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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几天的安排结束,医护们放心地回房休息,明天只会更加忙碌。

……

景佑元年四月初八这天对滑州城百姓而言,宛如话本子里的天降神明拯救苍生。

先是飞来医馆的大铁马一辆又一辆,停在城西门外,走出一身白衣的飞来医馆医仙们,他们分头去了城南悲田坊,城西伤寒病区和府衙大校场。

百姓们知道这三个地方有什么人,这些人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妻子和孩子,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惴惴不安,到傍晚时分都成为过去。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用堪称鬼神之技的医术,和前所未见的法器。

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先是悲田坊传出二十位“母子/女平安”的好消息,震惊了整个滑州城的百姓。

以往是一脚踩进鬼门关的临盆,怎么能如此顺利和平安?

紧接着,在城西负责清扫的杂役又传出消息,伤寒病区的病患们都用了飞来医馆特有的药物,便血的人少多了,高热的也在退了,虽然很多人浑身疹子但精神变好了。

最后是府衙大校场外,频繁的咳嗽声少了许多。

一时间,百姓们提到嗓子眼的心默默落回胸膛,这还只是第一天,还有明天和后天,虽然此前根本不敢这么想,连梦都不敢做,可眼下怎么就成真了?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城东关闭多日的医馆就开了,挂出义诊的旗幡,是擅长刀针的孟太医和学生们,给这些日子受伤的百姓们处理伤口。

这让多日没有医师开诊,有病痛全靠忍的百姓们惊喜连连。

没多久,百姓们就在医馆外大排长队,同时看孟太医的手段,判断自己要不要继续等。

事实是,擅长刀针绝不是乱吹的,孟太医和学生们出手就知有没有。

于是,等看病的百姓越聚越多。

没关系,孟太医又请人在医馆外摆了许多矮几,增设看病位,毕竟学生多,摆得开。

百姓们一看更高兴了,滑州城的生活忽然就有了盼头。

第143章

滑州城东的医馆外十个诊位, 按病情严重程度给百姓拿号牌排队;隔壁的药铺按孟鸿才的药方给百姓抓药,或者给外伤用药,都免费。

而城南的悲田坊, 留守值夜的稳婆们不仅盼来了飞来医馆的医师们,还意外看到了一大群从国都城来的稳婆。

详细的交接班以后, 忙碌了整整十六个日夜的滑州城稳婆们, 意外得到了三日假、额外的食物和干净的水,以及李知州特别下拨的接生费。

但她们看着分发给自己的物资时,第一反应不是道谢,而是怀疑这一切都是累极了的美梦。

国都城稳婆沈氏, 与滑州城的几名稳婆相识, 见她们都站得一动不动、满脸茫然的样子,赶紧小声提醒:“道谢啊……”

稳婆们如梦初醒:“多谢!”行礼后领着各自的吃食和水,走出悲田坊却看到更加意外的惊喜,有马车可以载她们回家。

天爷啊!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别醒了!

而滑州府衙后面的大校场, 一大早的惊喜也不少,都说“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尤其是战力很强的捧日军们。

最近几日发热的、咽喉肿痛的、咳嗽咳痰的……抗洪时有多勇猛,病倒时就有多惨烈。

此前,李知州望着爬不起来的捧日军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是陛下的近卫,倘若折损在滑州可如何是好?

幸好有飞来医馆!

一大早,呼吸科医护们到达滑州府衙,与李知州、管事和主簿们打过招呼,直奔校场的呼吸病区查房。

首次使用抗生素的效果确实非常惊人,捧日军也好,滑州感染风寒的医师们也好,不到20小时,精神状态截然不同,只要继续治疗,就能很快康复。

但有个人例外,捧日军指挥使杨功高热不退,呼吸音弱,咳痰铁锈色,整个人像煮熟的螃蟹一样红,皮肤上还有出血点。

不仅如此,杨功的扁桃体和悬雍垂肿胀得厉害,几乎要把咽部都堵死了,扁桃体表面有分泌物。

呼吸科大耳朵“胡图图”医生收了听诊器,盯着杨功发绀的嘴唇和指四颜色,从背包里拿出血氧仪夹在杨功的食指上,显示血氧89 。

胡图图医生拿出手机:“黄工,麻烦你到滑州府衙后面的校场设临时医院,带上发电机、氧气瓶和心电监护仪。”

