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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遇疯批 昨夜未归 30422 字 13天前

第23章 她开始心慌了。

官道上不时有马蹄飞驰而过,黑灯瞎火看不清,只闻阵阵马蹄声声,不知是谁走过。

循齐早就不管官道上的事情了,黑夜下,卖力朝远处的高山走去,唯有颜执安不时往后头看去。

两人摸黑朝前走,颜执安是不识路的,只觉得哪里都是一样的,但见循齐,目光坚定。

走到后半夜,两人入山,进了一山洞,循齐小心地将人放下,自己快速生火,火不大,足以照亮小小的洞穴。火光爬上来后,颜执安这才打量眼前的环境。

座下是几一堆乱草,没有遮盖的衣物,面前摆了些燃烧过的木柴灰烬,可见,循齐不是第一次过来了。

颜执安心思微动,指尖拂过袖口上的褶皱,不经意间惹来后背的疼痛,她轻轻地嘶了一声,火堆前的少女转首看着她:“疼吗”

疼吗?

颜执安不想搭理这句话,跳下马车时,她护着循齐,后背着地,能不疼吗?

她没有回答,循齐点着火后,擦擦双手,从袖口里拿出一瓶药,担忧道:“你为何非要揭穿假公主?”

“再晚两日,昭惠公主粗鄙不堪的谣言就要传入市井。”颜执安神情冰冷,一双明眸映着炙热的火光,“循齐,这位假公主先入为主,会害了真公主。”

其实假公主在宫里可以帮循齐挡一挡风声,让人不会怀疑她。颜执安并不想去动她,可母亲的提醒了自己,这位昭惠公主太过粗鄙。

这样的人怎么与太子争?且看今夜太子呵斥假公主之状,两人已见高低,若不趁今夜揭露,难不成还要留之过清明不成。

颜执安深知今夜太过冒险,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轻叹一声,浑身都疼,低头却见少女担忧地看着她,少女眸底霜色微凝,道:“今夜假公主说陛下杀夫夺位是真的吗?”

“胡言。”颜执安低斥一句。

循齐在她面前蹲下,将药瓶塞到她的手心中,骤然发现她的手背上也擦伤了,雪白的肌肤上一片红,看着触目惊心

这一眼,让她心都揪了起来。下一息,颜执安伸手将她拉起来,道:“等天亮便回去。”

颜执安并不在意自己的伤,而是反复在想今夜的局势,若是平安回去,除去假公主,灭了纪王的威信,也不枉她今夜冲动一举。

她叹气,少女捧起她的手,眼中凝着霜,她不喜与人触碰,也不喜被人这么看着,当即收回了手,道:“不碍事。”

循齐看了她一眼,唇角抿得发直,她伸手拂过循齐的脸颊,温柔道:“担心我?”

“嗯。”循齐点点头。

颜执安笑了,目光从循齐的脸颊上扫过,最终落在火堆上,神色微妙。

循齐等了两息,却没有等到阿娘的回话,不禁抬起头。

颜执安一身锦衣破败,可她脊背挺直,依旧可见其毅力,她看似狼狈,却又带着自己的傲骨,让循齐更加心疼。

“您睡会,天亮我喊您。”循齐语气低沉,显然十分无力。

颜执安摇头,她这一身伤,若睡过去,很难醒得过来。她忍着疼摇头,“不必了,与我说说你这些年的事情,我方才发现你这一路走来,十分平稳,你似乎常走夜路?”

“我与疯子常住山里,走的夜路自然就就多,我们不是常住一处*,而是时常搬家。”循齐吸了吸鼻子,说话间带了些鼻音。

山间空寂,不时传来野兽呼啸的声音,显得更为阴森。

循齐看着她脖颈上凝固的伤口,道:“要不我给你上药吧?这个药是御前卫的人给我的?”

“你认识吗?”颜执安反问对方。

循齐摇头,颜执安便将药瓶丢进了火堆里,循齐哎呦一声,急得就要去捡回来,手却被人拉住,“丢都已经丢了,你还想捡回来。”

“那你的伤怎么办?”循齐急得跳脚,一双眼睛染了水光。

颜执安却说:“万一有毒呢。”

循齐骤然安静下来,无措地看着她,她无奈地将人拉回来,安抚道:“记住,京城里谁都不可信,你只能信你自己。”

“你也不能信吗?”循齐莫名慌了,给药的那人不像是恶人。

闻言,颜执安苦涩一笑,傻子,我便是第一个欺骗你的。所以,任何人的话都不要相信。

颜执安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催促她:“你睡会儿,若没有力气,天亮怎么回去呢?”不得不说循齐的力气大,也很稳,竟然背着她走那么远。

寻常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这般艰难的险境下,能不哭哭啼啼就算不错,哪里还有力气来背你。

颜执安示意循齐躺下,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一片漆黑,不知何时天亮,还在有火烤着,三月里的天气也不冷。:

循齐拗不过,走到杂草上躺下,歪头看着烛火下的人,朦胧不明,明艳生姿。

“闭眼。”颜执安十分疲惫,但她若露出疲惫姿态,必然会吓坏了循齐,她只能让循齐先睡着了。

循齐不安,看着她苍白的神色,忍不住又爬起来,“我去找药草。”

“躺下。”

颜执安险些失去了耐性,忍着不适喊了一句,“天亮再说。”

循齐不敢违背她,可又担心不已,便脱下外衫铺在杂草上,“我们一起躺下,我靠着火不冷。”

“你真是麻烦。”颜执安觉得孩子不好哄骗,她也没有力气去哄骗,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躺下。

身子舒展下来,她忍不住轻叹一声,可后背触碰到地上,又令她疼得一抽。

循齐忙将杂草都堆到了一处,扶着她重新躺下,“你闭眼睡觉吧,我盯着火,马上就睡。”

少女的声音很软,听起来软糯糯的,听得颜执安犯困,纵使满身疼痛,也睡了过去。

她阖眸后,一片黑色的浪潮袭来,很快将她淹没了过去。

看着她睡着后,循齐缓缓地松了口气,悄悄地添了些柴,将火烧得旺一些,这样,她不冷,母亲也不会冷。

眼见着木柴不多,循齐轻手轻脚地出了山洞。

此处隐蔽,离官道又远,寻常人不会找过来的。

月黑风高夜,杀了两三人,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无霜领着人出城疾驰,朝廷的兵也与之一道,追了许久,在路边找到撞得粉碎的马车,马都不知去了哪里。

纪王先赶到的,一群人举着火把,将小小的地方照得如同白昼。

右相也来了,蹲下来,检查了假公主的尸身,拔起了她脖颈间的发簪,细细打量,纪王凑过来,“她是被谁杀了?”

此人会武,他不信文弱的颜执安有这等本事杀人。

右相就着灯火查看着金簪,随后收了起来,道:“无霜,你领着人就地分散,去找左相。”

她不理睬纪王,纪王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踢了两脚尸体,着实不甘心,转头问右相:“左相说她知晓真公主在哪里,此事可是真”

“她说你就信?”右相上官礼不冷不热地回怼一句,“她分明是诈假公主,你也信?”

纪王蹙眉,他就知晓颜执安是骗人的,看又不免丧气,这位公主找不到,太子的地位便不稳固。

上官礼对死尸没有兴趣,而是唤人上马,与无霜说道:“你往东去找,我往西去找,分开去找,谁找到了,释放信号。记住。不要让纪王插手。”

颜执安自一入朝后就是女帝心腹,跟随女帝多年,与纪王等皇室不和,若被纪王先找到,难保他不会趁机杀人。

因此,她们要赶在纪王之前找到人。她勒住缰绳,又与无霜说道:“你派人守住城门,她们或许回去了。”

“多谢右相提醒,我已派人去等了。”无霜行礼感激,“您的帮助,无霜记住了,左相也会感激您的。”

“不必,我与她,不过是同殿之情罢了。”上官礼摇首,旋即驾马离去。

黑夜下,各方涌动,谁都想先找到左相,只各人心思不同。

黑暗散去,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时,颜执安缓缓睁开眼睛,浑身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她略压下喉咙里的呼痛声,诧异地发现自己不在山洞里,是在循齐的背上。

“这是在哪里?”

“再走两个时辰就到城门了。”循齐的声音暖暖的。

颜执安蹙眉,刚想要下来自己走,循齐蓦地开口,说:“疯子病重那回,我也是这么背她进城去找大夫的,可惜找了个庸医。”

她的话里带了深深的无助,扼住了颜执安的脖颈,她说:“我知道您的身份,但请下回多想想我与夫人,您不是自己一人。”

“你这是在教训我”颜执安哭笑不得,歪头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少女后颈肌肤莹白,在晨阳的照射下白得几近透明,小小的绒毛乖巧地贴在肌肤上。

忽然间,循齐停下来,将她放下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她心底咯噔一下,好似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

“你还没错吗?”循齐眼眶通红,她不管其他的目的,就昨夜那样的险境,谁敢说自己没有错。

她的脾气有些大,吓着了颜执安,颜执安转头看向空地里。

循齐转过去,站在她的面前,“你说话呀。”

颜执安见她这么生气,哪里能不知她的心思,无奈与她对视,看着她脸上的痛苦,轻声道:“循齐,命虽重要,可人这一生有许多事情重过自己的性命。”

她的命算什么,循齐的命才是命。她后悔的是不该将循齐牵扯进来,若是出事了,她万死难辞其咎。

循齐哭了起来,晨光下的少女恍若懂事了起来,也不再争辩,而是大声哭了。

“你、你别哭了。”颜执安无奈扶额,头疼不已,随口扯谎,“我保证,没有下回了,好不好?”

