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齐还想去劝,车夫一甩马鞭,马蹄拉着车子动了起来,她只得退到一边去,眼睁睁地看着陈卿容离开相府。
等晚上颜执安回来,上房空空荡荡,母亲已离开了。
她无奈,挨着榻沿坐下,心中空空荡荡,像是失去了什么。母亲不理解她的做法,劝说不了她,便独自离开了。
这一刻,她似乎为循齐,得罪太多的人。
“阿娘。”
黑暗中传来怯弱的声音,颜执安回头,屏风后站在柔软的少女,正紧张地看着她,神色担忧。
颜执安一眼后,循齐巴巴地点了灯,将烛台端到母亲的身边,“对不起,我劝了她,她不肯留下。你们吵架了吗?”
“吵架了,谁都不让谁。”颜执安低头,心中对母亲万分愧疚,父亲死后,她是母亲唯一的依靠,可她还是伤透了母亲的心,忠孝两难全,她当真尽力去平衡了。
循齐闻言,弯唇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诚恳道:“带今年过年,我陪您回金陵,去接她回来。到那时,她也消气了,必然会跟您回来的。”
她这副卖乖极力讨好的模样,让颜执安心口发软,她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道:“她有自己的坚持,人活着,无愧于天地即可。循齐,日后你也会遇到难事,切记一点,无愧于天地便足够了。”
“记住了。”循齐没有反驳,而是十分认真地点点头,“您的话,我都记住了。您放心,我日后不会和你吵的。也不会离家出走。”
夫人那么大的人,也有四十几岁,怎么说走就走了,临走还不忘带她一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她莫名委屈,顺势就说:“她还骂我了,说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颜执安听后,又来安抚小的,“她与我父亲吵架时便是这样,不用理会,她走了便走了,我派人日日打扫这里,得空去将她接回来,只你及笄礼快到了。”
陈卿容不管不顾地这么跑了,循齐的及笄礼也不管,她哪里有时间去安排这些俗事。
“阿娘,不办了,我正忙着呢。”循齐摇首,“办了及笄礼,您就更头疼了,又来一堆提亲了,不办了不办了,我先适应巡防营的生活。”
“你说得也是。”颜执安也正有此意,两人一个忙官署一个忙巡防营,确实都没有时间去折腾这些俗事。不办也好,休沐日还可以休息。她说:“不办归不办,我会给你准备礼物。”
循齐欣然答应下来。
陈卿容这么一走,相府冷清了些,白日里家里没人,下值后两人回来,坐在一起吃饭,谈论些政事。
颜执安忙着‘找公主’,循齐忙着巡防营,各忙各的。
忙过了夏日,转眼到了中秋节,原浮生来了,循齐亲自去码头迎接。
原浮生奉诏而来,不知朝廷搞什么名堂,千里迢迢将她找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登上循齐的马车,大半年不见,循齐个子拔高许多。她欢喜道:“你在巡防营如何?”
“尚可,同僚们都很关照我,您怎么突然来京了?”循齐也是纳闷,接到迎她的消息时十分诧异,朝廷怎么会让山长来讲课。
“讲课罢了,待上两月便走。”原浮生心里也敲着鼓,不知朝廷的名堂,但晚辈询问,她只好故作镇定。
“好,我带您回相府休息,明日再入国子监。”
接到原浮生后,循齐便回巡防营了。
待晚间回来,母亲也回,坐在廊下与山长说话,长辈说话不可打扰,她便先回屋梳洗。
廊下的两人都瞧见了匆忙的身影,矫健如游龙,原浮生叹道:“年轻人意气风发,是件喜事。”
“我母亲知晓了她的身份,气得回金陵了。”颜执安低头整理衣袍,长睫掩盖失落。
“我来时拜见她了,正给人说媒呢,十分高兴,她的性子,既来之则安之,比任何人都要潇洒。”原浮生转身看着她,目光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情意,“颜执安,三年后,你当如何?”
我可以等你三年的。
颜执安侧颜清冷,眸色冷凝,落于原浮生眼中,恰是最美的一副图。她说,“我可以等你三年、五年。”
“原浮生,我这个人冷淡得很,你早就知道了,何必浪费时间呢。”颜执安不得不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坦然道:“我心中无情爱,对你,我只能抱歉。”
“是啊,你怎么就那么冷淡呢。”原浮生仰首阖眸,避开她的视线,情意让她开口,又让她十分难堪。
可她不成亲,自己就一直等。原浮生心中了然,有些痛苦,“你不成亲,我就觉得有希望。”
颜执安明白她的意思,转眼看向夕阳,日出日落,又是一日过去了。
“我不成亲,因为是我没有想要成亲的人,原浮生,什么是爱,我至今不明白。你与我谈爱,不过是自己困扰自己。”颜执安低声轻叹,“我这等人,朝廷浸淫多年,又兼顾家族,哪里有时间去说这些。”
原浮生不以为然,眼中情意丝毫不再遮掩,目光从虚空辗转落在她的侧脸上,一如多年前清艳,好似从未变过。
“颜执安,你不觉得孤独吗?”她不解,颜执安这般孤寂,就未曾想过情爱吗?
人在红尘中,经历七情六欲,颜执安难不成就是一木头人?
“孤独?我倒不觉得孤独。”颜执安闻声而笑,“循齐来后,与我为伴,也甚是自在。”
循齐?原浮生疑惑,面色看似动,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她提醒道:“循齐不是寻常人。”
“嗯?”颜执安轻轻呢喃一句,“何意?”
原浮生低头,长睫遮掩眼中情绪,双手轻膝上暗尘,改口道:“无事,循齐十分可爱。数月不见,她长进许多,来马码头接我时,给我一种安全感,好似她在,就十分安心。”
年少人莽撞,性情不稳,但循齐给人的感觉不同,她身上有股力量感,或许,这就是颜执安对循齐的满意。
夕阳徐徐落在两人身上,颜执安神色淡漠,周身赋予琉璃般的阳光,照散了她身上的冰冷。
提起循齐,颜执安眼中的冷意被驱散,她下意识与原浮生夸赞循齐:“赵指挥使时常夸赞循齐,夸赞她功夫好、性子稳妥,处理事情游刃有余,且不贪不懒,也不与人交恶。”
唯一一回的交恶便是一刀断了司马三郎的命根子。
“你鲜少夸赞人。”原浮生道。
颜执安含笑,舒展脊骨,“或许她是我养的,总盼着她好,盼着她早日立足,旁人夸她一句,我便十分高兴。”
“你将她当做你的孩子了。”原浮生心中的疑惑消散了,左相对循齐,是母女情。
两人面对着夕阳,谈了许久,从循齐到朝廷局势,又谈起以往的事情,兜兜转转,两人能在廊下说话,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她们从日落聊到亥时,循齐等不住,自己回屋睡觉去了。
隔日,原浮生去国子监授课,循齐跟着一户姓周的人家去山上了。
眼下正值秋日,万物萧索,容易让人伤感春秋。山间秋日来得晚一些,爬至山腰处,放眼去看,山间绿意盈盈,枝叶青翠,一派喜人之色。
周婉舒跟随母亲去寺庙烧香问姻缘未来,恰好求了一支签,老和尚接签,说及姻缘,又说及子嗣,道一句日后必有双生孩子。
周家人大喜,双生乃是大喜之兆雅,高高兴兴地付了香火钱,领着女儿回府。
走到半路,忽而听人议论,“我听说上官家的郎君要情定亲了。”
“是定了。周家的姑娘,可惜了好姑娘,就要被上官家糟蹋了。”
“你什么意思?”
周家母女听到这里,身形一颤,周夫人没有惊动人家,按住女儿的手,静静听人家说话。
“上官家啊来自关外,家里有个家规,双生的儿子、女儿不能留,必须留大杀小。你知道吗?就是将晚出生的那个活活掩埋。”
“你说什么荒唐话,我怎么没听到呀,你休要乱说。”
“哪里就是乱说了,就是真的,你想想,上官家进京百余年,可有双生子现世?”
周夫人一听,脸色煞白,不仅是她,就连周婉舒都是花容失色,周夫人连女儿都没有安抚,匆匆走了。
看着周家人下山,树后议论上官家是非的两人探出脑袋,正是循齐与无名。两人一身短袍,带着草帽,扮作了庄稼汉。
待人走远走了,循齐拍拍身上的灰尘,眼神锐利,道:“下山。”
两人脱下了短袍,除去草帽,恢复往日的模样。
马蹄疾驰,比马车快得多了,循齐先回城,牵着马在城门口溜达,看着周家的马车进城,速度可比出城的时候快多了。
她翻身上马,跟随马车而去。
周夫人回府后,立即派人去请媒人来府上。做媒的是上官家嫁出去的姑奶奶,对方立即赶到周家。
周夫人质问她上官家双生子保大杀小的规矩。上官闵愣住了,“你在哪里听来的消息?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呢?”
她这么一说,周夫人偃旗息鼓,犹豫地看着上官闵。
而这时,循齐翻墙溜进了周家,跟着婢女的脚步摸到了周婉舒的闺房。
她翻窗而进,吓得周婉舒叫了起来,她立即扑过去,捂住对方的嘴巴,“别说话,我是巡防营副指挥使循齐,我是左相的女儿。”
循齐的名字在京城不止扬名一回,官宦人家皆知晓此人的名字。周婉舒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循齐这才松开对方,轻叹一声,朝对方笑了笑,“我来寻你,是有要事。”
少年人皮肤白净,一袭劲袖澜袍,眉眼如画,一笑间,眼眸弯弯,看得周婉舒心口发跳,刚脸红就听到循齐开口:“我在陛下处听到一件事,思来想去,还是告诉你一声?”
“少主请说。”周婉舒语调婉转,声音也好听。
循齐走进一步,俯身在她耳边开口:“上官家不可嫁,上官家有一规矩,若有双生子,留大杀小。我知道你或许不会有双生子,但还是想告诉你一声,万一日后遇及此事呢,都是你的孩子,就这么被杀了,岂不是剜你心头肉。”
周婉舒身子凉了半截,觑了眼前人一眼,心口跳跃,眼前人身上散着淡淡的香气。
“你听到了吗?”循齐等了半晌,周婉舒低头不说话,像是傻了一般,她疑惑道:“你不会被吓傻了把?”
“哦,没有。”周婉舒回神,羞涩一笑,脸颊不经意间弥上一层粉妍,“我知道了,多谢你啊。”
循齐见她呆呆傻傻,害怕她没听清楚,不得又说了一遍,这才说:“我先走了。”
言罢,不等周婉舒说话,循齐翻窗走了,身形伶俐,周婉舒追了两步,少女人影都不见了。
这人为何巴巴地来告诉她呢?
