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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防营的队伍翻了一倍,花名册也多了,循齐为此忙了一个早上,打算为新来的人做套冬衣,一人一套。
她将意思传达下去,新人沸腾起来。
中午,她吩咐人去伙房,中午加菜,买些猪肉过来,吃饱了再说。
吃饱穿暖,才会有跟着你干下去的动力。
她有底气,底气都是左相给的。
从巡防营出来,日头大好,守门的人说一句:“要过年了,不知朝廷会发些什么?今年人多了,不知还有没有的发呢。”
每年过年朝廷都会发些米粮一类的物什,今年出了事,不知会不会发。
循齐听到后,勒住缰绳,她都快忘了,要过年了。还有三日,便是除夕。
三日后,左相还能听到除夕的鞭炮声吗
循齐思索一番,转而去买炮竹了。
买了足足一车,让人送去相府。
循齐回府的时候,左相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坐着轮椅,是新制的。她看到她的轮椅,眼神冰冷,她缓了很久,慢慢地接受了轮椅,抬脚走过去。
“我买了炮竹,您想要听一听吗?”循齐走过去,在轮椅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是热的。
循齐便松开她。
颜执安沉默,但很快明白过来,她听不到除夕的炮竹声了。
“想听,去放。”
循齐立即朝无情等人挥手,众人忙活起来。她询问左相:“手臂还疼吗?”
“不疼。”颜执安道,开玩笑:“伤口不深,若不是带毒,我都可回朝去办事了。”
循齐握着她的手,不肯再放了,颜执安由着她握着,她趁着机会絮絮叨叨说起晌午的事情,又说起门卫的话。
循齐不知往年的例子,说出来就是想问问她的意思。
颜执安知悉她的想法,便主动给她解答,细细说一番。
待说完,无情准备好了,“家主,放炮竹了。”
颜执安点点头,不觉笑了。
随着炮竹声响,院子里热闹起来。婢女们都真相出来观看,一车的炮竹,不到半个时辰就放完了。
地上落了一层红。
颜执安叹道:“这是提前过年吗?”
“听听炮竹声罢了,待你好了,我给做烟火,可好看了,如同七彩样云。”循齐劝说她。
颜执安没有接话。
两人回屋,循齐继续给她读书听。她听得很认真,一点都不困。
一本书,两日便读完了。待听到结局,颜执安道:“疯子可真是大逆不道的人。她与你老师大不一样。”
右相是循规蹈矩之人,而疯子,又博学又疯,像是谪仙。
循齐说:“她比疯子温柔多了,您可不知晓,疯子骂人的时候可难听了,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颜执安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有趣的人,她会懂很多东西,稀奇古怪的。”循齐叹气,“她给我做过许多玩具,后来我拿去街上买,十分受欢迎呢。后来,她就不做了,改行捣鼓画作,骗了不少人的钱。”
疯子本是上官家的嫡长女,该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将这份富贵给了右相,自己艰难地活着。
颜执安被她勾起了心思,“她最后死的时候可曾说了什么?”
“她说她可以回家了。”循齐说,“她说她不喜欢这里,可又无法离开。她准备死的时候,发现了我,将我养大,常说等我可以独立生活,她就去死,死了就可以回家。”
“后来,她真的死了,死的时候在笑。”循齐回忆过往,想起疯子临死前面上的解脱,“她说的回家是回哪里?她还有家吗?”
颜执安也说不上来,疯子还有家吗?
“她没有家!”
循齐莫名伤感,颜执安却说:“小齐,你有家!”你有两个家,颜家是你的家,皇家也是你的家!
但她没有说。
她在想,要不要告诉循齐真相,与其依靠旁人来说,不如她自己说出来,或许,她还可以控制局面。
短暂的疑惑让颜执安陷入沉默中,循齐起身收拾书本,阿元端了午时的汤药过来。
“家主,喝药了。”阿元轻轻开口。
颜执安回神,伸出手,阿元将碗放在她的掌心中,她稳稳地托住,接着一饮而尽,看得循齐皱眉。
“好了。”颜执安将空空的药碗递出去。
阿元忙接上,觑了少主一眼,拿着碗,匆匆退出去,一息都不敢停留。
循齐道:“您要午休吗?”
“不用,循齐,我想去书房,你推我去。”颜执安说,“我有些事情交代你。事关颜家。”
循齐顿了顿,并未动弹。
颜执安等了等,循齐并未上前,她不觉疑惑,“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带您去。”循齐深吸一口气,压着自己心口的难受,走上前,“走。”
颜家祖籍金陵,至今百余年,这些年来,扶摇直上,成为金陵第一世家。
颜家只在金陵,不入京城,哪怕颜执安风光显赫,颜家人都未曾入京来。
颜执安说道:“颜家人不入京城,根在金陵,你可知为何?”
“不知。”
颜执安说:“盛极而衰。不如从不盛开,京城世家繁多,何必来争,不如定居金陵罢。颜家小辈是何模样,你也看到了。贪图享受,但凡有一丝努力,你也不至于轻松成为少主。循齐,她们若有你一半努力,我还愁什么呢?”
是她的错,给颜家带来无尽财富,却忘了教导她们。
她说:“循齐,我若真去了,你若不想继承颜家,将家主之位,还于你太祖父。我想,他会选择合适的继承人。”
循齐静静地推着她往前走,天空中飘了雪花,极小极小,大雪即将到来。
“左相,您放心,循齐余生都会照拂颜家。哪怕不是家主,也会给您盯着颜家的。”
“我知道,你会。”颜执安笑道。
两人进入书房,循齐关上门,隔绝外面的风寒。
颜执安道:“颜家在京城还有数十家铺子,皆有人打理,不需你过问,年底对一对账簿即可。你若不想管,等我母亲来了,交予她。另外,书柜下排有一暗格,内有一份名单,日后随你来用。”
循齐打开暗格,里面不止有一份名单,还有许多地契商契,都是颜家在京城的根。
她久久不语,颜执安继续说:“你看一遍,将名单烧了,自己心里有数,得我颜家照拂者,十之八九,循齐,日后不需担心,看在颜家的份上,你的路十分好走。”
这份名单,她本打算等事情揭开后,以此弥补循齐。事情变化,不如先给她,将来的事情,无法判断。
颜家乐善好施,资助学者,金榜题名,寒门清贵,记得颜家的情,日后自然会给循齐面子。
循齐默默记住名单,接着将名单丢人炭盆里,始终无言。
颜执安絮絮地说起其他事情,将朝中各家牵连细细说一遍,说得口干舌燥,直至暮色四合。
外间大雪纷飞,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循齐,我想去看看雪。”颜执安抿了口茶水。
循齐回应:“好,我们去看雪。”
雪入廊下,斜斜而入,洒了一层白色的花瓣。
两人至院子,颜执安伸手,大片的雪花落入掌心中,一片冰凉。她笑了,与循齐说:“我也曾十分喜欢下雪。”
“我不喜欢下雪,因为下雪就会冷,那间竹屋无法抵御风雪。”循齐蹲下来,望着她苍白的面容,“可如今,我也喜欢雪了。”
你若喜欢,我便喜欢。
颜执安轻笑,面上凝着病弱,如同精致的瓷娃娃,她伸手,触碰到循齐的脸颊,“循齐,要过年了,过年你便十六岁了。你喜欢谁,想嫁谁家郎君,我还可以给你去办。”
“我……”循齐鼻尖酸涩*,我喜欢你。
她摇首,道:“我没有喜欢的人,十六罢了,疯子说我朝人喜欢与不爱的人成亲,然后用一辈子去感怀曾经的挚爱,是这样吗?”
风雪落满怀,裹着两人。
颜执安思索,“好像是这么回事。”陛下当年与明帝定亲,但不爱明帝,为家族成为皇后。
她感悟道:“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完美的事情。循齐,没有十全十美,总是会有遗憾的。不要觉得上天对你不公平,上天给予你太多了,终究会给你些不好的。”
“我知道。”
“太冷了,我们回去吧。”颜执安说。
婢女递来一把伞,循齐撑开,遮住左相头顶上的风雪,她抬首,看向漫天风雪,她在想:疯子,我是不是也要活成你说过的这种人呢。
可我不想呀。我宁愿一辈子不成亲。
循齐说:“左相,我不想成亲。”
颜执安沉默,若是不成亲,将来你喜欢谁,我无法帮你了。我以为我会将你的路铺好,如今想来,我要毁约了。
回到卧房,里面温暖如春。
循齐扶着左相上榻,阿元递来汤药,她照旧一饮而尽,也不叫苦,甚至递空碗给阿元的时候还笑了,道:“我让管事给你们拿钱,你们去买间宅子,日后若有难事,来找循齐,亦或去找右相,都会帮你的。”
“好。”阿元答应下来,却已泪流满面。
她拿着空碗,快速退出去。
两人用了些晚膳,颜执安累了,她是伤者,撑到此刻也是不易。
循齐望着她,她的脸色很白,平日里便十分白皙,伤后,格外的白,就连唇角都失去了血色,躺在榻上,如同破碎的瓷娃娃。
她没有睡,甚至没有睡意,坐在踏板上,脑袋趴在榻沿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想看一辈子,仅此而已。可如今,她只想她活下去。
屋里寂静无声,有她守着,婢女们都在外面。
屋里只有她二人。
她直起身子,握住左相完好的手,虔诚地吻了吻手背,再抬头,一滴水落在手背上,她怔了怔,轻轻地擦去水珠。
她不想去睡地上,便握住她的手,静静地坐着。
这一刻,她的生命里只有颜执安。
直到后半夜,她才睡了过去。
她握着她的手,她轻轻一动,她就醒了。
循齐睁开眼,发现颜执安醒了,她迷糊地唤了一声:“左相。”
左相没有回应,但眼睛是睁着的,循齐恍惚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又唤了一声:“左相?”
没有回声。
循齐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握住她的手,摊开她是掌心,在她掌心写下两字:【醒了?】
“循齐。”颜执安抿唇笑了,“别害怕呀。”
循齐仰首,也是一笑,继续写【我不怕,我也不怕。】
颜执安笑道:“不怕呀。但我、母亲会害怕。”
循齐闭上眼睛,心脏似在绞动,写下:【不会的,我在,她不怕,旁人不敢欺她。】
她的指尖颤抖,无法去看左相,这是她想陪伴一生的人,她至今此刻才明白何谓‘喜欢’,何谓‘爱’。
她继续写:【我去巡防营,等我。】
颜执安蹙眉,反握住她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放手,自己不该牵制她,她是自由的。颜执安点点头道:“去吧。”
循齐爬起身,双腿麻木,往前扑,膝盖摔得剧痛。
惊动了外面的婢女,而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她忍着疼爬起来,朝榻上看一眼,左相看不见,便无人心疼她。
循齐如往常一般走出卧房,迎着晨光,仰首吸了口气,咬得牙齿发酸:“无情,点人,随我去一趟纪王府。”
无情微怔,转身看向卧房,泪水一闪而过,道:“好,我陪您去。”
无霜立即回应:“我也去。”
“你留下,照看她。”循齐不放心,总得有人守家。
片刻后,百余人离开相府,直朝纪王府而去。
纪王府外还有巡防营的人,循齐坐在马上,呵道:“撤。”
巡防营的人不知所措,看上司吩咐,他们便有序的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霜挥挥手,众人攀上门墙,翻过去,杀了门人,打开府门,一涌而进。
纪王府登时就乱了。
纪王被世子推了出来,看着风雪中的人:“颜循齐,你想干什么,这是纪王府,我是惠帝的亲叔父。”
“你是谁的亲叔父,我不管。”循齐步步逼近,神色冷厉,“行宫刺杀是不是你做的?”