“你发誓。”循齐哭着开口,小脸哭得通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颜执安,“你发誓,你若违背誓言,夫人不得好死。”

颜执安:“……”

“不许这么说。”她抿了抿干渴的唇角,以指腹擦去循齐小脸上的眼泪,心中无奈又心疼。

无奈是不知如何管教她,心疼是她对自己这么依赖,将来揭露谎言,她该怎么面对她呢。

“好了,不哭了。”颜执安轻声哄着她,“听话。”

循齐发泄过一番,自己识趣地擦擦眼泪,将荷包里的一块点心递给她,“吃了。”

语气凶巴巴的,颜执安看着帕子包裹的点心,心中纳闷,“哪里来的?”

“这个好吃,昨晚从你盘子里偷的。”循齐红着小脸解释,觉得羞耻,又不敢抬头去看母亲。

颜执安苦笑,接过点心咬了一小口,随后还给循齐:“不吃了,越吃越渴。”

循齐不勉强,接过剩下的大半块点心,直接丢进了嘴里,拍拍手上的残渣,“回去了。”

三个字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惹得颜执安伸手捏捏她的鼻子,“下回不许无礼。”

“晓得了。”

两人继续踏上回去的路,颜执安本想自己走,可她发现循齐背着她走,都比她自己走都要快。

走上官道不久,后头一阵马蹄声,颜执安下意识抬袖遮住自己的脸颊。

一阵疾驰声后,对方停了下来,“左相。”

闻声是上官礼,循齐将母亲放下,朝对方微微一笑,“右相!”

昨日赴宴,上官礼一袭常服,碧青色的裙裳衬得她肌肤雪白,衣袖飘动,周身流光溢彩。她的目光不紧迫不压人,淡淡而来,让人如沐春风。

她回应循齐的笑容,“你可真厉害,将我们这群人耍了一夜,你们是提前跳下马车的对吗?”

她们在马车撞树的地方找了一夜,莫说是人了,连鬼影子都没看到,她发觉不对劲,打马回头找,这才在官道上捉住两人。

颜执安撑着站直,表面清冷淡泊,此刻无端透出一股脆弱感,她与上官礼道谢,上官礼却摇头,眼眸弯弯,道:“昨日你若出事,我一人难与纪王抗衡。”

她二人,皆是帝党。

“上马。”上官礼并不拘泥于小恩小谢,招手唤来下属,将一匹快马让给颜执安,并与循齐说道:“你骑马带左相。”

“我?”循齐眼神慌乱,不觉看向颜执安:“我不会骑马。”

颜执安十分平静地接受到她为难的信号,接过缰绳,利落日翻身上马,随后朝着少女伸手,“上来。”

循齐诧异,但还是笑着将将手递到母亲的手上,颠颠地爬上马背。

两人共乘一骑,循齐伸手抱住母亲的腰肢,引得颜执安蹙眉,偏偏身后的人不知觉,反而将脸颊贴在她的后背上。

颜执安勒住缰绳,脸颊上浮现不正常的红色,她略一僵持着,上官礼凑过去,“左相?”

“无妨,走。”颜执安快速压下那股羞涩,扬鞭前行。

马蹄疾驰,跑得分快,不出半个时辰就过了车门,颜执安并未停留,而是直接回府。

上官礼将人送到府门口,与左相说道:“我先回宫复命,您这伤得不轻,不必急着入宫了,陛下必然也能谅解您。”

“好,改日登门道谢。”颜执安站在门口,与对方揖首道谢。

上官礼颔首回敬,旋即策马离开。

循齐歪头看着疾驰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我觉得,她与疯子有点相似。”

颜执安心口咯噔一下,“哪里相似?”

“我也说不上来。”循齐摇头,“就是五官轮廓?”她的脑海里浮现疯子疯疯癫癫的模样,再看向右相的背影,一个疯疯癫癫,一个温润有礼,怎么看相似呢。

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一眼过去,有些熟悉感。她看向母亲,对方也在思考,道:“我去查一查上官家即可,先回府。”

循齐觉得也对,伸手扶着母亲回府。

刚入门,陈卿容小跑过来,一眼就瞧见了灰头土脸的两人,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昨夜你二人没回来,我就害怕得一夜没睡。”

她走过去,扶着女儿,看向循齐:“赶紧去洗洗,我令女医给你看一看。”

“我没事儿。”循齐望着夫人的眼睛,指了指母亲:“她伤得很严重,我和你说,她昨夜……”

“闭嘴!”颜执安轻轻呵斥一声,“谁准你告长辈的状?”

循齐到嘴的话默默吞了回去,小脸愤恨,心有不甘,一股脑就说了出来:“夫人,她昨晚不要命地揭露假公主的身份,假公主挟持她出城,险些命都没了。”

心里害怕,还是说了出来。说完后,她心里舒服多了,与母亲对视一眼,转身麻溜地跑了。

“这孩子……”陈卿容叹气一声,循齐提起裙摆小跑走了,眨眼间就看不见人了,她笑了起来,“真可爱,比你当年可爱多了。你从小就是冷冰冰的,怎么会生了这么可爱的人呢。我越发觉得,她不是你的女儿。”

她女儿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且循齐的样貌一点都不随她女儿。

颜执安此刻露出疲惫的姿态,握着母亲的手,声音颤抖:“别说了,母亲,我浑身都疼。”

陈卿容脸色大变。

****

上官礼回宫复命,不久后,女帝亲自驾临相府。

女医在给左相诊脉,隔着屏风,女帝止步,扫视一圈,无奈地坐了下来。

上过药后,女医退了出去,女帝这才转身进入屏风内。

左相靠着软枕,脸色苍白,长发披散着,衬得脸颊削瘦,脖颈上绑着一圈圈白纱,可见伤势严重。

婢女搬了凳子过来,女帝顺势坐下,道:“你昨夜行事怎地不知会一声。”

颜执安却说:“昨夜兴起。”

“为何?”女帝不明白,“昨夜哪里不对吗?”

颜执安疲惫,唇角泛白,耳边响起太子呵斥假公主的话,【皇姐,你迟来也就罢了,给母亲行礼都忘了吗?】

那句话,好似在训斥循齐一般。

她忍无可忍。

“昨夜太子训斥假公主,陛下为何不言?”颜执安平和又平静地问女帝。

女帝微怔,眼前的左相恭顺而柔婉,可她感觉到了浓浓的不满,“明知是假,为何要言语呢。”

那就是假的,假的如何成真,既然知晓是假,何必浪费言语。

颜执安眼神偏执,道:“可在世人眼中,太子训斥的便是昭惠公主。”

“颜执安,就因为那句话,你昨晚就掀翻了桌子?”女帝不可置信,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左相,“你昨晚此举,太过冲动了。”

“可揭露了,也除去陛下心头大患。”颜执安冷笑,眉宇见冷肃,说出口的话更是没有一丝温度,道:“我不喜欢有人玷污了昭惠公主的名声,一旦先入为主,循齐日后的路便会极其难走了。”

女帝眸光微凝,想起循齐,下意识往门口看一眼,“循齐呢?”

“回去更衣了。”颜执安懒洋洋地回应一句。

女帝不满,“她的胆子也太大了,该罚一罚。”

颜执安淡然,道:“罚什么?她昨夜也算是立功。”

“她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硬着来,朕都后怕。”女帝反省自己,让循齐跟着颜执安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她开始后悔了,便道:“她这样,可不妥。”

颜执安听出些意味来,眼底有片刻的疑惑,挑眉说道:“她回来的时候哭哭啼啼,陛下让臣以什么名义去罚?”

循齐的性子有些野,但不可不说,胆大心细,罚她做什么

女帝还在迟疑,颜执安骤然明白过来,道:“陛下,您是吃醋了吗?”

“朕、朕怎么会吃醋呢?”女帝脸色略红,张口解释道:“朕只是觉得她的性子该磨一磨才是。”

话音落地,颜执安从床榻里侧的匣子里翻出一物,递给女帝,并说道:“这是循齐送臣的新年礼。”

是一个木头美人,雕刻得用心,栩栩如生,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颜执安。

女帝的醋坛子彻底打翻了,扫了一眼,也不接,道:“你待她不错,她自然尊敬你。”

“是呀。”颜执安阴阳怪气地回应一句,“陛下羡慕吗?”

她拿刀往人家心口去戳,气得女帝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还是回头说道:“好好管管。”

“臣遵陛下旨意。”颜执安高声回应,缓缓一笑,“臣会罚她跪着反省的。”

女帝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屋门,下台阶,乍见一孩子风风火火地走来,她略一停顿,对方戛然收住脚。

“臣女循齐叩见陛下。”循齐跪了下来,磕头大拜,心中纳闷女帝来她家做什么。

她心中腹诽,女帝蹲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循齐。循齐磕头,脑袋磕在自己的手背上,跪的姿态也好看,明显是受过教导的。

少女垂首,长发垂到胸前,一只莹白的手撩起她耳后的碎发,露出耳后的一颗红痣,这是胎记。

亲眼看到胎记,女帝的眼中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后,抬起循齐的脑袋,对她对视,道:“朕很喜欢你雕的木人,你好好看看朕,记住朕的相貌,给朕也刻一个。”

循齐惶恐,又觉得尴尬,浑身都不自在,但她不敢动,生怕惹怒了女帝。

“怎么,你不想刻?”女帝察觉少女的想法,指腹抚过少女的下颚,失望地收回手,一双眼睛定在少女精致的五官上温柔如水。

“我、我、臣女答应过母亲,日后不给旁人刻的。”循齐支支吾吾地说出实话。

女帝回头看了一眼卧房,神色不明,而后起身,径直走了。

循齐撇撇嘴,不知陛下是怎么回事,来了又走,但她要起来吗?

糟糕,陛下没有让她起来!循齐如临大敌,想起身又不敢,扭头看向门口,陛下走远了,她悄悄爬起来,刚抬起一条腿,门后传来声音:“陛下让你起了吗?”

