,右相笑了,神色中带着几分威胁之感,循齐忙道:“江南甚好。”

右相撇她一眼,道:“江南无要事,倒是太子十分乖觉。”

太子跟前第一要人被循齐杀了,陛下替其遮掩,他还痛失了少傅,若不乖觉,只怕没他好果子吃。

“他乖觉?”左相不信,“太子这些年来羽翼丰满,如今可乖觉?”

有第一回行刺就有第二回,再怎么乖都是假装的。

循齐沉默。左相继续说:“盯着太子,如今陛下知晓他有谋逆之心,不会再信他了。”

如今碍于面子,只要有机会,陛下定然会废太子。

右相道:“慢慢来,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左相保重身子。”

“循齐,送一送你的老师。”左相吩咐道。

循齐这才慢吞吞起身,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右相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拉她:“送我罢了,作何生离死别之状。”

循齐被拉出卧房,走出院子,她才埋怨老师:“你刚刚吓死我了。”

“你的谎言,最多两日便会揭破。”右相提醒循齐,“她已恢复听觉,视觉还会远吗?你做好被赶出相府的准备。”

一轮明月横在空中,皎皎明亮。

循齐磨磨唧唧地抬脚,道:“我知道,她还未曾痊愈呢。对了,颜家老太爷怕是不成了。”

右相回眸,月色笼罩下,容貌温柔,她凝神两息,道:“这个时候也甚好。”

“何意?”循齐纳闷,她怎么和山长一个想法。

右相解释:“左相身子弱,毒层游走全身,需要时间来修养,利用守孝时间来修养,岂不甚好。”

循齐深深看她一眼,道:“您有理。”真是无情无义的官场人。

“殿下,臣亲情缘薄,只知人该死的时候就死,其余时候死了,只会连累晚辈。”右相淡淡说一句,“阿姐死的时候也甚好,给了你机会。若不然,去哪里找回来。您说,对吗?”

循齐体会到权臣的冷漠,但右相说得没有错,她只能认可:“我送老师。”

“嗯。”右相抬脚,走了五六步,说:“你记得你家对门是谁吗?”

“似是一郡主府。”循齐说。

右相道:“你回朝,臣也送您一礼,对面的郡主随夫去任上,宅子空下来,让朝廷买下来,给你做公主府,如何?”

“当真?”循齐惊喜,当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喜不自禁,一再朝右相拜谢,右相露出欣慰在之色,提醒她:“该走的时候就走,别拖拖拉拉,原浮生精明,别让她看出问题,若不然告你一状,左相理都不会搭理你。”

循齐点点头,“我知道了。”

右相潇洒而去。

循齐大喜,忍不住雀跃,住对门,多好呀,日日可以过府。

真好。

循齐美滋滋地回去了。

今晚,颜执安却赶她走了,道:“我能听见了,不必守着我。”

循齐高兴不过两刻,一盆冷水泼下来,吓得她站在原地不动弹,“我、你眼睛还没好呢。”

“有婢女在,不要围着我,做你自己的事情。”

颜执安的声音冷硬,听起来也没有温度。

循齐扭捏,觑她一眼,不甘心道:“我不放心她们,你手臂上的伤还没好齐呢,大夫说冬日伤口愈合得慢,要小心养着。”

“那也不用你。”颜执安屏息,“回去吧。”

循齐不走,反而搬了凳子坐下,颜执安看不见,只当她听话走了,不想,她靠得反而更近了。

“我不走,我不放心你。”

“循齐!”颜执安提高声音。

循齐缩了缩,据理力争道:“我与山长说好了,她白日陪你,我晚上回来陪你,你不能打乱我们的计划。”

颜执安拿她没有办法,赶又赶不走,只得说道:“你睡外面。”

循齐:“……”

“你好狠的心,踏板都不让我睡。”

颜执安无语,这是让不让睡踏板的事情吗?

一时间,她也找不出其他的言语来拒绝,循齐得寸进尺,道:“我去洗漱,等我回来。”

“循齐……”颜执安呼唤一句。

没有回应。

人走远了。

颜执安无奈,只得让人在踏板上铺了地铺,她那样粘着自己,让她高兴又害怕。

心中一旦有事,就会魂不守舍,她觉得刚过了片刻,循齐便又回来了。

“你怎么那么快?”

“我在这里洗的呀。”

颜执安良久无语,唤来婢女,道:“扶我回榻。”

她有抵触之意,循齐便不敢碰她,自己躺进被子里,一面唠叨:“赵俯的调令出来了,你说我要不要给他践行?”

“送些贺礼过去便可。”颜执安顺口就回答。

循齐又说:“我觉得也可。”她翻身,看向榻上的人,不知为何,今日放下了锦帐,平日里都不放的。

一面锦帐隔绝了她与左相。

循齐疑惑,但没有多问,而是认真说:“您想不想夫人,要不要将夫人请来照顾您?”

“不用。”颜执安拒绝了。

循齐还想问,对方打断她:“该就寝了。”

循齐悻悻地闭嘴,看着那面碍眼的锦帐,心中十分不满,恨不得放把火烧了。

气恨在心,她爬坐起来,床榻上的人睁开眼睛,“怎么了?”

“没、挺好的。”循齐被吓得立即缩回被子里,她的耳朵怎么那么灵敏。

颜执安便不问了。

循齐睁开眼睛,半晌无言,又不敢起身,对着虚空发呆。

翻来覆去后,她只得闭上眼睡觉。

颜执安静静地听着,直到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一切如旧,难不成自己想多了?

循齐一夜好眠,清晨爬起来,自己更衣,再去洗漱,等回来的时候,左相也醒了。

左相初醒,脸色苍白,长发披散着,陡然添了几分虚弱。循齐一眼瞧见了她的脆弱,心中不由发疼,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为何不睡了?”

“睡不着。你回巡防营吗?”左相下意识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

手伸到半空中,似乎想起什么,又收回了手,可刚收回,循齐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想摸就摸。”

颜执安不悦,但少女的手给她几分暖意,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少女匆匆松开她:“我要去巡防营里,等我回来。”

循齐来不及说什么,转身走了,“我回来给你带些你喜欢吃的糕点回来。”

她出去,原浮生进门,循齐接过披风,看她一眼:“山长,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原浮生嘱咐一句,多少人盯着她。出门在外,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人跑的很快,年轻、腿长,动作迅疾。

原浮生站在晨光下,认真地看着她的背影,不得不叹一句;“年轻真好。”

她在屋外等候片刻,等里面收拾好她才入内。

两人一道用早膳,颜执安想起循齐,询问道:“少主用了早膳吗?”

“少主不在家里中用,近来都是去巡防营中用,有时会用过午膳再回来。”婢女上前解释。

颜执安便不说了,静静用早膳。而对面的原浮生看着她的神色,道:“你们下去。”

婢女们鱼贯而出。

待婢女退下后,原浮生放下筷子,道:“她不是你的女儿,她迟早是回去的。”

“陛下认回她了?”颜执安敞开户,直接询问,“你们都在瞒我,我知道,她杀了东宫詹事,却安然无恙,可见陛下有心而为,太子跟前暴露了,陛下岂会不趁机认她呢?”

“且昨夜右相见我,说话吞吞吐吐。”

“你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原浮生欲言又止。

颜执安道:“骑虎难下,难道将她推开,将颜家陷入险地吗?祖父病重,循齐回朝,我也该过继子嗣,颜家少主要换人了。”

原浮生无言,这是颜执安的行事风格,分析利弊,然后做出最好的选择,也不管旁人会不会伤心。

她本想劝说左相狠心些,想不到她将后路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颜执安,你对她,是不一样的。”她不得不承认,左相的偏爱都给了循齐。

她提醒左相:“不要玩火。”

“你看出什么了吗?”颜执安真心问道,“她还是个孩子。”

“在你眼里,她是个孩子,在外人眼中,她是巡防营指挥使,管着一万人,在太子眼中,她是敢杀东宫詹事的对手。左相,试问你敢杀东宫詹事吗她不是孩子了。”

颜执安缄默,低头抿了口汤水,原浮生劝说她:“随我回金陵休养身子,如何?等你不在的时候,她就会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很可笑的。”

“你容我想想。”颜执安沉默,她觉得循齐还是个孩子,不甘心道:“或许你我想错了呢。”

原浮生道:“我也不知。”

两人都沉默。

午后,循齐归来,提了些糕点,给了一份给山长,剩下的一份让婢女拆开,放在左相处,自己回屋更衣。

原浮生看着自己手中的糕点,又看向颜执安,不由沉思,难道真的猜错了?

颜执安尝了一块,入口即化,邀请原山长来尝尝。

“她好像很高兴。”

“我伤前,她每日都很高兴。”颜执安说。

原浮生端详眼前精致的海棠酥,轻轻咬了一口,道:“太甜了。”

“尚可。”颜执安嘴里苦涩,难得吃了块甜的,觉得心都是甜蜜蜜的。

原浮生端详她,道:“我以前让你吃,你嫌弃太甜,如今吃了循齐的糕点,就这副满足的模样。”

人比人,气死人。

话音落地,循齐大步走进来,她下意识不再说。

循齐进来,拿起一块,观看一眼,道:“做的这么好看,还不是吃了。”

说完,一口塞进嘴里,尝了尝,点点头:“真好吃。”

原浮生看着她,再看看颜执安,两人一样的神色,难怪可以走到对方的心里。

她无语凝着虚空。

第52章 我只要你

春雨如酥,一场春雨过后,明安郡主随夫上任。走之前,礼部的人登门,询问其宅子留存。

明安郡主疑惑,“我不过是随夫去任上,又不是不回来。”你怎么还惦记我家宅子了。

礼部的人低笑一阵,坦言道:“昭惠郡主回朝,也已及笄,该有自己的公主府,她看中您的宅子。您看?”

提及昭惠,明安觉得自己的家保不住了,一座宅子罢了,她只得忍痛割爱,吩咐人开始准备收拾,搬家为上。

两方商议好价格,转递户部,毕竟是户部出钱。如今的户部在颜执安手中,户部尚书看着礼部的文书,半晌没有答话。

“京城空宅许多,为何要买明安郡主府的宅子?”