前院的周夫人送走了上官闵,回去找女儿解释,可走到半路就见到女儿匆匆来了,她心中诧异,女儿急急开口:“阿娘,我要退亲。”
“小舒,这件事是误会。”
“母亲,不是误会,消息是从陛下跟前传出来的。”
周夫人生疑:“你哪里来的消息?”
周婉舒急了,“母亲,您听我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早日退亲才是,退亲理由便是这个。”我相信,颜少主不会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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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齐巡防一圈后,策马来到国子监门口,等了半个时辰,新任祭酒才将原山长送出来。
原来的方祭酒被陛下贬出京城,外放做官去了。新任的祭酒是一女子,已有三十岁,见她出来,循齐上前行礼,“徐祭酒。”
新祭酒是明帝的表妹,母亲是明帝惠帝的姑母。
“是颜少主。”徐祭酒眼前一亮,少女立于台阶下,颜色明艳,眉眼英气,她凝着眉眼,似有些相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循齐接走了原山长,赶走了车夫,她坐在车前。徐祭酒站在门口,遥遥望着马车,蹙眉不解。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循齐的相貌不似左相,甚至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相貌应该肖其父。既然似其父,为何有相似之感。
徐祭酒的身形被抛在身后,循其驾车,慢悠悠地将马车往东市驱赶。
一入东市,声音嘈杂,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原浮生掀开车帘,看向外侧,神色微微一变,但没有出声。
循齐将马车停在明月楼外,小厮跑来迎客,循齐给他丢了个金豆子,“雅间。”
原浮生跟随她的脚步,扫了一眼阔气的少女,短短两年间,循齐从落魄的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为眼前英气的副指挥使了。
可见颜执安的教养让循齐脱胎换骨了。
两人步入雅间,跑堂奉上茶水,随后将门关起来。
“请我来这里做什么?”原浮生开门见山,抬首正视眼前的少女。
循齐低眉,依旧是一副乖巧的模样,等原山长的话落地,她才抬头,神色凛然,“我想请山长告诉我,左相可曾生子过?”
闻言,原浮生脸色大变,“你想干什么?”
循齐抬手,双手放在桌上,一改往日的乖巧,正色对方:“因为我不是我左相的女儿。”
“你在套我话?”原浮生十分警惕,她就知晓循齐来请她吃饭就是不怀好意,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察觉自己的身世了。
循齐含笑,眼神逼视对方,“我知道你会诊脉判断女子可曾生子,你曾握过她的手腕,探过脉象,对吗?”
小东西,狡猾!
原浮生骑虎难下,若是承认,她便对不起颜执安,若是否认,将来事发之日,原家将会陷入水深火热中。
她正犹豫,循齐又给她下套:“先生如此为难,可见,*左相从未生子。”
第37章 我都知道了。
若左相生子,原山长直接否认即可。
但她犹豫了,人的表情会出卖自己的心,原山长的犹豫恰好说明这一点。循齐淡淡一笑,笑容苦涩,兜兜转转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她笑道:“好了,山长,您不用回答了。”
原浮生一阵天旋地转,觉得天都塌了,她急于解释:“循齐,我并未探脉,你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左相对你不好?”
“她对我,犹如亲生。”循齐摇头,心口如被山峦压着,怎么想都觉得难受,“她对我,比对疯子对我还好。”
疯子教我如何活下。左相教我如何骄傲地站在人前,她给我权势,给我富贵,怎么不算好呢?
就是因为太好了,让我心生不安,她为何对我这么好呢?
“既然对你好,你为何要……”
“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感情,不知爱是什么模样的。”循齐说,“疯子说她有爱过的人,酒后常常唤起那人的名字,那是爱。若真的爱,左相房里乃至书房里都没有我爹的画像,哪怕是一死物,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因为她不爱,亦或不曾爱过。若是不曾爱过,为何将自己身子交给不爱的人,为何大张旗鼓地接我回来,宁可毁了自己半生积累的名声,也要给我名分呢?”
循齐句句在理,让原浮生哑口无言,不得不说左相的漏洞太多。左相未曾经历过爱情,怎么装得出深爱的模样。
一时间,雅间内沉寂无声。
原浮生思索良久,她问:“你恨她吗?”
“我敬她爱她都来不及,为何恨她呢。”
原浮生再度沉默,无措地抿了口茶水,她不能告诉循齐她的身世,若不然,左相的一切筹谋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时至今日,左相丢了名声,若再失利,于她而言,太不公平了。
“循齐,你敬她爱她,便足够了,何必去探究过去。何必想那么多呢,你做她的女儿,她高兴,你高兴,不妥吗?”
“她不会抛弃我吗”循齐反问她,“你知道何谓抛弃吗?”
原浮生心口震撼,她的眼神看似淡漠,不过是裹着外壳的孤独罢了。
循齐说:“如同我的生母那样抛弃我。”
原浮生猛地吸了一口气,心肺生冷,抛弃?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呀。
“循齐,她不会抛弃你的。”她解释,“左相此人性子孤僻,她看似对你笑,可她的心里将你拒之门外,我爱她多年,我可以等她,但她却说不知情爱,这样的人,看似温柔,可绝情得很。十多年了,铁树也开花了。她对你好,便不会抛弃你。”
“你也说了,她绝情得很,将来目的达成,说不定就会抛弃我。”循齐很清醒,“为官者,皆是心狠。”
“她不会。”原浮生再度解释。
循齐自嘲般笑了笑,低头拒绝再听她解释了,自顾自说道:“今日一事,望您不要告诉她,我会乖乖地做她的女儿,做颜家的少主。”
若真有那么一日,她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
原浮生在京停留月余,那日过后,原浮生改了行程,将月余改为半月。
颜执安意外,可这是原浮生的意,让人备了些女子用的衣物首饰,赠予原浮生。
原浮生离开这日,并未告知循齐,而是邀请颜执安送她。颜执安也允了,特地请假去送她。
十里亭外,秋色萧索,满目凄凉。
原浮生坐在亭内,静静欣赏外面的秋景,话堵在喉咙里,一旁的颜执安察觉不对,“你急于离开可是家中有事?”
“原家的事情不过是些琐事罢了。”原浮生低眉,又觉不堪,转而说道:“左相,三年后,你可是会让循齐回到皇室,你问过循齐的意思吗?”
聪明如颜执安,即刻明白过来,“循齐起疑了?”
原浮生没有回答。
须臾后,站起身,道:“起风了,我该回去了,我会替你照顾好母亲。颜执安,我等你三年。”
原浮生说完后,举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抬脚大步离开。
颜执安未动,静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循齐的小脸,循齐生疑了吗?
送走原浮生后,颜执安回到官署。恰逢徐祭酒来找户部侍郎,徐祭酒来同她见礼,“左相。”
“徐祭酒。”颜执安颔首。
自从司马勋死后,女帝将户部交给颜执安,如今的颜执握有户部,在朝地位更高。
“我来问一问国子监今年修缮的钱,还未曾到位,您看?”徐祭酒公事公办,见面就开口,目光在左相面容上辗转一遍,再度想起颜少主,二人无一丝相似之处。
颜执安察觉她的眼神,微微侧身,道:“我会去催的,你放心。”
“多谢。”徐祭酒诚恳道谢,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她回头,看向左相。此时,左相也转身,朝屋内走去了,只留了背影给她。
她略想了想,事情不对劲。可她说不上来,但记住了循齐的相貌。
****
昭惠公主的消息传回来时,京城落了第一场雪。江南一地秋日干旱,百姓民不聊生,昭惠公主带人留在此地散尽家财,只为救助百姓,自此一事后,人人皆知昭惠公主菩萨心肠。
纪王听到消息后,气得砸了砚台,“她颜执安是何意思,落魄公主有什么钱,还不是她故意给公主造势,此人太过心狠。”
幕僚建议,道:“既然昭惠公主行踪不定,不如先除了左相,此人明显是要扶持昭惠公主,乃是心腹大患了。”
纪王气得心口一阵起伏,面色阴狠,颜执安是故意与他作对,太子过年就十一岁了,还有七年,这个时候昭惠公主在民间威望过甚,让太子情何以堪。
他想杀了颜执安的心思都有了,可杀了颜执安有什么用呢,颜执安死了,女帝偏心,还是要将帝位给女儿,他们照样无法拒绝。
最好的办法,便是弑君。只要女帝死了,太子立即登基,昭惠回来又如何呢?
杀了女帝!
纪王心中杀意蓬勃,道:“杀颜执安无用,她死了,还有张执安李执安,还是无法压制昭惠之势,唯有从源头根除。”
幕僚们对视一眼,理解这句话,但心中颤抖,这是要弑君。
纪王却说道:“她算什么君王,不过是一窃国贼罢了。她杀了先帝,霸占儿子的帝位,这样的女子如何得配称帝。”
他的好侄儿巴巴地立她为后,不纳后妃,她却趁机要了他的命,恶毒妇人。
“我入宫一趟。”他必须要告诉太子,他的父亲是司马神容所杀,此刻该为父亲报仇,杀司马神容,祭告先帝。
纪王匆匆入府,乘坐马车出府,出门不过片刻,就见到巡防营的人。
昨夜大雪,冻死了不少百姓,无家者横死街头,巡防营无奈来收尸,一张草席裹着,送出城埋葬。
循齐看着地上的尸体,良久无语,下属来报,“副指挥使,纪王的马车来了。”
“让一让。”循齐挥手,这些皇室子弟架子大,声势浩大,可连实职都没有,耀武扬威,可早已是外强中干。
但她还是给他们颜面,若不然,吵起来,耽误她们办事。
巡防营的人让出一条路,纪王的马车缓缓走过,纪王掀开车帘,看向车外,恰见循齐低头与下属说话。冷风萧索,冻得她鼻子发红,饶是如此,她也没有离开。
纪王感觉寒风扑来,急忙放下车帘,叹一句:“颜执安这个女儿真和她一样,是个人!”