抬起的一条腿立即磕了下去,循齐疼得皱眉,“她来我家干什么?”

“对啊,她来我家干什么?”颜执安亦是愤恨不平,来我家罚我女儿,丧尽天良,她无奈地招呼无霜:“去追上陛下,就问让不让她起来,不让起来就跪着。”

循齐:“……”

无霜低头,憋着笑,瞅了一眼可怜兮兮的少主,立即去追陛下了。

“陛下让你跪着反省,你就好好反省,昨夜哪里错了,再写下你忏悔的过程,明日给我看看。”颜执安故作认真地训斥一句,然而却将责任推在了陛下的身上。

她的意思就是:陛下让你跪、陛下如让你反省、陛下让你写检讨,与我没有关系。

循齐要哭了,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哭丧着脸看向母亲:“我没有错呀、我哪里错了。”

颜执安答不上来,她能怎么说呢?臣救君,天理纲常,君救臣,违背天道。所以,循齐就是错了,但她无法宣之于口。

这一刻,她少有地感到无奈,真正想说的道理,说不出口,而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委屈。

女儿奋不顾身地救母亲,哪里错了?

天理纲常,没有错的!

颜执安思索须臾,实在不想违心,转身进屋去了。

人走了。循齐的希望破碎了,凄惨惨地跪在院子里,不禁真的在思索自己的错处。

哪里错了呢?循齐绞尽脑汁,未得其果。跪了半晌,陈卿容端着药走来,看到院子里跪着的人,诧异一句:“这是怎么了?”

“陛下让人反省。”循齐生无可恋地看着夫人,“夫人,您救救我好不好”

“你惹陛下不高兴了”陈卿容闻声变色了,得罪陛下可是大事,她还那么小呢。她吩咐人将汤药送进去,耐心询问她:“你做了什么?”

循齐紧紧地闭嘴不说,陈卿容看着她的小模样,呵呵笑了一声:“你肯定没做好事。”

“无奈而为之,我好像想通了。”循齐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我还是跪着罢。”

她不说,陈卿容越发好奇,让人去找了把伞,遮在两人头顶之上,她搬了个凳子过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跪。

“你与我说说,你怎么惹怒陛下了?”

循齐冷哼一声,转过身子,面对着卧房的方向,继续跪。

“小崽子,你说一说。”陈卿容好奇死了,“你与我说一说,我便去求你阿娘,让她代陛下饶你。”

“我不信。”循齐不信她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看过去,“夫人,您上回说了,你畏惧她。”

陈卿容就这么被掀了老底,羞得老脸都放不下去了,为了知晓真相,她立即胡吹:“我让她跪着,她不会站着。”

循齐这么一听,白净的小脸上露出不羁,“夫人,欺骗孩子,天理不容!”

“你怎么那么难骗,和你娘小的时候一样。”陈卿容陡然觉得无趣,起身进屋去了,“你自己慢慢跪,送你一把伞遮阳,不枉你喊我一声祖母。”

循齐哭丧着脸,却不敢不跪,心里将女帝翻来覆去骂了一遍。

今日的阳光还算不错,不热不凉,跪在院子里反省也合适。

卧房里的颜执安静声听着外面的动静,伺候汤药的婢女已退下了,陈卿容走了进来,疑惑道:“她做了什么,惹陛下生气?”

“我头疼,您别问我。”颜执安不耐,闭眼装作睡觉了。

越是不说,越令人好奇。陈卿容又是喜欢爱热闹的人,上前推了推女儿,“你告诉我,我一月不出门去玩。”

“你一年不出门都与我无关。”颜执安才懒得去管母亲的事情,如今有了循齐,她的心思都在循齐身上,哪里有心思再去管母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陈卿容意识到不妙,“你竟然不管我了,果然有了小的就不管老的,颜执安,你有了女儿就忘了娘。”

“您去畅春园听戏。”颜执安疲惫不堪,倦怠应付母亲,直说道:“您也别管循齐,陛下罚她不知轻重,贸然跟着刺客跑了。”

“不知轻重?关陛下什么事儿?”陈卿容也觉得陛下十分离谱,女儿救母亲,到她这里怎么就不分轻重了?

她不理解陛下的思路,“执安,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她管你家事干什么?”

颜执安闭上眼睛:“她吃饱了饭,撑着没事做。”

“院子里的人怎么办?”陈卿容又不甘心了,“她管我家孙女干什么”

听到这里,颜执安蓦然睁开眼睛,心中一计,便道:“母亲,你去唤她起来,昨夜折腾一夜,她也累了,累坏了就长不高,对吧?”

“行,我去做恶人,你自己休息。”

颜执安的护短随了陈卿容,陈卿容说做就去做,去院子里将人拉了起来。

“我可以起来了?”循齐受宠若惊,“无霜还没回来呢?”

“嘘,别问,我带你去吃饭。”陈卿容警惕地捂住少女的嘴巴,“吃饱了再说,她又不是你娘,罚你做什么。走、走。”

陈卿容不由分说地拉走了循齐,院子里登时就寂静了。

卧房里的颜执安听不到动静了,猜测两人走了,疼意在这里袭来,尤其是脊背上的,无论是平躺还是侧身,都十分疼。她侧身面对里面,忽而看到那只木人。

她没多想,伸手拿过来,握在手中,莫名笑了。

****

纪王跑了一圈,还没找到人就听到左相回宫的消息了,他转道打马回京。

一入王府,就唤来幕僚,道:“去打听一下颜家那个女儿是什么来历。”

假公主是他策划多年的棋子,就这么死在了颜执安的手中,他怎么甘心呢。他与颜执安同朝多年,颜执安自小养尊处优,弱不禁风,压根杀不了假公主。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颜循齐。

究竟是什么来历?颜执安为她给朝廷捐了一座矿,金陵取贤席上大放光彩,这人无疑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小姑娘了。

昨夜,又是她搅黄了布局。

纪王气得在家来回走,刚吩咐下去,管事匆匆跑来,“王爷,陛下下令,召您入宫。”

“慌什么,本王是她的叔父,她该敢杀了本王不成。”纪王丝毫不慌,淡然地整理自己的衣襟,“她敢杀夫,我就敢和她杠到底,即刻派人去东宫一趟,告诉太子,就说陛下要杀本王。”

司马神容如今膝下只有太子,她至少不敢杀太子。

纪王气定神闲地入宫见女帝。

刚入宫,遇见了定国公司马勋,他忙上前招呼对方:“定国公。”

定国公司马勋乃是女帝兄长,是东宫太子的舅父。不过,也是昭惠公主的舅父。昨夜他因事未曾来赴宴,错过了大戏。

纪王殷切地拉着定国公,控诉左右二相搅乱朝廷,以女子之身祸乱朝廷,又替司马勋抱不平,以他之才,必拜相。

就因此二人,让定国公与陛下无法亲近。

定国公静静地听着纪王挑拨离间的话,神色淡淡,纪王说得口干舌燥,他只道一句:“听闻纪王爷您被人骗了?”

纪王哑然,定国公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纪王呸了一句,狗东西!

****

颜执安一觉至黄昏,一觉醒来,锦帐外多一人影,埋头书写。她扯开锦帐,恰见少女埋头练字。

今日倒是乖巧。

颜执安深感舒心,阖眸浅寐半刻钟,随后唤人。

婢女没有进来,循齐巴巴地凑到她的跟前,扶着她起来,又勤快地拿着软枕放在她的腰后,一眼看去,孝顺极了。

颜执安笑了一声,温柔道:“你这突然这么孝顺,让我十分害怕。”

“害怕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循齐觉得奇怪,自然而然地凑过去,望着母亲冰冷的眼睛,道:“夫人说您自小离开她,您是不是不习惯与人亲近?”

这点,说中了!

颜执安自幼就在婢女的伺候下长大的,婢女伺候与有母亲照顾,天差地别。前者让你好好地活着,不生病不难受,而不会在你心里的感受。

因此,她自小坚强,甚事都依靠自己,也不喜欢与人亲近。循齐的话,刺进了她的心里。

颜执安扫她一眼,不耐极了,偏偏她笑靥如花,伸手不打笑脸人,下一息,循齐伸手捏上她的脸。

倒反天罡!

她拍开循齐的手:“做什么?没大没小。”

“夫人说您不喜欢被捏脸,她就没捏过,让我来试试。”循齐解释一句,幽幽地看着母亲,心中快慰,目光扫过她的脖颈,圈圈的纱布使得她看上去十分脆弱。

下一息,她就乖巧地退至踏板上,“您睡了半日,该喝药,我去拿。”

说完,她欢快地转身跑开了。颜执安看过去,眼底黑沉一片,愧疚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她只得无奈低叹。

不出两息的功夫,循齐端着汤药走进来,颜执安收敛情绪,面上带着笑,道:“你以前也是这么伺候疯子的吗?”

“疯子啊、我主要是盯着她,不让她喝酒。”循齐低头吹着滚烫的汤药,语笑嫣然,“她爱喝酒,赚钱就买酒喝,说什么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喝多了就不想家了。我呢,就问她家在哪里,她又不说,拼命地灌自己的酒。喝酒剩下的钱就说给我存着,日后若嫁人就是嫁妆,若不嫁人就自己生活。”

颜执安看着少女低头吹药汤,今日一袭张扬明艳的红色,腰间挂了块玉璜,长发散落在肩上,衬得她唇红齿白,不经意间透着华贵。

颜执安心中开始发慌了,因为她发现循齐经历过疯子被药死后,将自己所有的感情、心思都放在了她这个‘母亲’身上。

若将来,循齐发现她骗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想到这里,她捂着心口,恍惚有种心悸的感觉。

“阿娘,你怎么了,心口不舒服吗?”