对方回答:“昭惠公主甚为喜爱。”

户部尚书思索一阵,既然打着昭惠公主的旗号,他若反对,陛下左相都会责怪,既然如此,他便答应拨款。

事情办得很快,三日的时间便结束了。

最后,右相呈于陛下跟前。

女帝看着奏疏,也是疑惑,“朕记得这座宅子是明安郡主的?”

“陛下圣明,郡主随夫去任上,空出宅子,朝廷便买了,修缮一二,让公主搬出去,离左相府也近,左相也好有个照应。”右相揖首,说得十分虔诚。

女帝凝眸,看着她,又看着自己手中的文书,觉得也可,“可宅子过于小了。”

“陛下,殿下喜欢即可。”右相点明要害,小不小也就一人住,再大的宅子在循齐眼中也是一座囚笼,何苦呢。

“罢了,你们去安排。”女帝放弃了,“她高兴就好,你令人去好生修缮一番,隔壁是谁家,若是可以,一并买下,打通墙壁,两府并一府。”

女帝不知隔壁是谁,右相却知晓,道:“那是徐祭酒家,您别想了。”

徐祭酒可管着国子监,那是我朝最高学府,你让人家无故搬家?

过分了。

女帝沉默,不愿委屈了循齐,不想,右相说道:“您不如将两府之间的小道也合并了,相府与公主府并为一家,殿下更为喜欢。”

女帝蹙眉,拿起奏疏砸了过去,右相侧身避让,笑道:“臣这就去安排。”

“好。”女帝无奈答应,她也看好了公主府,如今看来,循齐未必会喜欢。

****

春雨过后,天气有些凉,也没有阳光,处处潮湿。

颜执安的眼睛在慢慢恢复,眼前一片迷茫,外面雨水多,她也不出门,静静地坐在屋内,与原浮生话起家常。

不过三日,金陵来信,老太爷去了。

信使快马加鞭赶来,细细一算,老太爷十日前去的。守孝并非是按照去世那日算起,而是得到消息这日算。

管事立即让府里将上元家的红灯笼取下,换成了白灯,仆人们穿上孝服。

颜执安视力并未恢复,无法赶回去,命人带着书信赶回金陵。

孙辈们守孝一年,儿子们却要守孝三年,三年内,金陵颜家都处于一片寂静中。

循齐得到消息,也立即赶回来,紧张地看着左相,“您可要回金陵?”

“不回去。”颜执安摇头,她畏寒,双手抱着手炉,眼睛凝视前方,道:“即日起,闭门谢客。”

循齐凑过去,一旁的原浮生轻咳一声,她循声看过去,“山长,您病了吗?”

原浮生:“……”

“没有!”

她说没有,循齐就不再管她了,继续凑,挨着左相坐下,但很规矩,坐得十分端正,“您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您的。”

“嗯。”颜执安回应一句。

屋内气氛低迷,循齐坐了片刻便走了。

她今日很规矩,规矩到原浮生以为她换了灵魂。原浮生看着她的背影,再度开口:“左相,你当回金陵,这些龙蛇混杂,不适合你休养。尤其是对门在修缮,听闻是要改成公主府,日后有的吵闹。”

颜执安沉默。

循齐回朝的事情,无一人提及,可她再蠢也明白,循齐不是她的女儿了。

见她沉默,原浮生噤声,也不再提。

半个时辰后,循齐更衣回来,原浮生在一旁看书,正是疯子写的书。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原浮生道:“你这本书哪里来的?”

“疯子写的,她写的时候可认真了,嘀嘀咕咕唠唠叨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她写完,我以为她要拿出去卖呢,结果,藏在家里。我劝她拿去卖,她说她想多活两年,我就不明白了。”

循齐搬了凳子坐下,面色疑惑:“山长,哪里不妥吗?”

“这本书隐晦过多。”原浮生道,“由此可见,你口中的疯子必然是一位博学之人,可惜了。”

可惜落入民间,苟活度日。

“她是右相的姐姐。”循齐语气怜悯,“疯子博学多才,什么都会,她说她上得了朝廷,下得了厨房。”

说到这里,颜执安笑了,道:“朝廷与厨房似乎并无相争的关系。”

“不晓得。”循齐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原浮生却说道:“从这句话可以看出,众人皆醉她独醒。”

疯子的言行都很奇怪,但不得不说,她的每一句话细细去推敲,都值得让人深思。

颜执安说:“小齐身上的叛逆都是她教的。”

循齐:“……”我哪里叛逆?

“我才没有,就算有,那也是被逼出来。”她不甘心,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这笔账,迟早和你们算。

说完,她盯上原浮生烤的花生,伸手去拿了一个,轻轻拨开,香气盈鼻。

原浮生好奇道:“我记得右相是长女,她哪里来的姐姐。”长房长女的地位,可比寻常女儿的地位高出不少。

“她是双生。”颜执安道。

原浮生面上浮现一丝丝愁,“我听过上官家的事情,听闻如今的上官家被人厌弃,无人想与府上联姻。”

“也是他家该得的。”循齐嘲讽一句,“疯子哪里不好,非逼得她去死,右相惊才艳艳,哪里不配做上官家的人吗?”

颜执安缄默,想起书中记载,与循齐说道:“上官家祖先并非我朝人,于我朝而言,是蛮族之人,如今百年过去了,骨子里有了文人儒雅,可人家的规矩也是规矩。”

上官家祖先当年投靠我朝高祖皇帝,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这是不争的事实。

循齐辩驳:“你的规矩就是规矩,命就是草芥吗?你若有规矩,大可告诉天下人,如此蒙蔽世人,是何道理?”

“各府有各府的规矩。”颜执安适时出声,“循齐,世间有太多的规矩,不可全部否认。若无规矩不成方圆。”

循齐朝坐榻上的人看一眼,然后,默默闭上嘴巴。

不和她争。

原浮生好笑气看着她:“说话呀、说话呀,别低头,你的脑袋有那么沉吗?”

循齐双手托腮,对她的话置之不理。

三人在一起用了晚膳,原浮生饭后便回去了。颜执安让循齐留下。

婢女退出去,将屋门关上,循齐将新的手炉塞到她的手心中。

许是心情好了,左相的脸色好了许多,白皙中隐隐透着粉妍,比不得往日的明艳动人,却也有了起色。

循齐十分高兴,搬了凳子在她跟前坐下,拘谨地保持距离,她不敢过于靠近,害怕自己惹怒了左相。

但左相看不见,她还是深深看着她、毫无顾忌地去看。

“循齐,我在等你与说我说真话。”颜执安靠着软枕,今日换了发髻,长发吹散而下,衬得整个人雍容华贵。

循齐感觉心口快速跳动,嘴角张了张,但因紧张而发不出声音。

她不敢开口,却敢凝视着左相,这是她最后的权力了。

“循齐?”颜执安等不到回答,不得不重复唤一声。

循齐站起来,望着她,本想兴师问罪,可触及到她无神的眼睛,心中的怨恨又提不起来了。

她都已是这般模样了。

循齐沮丧道:“说什么,说你骗我?说你不是我娘?”

“我……”颜执安欲言又止,真正到了面对的时刻,她不得不说道:“我确实骗了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颜家,对吗?”循齐忍不住开口询问,“颜家那些人别说努力,只怕守成都费劲,你处处想着他们,他们却觉得你做了家主,是想要压着他们,你值得吗?”

为自己的家族,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还有啊,很快,他们就会逼着你过继子嗣,唯恐你这探山寻矿的好本事无人继承。”

我不会让你过继子嗣的!

循齐偏执地看着她:“你怎么沉默了?”

“我先听听你的不满。”颜执安笑容苦涩。

一种无奈却又不舍的感觉,让循齐脑海里紧绷的弦倏然松开,她说:“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所以,我在等你诉说。”颜执安道,“循齐,就算你的身世公布出来,你若愿意,我还是你的母亲,我依旧可以对你毫无保留,你想要的助力,我都可以帮你争夺。”

她坦然面对循齐,你想要,我都可以帮你的,我还是你的母亲!

循齐却不敢回应了,她不要助力,她只要她,但是可以说出来吗?

不可以。

颜执安静静等候她的回答。

时至今日,她有没有子嗣都已不重要,她已给颜家铺了一条路,哪怕将来自己不在了,凭借着旧恩在,循齐照旧可以重视颜家。

于循齐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说:“我可以不过继子嗣。有你在,我不需要子嗣,循齐,你会善待我,对吗?”

“对。”循齐阖眸,心中痛苦极了,她不想以女儿的身份靠近她,可没了这层身份,左相压根不会给她好脸色。

她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我不怨你,我只想陪着你,好不好?”

“好。”左相笑了,一如往昔般温柔,“臣这一生,认了你,抚养你,也算对得起颜家,对得起陛下的知遇之恩,可我骗了你,总觉得对不起你。你若不怨,我也满足了。”

循齐迟疑,左相反握住她的手,很用力,左相说:“循齐,我说过我可以不过继子嗣,你还是我的女儿。”

循齐看着面上气定神闲,手中用力到不安的人,她不想去争了,道:“我知道,我就住在对门,以后,我可以常来吗?”

“你若住下也可。”颜执安淡然一笑,下一息抽回自己的手,但唇角的笑容罕见地带着几分宠溺。

这样的笑容,不过是母亲看着的女儿罢了。

循齐在想,如此也够了。她不想其他,只想可以日日看见左相就好,至于其他,已不重要了。

她缓了口气,坐回到凳子上,道;“您既然丁忧,我给您顶着,待您回来,再还给您。”

“你?”颜执安笑了,“第一个便是户部,你可以?”