手机传出黄工的回答:“好嘞,可是从城西门到府衙怎么走?车能不能开进去?”不然搬那么多仪器够呛。

胡图图找到李知州,忽然意识到不知怎么称呼地方官,憋出一段话:“呃……这位大人,杨功病得严重,我们需要在这里建临时医院,有大型设备要搬过来。”

“不知您能不能让人把城中的主路清出来,我们的车要开进来。”

李知州只听懂了“病得很重”,完全不明白“”临时医院、大型设备和车开进来”是怎么回事。

呼吸科医护的大郸话学得都不错,但架不住李知州对飞来医馆的事物毫无概念,沟通得非常费力。

最后胡医生只能打电话摇来魏璋。

可惜魏璋的解释也没好多少,无奈之下,直接拉着李知州上马直奔城西门外,指着实物解释。

李知州先是被发电机等一众设备惊得维持不住仪态,好不容易明白后,立刻吩咐城中护卫开道。

半小时后,黄工和保科长开着厢式车进了府衙后门,停在大校场飞快地搭好临时医院,再卸下一台又一台设备。

发电机的声音响起,设备安装调试完毕,大家一起把杨功搬进去,吸氧、打留置针……可惜检验科和放射科没法跟到滑州。

胡医生下医嘱,再给退热药并加大抗生素用量,监测生命体征。

一时间,不论是大郸的什么人,连李知州都想走进超大帐篷里看个究竟。

中午十一点杨功终于退热,但到十二点半,体温又冲到39.8度,几乎同时,心电监护报警,心律异常每分钟182次,呼吸困难更加明显。

胡医生找了一名捧日军详细询问杨功生病前的经历以后,果断拿出手机向心内科傅秋华主任发出视频邀请:

“傅主任,捧日军指挥使杨功肺炎体征,扁桃体肿胀三度,高热不退,心律异常,经抗生素、补液补电解质治疗,效果不明显。”

“怀疑合并心肌炎或感染性休克前期。您觉得呢?”

傅主任从视频看心电监护数据,又看了24小时特别护理记录单,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以前是不是住过医院?”

胡图图医生立刻找到其他捧日军询问,五分钟后回来:

“傅主任,上巳节出游的时候,他和其他几个人先有外伤然后溺水,被送到医院抢救过,住了一星期才出院,回家休息了三周刚上岗就奉命赶到滑州。”

“到滑州城以后就冒雨赶路以后,又挖泥土填麻袋,踩在泥水里连续好几天没睡……”

两边医生同时短暂地沉默,这是Buff叠满了呀,他不危重谁危重? !而且这些大概率只是刚开始,之后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傅主任难得皱眉,望着手机屏幕里的胡医生:“你们这次带了哪些心血管药物?”

“稍等,我去找。”胡医生从折叠桌抽屉里翻出药品清单,给傅主任看。

傅主任从视频里下医嘱,增加心血管系统的药,两人商议后改换广谱抗生素,无论如何先稳定病人的生命体征。

医嘱下得快,护士校对执行得也快,半小时后,杨功的心率减慢、血氧渐渐上升,体温也下降了。

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一小时后,杨功床前的心电监护忽然长鸣,心跳骤停,血压消失,病人失去意识。

胡医生随手拿来除颤器:“除颤准备!”

肖护士立刻准备。

第二次除颤后杨功才恢复自主心跳,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胡医生,以及周遭陌生又熟悉的一切,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一番忙碌后,大家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救回来了。

以防万一,傅主任联系120穆医生:“趁杨功相对稳定,用救护车把他送回医院,把各种药物带上,保持联系,越快越好。”

胡医生再次找李知州进行协调,半小时后,救护车载着杨功驶离滑州城西门,在天武军的开道下,向方沙城驶去。

……

傍晚时分,杨功被救护车送走,黄工和保科长望着空空的临时医院,没有危重病人发电机还开着,要不还是拆了吧?

然而,滑州城处处有意外,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到保科长的手机铃声响,接通后传出妇产科谭主任的声音:

“保科长,城南悲田坊有三名初产妇不能顺产,我们这儿也没有麻醉医生,也没有手术器械,只能把她们送到医院去。您看?”