第24章 右相乃是双生子。

颜执安觉得心口压了一座山,太沉太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缓了缓,抬起头,少女担忧的眼神映入眼帘,她不禁苦笑,“无妨。”

“哦,我让她们给你弄些吃的来。”循齐很快粲然一笑,似乎毫无忧愁,母亲在,她便无忧。

循齐说着走出去了,颜执安的目光凝在少女单薄的脊背上,半晌没有动弹。

左相昨夜受伤,陛下亲临探望,不少朝臣也登门来探望,陈卿容代为招待,寒暄几句,送了客人出府。

夜色重重,右相上官礼悄然而至,吓了陈卿容一跳,她只想右相不是来找她的,肯定是去见执安。

她派人询问一句,无霜赶来,将人引至卧房。

右相随着无霜进入卧房,一进屋便瞧见了角落里的夜明珠,夜间无灯火,亦可照见人,颜家奢靡,市井早就传说。

“你来,必然想询问昭惠公主一事?”颜执安开门见山,神色淡淡,只脸色过于苍白,显得十分脆弱,

上官礼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她:“左相愿意告之?”

颜执安:“不愿。”

上官礼望了望她脖颈间的纱布,灯火下的女子,柔美温婉,无端添了一女,使得她名声受损,但见她,似是乐在其中。

两人同朝多年,颜执安是&性子,她最清楚,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无媒苟合,甚至珠胎暗结。

她坦然道:“你走的时候,我查过循齐的来历,骤然发现这个人就是凭空冒出来的,无论我怎么查都不知道。你知道吗?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循齐是谁?我想,不止是我,纪王也查过循齐的来历。”

颜执安淡淡一笑:“你这么关心我的女儿做什么?”

“她十四,昭惠公主十四。”上官礼立即回答,“昨夜循齐欲随你而去,陛下一再呵斥循齐,我便疑心了。听闻昭惠公主耳后有一颗红痣,我想循齐自己应该不知道自己耳后有一红痣,对吗?”

循齐的过往都被女帝抹去了,无人能查到。就是因为查不到,才觉得反常。好端端的一人,怎么就查不到过往了,哪怕是没有户籍的黑户,也能查出些眉目的。

上官礼在朝堂多年,很快想出了眉目,不禁感叹左相的大义,为了皇室女甘愿背负那样不堪的名声。

颜执安沉默,脸上带着淡然,似乎并不在乎上官礼的话。

“我知你是太子少傅,心为太子,可也不能这样诬陷我。”

听到她反驳,上官礼气笑了,“我来是提醒你,既然认女,那就让循齐少出去晃荡,耳后的胎记可证据。”

她能想到能看到,纪王自然也会看到的,若是发现了,借机杀人,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左相,我来便是提醒您,至于听不听是您的事情。”上官礼起身,抬袖行礼,“时辰不早,您先安歇。”

言罢,上官礼便走了,也无继续纠缠之意。

耳后的胎记不能除,这是她回归皇室的证据,但就这么放着,难保不会被有心人看到。

颜执安也认真思索起来,想着如何将胎记遮掩,不让她出门见人是不可能。过几日,循齐就要去国子监读书,结识好友,女子之间相互打闹是常有的事情,万一被看到了,传入纪王耳中。纪王本就非善类,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人,循齐的处境便很艰难。

夜色深深,烛火光色淡淡,颜执安反而精神许多,唤来婢女吩咐:“去告诉少主一声,近日不用去国子监。”

婢女闻言,即刻去告诉循齐。

循齐正窝在床上看书,闻言,点点脑袋:“我知道了。”

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去哪里读书不是读书。然而,颜执安在意了,隔日就找来大夫,询问道:“可有什么*方式遮掩胎记。”

老大夫见多识广,推荐了几种去疤痕的药方,颜执安并不满意,“我要的是遮掩,不是根除。”

这回,老大夫无能了。

颜执安不死心,派人出去找寻办法。

循齐不去国子监,被陈卿容拉着下棋去了。原来,府里只有她和女儿,女儿那么忙,如今府里多了循齐,她便有了解闷的对象。尤其是循齐的棋艺太差,她乐得看见小辈输得惨兮兮。

循齐仿若是钻进了书肆了,除了‘输’还是‘输’,一连输了三日后,陈卿容出府听戏去了,她立即抱住她,“夫人、好夫人,我也想去。”

“你娘伤了,你不在跟前伺候,跟着我作甚?”陈卿容冷漠地拒绝她,然后领着婢女大摇大摆地走了,气得循齐原地跺脚。

她直接冲到颜执安的屋里,“我要去听戏!”

颜执安低头看文书,闻言,不觉笑了,“让夫人带你去便是。”

“她不带我去,她自己走了。阿娘,我猜她肯定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阿娘,我们跟过去。”循齐上前怂恿母亲,“阿娘、阿娘、阿娘……”

“别喊了。”颜执安捂着脑袋,耳朵嗡嗡作响,“小祖宗,你别喊了。”循齐这么一喊,她骤然觉得自己七老八十岁了,一脚迈进棺材里。

“你想去就去,让无霜带着你去,不许露面,戴面纱戴帏帽,听到了吗?”

“好,我先走了。”

循齐转身就跑了,可见是闲不住的主子。颜执安偷得浮生半日闲,舒了口气,继续看自己的文书。

金陵送来几封书信,是老太爷送来的,询问十七娘的亲事。十七娘的生父是六爷,但家里孩子的亲事都是家主做决定,老太爷便来询问她的意思。

这回,老太爷不想与王谢二家联姻了,他想将十七娘嫁来京城。

颜执安按住书信,脑海里将适龄儿郎都想了一遍,十七娘性子跳脱,做当家主母是不适合,也会约束她的性子。如同陈卿容一般,性子洒脱,嫁给了她爹,不管庶务。

颜执安起身,提笔给老太爷回信,先表达自己的意思,再询问老太爷的意见。

书信写好后,命人快马加鞭地送去金陵。

那厢出门的循齐悄悄跟上了陈卿容的马车,暗地里跟了半路,无霜发现不对劲,陈卿容往民居里去了,压根不是去看戏,谁家戏园子在民居里。

她想回头,少主却不肯,道:“去看看。”

一路跟随,陈卿容的马车停在巷子口里,循齐的马车过不去了。循齐便悄悄摸了过去,吓了车夫一跳,她利落地爬上马车,吓得陈卿容直拍着胸口,“你来干什么”

“看戏啊。”循齐笑了起来,“您是来看什么的?”

“捉奸。”陈卿容没好气道。

循齐眼梢微扬,“哪里呢?”

“回家去。”陈卿容头疼死了,“被你娘知道了,连我都要骂。”

循齐不理会,这时外面传来声音,陈卿容掀开车帘,见到一群人拿着棍棒,气势汹汹地往里面去了。陈卿容立即派人跟过去看看。

一行人踹开门,直奔里屋,可里面只有两个姑娘,众人面面相觑,直接就被赶了出来。

陈卿容听着下属来报,神色微妙,循齐不免失望,道:“您是不是被人骗了”

“循齐,你太小了。”陈卿容意味悠长地说了一句,“回家去。”

循齐听得糊涂,追着去问,陈卿容闭口不言,回到府上,循齐去找母亲,将夫人的话重复一遍。

话说完,颜执安苍白的面容浮现不正常的红晕,她故作低头,不去看循齐清澈的眼神。

“阿娘,你脸红什么”循齐纳闷,“夫人都被人骗了,您怎么不说话。”

颜执安缄默,无言以对,她娘只怕是故意过去看的,哪里是被骗了。但当着循齐的面,她不好细说的。

“罢了,你管她作甚,你想看戏,我令人去找戏班子,看上一日。”她妥协了,只盼着这个小东西别再问了。

循齐干坐着不动,漆黑分明的眼睛出神,像是在思考什么。

“循齐?”颜执安催促一句,头疼死了,陛下只说教她治国之道,没提及感情一事。

“啊,听着呢。”循齐回神,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原山长,抬眸留意母亲的容色,心中了然,便道:“那二人、是不是……”

如何说呢?

颜执安彻底无望,她反应过来了……颜执安心里将母亲怨怪一句,又怨恨自己的纵容,不得不说道:“是与不是,与你有关吗?”

“这倒也是哦。”循齐被说服了,嘻嘻一笑,道:“可是母亲,那样是不是不被世道所容许?”

颜执安:“……”麻烦、真是麻烦。

“确实。”

“所以原山长选择终生不嫁,对吗”

“不对。”

循齐眼前一亮,想起原山长的的温婉,“那为何没有……”

“因为她所爱之人,并不爱她。循齐,你既然问,我便与你说。”颜执安不得不正视这件事,唯恐循齐走了歪路,“男女情爱,并不是你爱即可得圆满,人立足于世,为家庭为生活,必然是有所舍弃的。颜家与王谢二家联姻,族内子弟鲜少有两情相悦。世人所认可的男女之爱,尚且如此,遑论女子与女子之间的相爱。”

“所以,原山长爱而不得,宁可选择终生孤独。但这腔爱意,不可告知旁人。循齐,世人对女子苛刻,所以,女子立于世间,谨言慎行。循齐,你知道,但不可说。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疯子也说过,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公。”循齐望着母亲,恍若看到了疯子的无奈,她是被世道逼疯的。

颜执安无奈,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循齐,你还小,什么都做不到,你若怜悯她们,便要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保护她们。”

母亲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使得循齐心中温暖,她朝母亲笑了笑,这时,外面传来了声音,“家主,无情回来了。”

“进来。”颜执安立即收敛自己的温柔,拍了拍循齐的肩膀,“去吧。”

循齐乖巧地同母亲行礼,随后退出去。

片刻后,无情走了进来,先与家主行礼,而后开口:“属下去查了上官家,发现一个秘密。不过,已过去多年了。我还是从一老妇口中说起的。”

“说。”颜执安颔首。

无情为此事奔波几日,忙得连觉都没睡,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右相上官礼是双生子。”

“是姐还是妹?”颜执安震惊。

“暂时不清楚。”无情摇头,“属下还未查明,只听人说当年上官夫人生下八月产子,生下一双女儿,但次女夭折。照这个看来,右相是姐姐,但属下觉得不对劲,我并未找到妹妹的坟。”

“所以,你觉得姐妹都活着?”颜执安立即明白了下属的意思,“上官家这一手,究竟是何意?上官礼的祖父是太傅,她自幼随其祖父入朝,可算是顺风顺水,这一手,倒是让人惊讶。”

颜执安不算是顺风顺水,毕竟她常年在外行走,遇见的风浪数不胜数,反是上官礼踏着祖父铺好的路,一路至今。

她想起了疯子,难不成那个疯子是上官家的人吗?