循齐挺起胸膛,道:“为何不可,以后有难事我来问你便是,你放心,是你的,我给你守住便是。”

“好。”颜执安答应下来,也是时候让她锻炼了。

循齐粲然一笑,顺势坐过去,依靠着她的肩膀,心里有她,日日能见到她,便也足够了。

****

左相丁忧一年,相府闭门谢客,公主还朝,二月初正式入朝理政,两人之争,从私下摆上桌面。

再是愚蠢的人也知晓,明帝与惠帝争了一辈子,到头来,他们的孩子还在继续着他们未完的事。

循齐手中有巡防营,但她的身份不适合做巡防营指挥使,纪王一党以此为借口,想要收回她手中的兵权。

循齐不满,“叔公身残志坚,日日上朝,我等年轻,为何不努力些。”

一句‘身残志坚’逗得女帝开颜,纪王气得只抹胡子,道:“哪有公主掌兵权之理。”

循齐回答:“哪里有残退之人入朝参与朝会之理。”

纪王哑然,太子适时说道:“皇姐,他是叔公,你当尊敬些才是。”

“打住,我不是你的皇姐。”循齐直接与太子撇清关系,“我的父亲是明帝陛下,与你不一样。”

太子羞得面色发红,他陡然发现揭开窗户纸后,这位皇姐更难缠,且不要脸。

循齐扫了一眼纪王,道:“纪王不想我掌握兵权,不如我将巡防营赠予太子,可好?”

纪王愣住了,她想干什么?

“纪王,人在做天在看,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但我自己得来的东西为何要还给你呢。你放心,就算你退出朝堂,我都不会放弃巡防营的。”循齐冷笑,“你不要脸,我更不要脸。但我年轻,您老了,就怕被我气得那条腿也断了,太子就更伤心了。太子殿下,你说,对不对?”

“皇姐,慎言。”太子仪态端庄,厉声呵斥。

循齐冷笑,扫了纪王一党,道:“谁敢再提此事,我如同杀进纪王府一般杀进谁家。”

纪王;“……”我还成了例子?杀鸡儆猴,我成鸡了?

他恼恨道:“陛下,公主欺人太甚。”

“叔公,是你欺负人在先的。”循齐懒洋洋回应一句,“不好意思,我来自民间,性子不好,有仇当场就报,还望您原谅一二。”

女帝扶额,却是抿唇压着笑容,一旁的右相已不遮掩,已露出十分的笑容。

纪王被气个仰倒,女帝安抚道:“好了,循齐,此事到此结束。卿还有何事再议?”

女帝的偏爱,丝毫不作遮掩,纪王一党十分无奈。

散朝后,循齐与右相一道离开,太子追上来。

“皇姐。”太子面色通红,倔强地喊了一声。

右相行礼先离开,循齐止步,望向虚空,道:“你我关系,那声皇姐免了,何必恶心自己又来恶心我。”

“我杀左相,皆因她杀我父亲。”太子坦然,理直气壮,“她该死。”

循齐凝眸,不羁一笑:“你算什么东西?”

“你……”太子备受屈辱,“我们二人皆是陛下的孩子。”

“我恶心。”循齐道,逼近对方一步,“我警告过你,你我之争,不要牵连朝堂肱骨之臣,你忘了吗?你再说一句她该死,我可以杀进东宫。”

太子愣是一句话不敢说,循齐招呼他:“刺杀冲我来,直接来,我不怕你。她们都忙着做正经事,只有我俩闲。”

言罢,她大步离开,理都不理太子。

太子气得脸色发红,袖口双手握紧,她怎么可以那么猖狂呢?

循齐狠狠气了太子一通,出宫后回巡防营忙,午时还跑回家吃顿饭,饭后又匆匆入宫。

女帝将户部给她,“这是左相,你想替她盯着也可,但你的亲事也该说了,你都十六岁了。”

“我养母说十六成亲太早容易死,要我二十二岁再成亲,说那个时候是最佳婚龄。”

女帝听得蹙眉,“二十二岁?与你同岁的姑娘,她们孩子都要去学堂启蒙了。”

循齐摆手,“靠人不如靠己,我自己来,我不想联姻。”

“你想几时成亲?”女帝也不逼她,“总要在太子之前,太子想娶上官家的姑娘。”

便是右相的侄女。他的用意,女帝明白。

循齐诧异:“他才十一岁呢。”

“他之意,先定下,过三年再成亲。”

循齐不由惊讶:“十四岁就成亲?”发育好了吗?

“你自己成亲晚,别嫌弃人家成亲早。”女帝略觉得头疼,又见女儿眼神清晨,心无杂质,不免起疑:“你十六了,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我天天忙着呢,脚不沾地,谁有闲工夫说这些,您的左右二相至今没有成亲呢,您不管管?”循齐趁机转移话题。

大的不管你管我干什么?她提议:“要不您先给右相赐婚?”

“她是你的老师,她会打死你。”女帝明白她的小九九,不就是拖着人出来挡灾,她提醒道:“朕给你一年的时间……”

“我喜欢女人!”循齐脱口而出,“您给我赐个小姑娘?”

“你说什么?”

女帝觉得自己耳朵听错了,女儿说她喜欢女人,若是太子说的,她觉得是好事。

循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和疯子一样,喜欢姑娘。”

源头出来了,但人死了。女帝凝着循齐,半晌无言,在她发怒前,循齐拔腿就跑,“我去户部干活。”

一口气跑出大殿,她笑了笑,一旁的内侍长上前拍马屁:“殿下,您怎么这么高兴?”

“没事儿,我与陛下说笑呢,我先走了。”

循齐心情十分好,太子想成亲,就让他成亲,谁管得着他呀。

内侍长看着公主的背影,不由纳闷,她怎么时而高兴得像个孩子,时而阴沉如老者。

这个孩子,真是让人看不懂。

循齐则去户部绕了一圈,拿了些账簿回来,她看不懂,抱着账簿去找左相。

一堆账簿摆在桌上,她喘了口气,道:“左相,陛下让我领了户部的差事。”

颜执安笑说:“太子与纪王怕是要气得半夜睡不着觉。”

“不管他们,我看不懂账簿。”循齐摆手,先不管旁人,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重中之重,“您教教我。”

一旁的原浮生道:“我来,左相的眼睛方恢复。”

“也好,劳烦山长了。”循齐并不挑剔,都是自己的老师,何必揪着左相。

她巴巴地请教,并没有粘着左相。原浮生见状,认真地教她。

循齐肯学,也会算术,甚至不差,但这些账簿,从未见过,不免有心无力。

原浮生博学,先从各种账目说起,抛开今日的账簿,先囊括各种类型,挨个地说。

循齐听得认真,颜执安凝着两人,长时间用眼,眼睛有些酸涩,她便闭上眼睛,静静去听。

授课一个多时辰,原浮生便停了下来,教多了,容易混淆。

声音停止,颜执安才睁开眼,吩咐循齐:“账簿放下,我先看一看。”

“好。”循齐有些疲惫,揉了揉眼睛,疲惫的一幕落入颜执安眼中,“累了便早些回去,我让人将饭菜送你去房里。”

循齐看过去,左相也认真地看她,她拒绝的心思偃旗息鼓,道:“我先回去了,您也早些休息。”

她十分守规矩,转身走了。

颜执安不由笑了,那笑容落在原浮生眼中,宠爱而欣慰。

“山长,她似乎并无那等心思。”她说。

循齐依旧很乖,没有不规矩。

原浮生对循齐并无那么好的耐心,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她还是提醒左相:“你在自己欺骗自己,那个吻是你自己经历过的事。”

提起此事,颜执安的笑淡去,取而代之的一抹忧愁。

原浮生认真劝说:“你该听我一回,回金陵去休养。你走了,她若有那等心思也该停了下来,世间之大,她自然会改变心意。”

第53章 为母雪恨。

左相丁忧,随之而来的是昭惠公主接管户部。太子入朝至今,未领职务,纪王一党蠢蠢欲动。

纪王的心思,如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循齐如往常一般,上午去巡防营,下午去户部走动,晚上抱着账簿文书回来请教左相。

转眼至夏日,对面的公主府已修缮完毕,原浮生摇着蒲扇,催促循齐:“你家修缮好了,何时搬过去?”

循齐低头看账簿,头都不抬,“最近忙着呢,没空折腾。”

她确实很忙,忙得脚不沾地,进入户部,不是管理户部,而是学习,什么都要学习,兼之纪王处处找麻烦,她忙得是心力交瘁,哪里有心思去搬府。

她看着厚厚的文书,哀叹一声,眼中无光,颜执安睨她一眼,转而与原浮生说道:“不急一时。”

左相知晓循齐所言,并非推托之词,而是真忙,每日天不亮出门,忙到天黑才回来。回来后也歇不了,还要请教她问题。

原浮生闻言,意味悠长道:“左相这是心疼了。”

她这么一说,颜执安闹了个脸红,低咳一声,借机说道:“你与阿元聊过吗?好歹是你原家的孩子。”

“她如今甚好。”原浮生放心道,“我去过药铺几回,两人是真心好过日子的。人各有用处,她们的未来,注定与药行打交道。”

阿元与十七如今搬出去住了,日子过得很*不错,儿孙自有儿孙福,原浮生看得开,不想去管她们了。

且在京城,有循齐照料,这辈子的日子都可以看得见了。

原浮生对阿元很放心,但颜执安对循齐却是一百个不放心,此时的循齐埋头苦思,眉心微蹙,颜执安深思,究竟该不该催促她成亲。

然而,她这么忙。

待缓过这一阵再说?

三人各怀心思。

至亥时,各自散了。颜执安一人坐在廊下,赏月品茶,并无困意。夏日的星辰甚美,明月也是亮堂堂的。

须臾后,循齐转道回来了。

她直起身,“怎么了?”

“我想坐会儿。”循齐撩起衣角,在她脚畔坐下,仰首望着星辰,她靠着她的膝盖,累得无言。

颜执安也不催她,如今她的路,需要自己去闯了。

立下功绩是她当前该做的事情。

她笑了笑,伸手抚摸少女的发髻,“很累吗?”

“还好,身子累,但心中舒服。”循齐转眸,仰首看左相,眼中映着左相的容颜,“您近来身子可好?”