“你疯了,你敢这么质问我。”纪王大怒,他是皇族人,是太子的叔公,循齐算什么东西。
下一息,循齐拔刀,道:“杀”
纪王瞪大了眼睛,吓得推着轮椅后退,“你真动手啊!”
左相府的人可不管纪王的反应,拔刀冲上前,纪王府的护卫迎上前。
循齐趁机朝纪王走进,纪王府的护卫扑上前,无情上前,一刀一人,循齐站在了纪王的面前,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纪王惶恐,“不是我做的。”
“左相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活命,你不仅得死,你全家都得陪葬!”循齐不信他的言辞。
左相府满京城找大夫的事瞒不过纪王,纪王畏惧道:“若是我做的,匕首上抹的必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怎会让你有时间去救人。”
循齐怔了怔,纪王大喊道:“我杀人,岂会给人留有余地,都是毒。药,为何不是见血封喉的药?”
是呀,纪王杀人,只会夺人性命,不会下这种折磨人的毒。药。
纪王又说:“对方必然是不想让她死,要的是她的权。惜她怜她,不取命只夺权。”
循齐默然收了刀,转身离开。
见状,无情呵斥一声:“回府。”她也明白,此事与纪王无关。
循齐如行尸走肉般走出王府,麻木地走下台阶,心神恍惚,脚下踏空,整个人摔下去,狼狈至极。
但她感受不到疼,依旧爬了起来,翻身上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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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的除夕,十分热闹,尤其是原家书院,整个书院都挂满了红灯,灯下有谜,猜中者可将灯笼带走。
原浮生喜欢清净,多年来都是一人过除夕,一杯茶、一本书,靠着炭火守夜。
婢女们叽叽喳喳地在门外说话,她仰首看着虚空,循齐十六了,距离五年之约,又近了一步。
她笑着品茶,一句撕心裂肺的喊声打破她的寂静。
“山长……”
原浮生淡然起身,走出门外,却见无名疾步跑来,至跟前,摔了一跤,猛地吐了口鲜血。
“哎呦,你这是怎么了?”原浮生立即上前,握住她的脉搏,微微蹙眉:“你这、太累了,急于奔波是为了什么?”
“山长,我家家主出事了!”无名哭诉。
原浮生不以为意,“她能出什么事,出事找我也无用,我不过是一介文人罢了。”她是陛下的心腹,就算犯错,陛下也不会太过狠心,毕竟她手中握着王牌。
无名泣血,抓住她的手腕:“家主中毒,五感尽失。”
原浮生震惊,心口骤然一痛。
第47章 陛下喜欢的是惠帝。
除夕夜,左相府买了一车烟火,漆黑的夜空中绽开火树银花,照亮了京城上空。
循齐麻木地点燃烟火,看着花火腾空、绽开,刹那烟火,昙花一现。
待烟火燃尽,周遭归于寂静,她阖眸,眼角流下一滴眼泪。
待她再睁开眼,神色宁静,转身返回卧房。
颜执安坐在榻上,抚摸着木头人,循齐走进去,婢女在旁行礼,徐徐退出去。
她上前,在坐榻一侧坐下,屋内寂静。她轻轻地握住左相的手,对方朝她一笑,“放完了?”
循齐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点点头,她依旧在笑,“好看吗?”
循齐在她掌心中写下:【好看,我自己也会做,等你伤好,我给你放一场烟火。】
颜执安:“好。”
循齐继续写:【家里来信了,夫人给您写信,让您保重自己的身子。】
“她呀。”颜执安轻叹一声,与循齐说道:“她自在惯了,唯一令她不放心的就是我了。可我纵位居人臣,也不能让她舒心。她要的,不多,可我给不了。”
母亲要的不多,只想看着我成家,这一生,怕是无法让她圆满了。
循齐望着她,她笑容淡淡,哪怕置于逆境,依旧不改笑颜。循齐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她微顿,道:“说过了,不许以下犯上。”
哪怕是斥责,循齐也从她的话音里听出几分宠溺,这一刻,循齐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疼,哽咽无言。
左相握住她的手,没有言语,熟悉的淡香让她徐徐安静下来。
她再度摊开左相的手心,写道:【不要守夜,对身子不好。】
“我知道,你明日还要当值。”颜执安点头,循齐与文臣不同,新年期间,文臣休沐,她则不同,肩负一城安危。
循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疼意,继续写:【我扶你好回去安睡。】
“好。”颜执安应声,双眼无神。可循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双眼睛,竟空洞无神。
她想哭,不敢哭。
循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回到榻上,待循齐快要松开时,她蓦然抓住循齐的手,循齐顿了顿,紧张地看向她。
可她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停顿后很快松开。
她害怕!
无光无声的世界中,她恍如一个孩子,不知所措,试图抓住循齐的手而给自己依靠。
循齐伸手,托着她的后颈,小心地将人扶着躺下,掖好被角。
她在她的掌心中写道:【今夜我睡里侧。】
她笑了,没有拒绝。
循齐也是一笑,脱衣躺下,与她靠得很近,近到肩膀靠着肩膀。
颜执安轻轻地舒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安心极了。循齐无法安睡。
自从知晓左相中毒后,她便没有睡过一夜整觉,明明眼睛酸涩发沉,可脑子依旧十分清醒。
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循齐转头去看,主动伸手去抱着她,依偎在她身旁,徐徐闭眼。
除夕夜,她睡了一觉,醒来时,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她迅速下榻,收拾好自己,左相还没有醒,她更衣后前往巡防营。
循齐刚走,女帝悄然而来,无情上前迎驾,先提醒女帝:“左相已听不见声,怕是无法与您答话。”
女帝艰难地抬头,看向冬日下的亭台楼阁,目光变得柔和,“朕去看看她,不说话。”
无情带路,进入卧房。颜执安已醒,她不喜欢躺在床上,坐在窗下,手中握着木头人。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长发披散,眉眼如画,如同画中人一般。
女帝徐徐上前,目光凝在她的面上,抬手在她肩上碰了碰,她回头,神色不变,可修长的眼睫轻颤,“无情?”
“是朕。”女帝脱口而出,可说完,又后悔,她俯身,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中写下一字:朕。
世间敢用此字者,唯有女帝司马神容。
颜执安笑了,依旧从容不怕,纵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循齐出去了。”
女帝俯身,在她身侧蹲下,握住她的手,【朕对不住你。】
颜执安摇首:“臣为陛下死,也是使然。陛下,此事,当与东宫有关。循齐回来后,告诉我,纪王提醒她,他若行刺,必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而不是这种折磨人的毒。药,对方要的是权。舍不得杀人,却想要权。臣思来想去,只有太子殿下了。”
女帝蹙眉,怎么会是太子。
她写道:【朕在东宫安排人手,盯着他,他无暇布局,且他还小。】
循齐十六岁,已成年,可太子不过十一岁罢了。
“是呀,他还小。”颜执安苦笑一声,“十一岁尚且如此,若长大呢,若弱冠呢。”她提醒陛下,“他并非针对臣,怕是冲着您来的。当时,他明明可以跑,为何不跑呢。不过是想等着您去救罢了,幸而是臣去了。”
“若是陛下,只怕朝堂崩,京城乱。”
【你有证据吗?】
颜执安:“没有,若是有,臣便不会与您好生说话了。”若是有,她必然拉下太子,还循齐一个清明的朝廷。
女帝愁眉不解,闭上了眼,感受无尽的黑暗。
颜执安说:“陛下,臣不过是提醒您罢了,循齐善良。”
而太子阴狠。
她紧紧地抓着木头人,心有依托,神色自若,一如往昔。
女帝走了。
颜执安依旧坐在窗下,仰首静静等着光照进来,感受到冬阳的温暖,这种暖阳温和极了。
若真是太子所为,她必然要将太子除去,若不然,循齐回朝,便是羊入虎口。
颜执安苦思,双眉凝结。
今日的客人很多,右相也来了。由无情迎进来,同样止步窗下。
她的好友静静地坐在窗下,神色静谧,除了轻颤的眼睫外,让人寻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
右相缓步上前,左相未动。
“左相。”
明明人在眼前,却无人回答。
右相缓步上前,至她跟前,伸出食指在她肩上轻点,她抬首,“右相?”
“你怎知是我?”右相好奇。
然而左相只笑不语,一旁的无情提醒,“右相,家主听不到你的声音。”
右相冷静自持,轻轻呼吸,道:“是不是我说什么,她都听不到?”
“是。”无情低下头,“少主与她交流,便是在她掌心写字。”
这是目前的办法,若是失去触觉……无情不敢想。
右相闻言,摊开她的掌心,写道:【是我,上官礼。】
颜执安不自觉地微笑,“你怎地来了?”
右相写:【对不住,我还未查到凶手。】
“无妨,查到又如何呢?”颜执安甚为平和,若是太子,陛下舍得惩治吗?
她又说:“你是在查纪王府吗?”
右相:【本来是,那日后,我便去查东宫了。】
“东宫?”颜执安讥讽,“右相,他也是你的学生,你舍得吗?”