“属下还在查,上官家藏得厉害,除了那位老妇外,只怕无人知道了。”无情慢慢道来,“上官家的仆人三缄其口,令人生疑,家主,属下猜此时的右相是妹妹。”

“如今的疑点是为何对外说妹妹夭折,还有妹妹去了哪里?属下觉得上官家大有秘密。”

颜执安听后也是蹙眉,若不是循齐提醒,她也想不到疯子与上官家有什么渊源,观疯子的才学,不是寻常人物。可言语间对朝廷制度极为不满,这样的人疯疯癫癫,看似满腹才学,可稍有不慎就说错了话,连累了满门。

所以,上官家将她赶出门了?

少时的上官礼博学多才,入朝后,谦卑恭顺,多年积累,才有了眼前的沉稳端正的右相上官礼。

她也不禁怀疑,眼前的上官礼是上官礼吗?

“你继续去查。”颜执安分耐心地吩咐无情。

无情领了吩咐,悄然退下。

隔天,颜执安招来循齐,故意说道:“我欲为疯子超度,寺庙需一副画,你可愿画来?”

“当然愿意。”循齐立即答应下来,事关疯子,她无不应从。

循齐的画技不是差,而是炉火纯青了。短暂间,一副美人图闯入颜执安的眼帘,颜执安歪头打量着画中人,神似上官礼。只不过,画上之人,被贫苦生活压断了脊骨,模样沧桑了许多,而上官礼养尊处优,保养得很好。

“好了,派人送去寺庙。”颜执安敷衍一句,奖励循齐几句,打发她去了。

随后,她将画卷整理好,招来无霜,“你亲自去官署一趟,将此画交给上官礼。”

无霜领命。

赶到官署,尚是午时,右相还在里面,她禀报而进,里面的人闻声都退了出去。无霜上前,将画卷递至右相面前,“左相令我来,将此物送与您。”

“放下,我知道了。”上官礼神色微变,与无霜颔首,“你回去吧。”

人走后,上官礼徐徐打开画卷,触及画上人脸型,眸色骤变。

****

颜执安打消了送循齐去国子监的想法,另寻了名师来教她,期间,女帝巴巴地送了两名武师过来,说是教导循齐,可颜执安明白,就是监视她罢了。

事已至此,颜执安懒得理会她,待身上伤势好转后,她便还朝去了。

只她入大殿,却不见右相,等到女帝来了,也不见人来。她耐心等着下朝,寻到吏部尚书询问。吏部尚书捻了捻胡须,道:“右相病了,已三日未曾上朝。”

三日?颜执安掐着手指算了算,无霜送信第二日,她就病了。果然,疯子是上官家的人,且与上官礼关系匪浅。

颜执安并未在意,只当是小事,每日里上朝,回府后检查循齐的课业,再领着她去书房看各地送来的奏疏。

她摊开来,放在循齐的面前,“你熟悉些,日后总是要看到的。”

循齐不知母亲的用意,只当是作为少主必学的一刻,母亲教,她便学,母慈子孝。

然而,上官礼一病便是一月,颜执安好奇,在休沐这日,领着循齐前往右相府。

上官礼地位尊贵,相府乃是陛下恩赐,靠近宫城,与左相府也不远,两府相近。

循齐换了一身爽快的袍服,长发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皮肤雪白,整个人十分清纯白净,她提着礼物,跟着母亲一道进府。

上官礼已过三十,至今未嫁,自己独居一府,她病后,不少人前来探望,都被她拒绝了。

但,上官礼没有拒绝颜执安,让人领着她进卧房。

原本以为她装病,可一入卧房,浓郁的药味让颜执安打消了疑虑,上官礼确实病了。

循齐将礼物交给婢女,自己随着母亲在榻前的凳子上坐下。

一月不见,上官礼消瘦许多,脸色蜡黄,像是大病出缠身一般,她看向循齐,道:“我家的荷花已开了,颜少主去看一看,替我摘朵荷花来。”

这番话明显就是支开循齐。循齐也不傻,起身走了。

她走后,上官礼才开口,“那副画像可是循齐所画?”

“是。你掌握了我的秘密,我心中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一找你的秘密,巧的是,我就这么找到了。”颜执安也十分坦然,“你将秘密烂在骨子里,我自然也会烂在骨子里。”

“她人呢?”上官礼阖眸,仰首轻叹。

“死了。”

上官礼骤然睁开眼睛,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我问人在何处?”

颜执安说:“死了。”

上官礼就这么看着颜执安,眼神从平静至慌张,最后是怒气,“颜执安,我与你的争斗,从未牵扯家人。”

“右相,你想多了,她确实死了,但不是我杀的。我杀她作甚?她病了,遇一庸医,将她治死。循齐愤恨,将人打死了,事情到我这里,我这才发现了循齐。”颜执安坦言告知。

“死了、死了……”右相呢喃两句,神色凄楚,忽而一口血喷了出来,吓得颜执安立即起身扶住她,忙道:“真不是我所为,循齐是她养大的。她就在京城,你不知吗?”

颜执安从袖袋里拿了帕子给她擦拭血迹,可一口血出来后,嘴角依旧有血迹涌出,她吓坏了,忙去找大夫。上官礼拉着她的手,道:“不用。”

“好。”颜执安不勉强,以帕子擦拭她的唇角,陡然发现一月来她消瘦许多,寝衣之下空荡荡。

吐过一口血后,上官礼的眼神很静,静到见过世间沧桑,见过万千凄楚而不改色。

上官礼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平静道:“改日洗过再还左相了。”

颜执安还是从她眼底捕捉到了少许悲伤,事已至此,人已经死了,还能说什么呢。

她说:“她养大了循齐,循齐为她打死了人这才进了大牢,受了刑。我见到循齐时,她浑身都是伤。我想,她对循齐一片爱护,循齐对她也是尊敬。”

“你在试探我。”上官礼将帕子放在一侧,听着左相的言辞,当即就明白过来了,“你以为我伤心是因为心疼她吗?”

颜执安俯身坐下,“静听卿言。”

“没什么可说的。”上官礼不打算说出来,“我累了。”

她既然不肯说,颜执安也不勉强,若再逼下去,逼得人家死了,有违她的初衷。

颜执安失了一块帕子,走出了卧房,远远地瞧见了少女一路跑来。她一袭红裳,明艳若朝霞,手持两朵荷花,脚步轻快,如同山间灵动的精灵,可爱、有趣。

“说完了吗?”循齐跑来,将其中一朵递给颜执安:“这朵大。”

她将大的荷花给了母亲,也不怕人家说她。她大咧咧地转身小些的荷花递给婢女,粉妍的莲瓣还有水滴,随着脚步而晃动,瞧着清爽宜人,让人心情也好了不少。

颜执安欣赏荷花,再看向少女,唇红齿白,她笑了,“回去,让庖厨给你做荷叶鸡吃。”

“好。”循齐点头答应,不觉向屋里看了一眼,“右相的病情如何了?”

“死不了。”颜执安丝毫不担心,若是死了,那就不是她了。

颜执安领着女儿,提着大朵的荷花,舒心地回府去了。

她答应给女儿做荷叶鸡,嘱咐庖厨一声,半晌后,管事来报,“府内池塘内的荷叶尚小,做不成荷叶鸡。”

右相府的荷花都开了,左相府上的荷叶连只鸡都包不起来?

她转身看向循齐,目光清冷,循齐立即怂道:“不吃了、我不爱吃荷叶鸡。”

第25章 不如少主代嫁?

荷叶鸡到底没吃成,改做了汤,添了些佐料,循齐一人喝了两大碗。

隔天,右相病愈还朝。

颜执安立于众人之中,闲散地望向上官礼,好心道:“你这昨日吐血,今日就来奔波,不想要命了?”

“左相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还在乎我的命?”上官礼凝望前方,“你不要脸,我不要命,陛下甚是欢喜。”

这番话说得颜执安哑口无言,只得随她去了。

昭惠公主险些闹得朝廷大乱,当事人纪王也被陛下罚了,面壁思过一月,罚俸一月。

出人意外的是女帝给了循齐县主的爵位,并且赐予封地,以示嘉赏。那夜循齐不顾自己的危险救母,此情可鉴,朝廷嘉赏,给世人做榜样。

颜执安代为谢恩,领了圣旨后,眉眼微蹙,一旁的上官礼淡淡开口:“你这个女儿,风头太盛,压一压为好。”

从取贤席上一词震惊金陵、献矿予朝廷,到宴上救母,哪一样不是大出风头的大事?