保科长不假思索地回答:“谭主任您放心,城西有很多车和志愿者,没有救护车也能送。我立刻安排。”

保科长和魏璋,再次与李知州协调,三辆私家车从南门进城,接走三名初产妇,有两名稳婆同行。

半小时后,城西伤寒治疗区又打来电话,要送两名病人去医院。

保科长一行人再次协调派车,在傍晚时分把两名病人接走。

原以为可以按部就班渡过的第二天,好不容易熬过去,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回滑州驿躺下没多久,魏璋接到郑院使的电话:

“魏使,德县医师全都病倒,目前只有连下官在内的五名太医还在支撑,但伤寒病患足有一千多……”

“经过捧日军调查,发现有人刻意污染德县水源,此人已经捉拿收押。可是……”

通话忽然中断。

魏璋一骨噜爬起来:“可是什么?”

手机里传出嘈杂的响声,似乎是郑院使发生了什么意外。

魏璋皱紧眉头高声问:“郑院使,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手机里传出发颤的回答:“魏,魏使,郑院使他晕倒了……鼻息、脉相都很虚弱……现在给他扎针……”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每分每秒都慢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魏璋再次听到回答:“郑院使醒了,但还是虚弱得很。”

紧接着又听到郑院使的声音:

“魏使,下官只是有些累,无大碍,只是药材快用完了,病患越来越多……德县离滑州有些远,沿途有近三成的道路只能骑马……”

“下官已经将德县实情告知陛下,但不敢轻易打扰邵馆长,所以……”

郑院使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的再三要求过分,可眼前起着高热、浑身疹子的伤寒病患们,真的来不及救治。

病患太多,德县的药材快用完了,医师远远不够,再这样下去,每拖一个时辰就可能多死几个病人。

“我知道了。”魏璋结束通话,拿着手机走出厢房在廊下张望,看到每个房内还都有烛光。

“滑州支援群”正聊得热火朝天。

按谭主任和裴莹的估计,短则三日,长则七日,悲田坊的孕妇们都能顺利分娩,到时妇产科的任务就完成了。

消化科的估计也挺乐观的,毕竟抗生素和止血药效果惊人,不发生意外,病人们按要求定时定量地吃东西,短则七天,长则十四天,都能恢复。

呼吸科更加乐观,如果今天杨功不病危,会相当顺利。

魏璋把德县的现状发到了“滑州支援群”里,热闹的群聊瞬间结束。

好半晌,群里才有人提问:“滑州城到德县多远?”

魏璋找来滑州驿的店小二问了又问,才发信息回答:“路程是方沙城到这里的二分之一,但路况不好,后三分之一只能骑马。”

群里又一阵安静,没过多久,就有人在群里发言:“也就是说,如果明天天一亮就出发,以我们的速度,最迟中午就能到德县。”

“为了诊治更高效,可以让德县的捧日军先准备竹竿和带编号的布条,我们一到就能开始按病情用药。”

这下魏璋反而沉默了:“你们这样连续赶路不会累吗?”

“累啊,但我们可以见缝插针地休息,前两年到处支援做核酸就是这么过来的,上车睡觉,下车干活。”

魏璋又在支援群发消息:“明天一早需要八辆车带上电动车头盔,医疗器械和药物,出发去德县。野外驾驶经验丰富的优先。”

几乎瞬间,爆破组就抢到了三辆车的名额,三分钟内抢完。

魏璋怎么也控制不住表情,往群里发消息:“那我肯定要舍命陪你们这些真君子了,早睡早起。”

十分钟后,厢房内的烛火都灭了,滑州驿内静悄悄。

第144章

阴沉的天空布满乌云, 风大沙尘重,德县小城,城外村庄、良田和被大雨冲毁的官道, 一片灰蒙蒙。

捧日军分成三队,一队守着熟水铺、一队给城内水井开盖让百姓取水、另一队则帮着郑院使配补液盐。

德县县丞蔡珲今年四十五,本就是芝麻绿豆似的小官,先是遇上连日大雨,几乎同一日就有伤寒病患……撑到现在,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草药还剩最后一锅, 出去采买药材的药铺掌柜迟迟未归;德县医师全都染了伤寒, 只剩郑院使和四名太医硬撑。

之前陛下亲口所说, 会调集滑州地界以外的医师来帮忙,到现在别说医师, 连匹马影子都没看见。

蔡珲带着县衙上下,既要安抚百姓,还要防止伤寒病患外逃,更要保证伤寒治疗区的饮食……每一天都头大如斗。

明明已到正午时分,越来越阴沉的天空隐隐有下雨的样子,蔡珲真的绝望。

偏偏就在这时,邮差快马从县衙门前经过,见到蔡珲赶紧行礼:“蔡县丞,有没有书信要发?”