草席裹住尸体,抬上马车,拉出城去安葬了。
循齐看过去,心中怜悯,握着佩刀,穷人百姓最怕过冬日,夏日里好过,冬日里没有衣裳穿,熬都不熬不过去。
她回府后,唤来管事,“你去开一粥棚,每日里发些米粥,再买些炭火,熬一熬,好歹救几条命。”
“少主菩萨心肠,小的这就去做。”管事答应事情不忘拍马屁。
循齐习惯了,如今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恭维,已非昔日小乞丐了。
她往里走,门房追了过来,递上一封信,道:“这是周家送来的。”
循齐扫了一眼信件,是周婉舒送来的,打开书信粗粗看了一眼,原来是周家退了亲事,上官家又重新为儿子议亲。周婉舒逃出火海,觉得不能让上官家继续祸害人,派人去通知那家人,果然,上官家的亲事又没了。
如今不少人家知晓上官家的规矩,不敢将女儿推入火坑里,如今我朝民风开放,哪个大户人家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谁舍得一出生就活埋了去。
循齐将书信烧了,回府换了衣裳,再去母亲跟前请安。
颜执安也回来了,同样也收到了右相的书信,上官家三度说亲失败,将目光放在了循齐身上。
上官家如今有位右相,上官家子弟也出息,自觉与颜家不相上下,娶循齐也是门当户对,大胆请右相做媒,替儿子聘娶循齐。
右相没答应,让颜执安小心提防,照这种趋势,上官家在京城说亲无望了。然而,时至今日,上官家族长都没有改口说废了规矩。
右相拒绝了亲弟弟,但保不齐,他可以去找其他人,她觉得不对劲,还是来提醒颜执安。
颜执安气笑了,扶额抿唇,“从我成年开始就躲这些事情,好不容易我自己安定下来,如今又轮到循齐,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没完没了。”
话音落地,外面响起脚步声,“阿娘。”
人未至,声先到。这是循齐的习惯。颜执安直起身子,一改方才的沮丧,道:“进来。”
偌大的相府如今只有两人了,外面大雪寒冷,循齐脱了大氅才走进来。
循齐规矩了许多,也不在主院留宿,突如其来的疏离,让颜执安有些不适应,但她向来事情多,未曾顾及,今日得上官礼提醒,她不得不正视循齐,“今日营里事情可多?”
“墙根下躺了些死尸。”循齐语气低沉下来,抬头正视左相,为显得自己正常,抿唇笑了笑,“我让管事去设粥棚,能救一个是一个,夏日尚不觉得冷,冬日大雪,冰天雪地里又找不到吃的,穷人很难度日。”
她睁着眼睛,视线飘忽,对上颜执安的眼睛时迅速挪开。
颜执安再傻也看不出她的不寻常,想起原浮生的话,她与陛下布局这么久,可曾问过循齐的意思。
她不知道原浮生的想法,谁不想做皇帝?故而,她从没想过循齐会不愿做皇帝。
“小齐。”颜执安轻出声,对方豁然转首,看向她,瞬间又挪开,颜执安恰好捕捉到她眼中的惊慌,“如果给你一个拯救难民的机会,你想把握吗?”
“自然是想把握的。”循齐点点头,“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不是做官之人的理想吗?”
颜执安目光往下,落在循齐一双素白的手上,双手紧握地握在一起,她目光微顿,装作未曾看见,“是啊,这是为官之人的想法,而我,想问问你的想法。你按照我给你铺的路走,你从未反对过,循齐,若是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拒绝吗?”
“拒绝?”循齐紧张极了,舌尖抵着牙齿,可又不敢去看左相,拒绝吗?
她怔了怔,缓缓摇首:“这不是我的责任吗?没有掉下来的馅饼,我接受您给我的权势,就该解释随之而来的责任,权势与责任是在一起的。我没有想过拒绝。”
颜执安看着她的五官,似乎消瘦了些,什么事情困扰了她?颜执安想不通,眸色深深,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心疼,一面道:“给你拒绝的机会,你想拒绝吗?”
“不想。”循齐还是摇首,小脸上少了几分笑容,“我知道自己的使命,且我不想做碌碌无为的人,以前困于生活,觉得养活自己养活疯子就足够了。如今我可以养活天下人,对吗?”
她不高兴。
颜执安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就是不高兴。可巡防营内并无人欺负她,赵俯也说她办事认真,待下属友善,出手阔绰,营内许多下属都喜欢她。实在想不出循齐因为何事困扰。
“你既然不想拒绝,为何不高兴呢?”
“我没有不高兴。”
循齐脱口而出,她只是害怕罢了,害怕自己被利用完了以后,左相就会无情地抛弃她。她甚至不知晓自己的用处是什么?颜家那么多人,压根不缺聪明的少主,左相认她的意义是什么呢?
她想了数日,都想不明白。但不敢问,因为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她连这个家都待不下去了。
只能装傻。
颜执安目光如矩,就这么看着她:“你不高兴,你看你的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她的手指戳着循齐的眉眼、鼻子、脸颊,最后戳了戳唇角,“你这日日不高兴,像是我虐待你一般。”
她的手像是羽毛一般,戳得循齐心口发痒,忍不住拽住了她的手,不满道:“我没有不高兴,就是事情多了,日日想着营里的事情。”
“这样啊。”颜执安暂时解惑,思索两息,道:“待休沐日,我带你去泡泉水,是皇家别苑,我同陛下说一声,领你去去玩两日。”
“泡泉水?”循齐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般,眼睛里绽着光,这一可爱模样落入颜执安手中,她就知晓哄成了。
“就这么定了,我去安排,你与赵俯说一声,请一日假期。”颜执安感觉舒缓不少,道:“今晚留下睡?外面雪大不好走。”
听她盛情邀请,循齐的唇角止不住弯了弯,可是很快又抿了抿唇角,故作矜持道:“我都听您的。”
少女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唇角弯弯,眼睛明亮,整个人焕然绽放光彩,意气风发,看得颜执安心口发疼,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小齐,累了就放下,不用这么累,你已经很好了,赵俯常与我夸赞你。”
果然还是累了。颜执安心中对赵俯不满,循齐是能干,可到底还是一个孩子。
“无妨,我长大了,如今我在您的羽翼之下,将来,我会成为你的靠山。”循齐急急表态,握住她的手,眼神热烈,别抛弃我,我很听话的。
她不想尝试失去亲人的滋味了。
“那是自然的,将来,我会依靠你的。”颜执安听后十分安心,她等的就是循齐这句话,
将来,推恩于颜家,这样,她才对得起颜家。
外面寒气逼人,两人关了门,先用晚膳,而后,颜执安将朝廷中重要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说。
“昭惠公主如今声望很高。陛下高兴不已,只怕纪王坐不住了。”颜执安语气嘲讽,却十分自信。
纪王坐不住,就是她们的机会了。
循齐抱着手炉,想起白日里的一幕,“纪王今日入宫去了。我半道遇见他。他对路有冻死骨并无感触,就这么走了。或许在权贵眼中,百姓死了就是死了。可天下不该由这等人来掌握。”
“是啊,他与太子十分亲近,将来,太子登基,岂不是他得势。小齐,你觉得呢?”颜执安故意询问循齐。
循齐不疑有它,认真思索,继而回答:“那是自然的,只是我不知昭惠公主是何脾性。”
“比纪王更懂百姓艰难。太子坐于东宫学习,所知所懂,皆来自少傅们。他至今未曾出过宫门,循齐,不是我不尊太子,而是昭惠比她更合适。将来,这场仗注定是要打下去的。”颜执安心中感悟。
循齐眼神闪烁,悄悄靠近左相,一股熟悉的香味绕鼻,她的呼吸一顿,心口热了起来,接着,手脚发软,像是被烫了一下。
她微微一顿,颜执安疑惑地看她:“嗯?”
“我、我是想说明帝当真是惠帝所杀吗?”循齐急忙回身,直起身子,心跳莫名加快,险些跳出嗓子眼了。
颜执安被她的问题所困,未曾在意她发烫的脸颊,思索道:“是惠帝所杀,所以,陛下后来杀夫夺位。循齐,惠帝对陛下的爱意也是真。”
兄弟二人皆想要一人,这才有了今日的悲剧。
循齐诧异,觉得不可置信,“疯子道帝王薄情寡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妾,怎么会独爱你一人。”
“可确实如此。”颜执安却觉得不可思议,她告诉循齐:“明帝在位两年,只当今陛下一人,而惠帝在位五年,依旧只有陛下一人,若不然,惠帝怎么会子嗣单薄,只得太子一人。循齐,帝王薄情便可,万万不可钟情。”
“为何?”循齐反而不明,“从一而终,不妥吗?”
“看似妥当,实则大错特错,帝王可以有错,但不可专情。这般就会有软肋。循齐,你自以为的专情,实则是将自己的软肋告诉天下人,让你的敌人朝你的软处来扎,你懂吗?”颜执安语调眼严厉,“所以,我不喜欢你多情,薄情反而让人活得长久。”
明帝错在钟情于陛下,让惠帝得到机会。同样,惠帝自以为的钟情,舍弃后宫只爱皇后一人,甚至对皇后深信不疑。
惠帝因司马神容而夺位,最后,死于司马神容之位。
爱情,也毁了我朝两位帝王。
颜执安握着循齐的手,不放心她,一再嘱咐,“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您想多了,我又不是陛下。”循齐反握住左相的双手,感觉到她双手的细腻、温热。
循齐不得不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五指纤细,骨节均匀。她紧紧凝着,心口发痒,忍不住以指腹抚摸。
当指腹摩挲的时刻,一股奇异的感觉涌现心口。
未及体会,左相将手收回去,循齐摸了空,心中空荡荡,不觉一阵难受。
“你不是陛下,但你是我的女儿,我向来不觉得钟情就是对一人负责,真正的负责是不去爱。”颜执安语味悠长,“循齐,权势与爱情是相悖的。
循齐不认可:“不是,惠帝是夺他人之妻,强取豪夺算什么爱情,而明帝陛下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我想陛下是爱她的。”
“对,两情相悦,不得善终。”颜执安反驳她的观点,“爱情可浅尝,但不可深入,否则,害了自己。”
“明帝的事怎可归咎于陛下身上,是他自己疏忽,被自己的亲弟弟背叛。”循齐据理力争,望着左相,思索道:“陛下何错之有?难道没有陛下,惠帝就不会杀兄夺位吗?陛下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权势与爱情,不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惠帝的错,为何怪在女人身上?烽火戏诸侯是褒姒的错吗?分明是周幽王好色。”
第38章 你亲我一下?
一时间,颜执安哑口无言,她是这个意思吗?
孩子大了,自己说一句,她可以反驳无数句。她开始怀念刚回来的小东西,她说一就是一,小东西一句都不敢反驳。
“您怎地不说话了?”循齐打量母亲的神色,“我说错了吗?惠帝若无野心,怎会篡位。明帝可有帝王之才?”
颜执安解释:“我初入朝时候,明帝尚在,有过数面之缘,至于是否有帝王之才,我无法得知,但明帝在位期间,颁布过数道旨意。从旨意看来,并非昏聩之君。至于明帝,那时我已在陛下跟前,他比起惠帝,也毫不逊色。”
循齐问道:“您的意思的是,他二人都有帝王之才,本可坐稳帝王之位,却因一女子而丧命,对吗?”