颜执安并未回答,上官礼继续说:“关在府里待上一年。”

循齐如今不求名声了,可她年岁还小,不如在府里多学些东西。

“右相,不如你休沐日去给她上课,如何?”颜执安淡淡一笑,深深凝着面前温婉得宜的女子,“她是你上官家的人养大的,我不过养她五月,而你的双生姐妹养她十三年。”

提及疯子,上官礼温和的面容浮现复杂的情绪,眼睫低垂,外人看来似乎受了什么委屈,周围的人不觉看过来。

“好,每逢休沐,让她来我府上。”上官礼答应了,抬眸间,神色悲天悯人,不失端庄。

颜执安揖首答谢,上官礼不愿受她的礼,侧身避开,“我是为了她。”

“不知她如何称呼?”颜执安询问,总不能当着人家姐妹的面喊她疯子。

上官礼阖眸,神色痛苦,“循齐不知她叫什么吗?”

“她说,她唤疯子。”

“疯子?”上官礼大惊失色,一口气憋在心口,身形晃了晃,口中喃喃其词:“疯子、疯子,她竟叫自己疯子。其实,她才是上官礼。”

一瞬间,她似被夺了魂魄一般。颜执安看在眼中,像是明白了什么,无情猜得很对,眼前的人就是妹妹。而那个疯子就是上官老太爷带在身边教导的上官礼。

说完,上官礼转身走了,身形轻晃,迈出两步后,很快稳定身形,步伐如旧。

“究竟是什么把那人逼疯的呢?”颜执安轻叹一句,她想不出,上官礼人前温润端庄,待人处事十分温和,素来不在意小错,这样的人,竟然无名无姓。

这世道,当真要将人逼死。

上官家只有上官礼,若疯子是上官礼,眼前的右相便没有名字了。

上官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但右相答应休沐日给循齐上课,她便要告知陛下。

待禀了陛下后,她没有急着走,而是随口问一句:“陛下,三十年前的上官家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

上官家与司马家都是京城世家,祖籍就在京城,颜家则是祖籍在金陵。三十年前,颜执安未曾出生,又远在金陵,因此,她不知当年的旧事。

“上官家?”女帝疑惑,“你怎么问此事?”

颜执安立于殿内,“好奇,陛下可一说?”

“上官家祖先并非是汉人。”女帝想起一事,“当年先祖打下江山,上官家一路跟随,后封国公,数年下来,世人也忘了她家祖先并非汉人。上官家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双生不详。若双生是一男一女,乃是大喜,若双生为男若为女,皆是不祥。”

颜执安呼吸微顿,难怪姐妹二人共用一个名字,原来上官家只认一人。所以在疯子在京城里的时候,右相在哪里?

她疑惑,女帝面色凝重,“先问世者,可活,后问世者,就地掩埋。”

“这等规矩还有吗?”颜执安好奇,“臣至今未曾听闻。”

“听闻还是有的,这是上官家的家事,你怎地问起此事了?”女帝纳闷。

颜执安心中悲悯,不得不说:“那个疯子就是上官礼。”

女帝思绪飞速,下意识就问:“疯子是上官家的人?她若是上官礼,那右相呢?”

“您方才说了,就地掩埋,自然无名无姓。”颜执安嗤笑一声,“堂堂大族,竟信这些无妄之言,着实可笑。”

女帝沉默,深深呼吸,“朕有些糊涂。你的意思是养大循齐的疯子是姐姐,而如今活下来的人是妹妹?”

“对,陛下敏锐。”颜执言面无表情的恭维女帝。

女帝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追问:“确实奇怪,可应该在上官家长大的是上官礼,是疯子才是,那右相是怎么回来的?”

“陛下,疯子为何称自己是疯子,必然有不为人知的事情。循齐曾提及,她们并不是常年住在一处,而是常常搬家,只怕附近的山头都住过的。臣猜测,疯子在躲什么人。如今看来,就是躲上官家的人,亦或是躲右相。”

“上官家!”女帝轻叹一声,不知该如何评价,但上官家在京城根深蒂固,她也无奈为之,总不好下旨废除这样的规矩,只怕会引来上官家人的不满。

颜执安道:“只怕谁嫁去上官家谁倒霉!可至今京城里没有传说,只怕上官家都是悄悄行事。连孩子母亲都不知此事,臣听闻右相的母亲至今在世呢。”

“你掺和上官家的事做什么?”女帝不理解,纪王在前,太子在后,循齐的处境尴尬,她不管循齐,竟然管上官家的事情了。

颜执安揖首:“臣闻此规矩,丧尽天良,有违天道,请陛下废除此规矩。”

“不成!那是人家的家规。”女帝生硬地拒绝,“颜执安,莫要掺和人家的家事。”

颜执安不为所动:“臣想掺和。”

女帝头疼,道:“你愿意掺和就掺和,退下!”

颜执安慢条斯理地行礼,懒洋洋地退出殿。

****

又逢休沐日,颜执安前往京城最灵验的灵安寺,后面跟了个小尾巴,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颜执安靠着软枕,听循齐叽叽喳喳地说这几日学的东西。

她学了射箭、骑马、古文。她刚学会骑马,跃跃欲试,总想着去试试,缠了一路,都没得到颜执安开口。

她正生闷气,眼前一亮,瞧见一张温柔的面孔,她立即招呼,“右相、右相。”

颜执安挑眉,小色胚,遇见好看的就笑靥如花,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走过去,将循齐的脑袋按了回来,“矜持些。”

“为何要矜持?”循齐不懂,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是说遇长者要行礼吗?”

“那你去吧。”颜执安懂得她的意思了。循齐亲情缘薄,对长辈,想要贴近些。

马车停了下来,循齐下车,走到上官家的马车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循齐见过右相!”

少女一袭素衫,淡淡的青色与天地一色,雪白的肤色衬得她的眼眸乌黑,少年人意气风发,眉眼如画。

上官礼神色不展,待见到长姐养大的孩子后,浑身发颤,轻轻一笑:“颜少主。”

“右相唤我循齐即可。”循齐盈盈一笑。

上官礼颔首:“上车。”

“右相去哪里?”循齐疑惑,怎么就喊她上车了呢?是同路?

她疑惑,转身看向母亲。

颜执安接收到她的求助,轻轻点头,“右相与我们同路!”

“好。”循齐听话地爬上上官家的马车,进车后,上官礼细细打量她的容貌,心中动容,循齐的五官不像明帝,眉眼处像女帝,但她洒脱的性子又像长姐。

上官礼伸手,轻抚少女的眉眼,随之一笑,道:“我在庙里给家人点长明灯,与你们同行,你们去哪里?”

“我去给我养母点长明灯。”循齐坦诚。

“你的养母是谁?”上官礼故意询问,想知晓些长姐的秘密,可她不敢贸然去问,只能装作随意的模样。

循齐面上的笑容淡了淡,“我也不知她的名字,她从来不说,如今想来,肯定是书香门第的女儿家。”

“书香门第?”上官礼咀嚼四个字,她的长姐岂会是书香门第的女儿家,她的长姐博古通今,满腹诗词,可这样的人活生生被这个世道逼疯了。

马车在山脚下停下来,循齐先下马车,随后扶着上官礼下车,而后走到母亲跟前,同她笑了笑。

颜执安抬手,抚摸她的脸颊,“上山吧。”

三人一道走上山,上官礼大病初愈,脚程极慢。

走走停停后,颜执安询问道:“不如抬一顶软轿来?”

“不必了。你们先走。”上官礼拒绝了颜执安的好意。

闻言,颜执安不勉强,放慢了脚步,反是循齐,凑到上官礼的跟前,“您是想自己走上山,显得自己心诚吗?”

“嗯。你想说什么?”上官礼好奇,脚步停了下来,轻轻喘气。

“我养母说这些都是假的,不过是形式主义罢了。”循齐认真地看着上官礼,“您知道形式主义吗?”

“知道,听闻家中长姐说过。但你下回切记不可与旁人言。”上官礼警告眼前的孩子,她不想循齐走上长姐的老路。说完,她看向颜执安,“左相。”

山间清幽,草木青翠,放眼去看,远处云雾缭绕。

颜执安下意识拉回循齐,扫了一眼上官礼,“让她自己走,让她自己去走形式主义。”

循齐被拉走了,不忘回头看了一眼上官礼,颜执安提醒她:“注意脚下。”

两人脚步快,走了半个时辰就上山了,由僧人引路,去点长明灯。

僧人询问道:“逝者的名姓与生辰八字呢?”

“我、我不知道。”循齐被问得目瞪口呆,转身看向母亲:“点灯还要这些吗?”

僧人笑道:“逝者那么多,若是不知生辰八字与名姓,如何知晓是为她点的呢?”

循齐懊恼,颜执安却说:“拿笔来,我写名字。”

“写什么名字?”循齐好奇。

颜执安:“疯子。她既愿称呼自己为疯子,我们便尊重她。”循齐不知身世,但右相知晓,她们今日就是陪客,真正要点长明灯的人是右相,她们不知,右相却是知晓的。

点过敷衍的长明灯,又在门口坐了半晌,上官礼才在婢女的搀扶下走来。

她走过去,僧人照旧询问名字,生辰。右相皆回答了,僧人提笔写下,很快,长明灯点燃了。

烟雾缭绕中,上官礼挺直脊背,望着长姐的长明灯,神色凄楚。

“该走了。”颜执安低声唤循齐,“准备斋饭,去吃一些。”

不想循齐拒绝,“我不想吃斋饭,以前日日吃素,我想吃肉。”

“那是不成,你今日来为疯子点灯,也该为她吃素才是。”颜执安头疼,“晚上回家吃荷叶鸡,听闻荷叶都大了。”

循齐不情不愿地跟着母亲走了,唠叨的声音传到上官礼的耳中,“心诚就好了,何必委屈自己的嘴自己的胃呢。”

闻言,上官礼笑了,这些话听起来像是长姐说的。那些年,她困于规矩中,活得不如猪狗,是长姐救济她,口中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

她总说:“管那些规矩作甚,自己活着便好,吃喝不愁,愁什么呢,难不成非要朝九晚五累死累活,挣了三文钱才高兴吗?”