“有山长在,自然好多了。”颜执安浅笑一声,不由心软:“累了就歇一歇,不要拼命,身子最重要。”

自她丁忧、循齐入朝后,行事谨慎果断,让人挑不出错处。

官场如何,颜执安比任何人都明白,个中艰险,富贵荣华,也让人迷了眼睛。

她轻叹一声,循齐说:“太子定亲了,上官家的女儿,今日上官家的儿子也定亲了,毕竟与太子妃做姑嫂,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左相,我好恨上官家,却无力为之。我警告世人,世人嗤之以鼻。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她转身,靠着左相的膝盖,脸颊蹭着衣裳,心中的恨意交织成一道网,将她死死困住了。

颜执安道:“再等等,不要心急。”

循齐难得脆弱的一面,强硬如颜执安也不忍推开她。

“我不想等,我看着上官家的嘴脸就恶心。”循齐深吸一口气,她不是没有怨,而是怨恨被压在心口,如今听到了上官家的事情,恨意涌上来,怎么都压不住了。

颜执安无奈,便劝她:“那就不见。”

“找个理由,贬出京城?”循齐说道,“可一出京,上官家还会祸害其他不知情的姑娘。”

京城中人人皆知,可出了京城,谁知道这件事呢。

颜执安感觉到她的无力,便道:“那就留在京城,既已知情,便是她们自己寻的夫婿,是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她们抱着侥幸心理罢了,毕竟双生罕见,哪里就会被碰上呢。”

“你别管上官家的事情,做好自己的事情。”

“左相,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颜执安心头暗叫不好,“你又想干什么?”

“我最近闷得慌,听说这个休沐日,上官家办定亲宴,我想去看看。”循齐的唇角翘了起来,抬眼,看向左相,“我想搅和一番。”

颜执安无感,道:“你高兴就好。”

循齐笑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您先休息,我走了。”

颜执安凝眸,她就这么走了,方才惨兮兮就是来巴巴地下套,得了她准许,光明正大地干坏事去了。

小东西。

颜执安便又笑了,轻摇蒲扇,心中又觉得畅快。

至休沐日,颜执安也跟着出门,跟随原浮生一道入上官府,但她戴了帏帽,站在暗处。

今日上官家宾客众多,上官家的老太爷笑吟吟地与宾客们说笑,宾客不断恭维,毕竟他是右相的父亲,就连太子来了都要给几分薄面。

何况如今左相丁忧,朝堂之上,以右相为尊,上官家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原浮生看着左右逢源的上官泓,不觉好笑道:“谁会知晓此人两度杀女。”

颜执安目光淡淡,道:“他越是风光,循齐越是气恨。”

将来是上官家要么鼎盛,要么被拉下来。就看右相如何安排。

原浮生含笑扫视一眼,陡然蹙眉:“右相不在。”

“她若来就怪了。”颜执安说,“她最痛恨此事,碍于孝道,难以辩驳,怎么会过来呢。”

疯子是怎么死的?

上官礼不清楚?堂堂世家嫡长女,活得如同乞儿,她怎么会好受呢。

原浮生欲开口,一抬眸,撞见一道黑沉沉的眸光,莫名一怔:“你家小东西来了。”

循齐一袭白衣踏入门槛,缓缓地望向了人群中的上官泓,鸦黑的长睫下隐匿着狠厉,慢悠悠地走进府。

原浮生心底油然生起一股惶恐,道:“她为谁戴孝呢?”

循齐一身雪白,就连发髻上都是戴着白色的珠花,这分明是一身孝衣。

颜执安也愣在了原地,细长的手指握住,道:“她不将上官家搅得天翻地覆,怕是不会甘休。”

这就是循齐。

颜执安沉默不语,眺望少女。

众人哗然,宾客们见到昭惠公主而来,心中骇然,下意识后退,生怕沾染上不幸。

上官泓年过半百,陡然见到少女,一袭白衣,身后苍天变得灰暗,他震惊,道:“昭惠公主,你是何意?”

循齐好笑地看着他:“孤自幼离宫,得一人抚育,你瞧一瞧可认识”

说完,身后的无云将一张画卷铺开,众人看过去。

“右相、似是右相,对吗?”

“不是右相,不是右相,怎么会是右相呢?”

上官泓一眼扫过,目露惶恐,却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少女上前一步,扯过画卷递到他的跟前,“你认得她吗?”

“不认识。”上官泓当即否认。

闻言,循齐险些撕碎了画卷,脸颊紧绷着,与他对视:“孤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认得她?”

上官泓坚持道:“不认识。”

循齐怒到极致,眼神幽深宛若荒芜的荒野,心中怒气燃烧,她抬起一脚,踹在了上官泓的胸口,“去请上官夫人。”

仆人们不敢应,左右对视一眼,可前院的动静惊动到了后院。

上官家长子,上官礼的大弟闻声赶来,见到父亲倒地,忙去搀扶,道:“殿下,你这是何意?”

话刚说完,他的目光落在了画像上,“这人似是我家长姐。”

“你家哪个姐姐?”循齐嘲讽,“你看清楚,她是你哪个姐姐?”

上官泓撑着爬起来,“殿下如此行为,臣要去陛下跟前告你。”

“去吧,顺便告诉你的宾客,此人是谁?”循齐无所畏惧,甚至长腿一迈,逼近上官家父子,“我不怕,你怕吗?”

上官泓面色苍白,宾客们生疑。

上官夫人托着婢女的手走来,乍然见到一袭白衣的少女,张口欲骂,可见到画像后尖叫了一声,当即痛哭。

循齐循声望过去:“原来,上官夫人也知道啊,我以为你被蒙在鼓里呢。”

“她人呢、她人呢?”上官夫人痛哭。

循齐言道:“死了,死于风寒,无钱救治。可你们父母还活着,今日替你们儿子定亲。”

说完,她看向上官泓,“你还想害多少姑娘?”

她将画卷丢给无云,自己拔出佩剑,缓缓指向上官泓,宾客们中间有人叫了起来。

原浮生急得就要上前,不想,颜执安拉住她的手,解释道:“循齐只要公道,上官泓不认,她很痛苦。”

循齐不会无故杀人!

果然,循齐自嘲一笑,道:“她是你的女儿呀,你为何不认呢?”

“我只有上官礼一个女儿。”上官泓面对刀刃,依旧不肯承认。

循齐气得心口发疼,不是无力,是发疼,道:“你可知晓如今的右相是谁?”

“上官礼。”

“不是,她不是。”

上官泓面色骤变了,循齐笑了起来,眼中带泪,想起疯子豁达的一面,道:“抚育我多年的人才是上官礼,如今的右相是你们上官家舍弃的小女儿。双生不祥,留长杀幼。可这个小女儿给你们上官家带来无尽的荣誉,以女子之身坐上相位,你悔恨吗?你痛苦吗?”

“可恨的她至今没有名字,依旧顶着姐姐的名字活在世间。”

上官泓脸色精彩极了,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循齐说道:“我早晚会弄死你。”

说罢,她看向宾客,视线在众人中梭巡,道:“谁将女儿嫁进上官家,便是与我为敌,你们娶上官家的女儿,我还是很高兴的。”

她收了佩剑,转身走了。

无名捧着画像,随之离开。

宾客们面面相觑,纷纷离开,上官家的亲家走到上官泓面前,道:“殿下不喜,亲事作罢,上官伯父,您多保重。”

都知昭惠公主是陛下的心头肉,既然她不喜,难免日后穿小鞋,这桩亲事还是作罢为好。

原浮生与颜执安也趁机离开。

不出片刻的功夫,宾客都走完了。上官泓立于原地,半张侧脸被阳光映得惨白,他的夫人怒视他:“你做的好事。”

“她死了呀……”上官泓眼一闭,怎么会这样呢。

****

夏日里阳光炽热,恰逢休沐,右相坐在水榭外,手执鱼竿垂钓。

心腹焦急而来,道:“右相,出事了。”

“莫要慌,慢慢说。”右相望着寂静的湖面,能出什么事儿呢。

心腹说:“昭惠公主大闹府里的定亲宴……”

右相眸光微动,依旧望着湖面,面色如旧,像是不在意,“闹了就闹了,与我有何干系。”

“她说您不是、不是……”心腹不敢言。

“不是不是,不过一名字罢了。”右相坦然,陛下早就知晓,又不会怪罪她,至于天下人,悠悠众口,何必在意呢。

她是谁?自己都不知道,外人怎么清楚吗?

阿姐说:日后你就是上官礼。

右相充耳不闻,甚至不在意心腹的惶恐,睫毛都不颤一下,静若木人。

心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的事情,今日一闹,谁都知晓右相乃是双生,上官家杀一留一,至于她是谁,众说纷纭。

心腹说了一番,牙齿打颤,再观主子,依旧不闻。

“你且退下。”右相吩咐,嘱咐她:“陛下不问罪,便无妨。”

陛下如何问罪呢?她从入朝开始就是上官礼,入朝的人就是她,与阿姐无关。

阿姐那样的性子,怎么会入朝呢,她宁愿躲在山林间,都不肯来见自己。

心腹退下了。

右相手中的鱼饵始终没有鱼来咬钩,等啊等,等到黄昏,有人怒气冲冲而来。

“你到底是谁?”

右相睁开眼睛,握着鱼竿的手指蜷起,随后,将鱼竿放下,站起身,眼神淡漠,“我是谁,你不清楚吗?父亲。”

上官泓被她眼神的杀气逼得后退一步,她慢慢问道:“阿姐死了,你伤心吗?”

“你……”上官泓哑口无言。

“你怎么会伤心呢?你觉得我不详,阻碍了上官家的气运,待我一出生就让人埋了。如今,害怕了吗?”右相朝父亲走近一步,“既然戳破了,我便来告诉你,我是来报仇的。”

可惜被循齐打乱了。她不能死,她得看着循齐登基,看着阿姐长大的孩子成为明君。

再等等。

上官泓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她的面上,“你得上官家的助力才有如今的位置,若你不是上官家的人,陛下当年为何看中你。你如今来恨我,过河拆桥。”

右相淡然道:“是又如何?你不做人,我为何要做人呢?我不仅要你死,还要你断子绝孙。”

她幽幽笑了,笑容却如往日般温柔,“别害怕,你最后死。你与太子结亲,也是因为我。没有我,凭你之力,如何将让上官家重回世家顶流。父亲,你斗不过我的。我孤单一人,阿姐已死,我怕什么呢?”

阿姐死了,她不怕了。

当下,湖面上轻拂过一阵风,两人静默了片刻。

上官泓怒火中烧,坚持道:“我是你的父亲,我可以去告你。”

“无妨,你去告呀。”右相浑然不在意,“你埋过我一回,毒杀过我一回,陛下都知晓,你觉得陛下如何判呢?”

若没有循齐,她不敢这么快揭露,如今有循齐,她还怕什么呢?