蔡珲看着邮差鼓囊囊的包有些纳闷:“你这是收了谁的书信?”

“啊,回县丞的话, 是郑院使和太医们的书信,”邮差有些为难,“说是他们以防万一准备的遗书。”

蔡珲的脸色一僵,随即挥了挥手:“快送去。”

邮差骑马踩着泥路走了。

蔡县丞站在县衙的二楼, 眺望德县东门方向,眼角余光看到郑院使走过来,急忙转身,两人相视苦笑。

因为太医院最新的疫病防治方案,日常只喝熟水、吃熟食,如果大雨成灾或被淹过以后,哪怕洗脸都要用熟水,不然容易生眼疾。

德县很穷,蔡珲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全县日常喝水都靠熟水铺,但天气渐热,经年喝生水的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所以水源被蓄意污染后,伤寒病患激增。

现在,病患多,能干活的少,还有一部分要帮病患。

熟水铺烧水从早到晚,还要配补液盐,身体好的基本能不喝水就不喝,至于洗漱的水都能省就省。

所以,蔡珲早起抠了眼屎,连脸都没洗,反正大家都一样,谁也别笑谁。

“禀蔡县丞,”郑院使爬到二楼,走得气喘吁吁,“您可看到官道上有人来德县么?”

蔡珲早就见识过郑院使的“千里传音器”,听他这么一说,立刻两眼放光:“郑院使,您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郑院使叹气:“下官昨日先向陛下报告了德县实情,后来向支援滑州府的魏使求救,也细说了实情。”

蔡珲激动起来:“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会来吗?真的吗?”

郑院使眼神一黯:“魏使只让砍竹子、给病号戴编号布条,但没说何时会来。”

“竹子砍了么?布条戴了么?”蔡珲只听得到会来,其他的全当没听见。

“捧日军忙了一个通宵,现在都备好了。”

蔡珲麻了,然后肚子里咕噜噜响,哦对了,米粮也都尽量供给病患们,早食还没吃。

郑院使从宽袖里掏出最后两片猪肉脯,拆了包装递了一块过去:“蔡县丞。”

蔡县丞学着郑院使的样子,把猪肉脯放进嘴里,反复嚼出好味道,特别不舍地咽下:“郑院使,本官是不是也应该准备一份遗书?”

郑院使诧异地望着蔡县丞,他的眼神比阴沉的天空还要暗:“蔡县丞,大可不必……”

蔡县丞苦笑:“按大郸律,本官保不住伤寒病患也保不住乌纱帽,还出了细作污染水源一事,如果病患们死去太多,本官的小命也难保。”

“还是写吧,谁知道能撑多久?”

前后撑了有半个月?还是更多日子?不,感觉像硬熬了三年。

郑院使望着越来越低的乌云和更猛烈的风沙,绝望更深重地压在心头,从贴身的里衣取出一张照片。

蔡县丞又一次看向昏暗的远处,这下彻底绝望了,医师都病了、药材没了、病人越来越多,救援迟迟不到,能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办?

一转身,就看到郑院使红着眼圈看手里的纸片,忍不住凑过去看上一眼,当时就惊讶到破音:“郑院使,这是什么?”

郑院使老脸一红,递给蔡县丞:“下官带拙荆去过飞来医馆,魏使给我们拍了照片留念,那里真的特别好看……是不是?”

蔡县丞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什么仙人法器?怎么能把人放在小纸片上,人还一模一样?

郑院使把照片重新收好:“下官问心无愧,死而无憾。蔡县丞,下官告辞。”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准备下楼。

忽然,郑院使的老年机又响了。

蔡县丞赶紧跑过去:“是不是有新消息?!陛下还是魏使?”

郑院使摁了接听键:“魏使?”

“郑院使,你们现在在哪儿?我们看到德县东门了。”

郑院使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跑到城楼东面,只见远处,一个又一个特别明亮的光点冲破阴沉,沿着官道越来越近,激动到飙高音:

“蔡县丞,医仙们骑着小铁马来了!快看!”