右相:【可她是我阿姐的孩子。她是我阿姐曾经活下去的动力。】
无人知晓阿姐当年是不想活的,但后来,却多活了十多年。她知道,肯定是因为循齐。阿姐嫉恶如仇,同样循齐也是这般,在她身上似乎总是见到了故人之姿。
她继续写:【我不敢告诉循齐我在查东宫。】
“别说。”颜执安紧张道。
冬阳终是洒进屋内,如撒金般落在颜执安的身上,她仰首,明明看不见,却倔强地看向对方,“上官礼,别查了。”
右相心凉透了,不敢答应,只写道:【阿姐若在,必然会主持公道。】
颜执安只说:“循齐身上不可背负杀弟之罪名。”
太子可以死,但不可让循齐背负罪名。
她还说:“陛下喜欢的是惠帝陛下。”
右相震惊极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当的言语,脱口而出:“她先是明帝的妻子。”
可惜左相听不到。左相径自说:“当年,我也以为她先爱的是明帝,可后来,她酒醉后吐出,与惠帝陛下先相识,后被家族推入宫里。惠帝陛下确实是为了她,杀兄夺位。爱屋及乌,她对太子岂会没有感情。这些年来,她只是不敢亲近太子罢了。她怕自己亲近太子后,便会放弃循齐。”
进退两难,说的便是女帝陛下。
“如今太子入朝,陛下带在身边,岂会没有感情。上官礼,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莫要声张,循齐敢杀庸医,便敢杀太子,她如你的阿姐一般,对世俗规矩,看不上眼。”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从瘦弱无助的孤儿,走到今年,两年的时间,脱胎换骨,她深知她的性子,一旦揭露开来,她敢带兵杀去东宫。
右相良久无言,她有万般手段,可此刻,为一句‘如你的阿姐一般,对世俗规矩,看不上眼’而无力。
阿姐啊,若是你在,该怎么做呢?
【好,我不告诉循齐,但我会继续查。这是你该得的公平。】
颜执安姿态从容,面上笑容淡淡,心中无力,面上依旧平和,“哪里有那么多公平呢。”
右相写:【但你想将这份公平给循齐。】
颜执安啊,你对循齐,当真是豁出去命了,可你知晓真相后,会怎么样?
右相不敢想,可已至悬崖,毫无退路。
“这是陛下欠她的,皇室欠她的。”
右相写:【不,你已偏心了。】曾经的你,拒绝太子,拒绝纪王,如今却甘愿入局。
颜执安说:“我既已选择这条路,怎可放弃呢。她是除我母亲外,与我最重要的人了,我自然希望她将来的路平坦。”
【我去查,你等我。我入东宫,去讨要解药。】
右相也走了。
第一时间入东宫,而东宫此刻甚为热闹,皇室子弟都来此拜见太子。
内侍迎着右相进入大殿,其余人都停下来,依礼拜见。太子更是亲迎,面色欣喜:“右相,您怎地来了,孤本打算明日去您府上拜见。”
“臣有话与殿下说。”
太子挥袖,“你们去校场等我。”
众人退下去,太子引右相坐下,右相不动,而是直视太子,道:“臣在查行宫行刺一案,与东宫有关,殿下,臣特来相问,殿下为何这么做?”
她过于直白,与她平日里的性子不符。然而她只想自己不能再虚与委蛇,左相等不及了。
太子笑了,笑容澄澈极了,“老师您在说什么,孤为何要刺杀左相。”
“殿下,您杀的不是左相,而是您的母亲。”右相坦言,光阴飞逝,她来时,太子尚且是渴望母亲靠近的孩童,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布局杀人弑母的恶魔了。
太子否认:“老师,我在您心中,便是这等大逆不道之人?”
“不是,但你误入歧途。”右相担忧道,“殿下,您拿出解药,臣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老师在哄孩子吗?”太子轻蔑道,“不是我做的事,您为何要我承认呢我受您教导多年,岂是那等杀母夺位的逆子。老师查到什么,这么急着给我头上扣帽子呢。”
“是呀,您不是。臣、看走了眼。”右相揖礼,“臣知错,臣难以教导您,待开朝,臣便辞去少傅一职。”
“老师……”太子急了,上前一步,仰首看着她:“您为何也要弃我而去?母亲不喜我,处处压制我,替昭惠铺路,这都是您看到的,您为何也要抛弃我呢”
“帝位是父皇留于我的,你们为何处处想着昭惠。”
右相失望地看着他,默默揖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老师、老师……”太子痛苦疾呼,毫不犹豫地追过去,伸手拦住右相,“老师、您也不信我。”
右相止步,道:“我既然来此,便有五成的把握,你毁的不是一人,而是一朝左相,是我朝肱骨之臣。”
“当年杀我父皇,也有她一份力。”太子怒吼出声,“她该死!”
他怒到极致,质问老师:“我没有杀她,但她该死,我不就明白,你们为何要说一逆臣是肱骨之臣。”
“你有证据吗”
“她是我母亲身边的心腹。”
“是心腹也是肱骨之臣,试问皇室做了些什么?是谁殚精竭虑,是谁日日不怠处理要事……”
“可她弑军,是事实。”太子难以遮掩,怒到难以控制自己,“她杀了我父皇,她就该死,她此刻不死,待我登基后,势必要将她碎尸万段。”
右相惴惴不安,心内叹息,徐徐退后一步,道:“殿下今日所言,臣不会外传,也算全了臣与殿下的师生之情。”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太子跪地痛哭,“我哪里错了,她是逆臣、你们为何尊一逆臣为肱骨,她配吗”
“她弑君呀……”
“老师,我以为你站在我身边的,可你呢却离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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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这日,阳光大好,撒金般的阳光落在大地上,寸寸鎏金。
循齐午时便回来了,门口递来一堆帖子与新年礼。她看了一眼,吩咐管事:“今年各家的年礼送了吗?”
“送过了,这是各府的回礼。”
“好,送入库房。金陵可有消息来?”循齐颔首,姿态肃穆。
管事道:“夫人的书信来了,送给家主了。”
循齐疑惑:“今日新来的?”
“您走后送来的。”
循齐大步朝主院走去。
颜执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无情等人守在一侧,她缓步走过去,看见左相手中拿着的书信。
她走过去,蹲下来,握住左相的手。
左相眉眼舒展,“你回来了。”
说完,她将信递给循齐,循齐接过来,扫了一眼,她问:“可是有要事。”
循齐看后,看向无情,“你们看过了吗?”
“家主等您回来。”无情摇首。
循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无情见她为难,不由询问:“家中出事了?”
“老太爷病了,想请她回去,若是熬不过来……”循齐难以想象,颜家没了老太爷,左相的伤会不会加重。
事到如今,瞒一日是一日了。再者,左相知晓后也无用处,不如不说。
她蹲下来,抱起左相,对方诧然一惊,随后,放下心,“家里出事了?”
太阳晒久了也不好,循齐将人抱回去,放在软榻上,盖了毯子,又将炭火挪近些。
最后在她手中写道:“无事。夫人给人做媒,告诉您一声。”
颜执安笑了,触摸她手背上的肌肤,“原是如此,她惯来喜欢如此,自己不得愿,便撮合旁人。”
循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她饿不饿,渴不渴。
她皆摇头,“我休息,你也去休息。”
【我陪你说说话。】
颜执安拒绝:“不用,我自己待着,你去休息,午膳后过来。”
【好。】
循齐并未走,只搬了凳子在一旁坐下,无论她做什么,左相都听不见。
两人各自安静坐了片刻,颜执安犯困,阖眸小憩,见状,循齐小心上前,将她的手放进毯下,又试试手温,这才放心退回去。
半刻后,本该小憩的人睁开眼睛,轻轻叹息一声,自己活成了累赘。
此刻还有触感,再有几日触感消失,她活着与死了何异呢。
她抬手,抚摸到发上簪子,是玉簪。
****
新年尤为热闹,各府走动,若是往年,女帝必然设宴,君臣同乐。今年宫里十分冷清,就连太子在初二这日也宣布闭门谢客。
新年的热闹戛然而止,像是被冻住一般,就连本该说好的赴宴,也悄悄派人取消了。
右相从东宫出来后,便去了刑部,一连几日都没有出来,送进刑部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站着进去,横着出来。
纪王损失良多,坐在家里骂人,“她上官礼疯了吗?打杀那么多人,她什么时候和颜执安穿一条裤子了。不知是哪个害人的,这个时候隐秘了去,害得本王被人误会。”
他险些被颜循齐一刀砍了,想想就生气。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开朝。
朝堂上左相一党神色不展,右相也是疲惫,她走进来,旁人默默退开,唯恐招惹了这位活阎王。
朝会如旧,散朝后,右相留下,跪下请辞:“太子年长,臣无才,辞去少傅一职。”
“为何?”女帝诧异,当年左相不肯,她愁眉不展,右相毛遂自荐。她不解,“可是太子哪里错了?”
右相道:“行宫行刺一案,暗指东宫。”
女帝沉默,奇迹般的平静下来,道:“准。”
右相默默退下。
初七这日,风雪又至,相府府门打开,迎来贵客。
循齐疾步跑来,见到门口风尘仆仆的人,走上前,提起衣摆跪下,“山长。”
原浮生七夜未眠,累得脸色发青,扶着无情的手站立,道:“别跪我,我还不知道可能救下她。赶紧带路。”
她吐出一口气,看着相府,双腿虚浮得厉害,然而她不敢闭眼,在见到左相之前,不敢睡过去。
原浮生跟着循齐进入主院,风雪落满肩头,两人拍了拍身上的肩膀,婢女打开门,邀请两人进屋。
跨过门槛后,原浮生止步,循齐疑惑,“山长?”
“少主,我若救不了呢……”原浮生疲惫至极,搭着少年人有力的手腕,她星夜兼程赶来,路上累死了几匹马,可真正到了,她又开始惶恐不安,若真救不了呢。
她一路不敢去想,唯有拼命赶路,如今人就在眼前啊。
循齐说:“您若救不了,您会怎么样?”
原浮生轻笑,眉眼和煦:“拿我的命去赔。”
她毫不遮掩自己的爱意,使得循齐自愧不如,她道:“好。”
绕过屏风,颜执安坐在窗下,背影如松,原浮生步过去,“左相。”
无人回应。
她唤道:“执安?”
依旧无人答应。她笑了笑,颜执安似坐了许久,手中拿着一物,她走过去,看着这张憔悴、干涩的面容,曾经明艳动人的颜执安不见了。
她伸手,握住颜执安的手腕,颜执安抬首,“循齐?”
原浮生没有回应,指尖轻轻地搭在她的脉搏上,屏住呼吸。
屋里的人都跟着紧张起来,尤其是循齐,目不转睛地看着原山长,害怕在她脸上看到愁绪。
她愁,意味着她无力去挽救。
短暂的诊脉,如同过了半生,循齐提着心,想问不敢问,想说不敢说。
“原山长,是你吗?”颜执安迟缓许久后,终于出声。
原浮生诊过脉,蹲下来,仰首看着她心爱的女人,目光偏执,握住她的手,道:“颜执安,你答应过我,好好照顾自己的。”
“你何时来的?”颜执安听不见她深情的呼唤,答非所问。
原浮生觉得难过,她的憔悴她的虚弱,似一把剑插入自己的心口,她痛苦道:“你听不到、看不到……”
第48章 她活着就好了。
开朝第二日,女帝下旨,将太子禁足于东宫。
纪王大怒,欲入宫求情,纪王世子提醒道:“太子犯了何错?陛下为何在这等关头上动他?”
近日无大事。
任何大事在左相的性命之危前都显得不重要。
纪王浑身凉了,“行宫刺杀是太子所为?”
