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主君, 你去哪儿了?为何不事先说一声?”妻子蒋大娘子问得稀松平常,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始终没落下。
郑院使边解释边往家里搬东西:“原本只是随便走走,不知怎么的就遇到了郑国公,他说近来有些头晕,就上了他家的马车……”
“这些都是郑国公赠送, 足够全家吃一个月了。”
“……”蒋大娘子接过郑津手中的油罐,放心下来就忍不住高兴, “刚才点过了, 齐王殿下不仅派人把郑家保护得很好, 还把咱家的库楼都给填满了, 满满当当的。”
“够我们吃用一整年。”
夫妻二人把东西都搬进屋,关上门。
郑津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成亲三十年了, 都没带你出去游玩过, 明日, 明日一早,带你去飞来医馆, 据说那里与大郸截然不同, 比长信宫还要奢华美丽十倍!”
“此话当真?”飞来横祸以后,郑家人的心境都有了极大的改变。
“今晚沐浴更衣, 明日一早就出发。”
“行。”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郑津把满满一箱书信搬上马车, 又把妻子扶进马车,给她后腰放好靠垫,还在小桌上摆了蜜饯和小点心。
夫妻二人在坊门打开后就上路了,一路上,郑津先买了串在铁签上烤熟的馉饳三串,又买了两碗热腾腾的馎饦,两人细细品尝。
虽然出发早,但并不觉得冷,吃完后两人再次上路,马车驶出万胜门,径直向飞来医馆驶去。
郑津平时小心谨慎惯了,马车也行得慢,出城没多久就隐约听到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扭头一看是魏国公府的马车队,以极快的速度超过自己又停住。
仔细一看,掀开帷裳的竟然是齐王殿下,赶紧下马车和妻子一起行礼,却被“免礼”。
齐王殿下明显赶时间,寒暄两句就匆匆赶路。
郑津夫妇望着急速行进的马车队,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当年总是哭哭啼啼、对自己拳打脚踢的孩童竟然长得极好,还有悲天悯人的好心肠,实在太难得了。
……
一大早,金老和邵院长刚到抢救大厅,就听到对讲机传出崔主任火烧火燎的询问声:“院长,我们能不能带上发电机出诊?”
“有新病人?”邵院长一时没听明白。
“邵院长,赵鸿的治疗还剩最后两次,他已经两晚没回来了……”崔主任实在怕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前功尽弃。
邵院长在脑海里飞快回忆郑院长所说的“开车下山”,立刻拒绝:“崔主任,大郸的路况不太能开车,而且国都城到处是牛羊马,忽然开车进城,很可能会引发国都城的恐慌。”
“那……怎么把赵鸿叫回来?!”崔主任那个急啊。
正在这时,金老的对讲机响了:“金老,赵鸿回来了,车队后面隔得很远,还有一辆马车。”
崔主任不由提高了嗓音:“让赵鸿立刻到理疗康复科来。”
“好嘞。”王强愉快地回答。
很快,赵鸿就出现在抢救大厅,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郎,肤色本就偏白,所以脸上那对硕大的黑眼圈格外引人注目。
金老忍不住问:“你两天没合眼了?”
赵鸿不好意思地点头:“又困又饿又渴。”? ? ?
抢救大厅的众人惊了,堂堂齐王殿下,在偌大的国都城长信宫里竟然又饿肚子还口渴?说出来谁信啊?
赵鸿更不好意思地回答:“郑院使提醒我,小心长信宫的吃喝之物,带去的小面包和咖啡都没了,就……”饿了一天。! ! !
抢救大厅的众人第一次感受到古代权势争斗特有的危机四伏,第一反应是长信宫竟然也不安全,第二反应就是拿出各自珍藏的小零食和饮料,给他塞了满满一大包。
赵鸿拿着大背包感动得难以言喻,刚要说些什么。
金老提醒:“崔主任等着你呢,赶紧去。”
赵鸿的感动瞬间变成恐惧,背上包就一路快走离开抢救大厅。
崔主任在康复理疗科的小办公室里生气呢,就听到敲门声,紧接着就看到两眼皮打得难分难解的赵鸿,一时间,生气变成担忧:“怎么会这么忙?”