循齐比她更不要命。

她继续说:“昭惠公主是阿姐养大的孩子,你知道吗?她是阿姐的养女,她有多恨你,你应该很清楚。其实不用我动手,昭惠公主就可以弄死你。你该怎样让她满意?”

循齐今日敢一袭白衣搅和他家的定亲宴,日后就敢毁了上官家。

上官泓浑身麻木,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日的地步。

昭惠公主简直就是上官家的克星。

“父亲,您该回去了。”右相懒于言语,“该说的都说了,您回去罢。”

上官泓拂袖而去。

右相继续垂钓,若不是微肿的脸颊,旁人只当无事发生。

然而,上官泓一出门就遇到阎罗。循齐一袭白衣,坐在马上,幽幽看他,“孤就知道你会来找右相麻烦。”

“殿下。”上官泓吓得魂不附身,道:“既然我长女养大你,你也算是上官家的孩子。”

“别与孤套近乎。”循齐不上当,“无云,绑了,丢上马背。”

上官泓大惊失色:“你干什么,我是右相的父亲,是镇国公,你想干什么?”

循齐坐在马上,意气风发,华贵无双,“在我这里,你连狗都不如。”

狗都知晓护着崽子,上官泓做了什么?

埋一回杀一回,算什么的东西。

循齐挥挥手,无云将人绑起来,丢在马背上,堵住嘴,上官家的下人吓得慌忙回去报信。

“右相、右相,不好了……”

“昭惠公主带走了国公爷。”

右相手中的鱼竿轻动,眉眼更为冷厉,像是被一股阴云笼罩,话音落地,她又恢复常色,道:“求我无用,去求左相。”

“左相丁忧,不见客。”

右相道:“恕我无能为力。”

下人没有办法,回府报信,继承世子位的长子闻言,马不停蹄地赶往左相府。

门人扫了一眼对方,道:“左相不见客。”

“麻烦通报,我有要事,生死要事,还望通禀。”

“我家家主病了多日,当真不见客。”门人苦心劝说。

世子急了,道:“通报一声,若左相不见,我即刻就走。”

门人没有办法,道:“你等着。”

消息禀到颜执安处,颜执安微怔,她刚回来,换下常服,扬起的唇角带了几分薄凉,“与我何干?不见。”

一旁执扇的原浮生笑道:“必然是右相指使的,上官泓也真气人,认下便是。若是认下,忏悔一番,到底是疯子的父亲,循齐哪里会真的开刀。实在是愚蠢。”

“不。他以为循齐不敢动他。”颜执安解释,“他是镇国公,作威作福成习惯,这些年来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早就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他家孙女是太子妃,怎地会怕昭惠公主。”

世家门阀都有自己的势力,偏偏循齐不畏惧。

“循齐的性子,不像你,也不像陛下。”原浮生和煦的面上微微一动,道:“她的性子像明帝陛下吗?”

颜执安恪守规矩,是一循规蹈矩之人,陛下年轻时软弱,想爱不敢爱,如今也不见得果断。原浮生早些年也听过明帝陛下,可他在位期间太短了,让人无法判断。

“不像,右相说她像疯子。”颜执安道,“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敢做。要命,给你。”

她苦笑连连,原浮生蹙眉,“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颜执安沉默。

****

循齐带着上官泓,一路出城,至西山脚下。

正逢夏日,阳光炙热,晒得人头晕目眩,上官泓年岁大了,被这么一番折腾,早就筋疲力竭。

无云拴住他的双手,一路拉扯,望山上而去,后面跟着的上官家仆人吓得不知所措。

“殿下、殿下,国公爷经不住折腾。”

循齐看了一眼,拔刀刺过去,吓得那人滚下山去。

其余人再也不敢提了。

上官泓是一句话不敢说了,默默跟着走,走到半山腰,天色都要黑了。他实在走不动,循齐道:“走不动,那便拖上去。”

上官泓吓得不敢动弹了,喘着粗气跟上去。

直至天色彻底黑了,众人举着火把,瞧见一间竹屋,屋前一座孤零零的坟。循齐心中悲痛,提着上官泓的脖子丢过去,“你看看,这是谁?”

一座孤坟却没有墓碑,只有小小的山丘。

上官泓被吓得弹坐起来,惊恐的视线撞上漆黑的天空,一股阴森爬上了后背。

“她不是我杀的。”

循齐负手而立,那双眼幽深难测,让人看不出情绪,这一眼,就足以让人心惊担颤。

“你做了什么,需要我来点醒你吗?”循齐握着佩刀,蓄势待发,“我若今日为母报仇,我想,陛下也不会怪罪我。”

人站在了一定的高度上,律法也是难以桎梏的。

她缓缓拔出刀,撩起眼皮,吓得上官泓抱头逃窜,突然间,撞到一人。

正是缓缓赶来的颜执安。

循齐握住刀的手微微松开力气,转身将刀塞进刀鞘,彻骨的凉意被徐徐驱散,她下意识解释:“我没想杀他,吓唬吓唬他而已。”

刚刚的轻狂也在颜执安的眼神中不复存在,颜执安摆手:“送国公爷回府。”

随后,她看向竹屋,道:“竹屋清凉,我们暂时在这里住一夜。”

第54章 生不同衾,死同墓。

上官家今日大喜,最终以笑话收场。上官泓不知所踪,世子前去右相府要人。

怒气冲冲进入右相府,无一人拦他。

甚至有人将他带去了书房。

世子脚步一顿,太顺畅了,不该有人来阻拦他吗?

他一时恍惚,身后的女侍卫不觉翻了白眼,抬起一脚,将人踹了进去。

到底的在朝多年的右相,岂是寻常人可以左右的。她冷静地看着地上爬起来的弟弟,对方一抬头,看到她背后的画像,与今日昭惠公主的那副,一模一样。

“她到底是谁?”他指着画像。

右相坐在案后,静静地凝着他:“她三岁你出生,幼时,你日日跟在她后面玩耍,她是谁,你不知道吗?”

“她、她、那你又是谁?”世子崩溃大喊,“你不是我的长姐吗?”

“不是。”右相摇首,“我是你的姐姐,但不是你的长姐。”

从她十三岁回到上官府,被父亲逼着喝下毒酒后,她与上官家的缘分就断了。

“双生、你是双生……”世子闻声大变,“你为何不告诉我呢?你从来不说的。”

右相很有耐心,听他痛哭一句,眉眼轻轻挑动:“告诉你又怎么样呢,母亲不知吗?你敢反抗吗?”

“我……”世子仰首看着姐姐一贯淡淡的神色,崩溃不已:“她人呢?”

“死了,三年前她死,昭惠公主被左相收养,坟头上的草都比你高了。”右相嘲讽,“你来这里,是为谁讨公道?”

世子默然,沉郁的影子投在了左相脚下,他崩溃、痛哭,却发现他的姐姐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空茫。

“你早就知道了”

“十三岁那年,长姐以养病为由去道观住了七日。七日,将她生平所学所见,都一一告诉了我,甚至让我模仿她。七日后,我回来了,以上官礼的身份入朝,我挣扎至今,就是为了我自己讨个公道。但我万万想不到,她早就香消玉殒。”

右相语气冰冷,眼帘微垂,遮住眼中一半的情绪,说完后,眉眼轻动,凝着一股深深的疲倦。

“她死了,可至今无人还她一个公道。”

一道月光由窗外漏了进来,她一身黑衣,衣袂在光影里透着暗沉。

她深吸一口气,道:“故事都已告诉,你该回去了。”

“所以,你回来报仇?”世子终于明白一件事,她的姐姐不是真心对上官纪,相反,她是来报仇的。

右相笑了,笑得浑身发颤,“对,你猜中了,我来报仇。”

“阿姐,这个规矩是祖宗们传来的,父亲和我……”

“闭嘴。”温柔的右相勃然大怒,拍桌而起,“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她死了,与你一道长大的姐姐死了,你便是这么对她吗?”

世子道:“她死了,我们活人得要活的。”

“都该死。”右相语气冰冷,她不再遮掩眼中的恨意,盯着自己的亲弟弟,一字一句道:“既然你们继续这样的规矩,那就去给阿姐陪葬,我说到做到。”

她鲜少露出这样阴狠的姿态,吓得世子转身跑了,太可怕了。

他一面跑一面擦着汗,风一吹,浑身冰凉,迫不及待地出府,爬上马背,“回府、回府……”

疯了、疯了。都要疯了,为一个死人让上官家几百条性命陪葬,不是疯了是什么?

他策马赶回去,吓得关上府门,心口砰砰直跳,世子夫人匆匆而来:“世子,找到公爹了吗?”

“没有、没有,我见过阿姐了。”世子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她说她的双生,是妹妹。”

是上官家舍弃的那个。

世子夫人缓缓扶着丈夫起来,世子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两颊肌肉颤抖,“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我知道,方才母亲都说了。”

“她要报复我们家,她就是个疯子。”世子痛苦大喊,“又不是我们杀了长姐,凭什么来找我们,还有那个公主,她还是我上官家的女儿养大的,为何要来就搅和我上官家的事情呢。长姐是死了,又不是我们杀的。”

世子夫人望着丈夫崩溃的母亲,不觉说道:“二姐姐十三岁回来过,被父亲灌了毒酒,后来,不知怎地活了下来。出生被埋,十三岁被父亲逼着喝毒酒,她死了两回。”

死了两回呀,她怎么会放过上官家呢。

世子蹲了下来,抱头痛哭,“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们没有错呀。”

一轮明月高照,竹屋前燃起篝火,火上放置了烤架,一只刚捉来的野鸡,拔毛洗净后,烤得油滋滋作响。

循齐翻动着烤鸡,一面与颜执安答话:“你不该过来的,身子还没好,折腾什么呢?你不来我也不会杀人的,我没有理由杀他。他是镇国公,我有什么理由杀人。”

杀一国公是大罪,所以她不会知法犯法的。

颜执安看着跃起的篝火,回头看着竹屋,黑夜幽幽,哪怕外面有护卫守着,心中还是升起一股相依为命的感觉。

她不由在想,若自己是循齐,怕是会掀翻了上官府。

上官泓那句‘不认识’伤人至深,若右相在,只怕也会崩溃,濒临绝境,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说:“循齐,不闹出性命,我都可以给你善后。”

“我不会闹出性命的。我只是要上官家身败名裂。”循齐恍惚了下,看着烤架上的野鸡,说:“上官家越好,我越难受。左相,你说我是不是眼皮子太浅了。”

她也想等,可是看一眼,内心如热油烹煎。

她回头,颜执安坐在台阶上,一双白玉一般的手捏着一片枝叶,白玉竹叶,白得分明,绿意盎然。

颜执安抬首,对上循齐的视线,循齐畏惧,急忙转身,唯恐露馅。

“不说上官家的事情,陛下也不会怪罪你,上官泓也没脸去弹劾你。就算有,陛下也不会理睬。”颜执安主动安慰循齐,“明日天亮回去。”

火焰将在竹屋前照得如同白日,烤鸡也发出了香味,循齐将鸡取下来,放在荷叶上,自己再捧着鸡走到左相跟前。

“吃腿。”循齐撕了一条腿给左相,“你尝尝,这是疯子发明,甜辣味的。”

“为何又甜又辣?”颜执安不理解,“烤鸡不该是咸的吗?”