“小妹啊,你这个人呢,太信世,何必信这世道。”

“你别想那么多人,自己活着,不碍社稷不碍世道,自己自在,何必想那么多呢。”

上官礼阖眸,泪水而下,心中骤然大痛,这么自在的人是怎么说得出她是疯子的话。

她怎么会是疯子呢?

上官礼隐忍,可泪水不受自己的控住,她忍不住回首去看长明灯,泪水肆意而下,过不去了、过不去了,长姐死了,被这世道逼死了。

****

又逢休沐日,循齐被推上马车,不知去哪里。

再下车,是一小门,不知是哪里?好在是无霜跟着她,一时间,也不害怕。一路进府,进一书房,书案后坐着一人,正是我朝右相上官礼。

她咦了一声,恭谨地上前行礼,对方说:“每逢休沐日,你可过来,你想学什么,我教你什么。我想,你缺不是诗词文学,我教你些其他的东西。”我如何教太子,便如何教你。

循齐闻言,不假思索道:“为何要偷偷摸摸过来?”

上官礼回答:“我与你娘不睦,若是旁人知晓,会徒生是非。”

“好。”循齐乖巧的点头,这些人奇奇怪怪的,分明是手握权柄的大人物,可做事十分谨慎,教她也是偷偷摸摸。

怪哉!怪哉!

循齐落座,桌上竟然没有放书本,她歪头去看,再看右相,桌上依旧空空。右相询问她:“你以前学了些什么?”

“学得杂也多。”循齐回应。

上官礼颔首,道:“我与你说说故事,说明帝与惠帝的事情。”

咦,竟然说故事。循齐立即兴奋,“好,我听。”她最好奇的就是明帝、惠帝还有陛下之间的故事。

上官礼淡淡开口:“明帝为长,惠帝为兄,明帝出生后被立为太子,定下司马府的亲事。”

上官礼的声音温温柔柔,吐词清晰,循齐听得很兴奋。

一日过去后,无霜又领着循齐回左相府。

如此反复,一直到了八月中秋节。这时,颜府来信,十七娘婚前出逃,不见踪影。

信送到了颜执安的手中,她已然震怒,“怎么地还逃婚了?”

循齐在旁剥橘子吃,闻言,心里为十七姨娘捏了把汗,悄悄地给母亲喂了瓣橘子,主动替十七姨娘说情:“或许是有原因的,家里人那些模样,您也是知道的。”

“亲事是我安排的。”颜执安横眉冷对,循齐立即缩了缩脖子,又怂又没骨气,可身子里有反骨,忍不住开口:“您选的未必就是最好的。”

颜执安扶额,循齐说:“母亲,我回金陵给您处理,可好?”

“你是怕我处理直接伤了十七,对吗?”颜执安哪里不懂她的小心思,她与十七年岁相仿,两人相处十分融洽,自然偏向十七。

循齐讷讷不敢言,她狗腿似地上前给母亲揉揉肩膀,十分殷勤,“我也是少主,我觉得我可以处理这件事情。”

“是吗?”颜执安冷笑一句,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我看你是想去救人。”

“哎呀,我想救人,您给我做好人的机会。”循齐撒娇,双手攀着母亲的脖颈,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她的侧脸,未曾开言,惊得颜执安脸皮发烫,忙推开了不知分寸的小东西,“别闹。”

循齐惊讶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一时间,举步维艰,小脸立即苍白。

这一眼,颜执安知道自己犯错了,不该推开她,便伸手将她拉过来,按在自己身侧,主动说道:“我怕痒。”

“哦哦。”循齐呆呆的点头,心有余悸,被推开的时候,心口颤动,让自己很不舒服。

她还是呆呆的,可见是吓到了。颜执安主动抱抱她,拍拍她的脊背,“好了,我不会伤害十七,我先去退亲。她逃婚,自然是不愿嫁人的*。”

她给十七定的是国子监祭酒的长子,国子监乃是天下名学,文人汇聚之地,且对方已有功名,不会亏待了十七。家里也答应了,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如今想来,先补救,退了亲事再说。

颜执安头疼不已,匆匆赶来国子监祭酒家。

而循齐呆呆地坐在原地,捂着心口,刚刚那一瞬,让她心生余悸,像是失去了什么。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吗?

很难受。

她呆坐了许久,凝着虚空,直到陈卿容容进来找人。

“你怎么在这里你娘呢?”陈卿容疑惑,转头去找人,再度回头,发觉循齐傻了,下意识摸摸她的小脸:“被你娘骂了还是罚了?”

循齐回来大半年了,陈卿容已然接受了自己女儿在外生了个孩子的事情了,对她也是呵护有加。只颜执安待循齐严苛,尤其是课业上,循齐心中畏惧,她只当又被罚了。

循齐松下手,道:“我有些难受。”

陈卿容急了,“哪里难受,要找大夫吗?”

“没事。”循齐深吸一口气,仰首朝陈卿容笑了,“十七姨娘逃婚了,阿娘说她去祭酒家退亲。”

“这么大的事情?”陈卿容蹙眉,“肯定是家里没有问过十七就给定下亲事了,这个老六。罢了,十七捉回来肯定逃不了一顿打,不行,我派人去找找。”

颜执安常年在外,陈卿容膝下只一女,亲女不在身边,故而喜欢与小辈们亲近,小辈们也时常去找她说笑,一来二去,她对小辈们格外喜欢,自然见不得她们事情不顺。

“若不您回金陵?”循齐提议。

话一出口,就遭到了陈卿容的反对,“你以我是你娘,是孙悟空手中的定海神针吗”

她回去等于没有回去,压根不会有人理睬她。还不如循齐回去,循齐好歹还是颜家的少女,众人心中忌惮。

话说完,循齐就忍不住嫌弃她,“我阿娘究竟随了谁?”

“不瞒你说,我也时常怀疑我抱错了孩子。”陈卿容哀叹一声,“可我在府里生产的,断断不会弄错的。”

二人大眼瞪小眼,循齐起身走了,这位祖母是哪里热闹哪里有她,遇上大事往后缩,与阿娘的性子恰恰相反。

陈卿容自觉没脸,拉着循齐说一句:“我不管事啊,你管事儿啊,你可以派人去找找,你娘不肯找,你去找啊。”

“我有人吗?我的人听我阿娘调遣。”循齐反驳一句,生无可恋道地继续说:“她是你的女儿,不是我媳妇,我怎么管得住她?”

“你说的也对哦。”陈卿容被说服了,脸面被担忧压住,“我担心小十七会出事儿。”

循齐也是没有办法。

等了半日,颜执安回府,脸色冰冷,循齐吓得不敢言语。

一旁的陈卿容担忧道:“退了吗?”

“祭酒不肯退。”颜执安怒气难掩,她本是喜怒不行于色的人,此刻,怒意微显,可见是事情极为难办。

循齐疑惑:“为何不肯退?”亲事本就是男情女愿,女方不愿,男方勉强也不会幸福的。

颜执安扶额,额头疼得厉害,循齐担心,不免上前走了一步,“阿娘,您头疼吗?”

听着少年人担心的声音,颜执安的怒气不消反增,气得心口疼。

祭酒说:“既然十七娘不肯嫁,少主与之年岁相仿,不如换了新人,左相意下如何?”

第26章 心中悸动。

祭酒说过,颜执安拂袖离开,此事是颜家不对,她合该道歉,可对方将主意打到了循齐身上,那便过分了。

她不敢将此事告知循齐,微微摇首,支开她:“我无事,你先回去休息,我与你祖母有话细说。”

循齐想听,但母亲都已经开口了,她若留下,只会惹人家不高兴。

无奈下,她只得先行离去。

陈卿容见循齐离开,心中咯噔一下,压低声音询问:“对方是什么意思?男情女愿,颜家都登门道歉退亲,他家还想怎样?”

“此事本就是颜家不对。”颜执安头疼道,“不怪他家,要怪就怪我未曾征询十七娘的意思。”

男方家都已下聘,合过八字,只得颜家送亲上门,如今倒好,不跑了。无论是谁,无故退亲,都是要生气的。

“他家究竟是什么意思?”陈卿容觉得女儿有话没有细说。

颜执安掩面,疲惫道:“十七不肯嫁,那就换循齐。”

“换循齐?”陈卿容微怔,转身看向门口,那里空荡荡,人已经走了,缓慢一息后,她反应过来,勃然大怒,“痴心妄想,方家当真是欺人太甚。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让循齐代嫁,他以为他儿子是什么好东西?”

顷刻间,她被气昏了头脑,道:“我上门去骂他去,无耻之尤。”

她转身走,颜执安迅速将她拉回来,“慢着,此事是颜家不对,我再想想办。”

“你想什么办法?十七能和循齐比吗?”陈卿容气红了脸颊,循齐是颜家的少主,必然是不会外嫁,就算要成亲,也是选婿上门,方家分明是想要整个颜家做陪嫁,这样的人,不打他一巴掌他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颜执安,你别拉着我,我忍不住了。”

颜执安将母亲拉回来,按坐下,语重心长道:“我不会让循齐嫁人的,方家不够资格。”

循齐若是成亲,必然是有助于她夺位的良才,方家算什么?

两人争执一句,所有的话都落入门口循齐的耳朵里,她有些发怔,不是说十七娘的亲事吗?怎么说到她的身上了?

十七娘十六岁了,正是花龄,可自己才十四岁,未曾及笄,方家是想干什么?

亲事突然砸在自己的身上,将循齐砸得源晕头转向,她不想嫁人的。

她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坐于廊下,看着外间买来的金菊,一时间难以走出来。

女子是要成亲的,可一想到这里,她就头疼极了。

方家欺人太甚!