颜执安沉默,剜了她一眼,循齐撇嘴,道:“您就是这个意思。”
“我让你不要将心思放在爱情上,你和我说错不在陛下,是相同意思吗?”颜执安无奈,帝王家多情,明帝惠帝便是前车之鉴,她只是希望循齐不要走他们的老路罢了。
循齐挺起胸膛,但声音逐渐小了下来,还是与母亲说道:“我又不做皇帝,您与我说这些,是不是举错例子了?”
“安置吧。”颜执安哑然,和她说这些道理,就是对牛弹琴。
颜执安拿手戳了戳小牛的脑袋,“你喜欢谁,我不反对,喜欢三个喜欢五个也可,但不要为一人失去你的理智,懂吗?”
“懂了。”循齐觉得奇奇怪怪,不是都说从一而终才是最好的,怎么还期望她喜欢三五个呢?
这不就是负心女子吗?
怎么还以此崇尚呢?
循齐转身看向母亲的背影,一瞬间难以接受母亲的说法。
待躺在床榻里侧,她还是忍不住问出来:“母亲,您为何觉得不可从一而终?”
“你又不是后宅普通女子,作何要从一而终?”颜执安语气淡然,“你以为从一而终是一件幸事?若是两情相悦,朝朝暮暮皆是你,倒也罢了,万一你是单相思呢?此花不为你所开,便去寻为你而开的花朵去。”
“不对。”循齐依旧想反驳,翻过身,朝对方处挤了挤,凝着她的侧脸,那处肌肤如凝脂如白玉,让她心口一颤。
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循齐忙挪开目光,心跳如雷,她不解地捂着自己的心口。
她正踌躇,颜执安也看向她,侧过身子,手枕在臂膀下,姿态散漫,循齐看过去,目光扫及胸前,衣衫微开,露出一片莹雪肌肤,她吓得不知动弹。
颜执安不知她的想法,认真说:“不是让你去沾花惹草,而是让你保护自己,从一而终自然是善事,若真强求不得,对自己而言,便是一件坏事。”
她低头,循齐低着脑袋,她伸手去拍了拍,“想什么呢?”
“睡觉了。”循齐慢慢地钻进被子里,一进被窝,脸颊红得发烫,呼吸都跟着粗重起来。
她已经在躲避了,不知情的颜执安还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安置吧。”
那一拍,让循齐心如擂鼓,她不甘心,钻出脑袋来敲一眼,对方确已闭眼。从她的角度去看,恰好可见左相侧颜,一如往昔,如旧清冷。
她的心慢慢沉浮下来,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直到眼睛泛酸。
她又很慌,不知道哪天左相就赶走她了。她便又成了小乞丐。
锦帐低垂,将两人封在狭小的天地中,隔绝外世,隔绝旁人,恍若天地间只剩下两人了。
循齐情动,忍不住靠过去,将自己的手悄悄伸出去,摸进她的被子里,反复斟酌后,握住那只纤细的手。
握住的那刻,她感受到了柔腻,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度,这一刻,她十分满足了。
她想握很久、很久,久到白发。
循齐当真握了很久,久到自己睡着了也不放手。
颜执安半夜醒来,手被人握住,轻轻一动,榻内的低吟一声,她便不动了,由着循齐握住。
霜前冷雪后寒,化雪的这几日格外冷,循齐早起骑马,颜执安放心不下,嘱咐道:“坐车也可以去。”
“他们都骑马,就我坐车,会背地里笑话我矫情。”循齐往嘴里塞了块饼,嚼了嚼,“我身子好着呢,这两年都穿了厚衣裳,以前跟着疯子的时候,穿着单衣漫山遍野地跑,也不冷的。”
吃了一口,她就起身走了。
看着外间的雪景,颜执安觉得一阵寒风刺骨,整个人都懒怠下来,握着手炉,生起今日请假的想法了。
她磨蹭了须臾,唤来无情,道:“不如你替我去吏部请假。”
无情震惊地望着家主,“您哪里不舒服吗?”
“天太冷,不想动弹,横竖手中无要事。”颜执安悠闲地闭了闭眼,“这等天气就该在暖阁内煮茶赏雪,作何折腾呢。”
无情嘴角抽了抽,“少主今日还要去巡防,她都不觉得冷呢。”
少主在室外跑,冰天雪地,您在屋内,哪里就冷了。
果然一下雪,家主骨子里的懒劲就出来作妖了。
“那属下去一趟。”无情硬着头皮开口,不得不询问一句:“当真无要事吗?”
“没有。”颜执安坚持一句,她手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昭惠公主’在江南,她派人去保护,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陛下自己会处理的。
她朝无情挥挥手,“去吧去吧,我回去再睡会儿,来客就说我病了。”
无情露出生无可恋的神色,行礼退出去,转身大步离开。
颜执安掩唇打了哈欠,昨夜被循齐搅得后半夜醒了就睡不着了,今晚将她踢回去睡,也不知道何时多了个睡觉握住人手的毛病了。
上床去睡回笼觉了。
午时,太医院院正就来了,奉旨来给左相诊脉。
颜执安睡醒了,闻言后再度摆摆手,“让她回去,就说我好多了,我府里有大夫。”
无情再度去赶客。赶走了院正,纪王妃来了。这位可真是稀客。颜执安躺在榻上去想,一旁的无情提点她:“纪王家还有个儿子没成亲呢?”
“哎呦,我头疼了,可真是好疼,你去帮我说说,就说我头疼起不来。”颜执安开始演戏了,捂着额头,故意喊头疼,喊完就躺下来,“快去、快去,再晚点,少主就该回来了。”
循齐的脾气都敢将纪王妃打出去。一家有女百家求,想过父母的想法吗?
过完年,循齐就十六岁了,说亲的人肯定更多了。
无情去赶客,刚出门,要命的是看到少主策马回来。
纪王妃本欲离开,远远地看到一队人策马回来,两息的功夫,就靠近了。她止步,马上的人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随从,自己大步走来。
循齐不认识纪王妃,纪王妃也是初见循齐,两人各自打量对方一眼,无情这才开口解释:“纪王妃,这是我家少主。”
“循齐见过纪王妃。”循齐先行礼,见状也明白,忙道:“无情,送一送纪王妃。”
说罢,她大步进去了。
纪王妃还是看了过去,目光灼灼,少女不仅颜色好,气度不凡,要命的是她是巡防营副指挥使。聪明人都知晓,颜执安将她送进去,是冲着巡防营去的,赵俯能待多久,就看颜执安的本事了。
若是娶回家去,她家就等于在京城有了五千兵马。纪王妃十分心动,笑呵呵与无情说道:“别送了,天寒地冻,我先回去了。”
无情不敢慢待,亲自扶着王妃上马,目睹车马远去。她立即回去禀报家主,“少主回来了,恰好在门口碰上,纪王妃的眼睛都看直了。”
“看直了就戳回去,打循齐的主意是痴心妄想,让循齐逮住机会揍她儿子一顿,一家都老实了。”颜执安莫名厌恶,“她娶的哪里是循齐,分明是巡防营和颜家。不过,这倒提醒我了,该让赵俯离开了。”
过了年,让赵俯去地方路军,一方天地的老子,肯定比京城待得痛快。
颜执安挥挥手,无情退出去。循齐恰好来了,回家来换了一身,小跑着过来,“家主身子不好吗?”
无情撇撇嘴,“天气冷,不想去罢了,您别说出去。”
“还可以这样吗?”循齐震惊,左相也不是表面看得那么勤勉,还会偷懒,且光明正大地偷懒。
无情被她逗笑了,玩笑道:“家主是近日无甚要事。”
循齐颔首,同无情一笑,“好,我知道了。”
无情退出去,循齐踩着毯子走进,她探头去看了一眼,颜执安侧卧在榻上,衣衫单薄,肌肤盈润。
循齐微怔,脚步怎么都挪不动了。
“循齐吗?”颜执安起身,朝外看了一眼,淡然地起身整理衣襟。
循齐躲不住了,慢悠悠地走进去,“我回来了,在门口遇到纪王妃,她怎么来了?”
“一则探病,二则打探虚实,即将过年,年后你便十六岁了,都盯着你呢。下回,你将他儿子打一顿,她就不敢了。”
颜执安一面说一面整理衣襟,待整理后才同循齐招手,“纪王子嗣多,嫡出的三个,庶出的不知多少个,嫡出的三子还没成亲,下回见面就先打一顿。”
“好,听您的。”循齐爽快地答应下来,左右看了一眼,找到凳子,搬至榻前坐下,“我们可要回金陵,您不去接夫人回来吗?”
“她不愿回来就不回来。”颜执安躺了大半日,骨头都懒了,偷得浮生半日闲,整个人懒洋洋的,她指挥循齐挪来了软枕,自己又靠上去,与女儿语重心长道:“她爱玩,我们又忙,哪里有时间顾及她。金陵的人都爱玩,随她玩去,等玩不动就回来找我。现在还能蹦跶,喊不回来,别浪费力气。”
她的母亲,跟随父亲玩耍半生,闲云野鹤,如今依旧改不了性子,哪里热闹往哪里去。
“听您的,我派人送些年礼过去,您可要捎带什么?”循齐也不坚持了,询问左相一句。
颜执安摆手,“让管事去安排,我送她什么,她都不喜欢。”她就想要女婿登门。
颜执安深知母亲的性子,什么都不缺,整日就想要她成亲,梦想破灭后,气急败坏地走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暮色四合,正欲用晚膳,女帝亲临。
颜执安支开了循齐,亲自将女帝迎去书房,无情站在门外守着。
“陛下半夜驾临是为了昭惠公主的事情吗?”
“不,是太子。”女帝面色淡淡,俯身坐下来,“你这声东击西的一招,将纪王的人引去了江南,朝堂暂时安静了。太子昨日来给朕请安,想要入朝参与政事,开年后,他便十一岁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压着太子,不让他碰朝政,皆以他小为理由,可如今他长大了,这个理由便不合适。
“殿下,待入朝后,再议。”颜执安答应下来,“您将他圈在东宫,天下臣民以他为尊,皆以为他会是仁爱之君,可您莫要忘了,他背后还有纪王。”
纪王是什么样的货色,女帝也十分清楚,勤劳人养出好苗子,懒惰的人呢?