“我吃的第一只烤鸡就是甜辣的。我也不理解她的做法。”循齐说不上来,自己撕了翅膀来吃。

颜执安看着她吃肉,自己也轻轻咬了一口,味道特别,但不难吃,比起普通的口味,也不差。

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吃鸡。

循齐将鸡都吃了,唯独留了腿,最后递给左相。

左相看她一眼,不由笑了,“你当我孩子呢?”

“我只是将最好的给你罢了。”循齐不以为然,“以前的时候,野鸡烤好了,疯子用刀切两半,我俩一人一半。”

疯子说:“一人一半最公平,谁都不吃亏,等你以后遇见喜欢的人,对方也对你好,你可以考虑将两条鸡腿都给她吃。”

颜执安听后,神色惆怅,但还是一口一口地吃了。

循齐回屋子整理了。

疯子的坟在此地,她每月都会派人来打理竹屋,以至于竹屋并不脏。

颜执安吃过,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鸡骨头,她与疯子一人一半,却将最好的给她。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不是孝顺。若论孝顺,她该将最好的给疯子才是。

她将骨头丢进了火中,浑身发软,费力地仰首看着今晚的明月,难道真是自己所想吗?

颜知安心中不安,屋里的循齐走出来,“左相,进来睡。”

夏日热,也不需要被子,躺在凉席上,盖着薄薄的毯子即可。

屋里两张床,一人一张床,循齐的床小一些,疯子的床则很大,睡两人也不嫌小。

两人各自躺下,循齐睁着眼睛,望着虚空,说道:“您来之后就没有怪罪我,您是不是觉得不该管我?”

睡在疯子床上的颜执安合上眼睛,“你做错了吗?”

“我觉得没有。”

“既然没有,我为何要怪你呢。”

循齐笑了,翻身面对颜执安,道:“您放心,我不会轻易杀人的,我又不喜欢杀人。今日实在是被逼急了,这个老东西还去找右相麻烦。我若不给他些警告,他就不会安分。”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怪你。”

颜执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像是不耐地敷衍。循齐讷讷,不敢出声,以为她累了。

循齐陡然安静下来,竹林静谧,田蛙嘎嘎地叫了起来,吵得颜执安无法入睡。

可循齐睡着了,这里是她的家。她回家了,怎么会睡不着呢。

田蛙的声音停不下来,叫了许久,吵得颜执安坐了起来。

屋里两张床,循齐的床靠着窗户,此刻窗户大开,一缕缕月光漏了进来,落在她的小脸上,让颜执安看清那张脸颊。

三年来,她的相貌长开了,从青涩到今日的昳丽,她从女孩子蜕变成了今日的姑娘。

颜执安看得出神,目光盈盈,循齐对她,是爱吗?

是那种不容于世俗的爱吗?

竹屋内寂静无声,月透窗柩,洒落半屋。

颜执安枯坐半夜,天亮时才躺下,她刚躺下,循齐悄悄坐起来,揉揉眼睛,披衣走出去。

她走到坟前,看着光秃秃的坟,“对不起啊,我不知怎么给你立碑。”

若给你立上官礼,那右相该如何是好呢。我至今想不出好办法。

清晨露水重,坟上的土湿了些,四周竹叶上的露珠颤颤悠悠地落了下来。

循齐望着竹叶,眼眸深深,道:“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争一争的。”

她坐了片刻,絮絮叨叨说着话,说右相说陛下,但没有说颜执安。

她扭头看了一眼竹屋,似是下定决心,悄悄说:“疯子,我有意中人了,你知道就行了。别给我托梦,别催婚啊。”

说完,她自己腼腆地笑了。

等她站起身,屋里的颜执安也走出来,“回城。”

循齐面上的笑容散去,“好。”

此刻回去已赶不上朝会了,陛下也不会计较的。

一行人下山,骑马回城。循齐将左相送回相府,她上马,左相招呼她:“与陛下好好说话。”

“那是自然,你不用担心。”循齐坐在马上,眉眼如画,面容已然长开,眉眼添了些英气。

她打马走了。

颜执安转眸凝望马上的背影,久久未动。她长大了。

“家主,您在看什么?殿下都已经走了?”无情疑惑地看着空荡荡的道上,“您想殿下,她晚上就会回来的。”

颜执安不语,无情不敢再言。

“回去。”颜执安自己觉得无趣。

进入左相府,管事拿来几封书信,递给家主:“家里送来的。”

老太爷已逝,如今的金陵由大爷掌家。

几封信中有母亲陈卿容送来的,还有大爷的。颜执安拆开母亲的书信,莞尔一笑,府里守孝,她闷死了。

大爷所写,不过是催促她过继子嗣罢了。

她将书信放下来,良久无语。争了许久,她陡然觉得毫无意义。

过继子嗣?

她冷笑一声,大房的心思,她最清楚,无非是在大郎膝下几个孩子中挑选一人罢了。

可如今的颜家子弟,吃喝玩乐样样都懂,养尊处优,能承担其重担吗?

大厦将倾,如何挽救呢?

她罕见地去思考颜家这些孩子,究竟谁可承担?

思索无果,她将大爷的书信焚烧,眼不见为净。一旁的无情疑惑道:“家主为何烧了?”

颜执安道:“大伯劝我过继子嗣,我思来想去,没想到合适的人选。”

无情劝说:“过继有何用,亲生父母都在,怎么会对您有好心思,总不如亲生的。”

总不如亲生的?颜执安看向无情,玩笑道:“你收了母亲多少银子?”

无情憨憨地笑了,“属下不敢,大爷的心思,人尽皆知,不过是想少主出在大房罢了,将来分家,将其他几房分出去。”

“你都看清楚的事情,我岂会看不明白,我不想过继。”颜执安叹息,她答应过循齐不会过继子嗣的。

“你二人在说什么?”

原浮生从外间而来,身上散着一股药草味,缓步走进,看向无情:“你这闷罐子竟然也会说这么多话。”

“山长,莫要打趣我。”无情被说得窘迫,匆匆退了出去。

原浮生好笑,转而看向左相:“你在烧什么?”

“家里的书信。”颜执安将其余的书信收了起来,一面说:“你在原家子弟中可挑选到人了?”

不用点明,原浮生就清楚,随口说道:“我身边女学生可多了,自然是有。反而是你,循齐在前,你们颜家这群人中怕是找不到让你满意的人了。”

循齐的能力有目共睹,她很努力,自己苦过,十分珍惜眼前。颜家的人都在蜜罐子里长大,哪里知晓外面的事情,仗着有位左相姑母,哪里会勤勉。*

她说:“陛下养的孩子,十分勤勉,你们颜家的孩子,怎么不知上进呢?”

颜家的孩子多,颜执安曾想令他们进入国子监读书,结果无人愿意。

颜执安莞尔,道:“你们原家穷。”

原浮生:“……”

“皇家也穷吗?”

“皇家、不争会死。”颜执安一语道破。

原浮生无语至极,吩咐婢女去沏茶,问道:“昨晚如何?”

“上官泓吓得哭爹喊娘,我昨日发现上官礼的坟没有墓碑。”颜执安说,“以前不在意,昨夜竟才看出来。”

坟无碑,如同人无名。

原浮生道:“所以循齐要争。”这不怪循齐,确实是上官泓行事过分,寻常人会气得发疯。

她说:“循齐不是忍耐的性子。上官家这件事不会罢休的,既然闹开了,自然就会给出决定。对了,右相是何态度?”

“她能有什么态度,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颜执安回答。

两人皆停下来,颜执安本一笑置之,陡然想起一事,面色微变,原浮生紧张道:“怎么了?”

“右相曾提及过,她喜欢一人,后来发现那人是自己的姐姐。”颜执安缓缓看向原浮生,“她喜欢上官礼。”

原浮生好笑道:“莫开玩笑了,都道右相是守礼之人,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姐姐呢。”

颜执安坚持:“她自己说的。”

原浮生笑不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颜执安神色紧绷,“当日里提及时,我未曾在意,联想上官家的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原府生双眉微皱,略有些不安,“上官家、不得善终。”

一句‘不得善终’让颜执安陷入沉思之中,低眸掩盖自己眼中的情绪。

右相想做什么呢?

毁了上官家吗?旁人做起来很难,自己人来做,易如反掌,何况是掌权之人。

颜执安却说:“我朝重孝道,右相想做什么,不会那么急,多半得等到双亲逝去。”

“左相,弄死疯子的人是谁?是双亲,她们死了,还如何报复呢?”原浮生深深叹气,“世人都道右相恪守规矩,礼数极重,可是真的?”

颜执安说不上来,人不可貌相。

****

循齐回宫后,上官泓恰好也在,同样,右相也在,与上官泓不同的是,她站着,他跪着。

她走过去,扫了一眼上官泓,上官泓忍不住颤抖。

“你抖什么?我打你了吗?”循齐嘲讽,“从始至终,我都没打你一拳,最多踹你一脚罢了,何至于抖成这样。”

上官泓吓得侧挪两步,远离昭惠公主。

循齐淡笑一声,随后与陛下行礼,道:“陛下,我养母乃是上官家长女,她无错无过,被赶出上官家,我想与镇国公问明白,她犯了何错,要被赶出家门。”

上官泓心虚地瞥向女儿。

右相长身玉立,眸视前方,不为所动,场上的事情似乎与她无关。

上官泓见状,只可说道:“陛下,家中祖训,臣不得不遵从。”

一句祖训,让右相回眸,目光带了几分锐利,可细细去看,她的面上蒙上一层阴翳,像是困于一座深不见底的囚笼里。

她说:“家训如此,确实怪不得国公爷。可都说双生不祥,可如今上官家因我而得势,又如何解释?”