“请崔主任原谅,”赵鸿一揖到底,“君子一言九鼎,某未能做到。”
“赶紧的,躺治疗床上去,背包放下来,没人会抢你的……”崔主任可不管赵鸿是什么身份,毫不留情地一通念。
然而,崔主任的碎碎念并没能持续多久,只是安放理疗仪的时间,赵鸿刚躺到治疗床上就睡着了,一直到所有治疗结束都没醒。
崔主任拉上治疗室的窗帘,关了灯,放轻脚步离开治疗室,顺便把门关好,走回病区。
……
而巡查完急诊,刚和金老一起到门诊大厅的邵院长,对讲机再次响起:“院长,有个老头递了名刺,但我听不懂他说的话。”
金老在旁边插了一句:“魏璋马上就到。”
很快,魏璋把郑津夫妇和一箱书信带到门诊大厅,介绍:“左边这位是飞来医馆邵馆长,右边坐电动轮椅的是金老。”
郑津夫妇从官道上仰望飞来医馆像空中花园的那一刻开始,就没停止过惊诧,马车离方沙城还有二十多里,就被神卫们骑马围住了。
然后,郑津就看到了神卫们脸上已经消退许多的刺配,当时就震惊了。
神卫长认识郑津,简单把飞来医馆女医者替他们消除刺字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顺嘴提了一句,飞来医馆的女医者非常多。
郑津听到女医者时,再次惊了,全大郸都没女医者。
神卫长带路,郑津驾着马车紧跟在后面,驶到方沙城西南时,又被魏国公派来的黑护卫震慑住,下了马车捧着一箱书信跟在神卫长身后,又看到高高在上的移动梯。
保安队长王强和魏璋从移动梯下到方沙城,郑津赶紧恭敬递上自己的名刺,说:“在下是国都城太医院院使郑津,听闻飞来医馆医术精湛,堪称鬼神之技,特来求教。”
魏璋与郑津相对行礼:“请!”
对大郸人来说,自己的服饰爬移动梯其实很不方便,而郑津夫妇爬起来更是吃力,好不容易看到医院西门,就被一路的花草树木、雕栏蓝铁皮门等等的一切惊呆了。
就这样,郑津夫妇二人相互搀扶,走进飞来医馆,本以为外面已经是极致,没想到进入的瞬间,受到了最强烈的冲击,这里……真的美伦美奂,到处都是奇思巧技!
魏璋按邵院长的指示,把他们带进门诊大厅,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砖、三层高的透明穹顶和所有的装饰,郑津夫妇俩要掐着自己的手才觉得这一切不是做梦。
正在这时,金老操纵着电动轮椅到了郑津面前:“郑院使,我是飞来医馆译语人,这位是飞来医馆邵馆长。”
“你有任何要求,都可说来一听。”
郑津夫妇俩又被电动轮椅惊麻了,差点就跪了,被眼明手快的邵院长扶住。
郑津足足楞了五秒才回过神来,深深一揖:“大郸林州府多山,王母山最大,最近石刻匠人患上奇怪的肺病,有三人已经活活憋闷而死。”
“肺病?”邵院长拿起对讲机,“呼吸科,门诊申请会诊。”
很快,呼吸科医生胡景福,顶着他两个硕大的招风耳朵,带着听诊器,就这样走到门诊大厅,用“胡图图”招牌式提问:“邵院长,我是呼吸科主治医生胡景福,病人呢?”
邵院长一指郑津捧着的箱子。
“啊这……”胡景福作为资深二次元,对紧闭的、尤其是上锁的箱子有种莫名的抗拒,总觉得里面藏了什么凶神恶煞。
郑津赶紧打开箱子,捧出所有的书信,轻声说道:“病人身体极差,从林州到国都城坐马车至少要一个半月,所以先送来了这些描述肺病的书信。”
胡景福看着装满的箱子,环顾四周,随手指向药房外的等候区,蓝色金属椅都是空的:“不如,我们坐到那边去,慢慢看,好好聊?”
一行人到了等候区坐下,郑津有些心神不宁,飞来医馆竟然有如此高脚的椅子,坐着还真舒服。
胡景福听金老讲解现代简体字和大郸文字的区别和共同点,就这样看了起来,边看边拿颜色笔在上面做笔记,一封又一封地编号,直到全部看完。
郑津又一次麻了,飞来医馆的医者们看书信都这么快吗?
胡景福看完后,又重新装回箱子,用流利的大郸语问:“请问,您去林州亲眼见过这些病人吗?”
“没,”郑津向来实事求是。
图图医生问:“他们这些石刻工匠,平日雕刻时可曾用布巾捂住口鼻?”
郑津想了想:“老夫多年前见过一批石刻工匠,天气炎热,完全没遮口鼻。”
图图医生又问:“他们平日雕刻时可曾用水冲洗,边冲边雕刻?”