世子沉默。
随后纪王大喜,“我知此子非池中之物,竟有如此血性,当真是前途无限,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循齐敢来砸纪王府,难不成还敢去东宫不成。
纪王扬天大笑,夸赞道:“此子有先帝血脉,岂是酒囊饭袋,很好。”
他对太子陡然改观,他本欲对司马神容动手,不想,被太子占了先。他道:“我们当立即搭救太子,不要让陛下小看我等皇室子弟,李家还有人活着,可不能让她司马神容逞威风。”
世子称诺,皇室共同发力才是,但靠纪王府,效果甚微。
消息传到左相府,循齐愣了一瞬,她有些迟钝:“为何要禁足太子呢?”
无情道:“罪名是御前失仪。”
“御前失仪分很多种的,但大过年的禁足太子,必然不是小事。”循齐心中隐隐生疑,但没有证据,不好继续说。
她如往常一般走进主院,原山长与左相坐在廊下,周身镀满金光,她放眼看去,二人无言,却莫名有一种温馨感。
原浮生的爱隐于心底,却又在一举一动中透露出来。
这就是爱吗?
循齐疑惑,但对‘爱’似乎有了更多一层理解,有些人可以爱得轰轰烈烈,而有的人,爱意隐藏。
爱有千万种。
她微微一笑,阿元走来,她唤住她:“阿元。”
阿元止步,看向她:“少主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别打扰她们。”
阿元顺势看过去,左相‘目视’前方,不言不语,原山长静静品茶,时不时地看向左相,毫不遮掩眼中情意。
她似乎明白什么,道:“她们不可能的。”
“为何?”循齐疑惑。
阿元解释:“一位是德高望重的山中,育人无数,一位是位高权重的丞相,威仪四方,她们若在一起,名声前途都毁了,除非有谁甘愿放弃自己的一切,随一人隐匿。循齐,她们这样,爱情可有可无了。”
这世间,爱情可取,可于她们而言,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循齐却说:“若左相应允,我相信山长会放弃自己的一切,可左相不会答应的。”
山长深爱左相,可左相无情无欲。
阿元诧异,“她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循齐自信道:“不是。”
阿元神色微妙,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太阳下去了。”远处的原浮生轻唤一句。
循齐闻声上前,先同两人行礼,原浮生抬首,道:“你回来了。”
“我只去晌午,午时便回来。”循齐望向左相,微微一笑,“午后陪着她。”
原浮生颔首,看向阿元:“我们去你的药房。”
“好。”阿元行礼。
四人各自分开,循齐推着左相回府,过门槛时,将人抱起来,大步进去。
随后,她将人放在软榻上,盖好毯子,思索一番,她还是决意将在这件事告诉左相。
【陛下以御前失仪之罪将太子禁足在东宫。】
颜执安不动,眼睫轻颤,循齐将手炉轻轻地放在她的掌心中,她轻叹一声,道:“陛下的心思,越发难猜了。”
没有证据,便无法问罪。事已至此,陛下也会伤心。
要想废太子,必须有确切的证据。
她以为纪王会上钩,未曾想到,太子先按耐不住了。
她说:“循齐,不要乱,这是皇家的事情,你不要掺和,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循齐问她:【行刺一事是不是与太子有关?】
“你有证据吗?”颜执安问。
循齐:【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不要多管。循齐,太子伤的是我,不是陛下,归根究底,律法无法约束他。就算有证据,陛下罚他,过些时日,朝臣求情、亦或形势所迫,他还是会出东宫。他是太子啊。”
颜执安在内心叹息:循齐过于坦然了,而太子,与纪王如出一辙,这点,循齐输了。
循齐眼眸微动,那句‘律法无法约束他’深深刻入心中,这就是疯子说的不公平。
循齐:【我知道了。您休息会儿。】
原山长去了阿元药房,必然是商议药方去了。她俯*身坐下,握着左相的手。她的双手很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匀称。
颜执安颔首,阖上眸子。循齐在旁守候,静静地看着她,脑子里在思考。
君君臣臣,本就是上下之别。君杀臣,臣不得不死。
所以,她们无法奈何太子。
她俯身,在左相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吻过后,她仔细观察,左相并未醒。
她松了口气,眼中映着左相苍白、干涩的面容,半月间,消瘦良多,形销骨立。
她不敢去看,却又不舍,您放心,我会问您讨回解药的。
循齐心中有了主意,站起身,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鬼使神差地走了回来。
她再度靠近,凝着左相苍白的唇角,她像是被鬼附身一般,俯下身子,贴近她的唇角。
咫尺距离,心如擂鼓。
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像是破开一层屏障,她看到了山的那一边,春暖花开。
她快速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出门,招呼一声:“无情,守着左相,我入宫一趟。”
门口阖眸的无情睁开眼睛,“属下明白。”
卧房内榻上的颜执安睁开眼睛,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唇角,有些茫然,是原浮生吗?
思索不透,随她去了。自己这般,还能做什么呢?
她直起身子,想起循齐说的话,陛下动了太子!
陛下究竟如何想的呢?
****
循齐离开相府,策马入宫,持令牌入宫,一路通畅,至大殿。
新年开朝,各地的奏疏而至,帝王案牍上积了许多奏疏,女帝频频蹙眉,当听到禀报声后,喜上眉梢,道:“传她进来。”
话音落地,循齐大步跨过门槛。
循齐脱胎换骨,气质清贵,大步至女帝跟前,提起衣摆跪下,道:“臣叩见陛下。”
女帝亲自下阶,搀扶她起来,她却不肯,女帝诧异,低头看着她。
“臣唤您陛下还是唤一句阿娘。”循齐仰首,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帝。
女帝骤然僵持,伸出去的手收不回来,循齐继续说:“我想见太子。”
“你来认朕就是为了去见太子?”女帝惊愕,苍凉一笑,“朕以为左相告诉你了。”
“没有,她从未说过一言半语。陛下,她要死了,臣想臣不该坐以待毙。”循齐反握住陛下的双手,“您让我去见太子,待回来后,我认祖归宗,做您的女儿,好不好?”
女帝抿唇,温和地笑,一滴泪水却滑下来,“你为了她,当真什么都敢做。你想去便去,但留太子一命。朕要你保证,不准杀她。”
“好。”循齐满口答应下来,紧紧攥着她的手,随后松开,俯身大拜:“臣谢陛下。”
女帝在心内叹息:颜执安,你将她教得很好,恩怨分明。
循齐领旨后,大步离开大殿,一步不敢停歇。
女帝深深望着她的背影,这是她的孩子,她该是自豪才是。循齐比她想象中还要优秀。
春日到来,万物萌生,枝头上的树木光秃秃,隐隐发出绿芽。
循齐小跑而过,持令牌打开东宫的门,门口的宫卫放行。她一路朝太子寝殿而去,身后的宫人不敢阻拦,唯唯诺诺地看着她。
冷风袭来,她打了寒颤,不管不顾地冲进太子殿宇。
东宫詹事迎上前,“颜指挥使,您怎么来了?”
“太子在何处?”循齐神色冰冷。
东宫詹事注意到她携刀而进,忙开口:“颜指挥使,东宫乃重地,不可带刀而进。”
下一息,循齐的刀落在他的肩膀上,削去一缕碎发,吓得他脸色大变,循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平展的唇角微微弯起,“带路。若不然,我杀了你,也是抬抬手指的事。”
“你怎么进来的?”东宫詹事震惊极了。
循齐将陛下的令拿了出来,“看好了,这是陛下的旨意,带路。”
东宫詹事心凉了半截,不敢带路,“你想干什么?”
“别让我杀人,若不然,你是第一个死的,你死了,陛下会替我善后。”循齐不屑一顾,既然律法无法奈何太子,那我就越过律法杀这些狗东西。
她笑了笑,刀刃狠狠划过东宫詹事的脖子。
顷刻间,血溅三尺。
东宫詹事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循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廊下的宫娥大叫起来,循齐恍若未闻,挟持一人:“指路,太子在何处?”
宫娥惶恐极了,东宫詹事都死了,她们还能怎么样,她颤颤悠悠地指了一个方向。
循齐松开她,直接朝殿宇而去。
她的刀已沾了血,再度回鞘,来往的宫人吓得纷纷而退,顷刻间,东宫乱做一团。
未至殿前,太子匆匆而来,一袭蟒袍,头戴玉冠,神色慌张,“颜循齐,你干什么?你身上的血怎么来的?”
“东宫詹事的血。”循齐慢慢地靠近自己的亲弟弟,刀再度出鞘,道:“你该知道我是谁了,颜循齐杀了你,一命赔一命。如果昭惠杀了你呢,你说,会不会赔你的性命?”
“你敢!来人。”太子惶恐,看着循齐面上的得意之色,心头乱起来,“杀了她。”
“谁敢杀我?”循齐冷冷一笑,“陛下很快公布我的身份,我乃明帝之女昭惠公主,谁敢动我!”
宫人们面面相觑,就连赶来的护卫都愣在了原地。
护卫们显出犹豫之色,不止循齐所言真假,一时间左右为难,抬头去看太子,太子已显癫狂之色,不免心头一跳,循齐只怕说的话为真。
循齐步步逼近,太子步步后退,指挥护卫:“来人、来人,保护孤。”
循齐拿出玉令,赶来的护卫又退了回去,她将刀丢了下来,伸手去抓着太子,狠狠一圈砸了过去。
“循齐,你敢弑君!”太子被一拳打得不知所措。
循齐不与他辩驳,揪着衣襟就往一侧的殿宇而去,将人丢进去,怒喝一声:“谁都不准进来。”
殿门关上,循齐拔下束发的发簪,狠狠扎向太子。
太子哪里是她的对手,慌忙阻拦,循齐紧接着追过去,道:“要么,你我今日皆命丧于此,要么,你拿出解药。”
“循齐,你疯了,你自己想死,别拉着我。”太子疯狂去跑,走了十来步,又被循齐追上来,一把扯过衣襟,吓得他丢了衣裳就跑。
循齐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太子:“解药。”
“什么解药,孤不明白。”太子喘着粗气。
循齐上前一步,“那我们一起去死,让陛下白发人送黑发人,另立储君。”
左相死了,她也不想苟活。既然如此,不如杀了太子。
她心口发疼,不敢退后一步,“太子,你拿出解药,我让陛下放你出东宫,若不然,你死我死。”
“你疯了,为一外臣,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太子怒吼,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滴落下来,“你既然是昭惠,我二人便是姐弟……”
“所以我杀了你。”循齐打断他的话,疾步上前,太子又跑,终究是她快了一步,抓住太子的肩膀,发簪狠狠扎进他的肩膀。
太子疼得大喊,循齐冷笑,神色癫狂,“我活不活无妨,你死了,才是我想要的。”
“阿姐……”太子咬着牙关,“我给你解药。别杀我。”
循齐冷笑一声,丢了发簪,朝他伤口猛地打了一拳,“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太子疼得眼前一黑,循齐趁机将人揪起来,“去拿解药。”
“在我香囊里。”太子气息微弱,站都站不稳。
闻言,循齐伸手去扯他腰间的香囊,里面有一张纸,打开一看,是一张药方。
她狐疑地看向太子,太子畏惧,踉跄一步,双腿发软,疼得摔倒下来。
“你最好别耍花招,若不然,我可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拼尽全力也杀了你。”循齐望着她,“帝位是我的,你也别想,你尽可派人来杀我,我无妨,等着你的招数。你我二人,不死不休,但你若动陛下、若动这些朝堂重臣,你试试,我就算死也会拉着你做垫背。”
说完,她弯腰捡起发簪,转身走了。
除了大殿,淡淡的血腥味散去,她不敢迟疑,快速离开。
大殿内的太子痛哭,伤口疼得他浑身发软,他不信,陛下纵容她杀他。
他要去见陛下。
太子哭着擦擦眼泪,捂着伤口往宫外而去。
他浑身都是血,门口的禁卫军也不敢阻拦他,毕竟他是陛下的骨肉,是太子是储君。
他哭到了陛下跟前。
女帝抬头,眼中闪过狐疑,只一句:“那日,你是要杀朕还是杀左相?”