循齐心中不满,但没有露出来,对着金菊发了会儿呆。方家越为难颜家,十七娘受到的惩处越重。

方家不想放弃姻亲的关系,毕竟十七娘是左相的堂妹,个中关系可想而知,等于是上了左相的大船。循齐看了出来,方家岂会抓住利益不放呢。且颜家还有子弟在国子监就读,此事若是处置不当,方祭酒与这些学生过不去,十七娘的处境越发艰难。

金菊富贵,花样好看,花团锦簇。

循齐看了许久的金菊都没有想出很好的解决办法,直到晚上,婢女过来说用晚膳了,她才默默起身。

经过半日,陈卿容的气已经消了,可依旧不高兴,当循齐进来的时候,她不觉打量循齐。

循齐十四岁了,个子高,身形瘦,但她力气大,不是文弱无力的小姑娘。这是其次,重要的是她长得好看,尤其是打扮过,让人眼前一亮,让陈卿容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之感,心中莫名自豪。

呸,方家什么东西,竟然觊觎循齐。

陈卿容越想越气,气得就要掀桌,扭头一看,循齐咧嘴朝她笑了,“夫人!”

一句软乎乎的‘夫人’就让陈卿容消气,当着孩子的面不能生气,丢了长辈的仪态,她只好笑了笑,“好孩子,坐下吃饭。”

饭桌上,气氛微妙,三人寝不言食不语。

饭后,陈卿容先走了,循齐捧着茶赖在了母亲这里,她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最后将母亲落在母亲清冷的面容上。她将茶放下,默默凑过去,“母亲,十七娘的事,可解决了?”

“没有,先放着,我已说过,颜家退亲,不日便将聘礼送还,也该家里写信了,当务之急,先找到十七娘。”颜执安想起此事便觉得头疼,亲事不退也得退,可人去了哪里?

家里究竟干了什么事逼得十七娘逃婚呢?

这些,暂时还没清楚,就算她派人去问,家里也不会说实话的,还是要等十七娘回来再说。

“你别管了,我不会苛待十七娘,你先回去休息。”颜执安安慰女儿,“别胡思乱想。”

“哦。”循齐神色不展,忍不住又问一句:“是不是等我及笄后,我、我也要成亲”

亲事本是一座离循齐很远的高山,突然间,高山自己走到她的面前了,高山那么高,压得她无法喘气了。

她望着母亲,心中惶恐,害怕那一样糟糕的事情会落到她的头上。

“你还小,想这些事情做什么?”颜执安疲惫,指尖揉着额头,对循齐的话不甚在意,她没有资格去决定循齐的亲事。她的亲事,帝王早有打算。

循齐站着没有走,而是继续问:“我有些害怕。”

听她说害怕,颜执安霍然抬首,“怎么会害怕,与你无关。”

“家里的六祖父是逼十七姨娘成亲的。”循齐忐忑地说了出来,她就是害怕,害怕将来母亲也会逼她的。

颜执安打起精神,不得不及早面对这件事,说道:“你与十七不同,你六祖母不是家主,她又是庶出的,在选择上与你不同。你是颜家的少主,关乎整个颜家的未来,你的亲事必然是千挑万选,你若不愿意,我不会逼你的。”

“当真?”循齐惊讶,眼眸清湛,“您别糊弄我。”

“十七不愿意,与我说一声,我会安抚好六叔给她时间,她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只会招来家里人的怨恨。循齐,再过两年,你也是要成亲的,若给你选择,你不愿意,要及早告诉我,万不可这么跑了。”

十七错在跑了,让她十分尴尬,又不可声张,万一传到方家的耳中,颜家教女不严,是会牵连颜家的未嫁女。

再者,她一个姑娘家就这么跑了,外面那么危险,若被人拐了,后果可想而知。时至今日,她最担心的是十七的安危,至于方家,她自然有办法应对。

本来她还十分棘手,但方家将主意打到循齐的身上,她不急,其他人就该急了。

循齐得到答复后,舒坦地回去了。

隔日上朝,方祭酒拦住左相。

“左相,您思考得如何了?”

颜执安被挡住了去路,只得停下来,故作沉吟,方祭酒言道:“左相,颜家出尔反尔,失了诚信。颜家好歹是金陵大族,这么一闹,您让我方家的颜面往哪里搁,我儿日后如何娶妻。”

颜家无端退婚,旁人还会以为他儿子有什么疾病,方家可是损失严重。

可颜家没有适龄的未嫁女了。所以,他代儿子求娶少主。

颜执安不耐,睥睨他一眼,正欲拒绝,恰好见到右相慢步而来,她故作为难道:“怕是不妥。”

“左相,你们颜家欺人太甚!”方祭酒的声音提高了,义愤填膺。

右相听到动静,下意识走过去,恰好听到左相开口:“小女婚事乃是家中大事,我一人,无法做主。”

循齐的婚事?她茫然,循齐才十四,都已谈婚论嫁?

这时,方祭酒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左相,您颜家无故退亲,又不是我儿之过,为何让我方家来承担损失?”

事情不对劲。她放慢了脚步,在两人身侧停下,听到左相说:“十七身子不适,无法成亲。”

“那就换一人!”

右相听明白了,当即转身,骂道:“方祭酒,你在国子监受人尊敬,多年来是不是忘了分寸,你儿是何人,县主是什么身份,你让她代嫁,你是将脸皮放在城墙比厚度吗?”

颜执安毕竟缺理,她不好骂人,但右相可以。她走过去,望着方祭酒,似乎还没骂够,又添一句:“左相低声下气地道歉,缺理陪理,你的损失,可以让颜家来承担,但让一族少主嫁到你家,是不是太过分了。”

“颜家少主惊才艳艳,陛下亲封县主,你有什么脸面要求人家代嫁?”

颜执安后退一步,成功隐退,将主场交给右相。循齐如今是她的学生,要循齐代嫁,无疑割了她的心头肉。

方祭酒被骂得面红耳赤,憋着一口气,道:“我本好意与颜家结为亲家,欢欢喜喜地下聘交换庚帖,六礼都已走了一半,如今说身子不适不嫁人了,是不是欺人太甚?既然十七娘不合适,颜家选一个同龄人来嫁。颜少主年岁适合,我说错了吗?”

“这么言道,方祭酒还是很有理?”右相本是温润之人,今日冷了面容,连连冷笑,道:“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颜家少女是什么身份,你儿是何身份?”

“她的母亲是当朝左相,你儿的父亲不过是国子监祭酒,颜少主身上有封地,那可是实打实的县主,你儿又算什么?”

“方祭酒,你打的主意,我一清二楚,不过是挑着颜家的错误,借以要挟,让左相将女儿嫁给方家罢了。我想问,你儿配吗”

右相一番话,高声呵斥,揭露了方家的脸面,她立即说:“你这般人不配在国子监教育良才,不如脱下官袍回家去种地,免得误人子弟。”

方祭酒觉得自己占理,本以为自己可以要挟左相,毕竟人家没有道理,势必不会高声宣扬,没想到,右相掺和进来了,让他颜面丢失。

他道:“我儿何错之有,被颜家这么侮辱?”

“颜少主有何错,为何要嫁给你儿子?”右相回怼一句。

方祭酒气得要杀人了,眼看着周围同僚们聚集,他唯有喊道:“孔夫子所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真理。”

话音落地,一旁的骠骑将军上前抓住他的脖颈,“方祭酒,您说什么?”

“纪将军,你干什么,天子脚下,你敢动手不成?”方祭酒大声喊了出来,“我是文官,你是武将,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何道理,没有女子,有你娘吗?”骠骑将军将人直接提了起来,“我是女子,你是男人,你看看你,可有力气?敌兵来了,你还要躲在女子的裙摆之下,真让人嗤笑。”

方祭酒一句话惹怒了女官们,吓得他连忙道歉,众人见状,纷纷散了。

然而刚回头,皆瞧见了陛下的銮驾驾临,众人跪下,山呼万岁。

女帝坐在銮驾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骠骑将军与方祭酒,“你二人这是怎么了?”

骠骑将军立即回答:“陛下,祭酒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无故骂我。”

方祭酒也做出回应:“陛下、陛下,那是孔夫子所言。”

他据理力争,可陛下的回答让他心如死灰,“朕也是女子。”

“陛下、臣失言。”方祭酒吓得匍匐跪地,汗流浃背,着实后悔此刻拦住颜执安,应该去相府才是。

女帝托腮,凝着地上的人,“究竟怎么一回事?”

她抬头,目光在众人中梭巡一圈,唯有右相站出来,道:“是颜家与方家定亲,颜家女身子不适,欲退亲,方祭酒不肯,与左相拉扯,非要、非要颜少主代嫁。”

此言一出,众臣中如同泼了开水,纷纷叫喊出来。

“亲事不成就退了,怎么还有代嫁。”

“颜少主是左相的心头肉,方祭酒,你这算盘打得我都看到了。”

“难怪左相要生气,若是我,我肯定掀翻桌子打人了,方祭酒,你太不自量力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在苛责方祭酒,唯有颜执安发现陛下的脸色当即变了,方祭酒只怕在京城待不下去了。但陛下失态,容易让人发现。

她上前解和道:“陛下,是颜家之错,可代嫁一事,着实不成。小女年幼,刚回到臣的身边,臣不想她早嫁。”

一时间,方祭酒骑虎难下,张了张嘴,上座的女帝开口,“姻缘乃是天定,既然颜家姑娘婚前染恙,可见是上天警示,她做不成你方家妇。既如此,痛快退亲,何必让姻缘变成敌人。”

女帝警示,方祭酒咬牙吞下屈辱,“陛下所言极是,臣这就回去退了亲事。”

言罢,女帝便走了,众人看向方祭酒的眼神十分复杂,有厌恶有同情。

众人陆陆续续进殿,方颜退亲一事也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