女帝沉默,并没有及时回答颜执安的问题。
“陛下,您是不舍,对吗”颜执安立即明白了,女帝是不忍见到太子被世人唾弃。
灯下女帝蹙眉,依旧难*掩容色,循齐的眉眼似她,明艳中带着英气。
颜执安并不急,相反,淡淡开口:“陛下,您必须做出取舍才是。您若不舍太子也可,杀纪王保太子,让循齐做颜家的少主,皆大欢喜。”
“不可。”女帝犹豫不决,被颜执安这么一激,立即拒绝。
颜执安等的就是她的拒绝,“陛下,若不然,臣不会让循齐回到您身边的,太子容不下她。既然您犹豫了,那就让循齐待在臣的身边。”
“颜执安,朕不是这个意思。”女帝反驳,目光沉沉,心中左右为难。
可颜执安并不觉得她的仁爱是好事,优柔寡断可是大罪,害人害己。她上前一步,气势逼人,“陛下,您是何意,臣明白,但太子会甘心吗?您是他的母亲,帝位是他父亲留下的,他会主动放弃吗?您这是异想天开,您的优柔寡断会害了循齐。要么,我与您的约定就此中止,要么继续。”
颜执安的话,让女帝陷入犹豫中,可颜执安不打算就这么解决,而是继续说:“您应该很清楚,昭惠公主一冒头,就是纪王的箭靶子,您让她回到您的身边,又什么都不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您前一日驾崩,纪王后日就可以杀了她。”
“朕明白。”女帝呼吸急促,焦躁地扶额,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陛下,循齐的性子,您应该了解。她是善良的人,只要太子不过分,她是不会杀太子的,封王赐封地,各居一方。这是您想看到的局面,若您反过来,太子不一定会放过循齐。”
颜执安的话让女帝从犹豫中走出来,她站起身,凝着颜执安:“颜执安,你可以发誓让循齐不杀太子吗?”
“臣做不到。您都做不到的事情,何苦来逼臣?臣不过养她几载罢了,如何抵得过您的生育之恩。”颜执安觉得好笑,“您凭什么觉得臣可以做到您都办不到的事情呢?臣还犯愁,将来真相揭露,循齐会不会恨臣呢?她说她没有野心。但臣偏偏将她推上权势那条路。”
女帝有女帝的难处,颜执安有她的苦楚,如今她只想好好与循齐相处,若不然,将来可就麻烦了。她可以逃,颜家该如何是好呢。
“朕不是在犹豫、朕是想将帝位还给循齐的。这本就该属于她的。”女帝也是为难,“朕不想看到她们自相残杀。”
颜执安平视女帝,语气薄凉:“陛下,那就让昭惠继续待在民间。”
女帝抬眼看她:“你是故意与朕唱反腔的,对吗?”
颜执安稳定不动,“臣是在陛下想办法出主意,在您未确定前,臣不会让循齐回到您的身边,陛下总不好无故来抢臣的女儿。”
“你……”女帝气势被压了下去,着实没有心思与颜执安计较,只得摆摆手,“既然如此,就顺了太子的心意。朕走了。”
“臣恭送陛下。”颜执安弯腰揖首。
女帝踏着漆黑夜色,悄然离开左相府邸,颜执安派了一队人悄悄送回宫门。
待她回屋,循齐坐在她的座位上看兵书了。
“您回来了,她走了吗?”循齐收起兵书,眼神下意识往屋外看了一眼,“有要事?”
她既然问,颜执安也不瞒她,“太子想要入朝参与政事。”
“太子的做法,很正常,陛下不敢答应,对吗?”循齐或多或少知晓皇家的事情,不免嘲讽一句,“陛下太过心软了。既然如此,就不该寻殿下回来,这哪里是让女儿回来享福,分明是她送命的。”
颜执安替女帝说情:“那也是她的孩子。”
其实,司马神容当年生下太子是为了给自己解困,有了子嗣,等于有了靠山,杀了惠帝,她辅佐太子。
太子等同是救她的良药。
循齐说:“那便杀了纪王,杀了这群搅事的便是。”
“纪王出行都有人保护,寻常人无法近身的。”
“那是他们愚蠢。”循齐冷笑,道:“我来试试。但我不会蠢到自己去杀。”
“你有什么办法?”颜执安疑惑。
循齐粲然一笑:“火。药。右相也会,回头我与她商议。不过太子年岁也大了。”
颜执安也是苦恼,良久说不出话。循齐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好。注意脚下。”颜执安诧异,但还是放她回去了。
奇怪,昨日巴巴地留下,今日迫不及待地跑了,也不知道她如何想的。
雪后第三日,阳光便出来了,走到哪里都能听懂冰柱融化,滴答成水的声音。
循齐巡防街头,逛了三日,摸索到纪王府门口,溜达两圈,又走了。
反复五日后,纪王出城去了。循齐跟随,跳了一个人少的箱子,将一个小罐子推到了纪王的马车下面。
砰地一声,纪王府的侍卫拔刀,“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马车被炸出窟窿,纪王整个人掉了下去,摔得爬都爬不起来。
循齐爬到墙头上,啧啧一声,“威力还是太小了,罐子就那么大,装不了太多的火药,不然肯定炸死他。”
纪王的侍卫乱做一团,紧紧地将马车围了起来,循齐逃之夭夭了。
她先回家去洗澡,随后将身上带有火药气味的衣裳烧了,但也不敢出门,又一头扎进梅花林里,在里面走了三圈,这才出门继续巡防。
循齐回到巡防营,上司被喊走了,她正纳闷,下属来报,“头儿被陛下罚了,罚了三十杖,送回家了。陛下让您代管巡防营。”
“为了何事被罚?”循齐心里生起不好的想法。
“纪王遇袭,恰好头儿在附近喝酒,巡防期间喝酒。”
循齐扶额,巡防期间喝酒,三十杖都是便宜他了。循齐自己生了会儿气,招来另外一位指挥使,两人商议一阵,接下了差事。
循齐算是坑了自己的上司,心里过意不去,回府后让管事挑着好的补品给送去。
“巡防期间喝酒,是猪脑子吗?”循齐不得不骂了一句。
转头碰上左相,她立即收敛苦恼,三步并两步走过去,“纪王如何了?”
“腿断了。”颜执安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你很不错。”
一出手就让纪王断了一条腿,近日朝堂上看不到她了,心中十分爽快,相信,陛下也会高兴的。
只怕太子不高兴。
循齐笑呵呵地抱着她的肩膀,“我办事还不错,您要不要赏我些什么?”
“整个颜家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钱拿去,库房里的宝贝也拿去。”颜执安也想不到给她什么奖励了。
“你可真是一劳永逸。”循齐不满,脑袋蹭着她的肩膀,一抬头,瞧见她嫣红柔软的唇角,心口一颤。
她忙低头,又觉得不甘心,凑到对方跟前,“那您亲我一下。”
颜执安:“……”
“你胆子可真大,连我的便宜都想占?”她伸手去揪住循齐的脑袋,微微用力,“谁给你的胆子?”
“随口一说罢了。”循齐自觉得很,试探一句,果然见左相脸色变了。
假的就是假的,怎么妄想成为真的呢?
循齐规矩松开左相,面上维持着不多的笑容,目光赤诚,“别揪了,玩笑罢了。”
“当真是玩笑?”
循齐:“玩笑,真是玩笑。”
第39章 喜欢她这么黏着自己。
循齐吓得拔腿就跑了。
颜执安瞧着她的背影,矫健伶俐,十分有趣。她被逗笑了,这时无情悄然而来,“家主,纪王伤得不轻,陛下罚了赵俯,由少主暂代巡防营。”
“是暂代呀。”颜执安呢喃一句,如何将‘代’字去掉呢。她问无情:“为何罚赵俯。”
“巡防期间饮酒,被抓住了。”
“原来如此。”颜执安心中了然,“你去告诉右相,想办法,让赵俯离京,别亏待人家就是了。”
无情匆匆去传话了。
颜执安回书房,召集幕僚们说话,纪王一受伤,该着急的太子。
“近日陛下才让太子入朝,今日纪王就出事了,是不是……”
“与陛下无关。”颜执安否认,“陛下若想杀他,何至于留到今日呢。”
她否认,也没有暴露循齐。
幕僚们争相说出看法,颜执安静静地听着,直到天色漆黑,婢女来禀用晚膳了。为了不让循齐等,颜执安让幕僚们退下,自己回主院了。
循齐等候多时了,在桌上摆弄着木人,听着动静回头去看,果见左相踏夜而回。
“您回来了。”循齐调整好情绪,依旧同左相微笑着,瞧着与以往无异。
颜执安进屋,解开大氅,睨她一眼,又看向桌上的木人,“怎么又玩这个?”
“随便玩儿的。”循齐说完,就将木人拿起来,准备塞进袖袋里。
可她刚一伸手,颜执安便握住她的手腕,将木人接了过来,仔细打量一眼,是穿着朝服的自己。
颜执安笑了起来,指腹轻轻抚摸木人,道:“给我便是,怎地又带走。”
“我无事刻的,不大精心,回去重新刻一个。”循齐心虚,觑她一眼,“不精致。”
“挺好的,用晚膳。”颜执安抬眸,触见她小心翼翼的眼神,随和一笑,“不用那么小心的。”
循齐点点头,故作无事般坐下来,趁着婢女摆膳时,悄悄与左相说:“我觉得我挺对不起赵指挥使的。”
不是她去折腾纪王,朝廷就不会发现他去喝酒。这些当兵的时常去喝酒,次数多了,无人在意,这回算是被她牵连了。
她觉得愧疚,颜执安不以为然,道:“那是她自己的错,与你有何关系?他若规矩,岂会被抓住。循齐,是他有过,终究有一日会被发现的,这回虽说无甚影响,你可能保证下回不会耽误要事。”
循齐默然。
颜执安宽慰她:“你可以有许多种办法去弥补他,但你没有错。他自己懈怠,与你没有关系的。你可以派人去送些补品,但正事上不可懈怠,懂吗?”
循齐忙点头,颜执安给她夹了一块肉,“用膳。”
饭后,循齐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围着左相转悠两圈,不舍离开。
颜执安随她去,许是刚接手巡防营,内心不安,细细一算,她才十五岁,就接管巡防营,这是十分少见的。
果然,循齐绕了几圈后,蹭到她的身边,“赵指挥使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对,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他的。”颜执安道,“明降暗升,他日后不会差的。”
若真将赵俯赶走,日后谁敢与循齐相交。她不能让循齐被人唾骂,是以,只会给赵俯甜头。将来,等循齐登基后,再将赵俯调回来。
循齐懵懂,挨着她坐了下来,脑袋空空的,不自觉地问左相:“我能管好那么多人吗?”