“这、这……”上官泓身上的戾气微弱下去,“陛下,臣只是遵从家训啊。”

女帝见他如此吃瘪模样,也懒得理会,而是询问循齐:“你待如何做?”

循齐说:“养母至今未曾立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立。上官家不认,问陛下,这碑如何立呢?”

女帝拂袖,道:“既如此,朕赐国姓为李,如何?”

李的音,同礼。

上官泓震惊极了,仰首看着陛下,赐姓李,是何意

右相上前说道:“陛下,臣的长姐无拘无束惯了,不喜规矩,生前无名,死后得国姓,于她而言,也是一座囚笼困住她了。殿下所提,臣来办。”

循齐疑惑,这么大的好事,为何不要呢?

“罢了,你们自己去处理,上官泓。”女帝看向上官家,“朕劝你废了此等规矩。”

女帝不会下旨,只会劝说,这是上官家的家事,她无权来处置。

上官泓浑浑噩噩,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右相,而右相行礼退下,没有看他一眼。

循齐跟着右相退下,待出了大殿,疑惑道:“右相,你为何拒绝?”

“循齐,她对名姓而言,并无要求,何必困住她呢。殿下,我无名,她有名。她无名,我有名,待将来,我与她合葬。”右相温柔地笑看,阳光落下,幼时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

生不同衾,死同墓。

循齐薄唇微微一扯,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劝说,她只有紧紧握着拳头。

她不得说:“老师,你也被困住了。”

“是呀,被困住了,从我十岁那年遇到她,她待我那么好,我就知晓我这一生为她所驱使。可最后,她将一切给了我,我就知道,我被她的好困住了。”

右相转身,眺望宫廷,这里每一座殿宇都代表着权势,她成功了,站在最高处。

她神态温和,眼中有笑,这一世,她本该死亦或活得如同狗,日日乞讨,可阿姐扭转乾坤。

“循齐,她不要名,给自己取名疯子,说明她不想要名。你为她奔波,不枉费她养你十多年。有些事,不必去争。”

何谓‘疯子’?

她为何给自己取名疯子呢?

右相无畏道:“循齐,这么多年来我都在找她,我可以护住我们了,我甚至可以逼着上官家废了这条祖训,我本以为功成,可她死了。”

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像是人失去了灵魂,麻木地行走在世间。

第55章 她有多久没有喊你阿娘了?

公主府落成,礼部择了几个日子,供公主挑选。

循齐在三个日子里挑了挑,挑了一个最远的日子,女帝道:“这都八月了,才刚入夏,你还要在相府赖到何时?”

“我忙着呢。”循齐也有自己的理由,暗暗觑了一眼陛下,掰扯道:“我如今在户部,诸事不明,回去后请教左相,我进步良多。”

这是事实。

女帝思索,想起右相的建议,道:“等她丁忧后,给你做少傅,如何?”

“不用。”循齐摆手,她已经被‘母亲’的身份压一头了,再来个‘少傅’,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说:“太子会不高兴的,您不如给太子?”

“颜执安答应,太子也不敢用她。”女帝摆手,见女儿神采奕奕,并无伤心,自己便敞开心扉,道:“太子之前心心念念想要是左相为少傅,你也知晓左相的性子,后来选择右相。”

未曾想到,右相与循齐还有一段缘分,太子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尊敬多年的老师会偏向循齐。

都说朝臣审时度势,以利益为上,偏偏右相牵挂自己的长姐。

天时地利人和,都偏向循齐。

为帝者,也需要几分运气的。

循齐欲哭无泪,道:“我不要她做少傅,您选旁人。”

左相不要,右相不成,那还有谁?

女帝一时间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便问道:“你有合适的人吗?”

“暂时没有,我如今挺好的,要少傅做甚?”

“左相不妥吗?”女帝不解,“你与左相亲密,再添一层关系,十分合适。”

循齐拧了拧眉,心中也是十分纠结,她想,可是不能。

女帝见她迟疑,便好奇道:“你是害怕太子对她不利吗?”

“嗯?”循齐眼前一亮,顺坡就走,“对,还是免了,她如今树敌很多,少一事为好,何必要这虚名。该教的都会教给我,没有这层虚名,她也会认真教我的。”

“也是。”女帝放心了。

循齐顺势离开,害怕陛下再提及亲事,她忙不迭溜了,一路小跑出宫,先回户部。

户部的事情处理过后,将棘手的事情带回府,询问左相的意见。

左相知无不言,一一都说了。

户部在左相手中,右相手中握着吏部,如今,都算是循齐。

循齐便问:“那太子有什么?”

“太子有纪王,纪王背后是强大的宗室。”颜执安说道,“纪王呀,占着长辈二字。”

她细细说了纪王在朝的事情。

循齐认真听。

原浮生端着汤药来时,恰好见到一幕,悄悄将汤药放下,转身走了。

她站在门口,静静听着里面的声音,声音平和,她凝望苍穹,目光悠远。

半个时辰后,循齐走出来,抱着文书,匆匆走了。

原浮生闭了闭眼,哀叹一声,随后悠悠笑了,一双狭长的眼眸里凝起了水光。

颜执安啊,你在纵容她。

她抬脚走了。

夏日里酷热,唯有晚间的时候,天气凉快。

循齐办完正经事,回屋更衣,再回来时,提着一筐子葡萄,道:“这个可甜了,下面的人送来的,我给了钱,您放心。”

颜执安躺在躺椅上,凝望夜空,循齐将葡萄巴巴地送来,她顺势接过来,道:“给陛下送了吗?”

“送了。”循齐随口应付一句,不免心虚,她忘了送。

她悄悄拿出两串葡萄,放在盘子里,招呼无情,同她眨眨眼,无情无声发笑,悄悄接过来,无声退下。

待无情走后,她又招呼无云,“给右相送些过去。”

又拿出一串,最后她让人去请原浮生过来吃葡萄。

她既然邀请,原浮生必然过来。

来时,循齐正在认真洗葡萄,左相悠哉地躺在躺椅上,两人相隔五步远。

原浮生来后,在左相一侧坐下,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她一惊,欲收回,原浮生道:“别动,诊脉。”

左相这才不动,闭了闭眼。

埋头洗葡萄的循齐看着两人,随后低头,继续洗。

洗净后,端上来,放在桌上,顺势说:“礼部定了我搬家的时辰,在八月里。”

“八月?还有两个月呢?”原浮生收回了手,左相也将手臂藏于袖口中,顺势说:“八月里凉快,正合适。”

循齐连连点头,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左相惯着,原浮生不可惯着,道:“你呀,就是想赖在这里,赖一日是一日。”

这么大咧咧地撕破脸皮,让循齐下不来台,循齐闹了个脸红,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左相,见她没有在意,这才开口:“哪里是赖,我也很忙的。左相,对不对?”

颜执安赏月,闻言顺势回一句:“你喊左相,左相不帮你,你喊阿娘,阿娘帮你。”

循齐再度闹了个脸红,原浮生笑得前俯后仰,循齐气得将葡萄塞进她的嘴里,自己也不再言语。

葡萄很甜,是户部的人巴巴摘来讨好公主的。循齐一连吃了三颗,仰首望着明月,道:“今晚的月亮可真大呀。”

两人无言。

循齐又说:“疯子说,明月代表相思,山长,你在思恋谁?”

“我在思恋我书院里的那帮崽子。不知她们可曾偷懒。”原浮生嘴角噙着温润的笑容,道:“待回去后,挨个收拾她们。”

颜执安听后,道:“你若惦记,不如先回去看看。”

原浮生:“……”

循齐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颤抖,原浮生兀自吃了一颗葡萄,决意不接这个话题了。

她不提,自然就过去了。

坐了片刻,颜执安起身,催促小东西:“快些回去休息。别耽误时辰。”

“好。”循齐站起身,拿起帕子擦擦手,道:“我先回去了。”

待循齐走后,原浮生幽幽道:“你刚刚试探她,对吗?她有多久没有喊你阿娘了。”

“记不得了。”颜执安道。

原浮生凝望她:“你在纵容她。”

“她如今,无人教她,我教她,哪里不妥当吗?”颜执安说道,“她并未越矩。”

循齐确实很乖,自她眼睛康复后,循齐从不靠近她,她这样,哪里不妥?

她想不出该怎么做,难道与循齐撇清关系?

“原浮生,她不是我的学生,不是赶出家门就可,她是公主。”她轻叹一声,“她若真有那等心思,待她登基,我必辞官回金陵。”

她立于月下,青色衣襟轻曳,如同悲悯的神女。

原浮生无言,确实,有太多的顾虑。为何她从循齐的言行举止中看出爱意,而左相竟然未曾看出来?

亦或是她看出来了,心存侥幸。

转眼至八月,循齐要搬入公主府,不需她来搬,下人们便安排妥当了。

不仅要搬家,还要办宴。循齐一听头大,询问公主府家令,“能不办吗?”

家令为难,“不需您操心,臣来办即可。选一休沐日。”

“那我也忙。”循齐摆手,她忙死了,生辰都不过,还要办宴,她拒绝道:“不办了,我忙着。”

家令十分头疼,怎么可以不办,这也是机会,昭告天下。

他转眼跑去对门,拜见左相,一股脑全说了。

左相并不生气,斟酌道:“殿下确实忙,不如你去拟帖子,我来过目,择其好友来恭贺即可,不必宴请百官。”

循齐的性子与旁人不同,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些虚礼。

“下官这就去办。”

“她回府后,请她过府,我有话与她说。”左相不忘嘱咐一句。

家令是千恩万谢,心里感激左相。昭惠公主的性子尤为霸道,未必就会听他们的。左相劝说,她指不定就答应了。

然而,未等循齐过府,无情来报,循齐巡防时受伤。

“怎么会受伤?”