她冷冰冰的目光,让太子的泪水戛然而止。他两眼都是泪水,徐徐跪下来,声音嘶哑得厉害:“循齐三年前回来,也就意味着您早就布局,您置我于何地呢?”
“母亲、我在您心中到底算什么呢?我是谁?我的出生是您的算计,我不过是您登基夺权的一颗棋子罢了。”
女帝无言,叹息一声。
太子觉得不够,膝行一步,捂着伤口,仰首看着自己敬爱的母亲:“您是我娘啊,您都不爱我,试问世间谁来爱我呢。”
“所以,你就要杀朕,对吗?”女帝质问他。
“不,我没有想要你的命,我只是杀颜执安罢了。”太子否认,杀陛下与杀朝臣,天囊之别。
女帝摆摆手,无意去计较了,她亏欠循齐良多。
当年宫变,她忍痛将循齐交给心腹,那样小的孩子躺在襁褓里,嘤嘤地朝她笑,朝她伸手要抱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疼,道:“朕过循齐,也护你一回,此事作罢,回宫去吧。”
“您以为这是恩赐吗?”太子怒极反笑,“您杀了您的丈夫,我朝的君王,你以为循齐不怨您吗?她的父亲因你而死,她本是我朝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可活得如同乞丐,她比我更恨您。”
说完,他直起身子,笑着离开。
女帝怅然所失,恨吗?
她恨自己,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当年不该为家族所控制,不该嫁给明帝。若她拒绝,也不会有今日的悲剧。
她的错,她的罪,罄竹难书。
一步错,步步错,错至今日,已难更改了。
****
循齐回府后,将药方交给原浮生,道:“我抢来的。”
“你怎么身上都是血?”原浮生震惊,没有接药方,而是撩起她的衣摆,先把住她的脉搏。
循齐笑了,“无妨,不是我的血,是旁人的血,您先看药方,对不对?”
“哪里来的?”
“我闯入东宫抢来的。”
闯入东宫、抢来的。每个字都那么清晰,可合在一起,让原浮生开始疑惑,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她颤颤惊惊地接过药方,循齐粲然一笑,“您看看,成不成?若是不成,我还可再去东宫。”
“你认下陛下了?”原浮生恍惚其神,陛下纵容她去东宫抢药方!
提及此事,循齐的眼中的光骤然消失,她点点头,道:“左相无事便可。”
“时候未到呀。”原浮生心痛,颜执安知晓,心得有多痛,她抬手,轻轻擦去少女脸颊上的血痕。
循齐完全可以等,等到太子被废,她再回朝的。
循齐却满不在乎:“您先看看药方。”
“你抢来的,自然可以的。我这就去配药。”原浮生瞬息间喜极而泣,欣赏地看她,道:“她没有白养你。”
循齐腼腆地笑了。
原浮生去配药,调动人去找药,忙却高兴。
循齐回去更衣,将一身染血的衣裳都让去烧了,将自己洗干净后才去见左相。
左相醒着,她缓步进去,阿元侍奉汤药,左相自己喝了,没有让旁人帮忙。
循齐缓步进去,阿元便退下了,她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心中雀跃极了,迫不及待地将喜讯告诉她:【原山长找到解药的药方了。】
颜执安愕然抬首,似乎不敢相信,循齐知晓她的惊讶,索性又写了一遍。
经历过冬日肃杀的春日,给天地间带来一片融融暖意。
颜执安笑了,伸手去循齐的脸颊,“我可以看见你了。你瘦了吗?”
【我没有瘦,山长奔波七日,不眠不休地赶来,累得吐血。】
循齐蹭了蹭她的掌心,珍惜最后的亲昵,等你完全好了,我就不能以女儿的身份来接近你了。
蹭过以后,她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左相的脸颊,刚碰上,就被左相拍开,道:“又犯毛病了。”
她毫无知觉,循齐却已泪流满面,她轻轻擦去自己的眼泪,伸手去抱住她。
“怎么了?”颜执安不解,但冥冥中感觉到循齐的伤心,她紧张道:“可是我不在,谁欺负你了?”
循齐没有回答,侧首看着她耳朵雪白的肌肤,目光黏在那一处,她想去亲吻她,却又不敢。
她说:“我要离开相府了。可我又不想离开你。怎么办呢?”
左相听不到,如以往般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慰她:“不要难过,待我回朝,给你主持公道。”
循齐不得不直起身子,端详她的面容,哪怕做足了准备,可她还是不想走。
这时,无情来报,“家主、少主,右相来见。”
“请她入内。”循齐擦擦眼泪。
右相缓步而进,目光落在循齐身上,循齐同她行礼,“老师。”
“你去了东宫?”右相急道。
左相听不见,循齐也不遮掩,淡淡道:“我同太子处拿回药方,我、已认了陛下。”
说完,卧房内陷入诡异的沉默,而颜执安眉目冷静,不闻两人间的矛盾。
右相本心急如焚,可见到左相消瘦的面容,将劝谏的话吞下肚子内,趁着左相听不见,她问循齐:“你舍得离开这里吗?”
她的情,只有右相知晓。
循齐闻言,呆了呆,心口如同在热火中煎熬,最终轻轻摇首,“我可以不爱,但她得活下去。”
右相缄默,目光扫过她眼下一团浓浓的阴影。循齐似是鼓足勇气一般,抬头温煦地同她笑了笑,“老师,我如今只想她活着。”
其余的不重要了。
“殿下。”右相已然换了称呼,难过的情绪溢满了胸腔,她说:“你还小,将来指不定就会重新来过。”
“山长重新来过吗?”循齐勉强笑了起来。
她对太子所言是真的,她可以为她去死的。
第49章 你就是我的退路。
人的感情十分古怪。
右相听了循齐的回答,良久无言,说得好听,重新来过,可人心中有情,非畜牲,哪里就有余地重新来过。
“我很感激老师,您没有骂我。”循齐道。
右相蹙眉,唇角微弯,一抹自嘲的笑容映入循齐的眼中,自己有什么资格训斥她呢。
她对阿姐的爱,隐秘而无望。
她也从未奢望过与阿姐在一起,她二人,一死一生,注定相生相克。她死,阿姐生。她想生,阿姐就得死。
怎么会有美丽的爱情呢。
她摇首道:“循齐,我不阻止你,但我为你师,希望你能克制,恪守规矩,循齐,我不能毁了你,左相亦是如此,若真相解开,陛下只怕会降罪于她。”
没有哪一个母亲会准许自己的女儿去爱慕养母。
循齐神色怅然,道:“我知道,老师,替我保密。我保证,我不会表露出来的。”
“循齐,朝前看,你将富有天下,届时,这些情爱都将你的陪衬罢了。”右相以权势来劝说,希望她可以迷途知返。
说过后,她提起闯入东宫一事,循齐说明当时情况。
“你杀了东宫詹事?”右相震惊极了,她只听说循齐入东宫,具体做了什么,尚不得而知。
循齐说:“杀了,我知他是纪王的人,既然他没了,老师该想想要不要往东宫安插自己的人。陛下已非当年初登基的陛下,眼下,她有能力将自己的人送上东宫詹事的位置。”
言此,右相眼中闪过欣慰,“好,我去安排。循齐,近日不要入宫,好好照看她。”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循齐笑容寂寥,“老师,得空去看看疯子。”
提及疯子,右相眼中的光彩骤然消失,她无奈道:“我至今不敢去见她。”
她给了她生的机会,将名字乃至一切都给了她,自己活得如同乞儿。
“老师,她很乐观,日日面上洋溢着笑容,她不恨你,不恨这个对她不公的世界。”循齐解释,“您该去看看她。您等我,我会将她的尸骨迁回上官家祖坟的。”
右相颔首。
两人说了会儿话,循齐不时看向一旁的颜执安,她端坐榻上,面容憔悴,姿态端庄,从容不迫,将一股宁静的气息刻入骨子里,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辞来形容的美丽。
她的目光彻底被吸引了过去,见状,右相行礼离开。
循齐久久站立,想要定格在此刻,唯有现在,她可以肆意地凝望她,待她眼睛康复后,她连多看一眼都是奢望。
“循齐?”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颜执安惶恐,开始呼唤她了。
她匆匆过去,握住左相的手,左相笑了,“你与人说话吗?”
循齐:【右相来了,说了些事情,她走了。】
颜执安依旧平和,“你累不累?”
循齐:【不累,我高兴呢。】
颜执安笑了,笑容依旧和煦,抬起手,循齐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她笑说:“我也高兴,谢谢你,循齐。”
循齐摇首,谢什么,自己甘之如饴。
她写道:【不用道谢,我该做的。】
她坐下来,靠着颜执安,熟悉的淡香让她安静下来。她依旧握住她的手,脑袋靠着她的肩膀,自己也不再彷徨。
珍惜此刻,循齐。
循齐自己告诫自己,笑了笑,满意却又苦涩。她能体会到十七娘曾经的无望了。
自己只要保守秘密,她们还可以常常相见的。
“循齐。”颜执安的声音依旧温柔,“你累了,去休息。”
【不,我想……】循齐顿了顿,颜执安疑惑:“你想做什么?”
循齐思考,她还是她的女儿,可以靠着她。
她写:【我想靠着你。】
颜执安笑了,循着感觉抚摸到她的脸颊,“今日怎么那么乖?”