“为何不可,有纪律有规矩,人人都按照规矩来,赏罚分明,你自然就能管好。不用怕,你有我、有你老师,不会差的。”颜执安心中叹息,伸手握着她的手腕,鼓励她:“不害怕,你瞧你在巡防营大半年,下属们信服你,你资历尚浅,好好做事,他们会更加信服你。都是一步步来的,脚下踏稳了,就不会有事。”
循齐点点头,眼神飘忽,颜执安看得心中闷闷的,宽慰她:“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还小,慢慢来。”
“我知道的,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循齐深吸一口气,眸色湛亮,“将来,我可以保护您,可以让颜家以我为荣的。”
“那是自然的。”颜执安十分开心,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循齐是善良的人,将来必然会感恩。
两人相视一笑,循齐觉得自己浑身又有力量了,她腼腆了起来,道:“您相信我。”
所以,别放弃我。
颜执安笑道:“相信您。纪王的事情,你做得很好,太子方入朝,纪王伤了,等于断了太子的臂膀,甚好。”
循齐粲然一笑,得到左相的认可,比她升官还要高兴。
“那我回去了,您早些安歇。”循齐站起身,与左相行礼,转身退出去。
颜执安以为她会赖在这里,没想到说完话竟然走了,她不得不说一句:“过几日,我带你去行宫。”
“不去了,近日事多。”循齐止步,心中懊恼,赵俯真是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喝酒,真是麻烦。
闻言,颜执安也不勉强了,便道:“那就除夕过去。”
循齐晦暗的眼神登时一亮,“好,我记住了。”
“回去吧。”颜执安笑道,真是个孩子,一件小事就足以让她喜笑颜开。
循齐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
循齐又升官了,隔日亲自去看赵俯,带了一车的补品,但赵俯是男子,她就不好近身去看,便嘱咐赵夫人照顾好,临走时又拿了些银两。
赵夫人不肯收,循齐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嫂子莫推辞,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她匆匆走了。
赵夫人无奈,将事情与丈夫说了。赵俯心中正郁闷呢,见到礼品清单和银两,叹道:“嘿,我还真服她,不过巡防营是是回不去的。”
自从循齐进来的那刻,他就知道自己是她的垫脚石,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可她实在是太能干了,为人谦逊,做事柔和,对下有耐心,对上尊敬,让人挑不出毛病了。
这回是自己栽了,怪不得循齐,他看着银两,心中的郁气渐消,他与夫人说道:“你拿笔来,我说你写。”
半日的时间,赵俯的书信送到颜执安的手中。颜执安打开书信,看过便了然,直接烧了,回复道:“我知道了,转告你们主子,我会尽力去办,不会亏待他。”
赵家的管事安心离开。
赵俯来信,想为自己搏一搏,既然巡防营待不住,那就去其他地方。他是军人,不会拘泥于眼前,更知晓如今左相在朝的分量,该舍就舍,他看得十分清楚。
懂得进退,才能长久。
颜执安很满意赵俯的投诚,心中有了计较,而另一边,纪王腿断了,就算康复后也是一个瘸子,气得在家发脾气。
太子出府,匆匆看望他,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太子离府,走过一条街,恰逢循齐巡防,太子招呼循齐上前。
循齐下马,走到马车前行礼,太子掀开车帘,触见一张明艳的脸颊,眼眸微眯,感叹道:“孤可真羡慕指挥使。”
“殿下,臣不解。”循齐确实不明白,你是太子我是朝臣,你羡慕我干什么。
太子说:“羡慕你有一位好母亲,倾尽全力给你铺路。”而我的母亲,高高在上,眼中只有我的姐姐,甚事都为姐姐着想,从不曾想过我。
循齐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目光沉凝,“殿下,您是储君,整个天下都是您的。”
“这个天下是谁的,还未可知。”太子轻叹一声,老气横秋,“循齐,你有一位好母亲。”
循齐动容,太子越夸赞,她的心越发不安,左相收养她不是出自真心,背后必然是有原因的,但她至今还没查到的。如今,她只能乖巧地依附左相。
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她嗤笑一声,“太子只看到了表面,陛下对您,也是慈母心。”
太子看着她,低声叹气,可越看越觉得她相貌有些熟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道:“孤观指挥使似故人。”
“故人?”循齐抬头,对上太子迷惑的眼神,“哪个故人?”
“想不起来,总有故人之姿。但不似左相。”太子解释,左相是个清冷美人,而循齐五官英气,两人截然相反的。
太子盯了两眼,觉得自己唐突,便收回目光,道:“孤说笑了,指挥使再会。”
太子自觉自己失仪,放下车帘,吩咐启程了。
殊不知这句话让循齐起了疑心,故人之姿……太子身居东宫,能说出这句话的,必然是他的身边人。东宫在皇宫内,太子所见,无非是东宫詹事府的人,亦或朝廷重臣。
其实她一直想的是母亲是谁,而没有想过父亲。
既然左相不是她的母亲,‘父亲’的人选范围就扩大了。太子口中的‘故人之姿’究竟说的是父亲还是母亲?
循齐觉得奇怪,太子不过十岁,他觉得自己的容貌熟悉,应该是很熟悉的人了。
循齐翻身上马,脑海里将东宫的人一一排除,觉得不可能,左相没有必要为了东宫的小虾米来收养自己。
能让左相费心的,还有谁?
循齐眼神一颤,莫名看向宫廷的方向,心中有一疑点生出,难道是因为她吗?
这一刻,她浑身发抖,觉得自己匪夷所思,又觉得自己吓唬自己,怎么可能呢?那位祖宗不是在江南吗?
循齐轻轻闭上眼睛,忍着浑身的颤栗,打马去官署,顺势去见老师。
靠近年关,各处都在忙,左相新得了户部,而右相手中有吏部,掌朝臣升迁之道。她也忙,忙着考核。待见到循齐后,她忙碌的神色中浮现笑容。
“右相。”循齐浅浅一笑,“我方才遇见太子了。”
右相面上的笑容淡了淡,将屋内的人都赶了出去,背对着循齐整理文书,手却抖了抖,她故作沉稳,“太子怎地出宫了。”
“探望纪王。”循齐的声音如旧,听不出情绪。
右相对她的性子很了解,两人关系密切但不联系,唯恐旁人察觉。今日循齐不管不顾地过来,必然是有要事的。
她微顿,循齐走近,绕到她身前,直视她的眼睛:“老师,太子说我像一故人,但是他又想不起来是谁。我猜那人,是我的父亲,您说,对吗?”
“这是你的家事,你来问我做甚?”右相心里暗叫不好,面上不敢浮现,故意呵斥一句:“回家找你娘问去。”
循齐抿唇笑了,白净的小脸绚丽,可这笑容让心虚的右相心里发憷,“哎呦,我的祖宗,是不是你娘派你来我这里捣乱的?”
“你和我娘吵架了吗?”循齐故作疑惑,“哎呦,你俩又吵什么?”
“你娘嫌我钱花太多了。”右相故作叹气,“你说颜家家大业大,她花钱如流水,到了朝廷,可以为一分钱与我吵半天,抠抠搜搜,吵得我脑袋疼。”
循齐不为所动,右相莫名发抽,少女穿了一身黑衣,衣裳颜色略重,衬得她成熟不少,可她的脸颊眉眼透着些稚气。脸被寒风吹得过于红润,莫名让人心疼。
十五岁的年纪,掌柜巡防营,几人能做到吗?右相觉得当年也做不到。她轻叹一声,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太子说的故人是我爹吗?”循齐虚晃一招,“我就好奇我爹是谁?”
右相深吸一口气,心里的烦躁快要溢出来了,但她还是忍住,“回家找你娘去。”
循齐委屈:“她从来都不说,我就来问问您,您知道吗?”
“我知道,你娘的那些破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出去、出去,我烦透了。”右相过于心虚,不想面对循齐,这个小东西愈发狡猾了,稍有不慎就被他带进陷阱了。
循齐哼哼唧唧,一改在外的严肃,上前抱着右相撒娇,“您告诉我,您说一说。”
“我不知道。”右相伸手推开循齐,盯着她漆黑的眸子,“要不我改日给你套套话,如何?”
循齐眼前一亮,“多谢老师,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走,面对右相时,面上的笑容顷刻消失,都在骗她。
她的老师也在骗她呀。
循齐平静地走出门,目光如刀锋般,仰首冬阳,心头莫名发寒。她以为的老师和蔼,待她好,教她知识,授予她人情世故,可到底,她们不是待她好,而是为了莫名的利益罢了。
她握着佩刀,平静地走在官署内,将来事发,左相还会留下她吗?
若真如自己所想,左右二相不是待她好,而是对着公主好罢了。
这份长辈对晚辈的慈爱,都是假的。
她嗤笑一声,走出官署,快速上马,吩咐下属:“继续巡防。”
冬日的阳光很暖,照在身上,暖暖的,可循齐觉得背后发凉,她长大了,窥见了秘密,顷刻间,所谓的‘美好’在这一刻碎了。
循齐如往常一般巡防,表情安静,沉稳如旧,对下属依旧很好,到了时间后,她给下属一粒碎银,“自己去喝酒,明日巡防前要清醒,若不然,军法伺候。”
“谢指挥使。”下属们喜笑颜开,握着钱,感激地看向指挥使。
他们很聪明的将‘副’指挥使的副字给去了,循齐出手阔绰,他们已以她为首了。
循齐表情淡漠,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打马直接走了。下属们得了酒钱,哪里在意这些呢,欢天喜地般走了。
在她离开官署后不久,右相匆匆去找左相,将太子的话说了一遍。
“太子……”颜执安沉吟。
右相说:“循齐的样貌长开了,我怕瞒不住了。”京城里的狐狸们那么精明,一旦冒出来,循齐就很危险。她道:“不如将她推出来,免得整日里提心吊胆,我都害怕了。循齐今日看得我心口发毛,左相,你想瞒到什么时候”
“再等等,等纪王死了再说。”颜执安扶额,她也在愁,循齐越长大,便越难糊弄,她如今想尽办法才稳住循齐。
右相看着她:“你为何不告诉循齐?”
颜执安是有私心的,她希望循齐依赖她,想以循齐培养些感情,她在循齐身上花的心思太多了。
她沉眸,心中也是不安,右相催促她:“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与陛下的五年之约,才过两年罢了。急甚。”颜执安拒绝她的提议,“她若知晓,未必能稳得住自己,万一露出马脚呢,她才十五岁,不是二十五岁,上官礼。”
两人目光一碰,针尖对麦芒,皆不肯放弃。
右相霍然坐下来,道:“你如何瞒住她。”
“太子所言算不得什么,何必为一虚言来发慌。上官礼,你以往的沉着哪里去了,竟然被一孩子搅和了。”颜执安缓过心神,不免苛责对方:“你怎么那么慌。”
“你不知道你女儿的眼神。”右相一阵后怕。
不想颜执安笑了,“她在巡防营历练大半年了,若没些气势,如何震慑下面的人。如今,都可震慑你了,可见学得不错。”
“你还笑得出来。”右相疲惫极了,不敢回想循齐看她的眼神,气势威仪都有,十分吓人。她说:“我不想和你掺和了。”
“你怕什么,你只是她的老师罢了。”颜执安笑容淡然,“小齐不是那样的人,她是善良的人。不过,她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又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循齐的进步,我都看在眼中,她遇事从容不迫,又是个乐观的性子。右相,凭心而论,她与太子,你更偏向谁?”