“两位世子打架,她恰好路过,遭了殃,并无大事,挨了一棍子。”无情解释,“两位世子被陛下召入宫去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颜执安道:“你去公主府走一趟,带上女医过去。”

“是,属下这就去。”

颜执安旋即又改口:“女医不必去了,让原山长过去。”

女医的医术不如原浮生。

原浮生不肯了,“小伤而已,你让我过去,我是山长,不是大夫。”

“不去罢了,我自己去。”颜执安起身要自己走。原浮生这才投降,“别,我去,成不成?”

“你去。”颜执安又坐了回去。

原浮生心中不满,但她不去,自己也就去了,免得她日夜不宁。

原浮生与无情一道过府,未曾想,人还没回来。

略等了片刻,家令来报,殿下去了左相府。

原浮生的面容撑不住了,转身剜了无情一眼,“你确定她伤了?”

受伤了还能跑去左相跟前嘚瑟,那肯定伤得不重,有必要让她过府吗?

原浮生气得拂袖就走了。无情默默跟上。

待回到相府,就见到循齐坐在屋内吃面条,姿态端正,衣裳整齐,四肢健全。

“祖宗,你伤在哪里我去你家等你,你倒好,跑这里来了。”原浮生没好气道。

循齐饿了一天,大快朵颐,吃过才说:“我没事,陛下罚了两家世子,连带他们的爹也罚了。”

“口说无凭,我探探便知。”原浮生懒得再听她的话,伸手搭上脉搏,细细探脉。

颜执安也紧张地看向原浮生。

原浮生神色不大好,朝循齐看了一眼,道:“太医诊过吗?”

“我没事……”

“胸口疼吗?”原浮生询问,伸手在她胸口按了两下,她皱了皱眉,原浮生不耐道:“内伤,回去休养,别出去折腾。”

循齐不信:“是你按的,若是不按,怎么会疼?”

原浮生无奈,转身招呼无情进来,同样在她胸口按了按,“疼吗?”

无情摇首。

循齐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确有微微疼意,原浮生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与你玩笑,别吃了,回去令太医来会诊。”

“你在呀。”循齐站起身,有一瞬间,头晕目眩,好在自己稳住了,“何必去找太医。”

原浮生摇首,“你是公主,我可不敢给你治。”

循齐疑惑地看她一眼:“我是要死了吗?”

颜执安道:“别闹,无情,去拿山长的药箱来,再令女医过来,另外,告知陛下,令太医来太医院会诊。”

循齐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甚至低头继续吃面,她刚抬起筷子,原浮生便握住她的手,“别吃了。”

“再吃一口,不然浪费了。”循齐节俭,还剩下半碗面条呢。

原浮生让她气死,道:“面条和你命比,谁重要?”

“那不吃了。”循齐放下筷子,觉得原浮生有些小题大做了。

“都退下。”原浮生呵斥一句,随后拉着循齐入内室,“褪衣,伤在背上?”

循齐十分听话,褪下外袍,莫名紧张起来,道:“我就是护着一个小姑娘时挨了一棍子。”

两方打架,百姓跑都来不及,一小姑娘站在路中间大哭,她无奈,扑过去,将人抱住,若不然,这一棍子下去,小姑娘小命都没有了。

循齐褪下内衣,露出一道伤痕,原浮生道:“这几日在家躺着,别乱动弹了。”

“那我不走了。”循齐顺势就躺下来。

原浮生没好气道:“这是左相的床。”

“我要死了,躺一躺也无妨,你怎么还和病人计较。”循齐顺势拉过床榻里侧的被子,一股清香袭来。她顿了顿,继续拽,是左相身上的香气。

她朝原山长笑了笑,“你放心,我哪里都不去。”

原浮生拿她没有办法,道:“内伤养不好成旧疾,是要命的,日积月累,影响寿命。”

循齐倒不在意,最好减上十年,也算与左相同庚了。

颜执安在外等候,等了两息,实在熬不住,自己主动走进来。乍然见到人躺下来,心便跟着提了起来,“要紧吗?”

“养着,她不要脸,赖着不走了。”原浮生解释给她听,“这是你的床,自己赶。”

颜执安凝眸,睨了循齐一眼,转而问原浮生:“伤要紧吗?”

“内伤,养着,仔细养着。”原浮生据实回答,见她蹙眉,也不敢疏忽:“脉象凝重,不要疏忽大意。如同劳累过度,消耗的是寿命。”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先是沉凝,随后说:“你在这里,我入宫一趟。”

“你入宫做什么,你不是丁忧吗?”原浮生不理解,一场意外,她想做什么?

床上的循齐闻声翻坐什么,胸口莫名一痛,疼得她话都说不出来。左相就这么走了,她想挽留都做不到。

原浮生扶着她,道:“这**会到了罢,还吃呢,吃那么多,等会还是要吐了。”

循齐睨她一眼,“你好像幸灾乐祸。山长,我是不是死了,你很高兴。”

“呸,童言无忌,小孩子乱说什么。”原浮生急忙呸了一声,“别乱说话,你身子强健,死不了。”

循齐便舒服地躺下来,悠闲地看着帐顶,“山长,我在这里,是不是耽误你与左相谈情说爱呢?”

原浮生:“……”小东西果然是故意的。

既然话开了头,她顺势就问:“小东西,你是不是喜欢左相?”

“嗯?”循齐始料未及,她大咧咧地说了出来,像话吗?

“山长,您是不是有病?”

“是你有病,喜欢自己的养母。”

循齐脸色羞得通红,急忙否认:“我没有,我怎么会喜欢左相,我、我、若喜欢,早就将你赶走了。”

“说得也是。”原浮生暂时放下疑惑,她否认了,说明自己猜错了,“我还以为你和你老师一样呢。”

“我老师怎么了?”循齐疑惑。

原浮生欲言又止,摆摆手:“小孩子别多问。”

“原山长!”循齐不肯罢休,“我老师心中有人吗?”

原浮生坐在一旁,神色幽幽,循齐心中敲起了鼓,面色无波,猜测道:“我老师喜欢疯子”

“我、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原浮生无语凝着虚空,“小孩子不要打听长辈的事情。”

“你可闭嘴吧,你都说了。”循齐反驳。

难怪老师说要与疯子同葬。她不由问:“这不是、不是……”她与颜执安可不一样,她二人之间没有血缘。

原浮生却说:“她死了,便不作数。你若说她不对吗?但她什么都没做。”

右相做了什么?去缠着疯子吗?

不,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说自己爱慕她,其余,皆无。

错了吗?

你说她错了,可。

你说她没错,也可。她只是记住自己的姐姐罢了,有什么错了。

原浮生正色道:“女子入朝不易,一旦身居高位,姻缘一事可有可无。无论是什么样的姻缘,对她的仕途都有影响。世间上的男人,没什么用处,却又一身傲骨,怎甘心屈居女子裙摆之下呢。”

“公主不同,你们是生来高贵,驸马注定在你们之下的。他们心甘情愿,可换成女官,他们又会觉得不甘心,努力往上爬,夫妻自然离心。”

“循齐,你懂吗?”

循齐颔首,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过男人可三心二意,女子为何不可,想要权势与美人,自己去争,踩着女人上位,算什么东西呢。说罢了,世间的规矩多是针对女子来的,偏向男人。”

“正是这个道理。”原浮生颔首,“所以,循齐,在左相心中,权势最重要。休要飞蛾扑火。”

旁人说这句话,循齐或许会信,然而山长来说,循齐呵呵笑了,“山长,您是自己碰壁,就来劝说旁人吗”

原浮生无奈,“随你信不信,我给你开药,给你加点苦参。”

“随你,我不怕苦。”循齐趴在枕头上,“山长啊,我告诉你、不对,我有些头晕,下回再告诉你,先睡了。”

话不过三句,人便睡着了。原浮生扫了一眼,女医赶来,匆匆行礼,她摆手:“交给你了。”

“别,山长,您留下。”女医害怕,“您待着,我再看看。”

原浮生无奈,只好坐在一旁等着。

这时,颜执安已入宫,入殿后,脱下披风。

天色已黑,她上前行礼,随后直起身子:“陛下,臣长话短说,今日一事,不可懈怠,必须惩治,两府夺爵,两位世子罚出京城。”

“理由呢?”女帝反问,“今日一事,确是意外,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朕已经罚过了。”

“今日是意外,若有人效仿呢。”颜执安望向一侧的灯火,从容不迫,“陛下,您觉得呢?”

女帝似有所惑,沉思须臾,接着答应下来:“朕知道了。”

“陛下圣明,殿下留在相府养伤,原山长说她伤势重,不宜挪动。”

“她方才入宫,活蹦乱跳。”女帝惊疑。

颜执安道:“臣派人去请太医会诊,具体脉象,由太医禀明陛下,宫门要落钥,臣先回宫去了。”

女帝轻轻叹息,“朕派人送你回府。”

颜执安行礼,退出大殿。

回到府上,太医也来了,原浮生这个最先诊脉的人坐在一旁煮茶,她步行过去,“你晚上不睡了吗?”

“瞅这架势,谁睡得着?你晚上有床睡吗?”原浮生玩笑一句,给她倒了一杯新煮的茶,“试试。你明日也无事,明日再睡。”

本该寂静的府邸,此刻,灯火通明。

颜执安俯身坐下,原浮生将晚间与循齐说的话说了一遍,道:“我问过,她否认。不知真假。”

“随她去。”颜执安说。

原浮生凝视她,薄唇紧抿,“你疯了?”

“我能阻止你吗?”颜执安反问对方,凝神定气,悠悠一笑:“你喜欢我什么,你告诉我,我肯定改。”

原浮生:“……”

“别开玩笑。”她暗淡的目光扫过对方,“颜执安,我不知你想干什么?”

“我之愿,扶她登上帝位,仅此而已。”颜执安抿了口清茶,“我养她两年多,也算熟悉她的性子,她既然否认,便是真的,她不会骗人的。”

循齐性子坏,但不会撒谎的。

“你呀。”原浮生嗔怪一句,“你不够果断。”她也抿了口,听着太医们的动静,分出一半心神与左相:“她的话,你也信?”

“信,我若不信,养她作甚。”颜执安玩笑一句,声音轻柔如音,这才问道:“伤、严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