循齐:【你在,我就会一直乖。】
颜执安微顿,两息后便又笑了起来,觉得她莫名可爱,很好,她觉得在世间,自己又多了一个让自己牵绊的人了。
循齐啊,你若真是我的女儿该多好,我可以将你留下,陪伴你长大,看你成亲。
两人心思各异,循齐阖眸,困意袭来,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颜执安没动,静静地让她靠着。
日落西去,原浮生捧着汤药而进,看见温馨一幕,不免顿足,循齐累了。
她将汤碗放下,拍了拍颜执安的手,写道:【她睡了,我扶她去榻上睡。】
颜执安点点头,连话都没有说,恐惊扰了循齐。
原浮生扶着循齐,试图将她扶起来,可她一动,循齐便惊醒,茫然地看着山长。
“药好了,你去一旁睡。”原浮生无奈道,“你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模样,她看见你,自然会心疼。”
“我哪里不妥吗?”循齐惊讶,双手摸摸自己的脸颊。
原浮生伸手戳了戳她眼下,“这里,还有下巴,都瘦了,赶紧走。”
“我不走。”循齐撇撇嘴,我走了,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我盯着你。
原浮生懒得管她,将药碗放在颜执安的手中,颜执安捧起汤药,小心地饮了。
循齐询问:“她要喝多久才会康复?”
“不知,慢慢来,不急的。哪里是一副药就可以喝好的。”原浮生反而很轻松,见她干坐着,不免要驱赶:“回你的院子,天都要黑了。”
循齐不为所动,“我不走,我晚上睡这里的。”
“你睡这里干什么?”原浮生挑眉,不理解她的说法,“你有婢女细心、有婢女勤快吗?”
循齐被问得脸色发红,但想着自己小,便道:“我不管,我就在这里,她习惯我睡这里。”
原浮生:“……”要不要脸?
两人争执一句,颜执安将空碗还给原浮生,“多谢。”
原浮生接过空碗,顺势说:“我让人做了药膳。”
颜执安听不见,循齐代为回答:“知道了,您也累,不如去休息,明日再来,我明日白日去巡防营,您陪着她,如何?”
原浮生奔波七八日,未曾休息,如今有了药方,她确实可以休息了。
她不推辞,“你若熬不住,让婢女来即可。”
“我知道。”循齐嘴上答应得很快,心中不舍,哪里肯将这等机会让给婢女呢。
原浮生便走了,循齐不由笑了,软骨头般又靠过去,握住左相的手:【山长去休息了。我们用晚膳。】
“好。”颜执安好笑,“你好像很高兴?”
赶走了原浮生,自然高兴。循齐谦虚写道:【我看着你就高兴。】
颜执安道:“真是怪哉,你今日嘴怎么那么甜。”
循齐迟钝,嘴甜吗?
她半晌无言,颜执安唇边的笑容平和而温柔,她凝着她的唇,想要靠近,心生踌躇。
她写道:【哄你高兴,你高兴吗?】
“自然高兴。”颜执安轻叹一声,“你去写信,让夫人入京,便说我病了一场,请她过来照看。”
【好,我这就去办。】
循齐珍惜每一刻,门外的阿元与十七靠在一起,山长去休息,她不敢去,左相刚服下汤药,她得盯着。
好在一夜无风无浪。
次日,原浮生来诊脉,眉眼舒展,道:“当真好转。”
循齐着急地问:“何时恢复四感?”左相如今只有触觉。
原浮生摆手:“我也不知,最多七八日。”
循齐笑了,不仅她高兴,屋内伺候的婢女皆笑了,唯独颜执安无法感受她们的快乐。
循齐放心地走了,回院更衣,匆匆回巡防营。
刚入营不久,内侍长哼哧哼哧地走来,望着她,直接跪下来,“殿下。”
循齐闻声,心口莫名压抑,她不喜欢这个称呼,却是这个身份,让颜执安收养她。
内侍长跪下后,循齐的心凉了半截,片刻,她又笑了,亲自将他搀扶起来,“何必行此大礼。”
“陛下明旨,恢复您的身份了,您随臣回宫。”内侍长激动不已,“臣等了多年,终于盼到您回来了。臣未曾想到,您就在跟前,陛下想您想得好苦。”
“走吧。”循齐懒得回应,每一句话对她而言都是催促,催她离开相府离开左相。
内侍长欢喜,这一跪,更是惊得巡防营高官们瞠目结舌。
“指挥使是公主殿下?”
“好像是的,我说难怪她怎么爬得那么快,一年不到就做了指挥使。”
“别这么说,指挥使自己也很努力,风雨无阻,哪日不是第一个来的。”
“照这么说,她不是左相的女儿?”
众人惊讶,左相竟然被骂了两三年无婚生子,她竟背了这么多骂名,也没有一丝辩驳。
这像是左相的手段,对自己都这么狠!
****
循齐入宫,至大殿,纪王也在,不仅他在,宗室子弟都在。她一步步入殿,扫过纪王冷厉的眼神,她笑了起来,纪王气得侧眸。他做梦都没想到,人就在跟前,就在他眼皮下面。
颜执安将她护得如同命根子一般,到头来,竟不是她的女儿,她是脑子坏了吗?
纪王深刻觉得这些女人脑子不好使,毁了自己的名声,又能得到几分好处呢。
循齐上前,叩见陛下,女帝亲自将她扶起来,眉眼皆是笑容,她望着循齐,循齐却通过她看向另外一人。
颜执安‘认她’时十分淡漠,她想,她应该不懂亲情的。
女帝怜爱地望着她,道:“回来便好。”
循齐淡漠,低下头,她不想回来的,可如今骑虎难下,她压低声音:“别去左相府传旨,别吓着左相。待她伤好,我再回宫。”
“好。”女帝答应下来,“你有情义,朕自然欣慰。”
循齐笑了,心如被碾压一般,道:“巡防营事多,我先回去,改日与陛下叙话。”
不等陛下回应,她匆匆离开,抛开满殿宗室。
纪王不满,欲说什么,女帝冷冷的看他一眼,眼风如刀,吓得纪王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循齐浑浑噩噩地走出宫,一路上遇到无数大臣,他们刚得知消息,皆以臣下之礼拜见她。
她无动于衷,缓步地走在垂龙道上,厌恶地看着周围一切。
疯子,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做呢?
她苍凉一笑,疯子肯定会说:你傻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你还想要什么?赶紧跪下喊娘。
循齐麻木地翻身上马,策马往巡防营而去,一来一回,耽误了半日时间,她下午只能在巡防营将上午的事情做完。
等她从巡防营出来,以是黄昏。
右相府的马车停在了角落里,她悄悄登上马车。
右相闻声而睁开眼睛,循齐勉强地笑了,“老师怎地来了?”
“陛下命我结束行宫一案,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问我,可有为你师之意。我拒绝了,有左相在,我便不逞能了。”右相笑了,“我想,等她还朝,她便是你的老师了。”
循齐暗淡的双眸徐徐抬起,有一瞬间的失神,右相笑了,“傻了不成?高兴吗?”
“高兴,谢老师。”循齐神色雀跃,转而想起一事,便又拒绝,“我不想与她再有那样的身份牵制。”
“我的好殿下,难不成,你还想立她为后不成。”右相道。
马蹄疾驰,车外风声,疾驰而苍凉。
循齐迟钝,张了张嘴,右相提醒她:“左相不是我的姐姐,你不要让她厌恶你。”
“好,我知道了。”循齐深吸一口气,笑容苦涩,“老师,谢谢你。”
“循齐,我教你,不是为左相,不是为上官家,我是不想看到阿姐养大的孩子被人欺负。”
右相的声音,苍凉而无力,“我希望你将来的路走得平坦,我也需告诉你,你不是你,你背后还有上官家、颜家,乃至陛下,她对你,寄予厚望,害怕你长歪了,才将你托付于左相。你是她二人的希望。”
“我知道。”循齐依旧只回答三字,可又忍不住辩驳,“我不想走这条路。”
“我知道。”右相也回答三字,“如同阿姐不想走家里安排的路,宁愿死宁愿舍弃一切,可是循齐,你与她不一样,她要死要活只是一人,你不一样,左相破釜沉舟地跟着你,你不能让她失望。你该知晓她背负多少骂名,那些人因你将她骂得多难听。”
循齐听得眼睛发红,尤其是那句‘左相破釜沉舟地跟着你,你不能让她失望’。
她忍着难受笑了笑,“我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须臾后,循齐下车,翻上马背,朝左相府而去。
右相掀开车帘,看向少年人的背影,心中一再祈祷:阿姐,你在天上盯着她,好不好?
她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事情会是什么走向,年轻人肆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一旦泄露出来,她毁了,陛下的心血也将毁了。
****
早春夜晚,寒气逼人,廊下的灯火被风吹得四下摇曳,使得廊下明明灭灭。
循齐入廊下,脱下大氅,递给婢女,婢女说道:“山长还在屋内。”
“她该去休息了。”循齐没好气道一句。
随后,她跨过门槛,大步走进,听到了左相的声音:“循齐还没有回来?”
原浮生不知如何回应的,她走进去,越过原浮生,握着左相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大有争宠之意:“我回来了。”
颜执安听不见,但可感应,“怎地这么晚?”
平日里不到用午膳的时候就回来了,今日天色都黑了。
循齐握着她的手,摊开掌心写道:【事情多,耽误了。今日可好些了?】
她靠得近,颜执安眼睫轻颤,道:“我似乎闻到了些香味,你熏香了?”
循齐诧异,惊喜地看向原浮生,原浮生道:“我说过,慢慢来。”
循齐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哪里有熏香,她疑惑,左相说:“你见过右相?”
哦,是右相马车上的香味。
循齐又十分高兴,喜滋滋写道:【见过,说疯子的事情。】
她又说谎了。
她望向原浮生:“山长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你在赶我走?”原浮生算是明白了,甚为不解。
循齐故作委屈:“您误会我了,您劳累一日,合该好好休息,若不然,眼角长皱纹。”
原浮生:“……”
“左相,管管你女儿。”
循齐:“她听不见。”
原浮生气个仰倒,拂袖离开,临离开前,道:“循齐,等她能听见后我必然要告你的状,让你跪算盘挨藤条。”
循齐眨眨眼睛,哼了一声,不理她。
原浮生说:“她这回损伤根底,我要带她回金陵养身子。”
“你做梦,她是我娘,我孝顺她,她去哪里,我做主。”循齐立即反驳。
“你算哪门子女儿?”原浮生揭露她,“你马上就要回宫了。”
循齐:“……”
“原山长,别逼我赶你出京。”
“成为公主就开始趾高气扬。”原浮生被逗笑了,道:“她能闻到香味,视觉与听觉应该也在慢慢恢复。”
说完,她便走了。
循齐敛眸,望向颜执安,目光执着,颜执安不知,“山长走了吗?”
循齐俯身坐下来,一日奔波,她觉得很累,身子不累,心中疲惫,她照旧靠着她,查看她手臂上的伤势。
颜执安有感应,道:“伤口结痂了。”
【今日好累。】
颜执安心头一颤,“可是巡防营有何变动?”