太子与循齐都是右相的学生,旁人或许不知二人的秉性,但右相最清楚的。
“我都已上了贼船,你还想怎么样?”右相迂回避开了问题,不得不说:“循齐将我上官家搅得一团乱,如今京城的姑娘都不敢与我家结亲了。”
颜执安却问她:“你解气了吗?我相信待她登基,会拿你上官家第一个开刀。我虽说不知你长姐怎么离开上官家,但她吃了这么多苦,循齐都记着。她上去了,上官家的规矩就得改。只是我好奇,你为何不改规矩”
“我改不了。”右相苦笑,“这等规矩在上官家存了百余年,我能干什么呢?阿姐总劝我,要认命。人就该认命,若不然,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你以为阿姐没有反抗过吗?那年她将我带回上官家。但你知道吗?我父亲给我一杯毒酒。”
她自以为是,自己可以认祖归宗,可最后,一杯毒酒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还是阿姐将我带了出来,后来,她来找我,说厌倦了,让我学习她的言行举止,最后将我推了回去。左相,我何尝不恨这个规矩,可我爹活着呢,我娘活着呢,阿姐常说,在这里,孝道为先。所以,我得等他们死了才可以动手。”
位居人臣又如何,父母在,依旧处处受制,因为我朝义以仁义治天下,孝乃人之本分。
颜执安无奈,“那便等循齐,她可不会手软。循齐若是知晓疯子是被上官家逼出来,她会踏平上官家。”
她在弱小时候都可一人杀了庸医,待权倾天下时怎么会放过上官家。
右相心有余悸,沉默下来。随后离开官署。
到点后,颜执安离开回府了。
靠近年关,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急于归家。
循齐也回来了,坐在门口台阶上雕木人,神态谦和,与往常无异。颜执安走过去,“怎么不进屋?”
“屋里闷得慌。”循齐没有抬头,但手下一晃,刻错了一处,她不得不松开手,略显沮丧。
这时,左相拉起她,俯身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声音依旧和煦好听:“那么大的人,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上官礼还说人怕她,可在自己眼前的分明就是一个孩子。颜执安带着她往回走,她有点紧张,低头看着那只好看的手。
她在想,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日日骗她呢。
她那么信任她,她却联合所有人骗她,权势当真那么重要吗?
循齐低头,掩住失望,但没有拒绝左相的,反而握住对方的手腕,故意笑了,“您今日回来得很早啊。”
巡防营是日夜交换的,循齐是到点就可以走,但她们这些文官不同,事情多就会晚些走。
“无事就回来了。”颜执安随口扯谎,她是故意提前回来看循齐的。但她不能提及太子的事情,若不然就穿帮了。
循齐疑惑:“可我老师说她忙死了。您怎么那么清闲。”
两人进屋,颜执安松开了循齐,循齐却紧紧握住,颜执安反而笑了,喜欢她这么黏着自己。
第40章 怀疑了吗?
循齐是定点回来,颜执安位居高位,想几时回来都可,就怕有人告状到陛下跟前,也无用了。颜执安跟随陛下多年,这点小事是不会计较的。
但颜执安惯来严于律己,手中有事不会提前回来的。
两人进屋后,颜执安便松开循齐,故意问道:“赵俯被罚,你在巡防营如何?”
“不仅赵指挥使被罚,还有几位副将也被罚了,他们在营中也是有威望的人,他们几人都被罚,剩下的人有样见样,心中畏惧,自然便听我的。”循齐笑着解释,心中沮丧,捏了捏手掌心,怎么进屋就放了呢,应该再握会儿的。
她不敢露出异样,面上笑靥如花。
闻言,颜执安放心了,道:“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回来,正是你立威的好时机,循齐,我将你送进巡防营,不是让你止步于小小副指挥使,我希望您取代赵俯。当然,我不会亏待赵俯,会给他找更好的去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人的。”
这就是她与陛下的目的,让循齐握住重兵,有了与太子抗衡的底气。
循齐点点头,认真道:“我懂,我会仔细安排的。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知晓她的用处是掌握巡防营,这是左相给她的任务,她怎么会让她失望呢。
“这就好,往日如何,日后还是如何,你要与旁人一般,做出样子,静静等待赵俯回来。”颜执安实在不放心,不得不叮嘱一句,“不要露出异样。”
“好,我记住了。”循齐答应。
颜执安这才放心了,鼓励她:“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很用心,循齐,下一步,我会与陛下扩大巡防营。”
“添兵?”循齐立即明白过来,“为何要添兵呢?”
“陛下信任你。如今陛下一步步在收拢兵权。惠帝便是武将出身,握住兵权,才可取明帝而代之。所以,她希望你握住兵权,信我便是信你。”
颜执安违心说谎,她说了一个又一个谎言,已然做到面不改色了。
循齐茫然,似乎明白过来,自己就是陛下与左相掌握兵权的一步棋子罢了。
这个念头刚萌生就被自己按住了,不对呀,不对呀,陛下与左相随意拉个人过来都可以做的比她还好的。
怎么会选择她呢。
循齐心中生疑,但不急,继续与左相周旋,面上一片谦逊,“我懂您的意思了,我入营后,赵指挥使亲自带我,一切都好。”
“好。”颜执安很满意,循齐是她带出来的,做事稳妥,脚踏实地,再给她两年时间,必然会做出成绩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天色黑得透彻,用了晚饭,颜执安回书房,循齐回屋休息了。
循齐先走的,颜执安准备出门,忽而想到什么,蓦然止步,回头看向屋内。
无情意外,关切道:“家主,您怎么了?”
“我……”颜执安欲言又止,她想到了不妥,循齐这些时日以来,用过晚膳就走了,并没有留宿的想法。
有些奇怪。
但她无法宣之于口,因为道理说不通的,循齐要回去安睡乃是天经地义的,自己怎么会觉得不妥当呢。
她摇首,许是自己吓自己,“无事,走吧。”
****
循齐回屋后,拿出木头人,看着刻错的那道痕迹,良久未动。错了一步,这个木头人就不能要了,连修改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她呆呆地看着木头人,不知所措,若在以往,她肯定就会丢了木头人,但这回,她舍不得丢了。
思索再三,她将找来一只空匣子,将木头人好生放了进去,既然刻不得,丢不得,就选个地方放起来。
做完这些后,她像往常一般躺下就寝。
她很累了,巡防一日,筋疲力尽,躺下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精神满满。但她还是摸到匣子,打开看了一眼,摸一摸木头人,接着去巡防营上值。
冬日寒冷,街上的人不多,多是行路匆匆,常常遇到屋檐下躺着尸体,尸体都冻硬了。循齐便会拿钱,让人好生去安葬了。
冬日以来,最是看清事态冷暖的时候,富人*呼奴唤婢,穷人连裹身的衣裳都没有。循齐时常发呆,看着冻硬的尸骨,想起疯子想起以前的生活。
她如今的权势来自左相,只要左相一句话,她就会再度沦为小乞丐。
不安、惶恐,时常会搅得她心烦意乱。
可回府后,看到左相温柔的面容,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左相怎么会那么绝情呢。
不会的,她不是弃子。
循齐握紧缰绳,眼中冰冷,她得让左相看到她的好处,她如今掌巡防营,不是白身了。
“颜少主。”
男人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冬阳凌空,看着暖和,实则依旧冰冷。
循齐顺着声音看过去,男人策马而来,戴玉冠,穿华服,锦绣富贵,她笑了笑,“原来是纪王家的公子。”
纪王三子,人称李三郎。
循齐一眼过后,李三郎蹙眉,惊艳无双,未曾想到颜家少主竟有这副丽色。
少女坐在马上,长发束起,墨发如同锦缎一般,面上肌肤好似剥壳的鸡蛋,眉眼扬起,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容。相貌好,气势足,这一眼,似乎让李三郎忘不了。
“找我作甚?”循齐不羁,找打吗?
李三郎哪里知晓她的心思,巴巴地策马赶上来,扫了一眼,道:“前面有一马场,少主可要去玩?”
“我可是在当值,去不得。”循齐直言拒绝,“我看这冬日,草都没了,玩什么呢?”
百姓饥寒交迫,权势日日逗乐贪玩,一掷千金。
循齐心中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李三郎将她上下打量一眼,道:“无妨,陛下仁慈,不会在意的,若真出事,我去求陛下,陛下定不会责怪的。”
“我听说纪王爷摔了,你怎地不在家侍奉?”循齐也不顾及他的颜面,直接就问了。
纪王是病了,但是纪王妃让李三郎来接近循齐,想要抱得美人归。他本是不屑,误以为颜少主凶神恶煞,未曾想到却是一美人,他即刻心动了。
“我接受邀请而来,不得不来的。”他也有借口的。
循齐冷笑:“既然如此,你便去玩。”
说完,她扬鞭而去,李三郎哎呦一声,打马跟上。这一幕恰巧被酒楼上的人瞧见了。
“李三郎这是想做什么?追着人家姑娘做什么?”
“如今的颜少主可是香饽饽,世家门阀们谁不想娶回家。娶她回家,少努力三十年。”
颜少主如今的地位,堪比公主,甚至超过公主。娶公主都未必有兵权,娶她回家,权势、富贵、兵权,三者皆有。
楼上人皆沉默下来,颜少主可是左相心头肉,又得陛下喜欢,她不过十五岁,便有旁人三十岁的成绩。
他们说着话,循齐走远了,为甩掉李三郎,索性入宫去见陛下。
李三郎在外面横,却不敢入宫见陛下。如今的陛下是司马神容,不是他李家的人了。
循齐入宫,丢下马鞭,大步走路,小跑着入宫。
内侍长靠柱子晒太阳,眼睛微眯着,眼前一线漏进光来了,他睁开眼睛就瞧见了一少女,哎呦一声,“是颜少主。”
“内侍长。”循齐上前行礼,笑容温柔。
内侍长不敢得罪这位祖宗,忙站直身子,“您怎地进来了?”
“后头有人追我,十分讨厌,我入宫来走走。”循齐朝他笑了笑,又看向殿门,“您在做什么?”
内侍长回答:“哎呦,陛下忙着呢,我偷懒,哪个不长眼的跟着你?”
“李三郎。”循齐烦不胜烦。
内侍长脸色微变,他在宫里多年,知微见著,立即就明白过来,道:“不必理会,喝杯茶?”