蔡县丞跑丢了一只鞋都顾不上捡,直奔郑院使身旁,被远处的亮度惊呆:“什么样的烛光能这么亮?”

铺天乌云裂了一条缝,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官道也亮了,仿佛替人引路,一直照亮前方。

郑院使兴奋地大喊:“蔡县丞,我们去迎接?”

“接,一定要接……”蔡县丞激动得小跑了两圈才意识到光着一只脚,捡起鞋子跳着穿好,飞一样跑下楼。

……

蔡县丞和郑院使骑着马冲出县衙大门,穿过城内主道直奔东门城外。

十辆粉蓝粉红粉绿的电动车、骑车人戴着五颜六色的头盔,背着大大小小的背包,亮着大大小小的车灯,在天空泻下的亮光里,飞快地驶向城东门。

越来越近时,蔡县丞和郑院使才发现,每辆电动车都载两个人,其中有几个人还是天武军。

而电动车队后面很长一段距离是骑马前行的天武军士,马背上有大小不一的包裹,队排得很长。

蔡县丞傻眼,小铁马比天武军良驹还快?

还有,驾驶小铁马的都是飞来医馆医仙?就是,他们穿的全是白衣服……看起来有点闷是怎么回事?

铁马队越来越近,近到第一位的人挥手大喊:“郑院使!”

郑院使不顾一切地跑过去:“魏使!”

蔡县丞完全不明白,但也跑过去。

终于,双方只有五步距离。

蔡县丞真切地惊呆了,远看已经够震惊,近在眼前才明白震惊得远远不够。

铁马比□□的劣马小了不少,却能载两个人和各种物品,还能有如此惊人的速度。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从上到下只能看清一双双眼睛,其他部位全被白衣包裹,连眼睛外都有一层透亮如纸的琉璃裹住。

郑院使去过许多疫病之地,曾见过无数双充满恐惧与期待的眼睛,却是第一次期盼医仙们的出现,而他们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

“魏使……”郑院使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魏璋直截了当:“郑院使,事不宜迟,先去伤寒病区。”

“好!”郑院使激动得连互相介绍都忘了,调转马头带路。

“哎,哎……”蔡县丞望着一辆辆电动车从身边急驰而过,急得调转马头猛追,“等等下官……”

……

临时伤寒病区,捧日军在外面围了一圈。

五名太医手拉手,抱着必死的决心,手拉手堵在大门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除非从我们身上踩过去!”

凡是能走动的病人都围挤在大门前,互相搀扶着,满脸绝望,充满敌意与五名太医对峙。

有位身形高大但消瘦的病患,嗓门很大:“哼,郑院使跑了,蔡县丞今日也没来!”

“药没了,早食越来越少,连水都变少,你们就是打算让我们在这里等死!”

“连医师都染了伤寒,这病根本治不好!以前德县就死过数百伤寒病患,别骗我们!我们又不是三岁孩童!”

太医们有五个人,想逃离的病患五十个都不止,越解释声音越大,然后嗓子很快就哑了:

“向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滑州城的伤寒病患都在康复,没有继续死人!”

“我们守在这里,一个人都没逃,生死与共,你们为何就不信?!”

又一位病患大吼出声:

“你们连夜运来这么多竹竿,又让我们带这些布条做什么?”

“就是别有用心!就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让我们走!”

因为此前连日大雨,死去的伤寒病患只能堆在附近,好不容易有个晴天,就那样烧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那日的浓烟和空气里弥漫的焦臭味,白天萦绕在病患的脑海里,晚上出现在梦里,折磨着每位病患。

被恐惧与猜忌逼疯的伤寒病患们,现在看到任何人事物都心生怀疑,只想从这里逃出去,好歹能见家人最后一面。

双方对峙,互不相让。

第三位病患越走越近,直到站在太医面前,眼神充满杀意,像陷阱里的困兽一样疯狂:“让开!”

“不让!”太医们身心俱疲,但出发前收到景佑帝口谕,不能让任何伤寒病患逃离,否则按渎职严惩。

大郸所有行当都是世袭制,没有任何改行的可能,太医们的孩子也都是医师,如果太医渎职,自家孩子的前程也都完了。

所以,就算豁出这条命,太医们也要死守到底,殉职好歹能让孩子们的前程敞亮些。

一位病患动手推搡太医,紧接着第二只手,第三只手……

太医们紧紧地勾住胳膊,誓死当人形围栏。

随行保护的捧日军搭弓射箭,副指挥使高喊:“陛下有令,伤寒病患擅自逃离病区者,一律射杀!”