【没有,杂务太多。】
颜执安缓了口气,握着她的手:“不要那么急躁,自己的身子要紧。”
循齐静静地靠着她的肩膀,不想理会外间的事,就想这么靠着,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感受她的呼吸,自己的世界中皆是她。
循齐无言,颜执安一改往日淡漠的性子,絮絮叨叨地说起她的身子。
她的声音缓缓,如同温泉水慢慢地包裹你的身子,让人身心愉快。
她因病而显得温柔,身上的锐气被病痛磨净了,循齐觉得她不是一朝左相,而是温柔*的女子。
听了许久,颜执安反应过来,“你怎么不说话。”
循齐笑了,平顺的唇角终于舒展,【我喜欢听您说。】
“是吗?”颜执安窘迫,面上不觉红了,有些烫,又很快给自己找了台阶:“我以前总觉得母亲聒噪,如今对着你,我总觉得自己说得太少了,一个不注意,叮嘱不够,你就疏忽了自己的身子。”
【我听您的。】循齐热情地回应她,【不会觉得您聒噪。】
颜执安拍拍她的手:“我饿了,用膳。”
她骤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不知为何,近日总想将以前不屑说出来的话都说一遍,循齐明明长大了,可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循齐起身,去安排晚膳。
两人在一起用晚膳,颜执安不喜欢旁人帮忙,多是婢女将菜放在她的碗中,她自己用。
循齐低头吃饭,时不时看她一眼,她吃得慢,细嚼慢咽,姿态优雅。哪怕看不见听不见,也将那份优雅刻入骨子里。
用过晚膳,两人坐了片刻,阿元将汤药端来,照旧放在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过来,浅浅地抿了口,有些苦涩,她欲开口,却又浑然一颤。
汤药苦涩。
她可以品尝到苦涩了,下一息,她笑了,循齐疑惑,看向阿元:“家主笑什么?”
阿元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笑是开心,是好事。”
循齐也释怀,目不转睛地盯着左相喝药。
喝过以后,循齐将帕子放在她的手中,她轻轻擦拭唇角,淡然道:“今晚的药,十分苦。”
循齐看向阿元,“你加药了?”
“我哪里敢加药啊,山长定下的药方,别说是加药,连水都是定好的。”阿元莫名委屈。
循齐急急地握住她的手,刚准备写,颜执安反握住她的手,“别紧张,我的味觉在恢复。”
两个呆子恍然大悟,阿元接过药碗,放心地退下了。
循齐更是高兴,眉眼弯弯,心中畅快极了,颜执安说:“我能感觉到你很高兴。”
【自然是高兴,很高兴。】循齐感觉自己的手在抖,高兴得抖。
她又写道:【你再忍忍,很快就可以听见、看见。】
颜执安叹息一声,又问道:“你如何拿到解药的?”
高兴的循齐被一盆凉水泼下来,她愣住了,不是让山长告诉左相,是山长找到的吗
“循齐,山长说她不可居功,便说是你拿到的。”颜执安坦言,“你总是那么不管不顾,你该想想你的后路。”
循齐紧张写道:【你就是我的退路。】
颜执安久久无言,是怎么拿到解药的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无人告诉她。
她伸手,去抚摸少女的脸颊,对方反握住她的手,她蹙眉,少女便松开,主动凑过去,看着近在迟尺的她。
第50章 颜执安,你笑起来像个傻子。
两人贴得那么近,颜执安感觉到少女的呼吸,带着几分炽热。
“你怎么拿到解药的?”颜执安凭着感觉抚摸到循齐的脸颊,心中叹息,“循齐,你太冲动了。”
循齐不解:【你的命比起冲动,还不值吗?】
颜执安轻颤,静静思索两息,面容柔和,看得循齐万分愧疚,欲悔过,耳畔传来她的声音:“循齐,其实,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你瞧,疯子死了,只有你和右相伤心,其父母都未曾悲伤。”
她坐在那里,露出几分悲悯,暖黄色的灯火映在她的身上,诉说着她的温柔与善解人意。
循齐解释:【你的命,在我这里,重过一切。】
颜执安下意识反握住她的手,她盼的就是这句话,可真正面临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卑鄙无耻。
她在哄骗孩子。
极为不耻。
她不知如何作答了,若在朝堂上,只有她将旁人说得哑口无言的份上,哪有自己不知所措之时。
她缄默两息,循齐写道:【无妨,不用觉得难受,我都听你的。下回不冲动了。】
循齐忍着心口的悸动,努力保持平常心,不能让左相知晓。
“好。”颜执安无可奈何,想诉说真相,可自己眼盲耳聋,一旦说出来,恐无法收拾烂摊子。
罢了,五年之约,还有一半的时间呢。
她们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届时,循齐已长大,手握重兵,会明白她的苦衷。
夜晚,循齐照旧睡在地上,辗转难眠,裹着被子坐起来,静静地看着榻上的人。
左相熟睡,双目紧合,面色苍白,消瘦许多。循齐记得初见那眼,她是那么明艳,如今,为毒所困住,日益消瘦。好在解药来了。
她悄悄凑过去,坐在踏板上,目光由眼眸往下,不觉发笑,她的目光,怎么都不肯挪去。
她歪首看去,怎么都不够,她这样放肆的时间不多了。
待左相恢复,她与她,便是君臣。
她大胆地伸手,握住左相的手,心中登时雀跃,好似握住了世间万物一般,令人愉悦、畅快。
她们靠得那么近,循齐十分满足。
看过以后,循齐钻回自己的被窝里,面朝里侧,默默注视她。
一夜好眠。
春风拂过大地,万物复苏,人的心情也不错,循齐早起,站在卧房门口,畅快地呼吸,无情与无霜在说话,见到主子出来,忙迎过来。
“少主,无名还在金陵,要不要换一人跟着。”无情腾出手来安排琐事了。
那日,她派遣十余人前往金陵,无名率先到达,但跑得吐血,如今在金陵修养。
循齐心情好,嘱咐道:“派人去告诉她,不必急着回来,你们重新安排人便可。我有巡防营的人跟着,短时间内不碍事。”
“还是安排一人放心些。”无情坚持。
“随你,我先去巡防营,午后回来再说。”循齐摆手,匆匆离开相府。
她走后不久,女帝散朝,信步而来。
恰逢原浮生也在,女帝惜才,命其留下来说话。两人对坐,原浮生煮茶,说起循齐。
如今循齐的身份昭告天下,也不用遮掩,但只有颜执安不知。
两人背着颜执安说话,女帝坦言,希望原浮生留京。
“陛下,原家有家训,臣不敢封诏。”原浮生闲散,坦然相告。
女帝只得作罢。
坐了半日,她便走了。原浮生恭送陛下。
回屋后,颜执安坐在窗下,沉浸在阳光中,她喜欢晒太阳,只有阳光的温热才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原浮生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描绘,她受的苦楚,她觉得自己感同身受。
“原山长?”颜执安开口,“我知道你在。”
“是心有灵犀吗?”原浮生玩笑一句,说完想起来她听不见,便走过去,可不想,自己刚抬脚,就听到她开口:“心有灵犀?你莫要说笑了。”
“你能听见了?”原浮生震惊。
颜执安轻笑,久违的声音让她欣喜,“近处可听见。”
原浮生欣喜若狂,上前握住她的手,然而刚碰到,她便抽回自己的手。
“你……”原浮生的喜悦被一盆凉水浇灭,不由苦笑,道:“你还是这么绝情。”
颜执安不为所动,道:“你偷亲我,还说我绝情?”
“我何时亲你了?”原浮生当即反驳。
颜执安心中微凉,“你来的那日。”
“你做梦呢?”原浮生玩笑,俯身坐下,认真凝着她:“你是不是忧思过多,梦境成真了不成?”
“你没有”颜执安不觉握紧手,“此事不好玩笑的。”
原浮生也打起精神,“有人亲你了?”
颜执安沉默,苍白多日的双脸弥漫上一层红热,她没有开口,但原浮生知晓她在害羞。
一时间,两人皆无言。
原浮生低头,不是她,是循齐,唯独循齐敢靠近左相,甚至亲吻她,旁人压根不敢这么做。
只有循齐。
“你就当是我。”原浮生自顾自解释。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质问原浮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嗯?”原浮生不敢大意,“你指什么事?”
颜执安也十分敏锐:“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原浮生扶额,不敢凝视她,心中愧疚得厉害,她不知道循齐知晓真相,甚至认祖归宗,已恢复公主的身份了。
天下皆知的事情,唯独瞒着她。
“原浮生?”颜执安声音微颤,“你告诉她了?”
“我没有。”原浮生大呼冤枉,“我什么都没说,她自己猜出来的。你漏洞太多了,许是你不知何谓爱情,不懂如何遮掩。她指出书房卧房里没有她父亲的画像,心中起疑,慢慢去查,女子生产后的脉象与未出阁的女子不同。就连你去岭南造空坟一事,她都清楚。”
“左相,不是我说,而是你自己漏洞太多。”
颜执安心中揪了起来,却又庆幸她知道真相了。
“她何时知道的?”
“我上回离开。半年前。”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内心发慌,循齐知晓了,竟然一声不吭,她竟然瞒住了自己。
为何不说呢?
她不理解,循齐那样的性子,竟然不来问个清楚明白。
这样的她,还是循齐吗?
她若来问,她必然会解释的。颜执安面上浮现不堪,周身发软,似被夺了生机一般,她无助极了。
循齐,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颜执安深吸一口气,面色如旧,站起身,原浮生立即去搀扶她:“等循齐回来,你问问便可。”
都是狐狸,可怜她被困在中间,左右为难。
“我在意是不是这个。”颜执安陡然惶恐,不理解循齐为何亲她?
视她为母,为何要亲她呢?
原浮生握着她的手,察觉她浑身颤抖。颜执安惯来从容,笑看生死,就连自己中毒都能一笑而对,有什么能超过她的生命?
“你在意什么?”原浮生不理解。
颜执安羞于启齿,推开她:“你出去,我想静静。”
“静什么,我帮你想。”原浮生不肯松开手,“循齐待你,重过自己的命,为你闯东宫去抢药,颜执安,你已经成功了。你将她养的很好,甚至,超过你心中所想。”
“是呀,超过我心中所想。”颜执安自嘲,她是因为抚育之情而敬重自己吗?
不是的!
颜执安心中万分羞耻,难以面对原浮生,侧开身子,不愿面对:“我想静静。”
“你静什么?你是舍不得她吗?”原浮生握住她的手,诉说道:“她是君,你是臣,你们就在京城内……”
“原浮生,出去!”
颜执安扶着坐榻,轻轻喘息,“不要踩着我的尊严,好吗?”