“行啊。”循齐哪里会拒绝,她本就不是来见陛下的。
两人一道往茶室而去,进入后,内侍长派人去沏茶,自己拉着循齐坐下来。
内侍长本是长秋宫令,一直跟着司马神容,后她称帝,他便成了内侍长。至今年,跟随陛下十多年。
宫娥奉茶,循齐接过一杯,内侍长笑道:“这是左相最喜欢的茶。”
“哦?”循齐意外,她竟然不知,既然是左相喜欢的,她便多喝一口。
内侍长凝着她,目光灼灼,观她举动,好奇道,“少主今年十五岁吗?”
“过年便十六岁了。”循齐据实回答。
内侍长看着她,不由轻叹一声,“陛下的公主也快十六岁了。”
循齐微怔,长睫轻颤,恰露出几分心慌,内侍长继续说:“公主也快回来了。”
“您见过公主吗?”循齐顺势提问。
内侍长语气悲悯,“小时候见过,我还抱过呢,那时几月大,十分可爱,陛下十分喜爱。可后来,宫变中丢了。陛下郁郁寡欢,险些坏了身子。”
循齐抿了口茶水,故意询问道:“您抱过她呀。”
“是呀,公主夏日出生,冬日里笑得可好了。三月的孩子都会笑了,冬日里便有半岁了,稳稳地坐在床上,稍稍一逗,笑得呦。”内侍长不觉叹气,“这么一想,都过去十多年。”
循齐低眸,继续说:“陛下如何确定江南那位就是公主呢?”
内侍长感叹,闻言随口就说:“殿下耳后有颗红色的胎记,如小小的红豆一般,她还有个小名,唤阿赤。”
赤乃红色之意。
循齐明白,门外传来声音,“内侍长在这里?”
是太子的声音。内侍长忙站起身,走过去开门,“殿下,进来暖暖身子。”
循齐起身,太子跨过门槛,抬眼看到她,有些意外,但还是笑了,“颜少主也在。”
“被一狗追逐,无奈入宫躲避。”循齐并不遮掩,直言说出来。
太子不解,“谁敢逼你。”
循齐打量太子,十岁的年岁,已然十分沉稳了,他是未来的储君吗?
她收回思绪,道:“李三郎。”
太子本是笑着说话,闻言,便笑不出来了,拘束道:“纪王叔公教子不严,孤代他同少主道歉了。”
“与殿下无关。”循齐并不接受太子的道歉,“臣自己会处理好的。”
太子挺起胸膛,目光沉稳,她凝眸,这样的太子殿下,并无骄纵,也无任性,陛下该如何抉择呢?
太子来寻内十侍长,循齐不好逗留,抬脚走了。
走出茶室,沿着廊下走了十多步,恰见左右二相携手从大殿出来。她止步,并没有靠近。
两只狐狸呀!
两人都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循齐,自顾自开口,颜执安说:“昭惠公主如今在江南,威望甚高。”
“你这钱不要命地砸下去,若无威望,岂不是天要灭她了。”右相语气淡淡,“左相,我总觉得不安。”
颜执安好笑:“你不安什么,是为了你上官家的事情吗?”
“不是,是循齐。”右相轻叹,愁绪微笼眉眼,“左相,她过年就要十六岁了。”
颜执安蹙眉,阳光下脚步停顿,右相道:“你想想,她如今是一营指挥使……”
“她狠不下心来对付太子。陛下之前寻我,已有松动,循齐心思善良,怎么会去对付太子?”颜执安坦然,“你知道今年京城冻死多少百姓吗?皆是循齐派人去安葬的,你觉得她会去亲手拉下太子吗?”
“为人臣子,替君分忧,本就是本分。右相,你觉得此时说,合适吗?”
巍巍殿宇,威严冰冷,两人立在垂龙道上,人影拉至颀长,如毅力的竹影。
远远看着,秀美中带着威仪。
循齐静静地看着两人,身后脚步轻动,她回头,恰见女帝,忙低头行礼,“陛下。”
女帝没有声张,而是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两位重臣不免好笑,“一位是你母亲,一位是你的老师,都是你最亲近之人,怎地还在这里偷窥呢。”
“臣不忍上前,您瞧。”循齐指着她二人的背影,“肱骨之臣,又是女子。”
女帝瞬息就明白她的意思了,颔首道:“你的想法,不错,循齐,她二人对我朝,十分重要。”
她二人心为循齐,为循齐,愿意做许多事情。她告诉循齐:“她二人既是肱骨,也是清正之人。”
但也是纪王劲敌,一旦太子登基,此二人无法善终。
“母亲。”
女帝微怔,看向循齐,多希望这一声母亲是循齐喊她的,然而不是,是太子。
太子从茶室出来,大步走近,走到两人跟前,“母亲。”
“你也在呀。”女帝声音轻缓,不免失落,但见时辰不早了,顺势说道:“你二人皆留下,陪朕一道用膳。”
循齐诧异,太子欣喜,忙应允。
内侍长闻言,立即叫人去安排。
循齐浑浑噩噩地跟着女帝一道入席,三人落座,女帝为首,两人在下侧。
女帝心情不错,令人奉酒,循齐不敢违逆圣意,浅饮一杯,辛辣的味道刺激喉咙,刺得她想吐了,酒劲入喉,滚入胃里,身子旋即烧了起来。
“我与母亲许久没有一道用膳了。”太子感叹一句,目光落在循齐身上。
循齐低头,把玩着酒盏,一杯酒上肚,脸色微微泛红,粉妍昳丽。
女帝并未回答太子的话,而是看向循齐,“听闻你在巡防营做得不错?赵俯玩忽职守,着实可恨。”
赵俯确实玩忽职守,循齐想球求情,但碍于太子在,只好改口说道:“赵指挥使确实不当,但臣已严令他们,不准懈怠。”
女帝欣慰笑了,望着循齐粉妍的脸颊,舒叹一声,转而问太子:“你纪王叔公身子如何?”
“年岁大了,这么一摔,伤及根本,还需将养。”太子紧张地回答,没有循齐的坦然。
女帝将一儿一女的反应都看在眼中,目光柔和,端起酒饮尽,若是她二人的父亲是一人多好。
可惜了。
她饮过一杯酒,循齐脱口而出,“陛下,天气寒凉,两杯酒足以,酒多伤身子。”
说完后,她自己都惊讶了,可话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陛下,酒多了不好。”
循齐紧张,尾音发颤,女帝岂会听不见,笑了起来,“好。”
循齐缓了口气,低眉冷笑,果然呀,陛下待她有些不同。
一旁的太子目光飘忽,先看母亲,再看颜少主,看过一阵,怔怔地凝着循齐,那股熟悉感涌上心头,比之前一回,更为热烈。
太子忽而开口,“少主,可是六月的生辰”
循齐一颤,双手无端握紧,“我也不知道,我从不过生辰。”
“少主今年十五岁,却并未办及笄礼,孤还奇怪呢,你不知,左相也不知道吗”太子轻轻地笑了。
太子所言,也让女帝提了一口气,循齐先回答:“母亲说在夏日,养我的母亲不知道。”
太子不问了,端起酒饮了一杯,竟然是夏日。
女帝借机说起其他事情,算是将此事圆了过去。
宴席终究得散,循齐与太子告退,女帝靠着软枕,目视两人离去,太子在前,循齐在后,君臣之别。
“陛下,您饮多了吗?”内侍长在旁询问。
女帝含笑:“朕不过饮了两杯罢了。”
循齐是女孩子,心思细腻,知晓劝酒,太子畏惧她,惯来不会这样。
她轻轻地笑了,笑了两息,忽而坐起来,浑身惊颤,内侍长被吓了一跳,“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循齐劝酒……”女帝呢喃一句,“她为何要劝酒呢?”
她与颜执安君臣多年,颜执安也从未劝酒,上官礼也是一般,循齐初次与她赴宴,便大胆劝酒。
她撑着坐起来,内侍长上前搀扶,她伸手推开他,道:“去将循齐召回来。”
“陛下,为何?”内侍长疑惑。
女帝扶额,浑身颤栗,深吸一口气却压不住心口的紧张,催促一声:“快去。”
****
循齐出宫,太子回东宫,两人走了一路,至路口分离,太子并未急着走。
太子负手,“孤与母亲多年,母亲从未留孤用膳,今日托少主的福,孤也能与母亲用膳。”
“太子过于畏惧陛下了。陛下待您,很不错。休要听信外面的谣言。”循齐低声劝说,“您与陛下乃是母子,您该信陛下才是。”
“颜少主,孤自懂事前便听人夸赞颜家有女,善探山寻矿,冰清玉洁,又是陛下身前巩固之臣。孤数度想要奉其为师,可左相从未应允。”太子诉苦,笑容凄楚,“后来听说她有女,孤还不信。”
循齐听懂他的意思,故意装作不知,笑道:“臣与母亲,感情甚好。殿下过于畏惧陛下,当知晓她是您的母亲,是生您养育您之人,您不该与她生分。”
“是啊,不该生分,孤知晓她惦记着皇姐。”太子坦然,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循齐的神色。
循齐面无表情,毫无波动,道:“那是她的女儿,您的意思是让她抛弃自己的女儿去选择您?都是您的孩子,您怎么可以让她做出选择?”
“少主也觉得孤该大度些?”太子反问,“若你是我皇姐,你回来后怎么待孤?”
循齐眼睫一颤,不得不抬首,太子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回答。
“殿下怎么待我,我便怎么待殿下。”
太子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循齐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无语,太子也发现了吗?
“颜少主,您怎地走那么快?”内侍长哼哧哼哧地追过来,“哎呦,陛下召您回去。”
“怎地又召我?”循齐不理解,是有什么话当着太子的面不好说吗?
内侍长也不知,催促循齐回去见驾。
循齐无法,跟随内侍长再度回去。
女帝已然清醒了,站在窗下,凝着浮云,心中七上八下。
直到内侍长开口,“陛下,颜少主来了。”
“陛下。”循齐上前行礼。
“你过来。”女帝并未回头,而是直接招呼她上前。
循齐疑惑,大胆上前,刚靠近,女帝握住她的手,开口便问:“为何劝酒?”
“陛下是天子,是万民之母,臣劝酒,哪里不妥当吗?”循齐说不尽的紧张,又觉得恍然,害怕女帝戳破窗户纸。
闻言,女帝松开她的手,慨然一笑:“原来如此,朕看见你,总会想起昭惠。”
女帝改口否认,循齐也笑了,道:“殿下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母女团聚,陛下也会享受天伦之乐。”
“是呀,朕也盼望那一天的。”女帝语气沉沉,那一日若来了,她必然要舍弃一方。
如同当年,她为明帝杀了惠帝,必须有所割舍的。
她阖眸,心中微痛,几乎窒息,这时循齐说话:“方才,太子问臣,若臣是昭惠太子,应该如何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