推搡的手瞬间少了,但又有人高喊:

“射杀是死,困在这里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有什么可怕的?!”

话音未落,推搡的手更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郑院使高喊:“都住手!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带着药来了!”

“骗什么人?”

紧接着病患们就被前所未有的亮光闪着了双眼,纷纷闭眼后退。

太医们几乎跳出嗓子眼的心,突突狂跳得胸口发闷,疲惫憔悴的脸庞却有了笑意,太好了,终于等来了!

太好了!

捧日军们回头,看到小铁马队和铁马上的天武军,当时就楞住了,羡慕嫉妒恨啊,他们几个为什么可以坐小铁马?

魏璋停住电动车,凌厉的视线从每个病患眼前扫过,高声说道:

“我是飞来医馆驿语人魏璋,陪医师们到这里救治伤寒病患,治病自愿,如果有不想治的,解了布条现在就走!”

“我是天武军指挥使,想治病的赶紧回病房,不想治的去那边火化坑待着。”

“回家?回家把病传给家人,要死死全家?!”

“来人,把闹得最凶的病患抓起来!”

十分钟后,临时病区的空地上,只剩被抓的四名病患,其他人都回病房去了,是的,没人想死,伤寒是瘟疫,没治好就回去,会死全家。

廖医生和肖护师带领医护们停好电动车,背着各自的大背包,径直走进伤寒病区的大门,按病房号开始检查病患、并向太医们了解病情。

他们轻声细语、诊治高效,病房里的病患很配合,安静有序地仿佛刚才的生死冲突是场幻觉。

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天武军跟在医护身旁随行,警惕着进出经过的每一个人。

而当医护们在高效诊断时,落在后面的天武军马队赶来了,卸下绑在马背上的各种医疗器械和药品,一箱又一箱搬进医师们专用的库房。

病患们躲在病房里,偷偷观察飞来医馆的人和物,从未见过,但看起来就是非常昂贵,而且很明显这些都是用来治病的。

从郑院使和太医们的恭敬程度来看,飞来医馆医师们的医术想来非常高超。

医护们给北狄使团治疗攒的经验,在滑州城很好用,而在滑州城积攒的诊疗经验、与天武军的默契配合,用在德县更加高效。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而天武军和捧日军一起,骑马不断接力往返,一趟又一趟地往德县运送药物和医疗器械。

半个时辰后,天字号病房的病患们已经躺平,望着竹竿顶部挂着的透明输液袋和扎在自己身上的针发呆,啊这……与大郸医师们的诊治方法天差地别,但又忐忑。

而病倒的德县医师们,在看到并亲身体验了飞来医馆的医治,内心几乎是崩塌的,这是什么神仙法器?又是什么样的治疗方法?

尾随到伤寒病区的蔡县丞,双眼已经空洞了,太匪夷所思,太高深莫测。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傍晚时分,所有的补液、止血和抗生素都已经到位,病患们也喝上了容易消化的米粥和调理胃肠的汤药。

夜深人静的子时,所有治疗结束,医护们与太医们轮换休息。

伤寒病区里静悄悄,飞来医馆的灯一盏又一盏地亮着,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

第二天清晨,阳光出奇得好,与昨日的阴沉截然不同。

德县伤寒病区,病患们有序排队领各自的早食和汤药,觉得飞来医馆的医术好得天上有地下无。

只是一晚治疗,今日的精神好多了不说,沉重的身体都轻快了。

蔡县丞听到外面有差役兴奋的高喊:

“蔡县丞,德县药铺掌柜们带着药材回来了!”

好不容易休息了小半日的郑院使和太医们听了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没多久又有差役来报:

“蔡县丞,有一大批医师们,坐着马车牛车正在陆续抵达东门,说是从其他州府赶来的,是否要去迎接?”

蔡县丞用衣袖抹了一把脸:“迎!本县丞现在就去!”