原浮生恍然,默默松开她,转身离开,可她还是不放心,叮嘱一句:“我就在门外,你有事尽管喊我。”
颜执安置若罔闻,浑身软了下来,哪里错了呢?
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循齐敬重她,那吻是自己的梦境罢了。
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颜执安枯坐良久,不断回忆两人的过往,不肯放过蛛丝马迹,蓦然想到原浮生离开后,循齐魂不守舍,她以为她累了。只怕那时已知晓真相了,不肯吐露出来,宁可自己一人背负着。
她扶额,愁眉不已,为何不说呢?
说出来,她可以解释。
颜执安捂着心口,一丝丝疼痛袭来,疼得她浑身不安,手脚发凉。
门外的原浮生仰首望着春阳,耳畔传来十七娘的声音:“今年的阳光真好。”
阿元叹气:“好什么,许久不见下雨了,会出事的。”
十七娘沮丧道:“你说,雨水多了不好,少了也不成,哪里就有那么合适呢,庄稼比人都精细着呢。”
原浮生想起那句话: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花满则衰,爱满则痴。
她回眸,看着屋子,谁亲了左相?
是左相的梦,还是真的。
若是真的……原浮生骤然抬眸,眼中闪过一片惶恐。
****
循齐由巡防营出来,遇见内侍长。内侍长正等着她,道:“陛下等您一道用午膳。”
循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午时都过了,陛下只怕用过了,我便不去叨扰。”
“不去用膳,给陛下请安也好。”内侍长急了,“陛下想见见您。”
他的态度代表了陛下。循齐握着佩刀的手颤了颤,徐徐点头,“好,我自己过去。”
内侍长喜笑颜开,“好、好,您先行。”
循齐骑马,领着人策马离开,内侍长握着拂尘,凝着她的背影,叹道:“英姿飒爽,像极了明帝陛下。”
身后的小内侍跟着拍马屁,“瞧着公主殿下,身手不凡,必然是我朝的得力能将。”
“将什么将,她又不去打仗。”内侍长拿着拂尘敲他的脑袋,公主回来可不是去打仗的。
循齐不知两人的对话,策马入宫,准备在宫门处下马,守卫忙说道:“殿下,陛下有旨,您可骑马出入宫廷。”
循齐微怔,这样的特权都给了。她也不客气,勒住缰绳,直接入宫。
午时已过,朝臣们也不在,入殿时,殿内只陛下一人。
循齐叩首,女帝起身,领着她往偏殿而去,“用午膳了吗?”
循齐迟疑,女帝看出她的心思:“急着回去见左相?”
“陛下寻我有事?”循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无事,见见你罢了。朕换了东宫詹事,眼下还在商议中,各方都想要这个位置。”女帝淡笑一句,也无苛责,道:“你这样果断,倒像你叔父。”
明帝是文人,惠帝却可征战四方。循齐的性子,反而像极了惠帝,杀伐果断。
她自愧不如。
循齐迟疑:“您喜惠帝?”
女帝脚步一怔,转而看她:“你的胆子可真大,太子至今都不敢问朕。”
“是您先提及惠帝陛下的。”循齐并不畏惧,敢直面女帝。
女帝淡笑一声,“朕、确实喜欢惠帝。”
“那您为何寻我回来?”循齐诧异,她以为陛下与明帝陛下相濡以沫,琴瑟和鸣。
两人入偏殿,女帝吩咐摆膳,又令循齐在侧坐下。
女官传膳,布置过后,领着宫娥退下。
殿内只余两人。
女帝这才开口:“朕寻你回来,是因为你是朕的女儿,无关长辈。一则拨乱反正,二是因为你是朕的孩子。仅此而已。”
“可太子也是您的孩子。”循齐不理解。
女帝道:“所以,循齐,朕希望你留他一命,做个富贵王爷即可。”
循齐迟疑,“为何要大费周章……”
“因为朕信你会留太子一命,而太子不会留你一命。”女帝说,“朕是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都可以长命百岁。因此,朕将左右二相皆给了你,你若是愿意,与司马家联姻,你的胜算远超过太子。”
“可他是太子。”
“朕让他做太子,不过是替你守着罢了。他怨朕不爱他。”女帝怅然一笑,“朕不是不爱他,而是不能爱他。”
循齐深吸一口气,感觉到陛下的无力,“我可以不回来的。”
“为何不回来你以为你躲在民间,纪王就会放过你?”女帝自嘲,“循齐,你太天真了,纪王这些年来暗自杀了多少与你同庚的女孩子,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循齐缄默,心中对纪王,越发厌恶。
女帝说:“循齐,太子只有纪王,你呢。你有朕、有颜执安、有上官礼。纪王不敢为太子出生入死,但颜执安敢、甚至上官礼也敢。这点,你便赢了太子。”
“上官礼居少傅多年,太子都把握不住,你呢,一回来就让上官礼对你死心塌地。命中注定,你比他强。”
循齐点头,“我知道。”她不敢再说自己没有野心的话了。
她不能让左相、右相失败。
她不是一人了,身后还有许多人。
“陛下,您放心,我会努力的。”
女帝欣慰地笑了,“巡防营依旧由你统领,太子入朝,你也可入朝议事,待朕下旨……”
“陛下、等等。”循齐着急地打断女帝的话,“再等等,等左相康复,我如今在相府与巡防营两头跑,已兼顾不暇。我刚回来,贸然入朝,太子与纪王必然不肯,不如再看看。”
女帝疑惑,但循齐说得情真意切,她不好拒绝,唯有点点头,“好,等左相康复。她的身子如何了?”
“好多了,味觉与嗅觉在恢复。”循齐紧绷的神经舒展开来,拖一日是一日了。
女帝道:“用膳。”
午后静谧,两人难得在一起用了午膳。
消息快速传入东宫。
纪王也急了,道:“殿下,您再等,陛下就会废了您,另立储君。您想想多年来,您想令颜执安为少傅,她都拒绝了。结果呢,为了昭惠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日后她还朝,我们将腹背受敌。”
“叔公,陛下本就偏心,你让孤有何办法。”太子心灰意冷,他做梦都没想到,母亲会将昭惠藏在左相府,令颜执安教养,给她造势,给她兵权。
这些偏爱,都是他没有的。
他如何不恨呢。可恨又有什么用,恨她,她就可以改变心意吗?
她心意已决,哪怕惠帝在世,都无法令她改变心意。
“殿下,您不可泄气,您是太子啊,她不过是一公主,还是明帝的公主,如今的先帝是惠帝陛下,陛下也是惠帝的皇后,她算什么呢?”纪王急得心口发疼,太子被打击得萎靡不振,“殿下,您该振作起来,您是储君,陛下没了,您理所应当继位。”
“叔公,不可胡言。”太子被吓到了。
纪王冷冽,戳破他的心思:“您不是做了一回吗?”行宫行刺那回,究竟是冲着颜执安还是陛下呢?
若是颜执安,何不用见血封喉的毒药。
唯有针对陛下,才用这种令其五感尽失,而无法理政的手段。
太子脸色苍白,肩上的伤处作祟,疼得他十分难受。
“殿下,该狠时便狠,帝位本就是我李家的,让司马家掌握十年,也该还帝位于李家了。您没有做错,当年是您太小,而如今您长大了,难不成还任由外人踩着我们作威作福吗?”纪王不断蛊惑太子,“您是太子、是储君啊,陛下之下,唯您独尊。难道还要畏惧前朝公主不成。”
纪王愤恨不已,越想越生气,左相一招调虎离山,害他损失诸多好手。
太子捂着伤口,沉默不语。
****
循齐如往常一般回府,先去主院卧房,原浮生在看守炉火,神色莫辨。她疾步上前,对方撩了撩眼皮,看得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山长,您眼睛不舒服吗?”循齐凑上去,抿唇浅笑,“您的眉心都拧了痕迹,啧啧,真难看。”
她年少、青春,浑身都是光。原浮生自嘲,自己的爱慕像是笑话,道:“你要跪算盘了。”
循齐面色微变:“你、你泄密了?”
“是呀,她知晓你闯东宫了。”
“还有呢?”循齐紧张地追问,“原山长,你背信弃义,你、你见色忘友。”
原浮生被说得汗颜,伸手去揪她的耳朵,“我替你隐瞒这么久,我都没脸见她,你还说我见色忘友,颜循齐,我给你拿藤条,不挨打你心里难受?”
“呸,我不信你。左相不会罚我。”循齐自信,“她疼我呢。”
原浮生冷笑,疼你疼出来个孽障东西。
她收回手,继续守着药炉,戳了戳里面,“进去吧,准备好长跪不起,再不济,去早些荆条,负荆请罪。”
“我不去。”循齐面上倔强,实则心口发慌,朝里面看了一眼,又问道:“你怎么与她说了。”
“她问,我不敢瞒她。”原浮生哀叹一声,“少主啊少主,你挖坑将自己埋了最好。”
循齐叛逆极了,朝她笑道:“我俩一起埋。”
“我不跟你埋,我跟左相一起埋,生不同衾,死同穴也是不错的。”原浮生故意挑衅一句,“你将来是要你的丈夫一起埋的。”
“您这句话说得真脏。”循齐埋怨一句。
原浮生挑眉,伸手拉着她,道:“我觉得左相想给你挑夫婿了。”
循齐:“……”
“这句话更脏。”
她站起身,轻拂身上的灰尘,道:“我进去了。”
“我等会就让十七娘给你送藤条进去。”
循齐幽怨地看她一眼,“你好像盼着让我挨打。”
原浮生:“打是亲骂是爱呀。”
循齐:“山长,我觉得您今日受刺激了,对不对?”
原浮生哑口无言,不是我受刺激,是你的意中人受刺激了。她目送循齐进屋,自己转头盯着炉火,手脚发凉。
循齐轻手轻脚地进屋,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左相坐在坐榻上,手肘抵着榻上小几,眼眸微闭,似是睡着了。
见状,循齐大胆子走进去,走到她的跟前,对方骤然抬首,吓得她倒退一步,自己踩着衣裳,朝后直接摔了下来。
哎呦一声,疼得她惊呼出声。
颜执安闻声,感觉眼前飘过一阵风,然后似有什么倒下了。
她没有出声,而是静静地等着。
循齐太过心虚,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半晌爬不起来,哼哧哼哧坐在地上,仰面看着她。
“我都摔了,你听不到吗?”
听她焦躁的语气,颜执安不觉笑了,循齐炸毛了,“你笑什么?”
“真是个傻子。”循齐自顾自开口,盘腿坐在地上,破罐子破摔,道:“大傻子。”
颜执安笑不出来了,凝神听着对方的动静。
循齐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故意凑到她的面前,“颜执安,你笑起来像个傻子。”
但是我喜欢看你笑。
说完,她畅快地笑了,俯身在左相身侧坐下,伸手去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