郑院使、太医和病倒的德县医师们,听到这个消息,一直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郑院使和太医们骑马,追上蔡县丞,一起去城东迎接风尘仆仆的医师们。

而他们进入伤寒病区后,整齐划一地向飞来医馆医护们行礼。

医护们也向他们鞠躬。

从古至今,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医者们,在这样奇妙的时刻相遇、互相尊敬、并肩作战。

魏璋拿着手机,将这一刻记录。

至此,德县的医师数量充足,药材库存颇多,伤寒病区病患情绪稳定、身体情况大为好转。

所以,上午的治疗结束,双方交接完毕。

飞来医馆的医护们收拾完所有的医疗垃圾,骑上电动车,和天武军们先后离开伤寒病区,踏上去滑州城的路。

大郸的医师和病患们,站在病区大门里,目送他们的身影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也不愿散去。

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

又或是,再也不见。

……

傍晚时分,滑州城的城西门楼上,灯笼架提前点亮。

李知州焦躁地来回踱步,飞来医馆的医师们怎么还没回城?路上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呸呸呸!

有天武军保护,不会有任何危险!

邵院长也站在门楼上,虽然一直收到魏璋的实时消息,也在看滑州支援大群里的消息,但始终心神不宁。

直到天都黑了,才看到远处小小的亮点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后面还有一长串火把。

“回来了!”邵院长赶紧往走下门楼,转眼就到了城门外。

李知州也赶紧跟下去。

第一辆车停在临时停车场,魏璋和廖医生最先下车,第二辆第三辆紧随其后,十分钟后,八辆车到齐。

邵院长高悬的心放下一半,走过去就开始叨魏璋:“说好下午五点就能到的,现在都七点了!”

魏璋嘿嘿:“本来是的,还没出德县城门,就被百姓拦住,死命往我们车里塞东西。”

“电动车很容易被拦啊,天武军也被拦了,不拿他们的东西根本走不了。”

“竹筐装好的鸡蛋鸭蛋鹅蛋,看我们电动车装不了,就往天武军的马背上挂。”

脱掉防护服的医护们纷纷点头,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吓人,忽然就围上来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放东西:

“邵院长,可吓人了!”

像为了印证大家都说了大实话,突然一声特别响亮又突兀的鹅叫:“昂……”

邵院长被吓得一楞,循声张望:“蛋也能叫?”

爆破组的郭工打开厢式车的后车门:“邵院长,来看一眼?”

邵院长走过去一看,倒退两步:“这么多?”

是的,三辆厢式车里塞满了蛋筐,还有活的鸡鸭鹅各二十只,两对大雁和一对梅花鹿。

除此以外,其他车的后备厢也塞得满满当当,包括但不限于,德县的时令蔬菜、分割好的猪牛羊肉、装在木桶里的活鱼和米面粮油。

邵院长向魏璋使了个眼色,小声问:“不是说德县很穷吗?”

魏璋耸了耸肩:“救命之恩嘛。”

邵院长迅速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终于放下心来:“赶紧的,回滑州驿好好休息,早点睡。”

郭工问:“邵院长,这些放哪儿?”

邵院长看向魏璋:“要不留在滑州?”

魏璋立刻回答:“会被认为嫌弃,瞧不上。邵院长,我们带来的东西消耗很快,这些都装得下。”

“行吧,那就带回医院,”邵院长又催,“赶紧回驿馆洗澡吃饭休息。”

说来都没人信,医护们回到驿馆洗澡吃饭都精神抖擞,回到房间秒睡。

在每层楼巡视的店小二都放轻了脚步,生怕吵到他们。

……

与此同时,城南悲田坊,谭主任用清水洗手,然后再擦消毒液,看到大群里报平安的消息,顿时安心了,顺便问国都城的稳婆们:

“当日在国都城里,你们明显不愿来滑州,为何还是来了?”

忽然跟来了,各项知识点学以致用,这几日的接生手段有很明显的提升。

稳婆杨氏特别严肃:“谭师,您说的对,这是难得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凭自己的术业说话,才能在太医院站得住脚。”

谭主任微笑着点头:“廖医师他们已经平安回到滑州城,你们在悲田坊这几日的表现极好,所以,这几日我们会先回飞来医馆。”

“你们的表现与评价,我会如实向陛下禀报。”

“多谢谭师!”稳婆们既高兴又激动,从出生就被瞧不起,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被陛下钦点进太医院的机会。

而且大家凭真本事参加考核,机会难得,岂能轻易错过?

谭主任望着雀跃的夜班稳婆们,悄无声息地离开悲田坊,回滑州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