“没有。”郑津很肯定。
图图医生看向邵院长:“我怀疑是矽肺,工作环境很像,晚期更像。”
第72章
郑津虽然听不懂飞来语,但行医多年,知道医者之间相互讨论时的语气和神情,第一反应是欣喜,飞来医馆对这个病很有经验;第二反应是沮丧,因为胡图图医生的神色不太妙。
魏璋和金老互看一眼,尘肺这一整套资料,因为不常用,所以根本没翻译,这可怎么向郑津解释?
胡景福医生几乎同时反应过来:“金老, 尘肺没有翻译资料哇。”
金老忍不住皱眉:“专业名词就用现在的, 能解释通就行。”
这是最快也是最高效的办法。
胡图图看向邵院长:“院长, 这病可防不可治,在一期是人工干预可以恢复得很好;二期及时干预和治疗, 也可以延长寿命;三期没有任何办法, 我们科也没做过洗肺。”
矽肺其实是职业病尘肺的细分项, 常见于采矿、石雕等与石材加工相关的职业,临床经验和相关的检查治疗设备, 一般都在专门的职业病治疗医院。
而这类专科医院都开在矿业、开采、棉纱纺织、石雕等行业聚集的区域, 地域性很强,C市几乎没有这样的病人。
尘肺病是进行性加重的疾病, 临床分为三期。
根据资料显示,尘肺病一期没有明显的症状,有些病人容易疲惫,有些容易感冒,根本不会有人往尘肺方面想。如果能早期发现,及时采取防护措施,或者离开工作环境,不会对生命质量产生影响。
二期时,病人会有明显的呼吸道感染症状,咳嗽、咳痰、活动耐力下降,甚至有咯血、眩晕,体重下降明显等等,因人而异。
三期时,病人双肺功能严重受损,会有一系列严重的并发病,最后呼吸衰竭死去。
哪怕C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呼吸科综合实力很强,但治疗尘肺经验值为零,一期二期还可以对症治疗,遇到三期病人就束手无策。
因为细微的石尘,即二氧化矽微粒,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入肺部,这些微粒只进不出,渐渐地把双肺的肺泡全都填满,形成真正的“石肺”,当双肺失去代偿功能,就没有任何办法。
邵院长想了想:“郑院使说,那些病人送到这里至少一个半月,重病人很可能会死在路上。既然防大于治,我们先向他说明病因、病程和防治办法,避免更多的新病人才是正解。”
郑津非常专注地看人说话,却听不懂,魏璋和金老也不翻译,只能继续眼巴巴地看着,最后实在忍不住,轻声问:“这是什么病?不是触怒神灵?”
胡医生忽然打了一个响指:“我们科有尘肺矽肺的学习资料和视频短片,先让他看明白,然后再讲结合书信讲解清楚,怎么样?”
于是,郑津夫妇在魏璋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电梯,被忽然的晃动惊到,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在“叮”一声走出电梯后,又看到了更加明亮的走廊和安放的绿植,以及墙上的装饰画。
这一刻,他们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比长信宫都奢华美丽的存在。
魏璋打开多媒体会议室的门,按扭放下自动投影幕布,给郑津夫妇拿来矿泉水拧开盖递过去,胡医生回科室拿来自己的笔记本,联上投影仪。
郑津夫妇望着全透明的矿泉水瓶,清澈得难以想象的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清甜甘冽,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味。
魏璋坐在他俩旁边,递了纸笔给郑津:“我会和你们解释,有不明白的可以写下来,看完以后再讨论。”
郑津看着雪白的纸页,拿着中性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笔尖怎么这么细?不用磨墨?”
魏璋随手写字,又一次看呆郑津夫妇,就……实在太方便了。
尘肺的视频将近一小时,内容包括病因、工作环境、分型和治疗、以及最后的转归,有动画、视频和采访等等,即使不学医的人也能看明白。
郑津边看边听边记根本来不及,视频播放结束后,忐忑地问:“能不能再看一遍?”
结果这一看就是三遍,记了满满当当两大张的问题。
就在郑津还想看第四遍的时候,食堂樊主任推着餐车来送午饭了。
胡医生把保温饭盒送到郑津夫妇面前,用自己那份盒饭示意打开方式,又拆了一次性筷子给他们:“吃吧,这是飞来医馆食堂做的,希望你们喜欢。”
“今天是杂粮饭,酸辣土豆丝,蕃茄蛋汤,炸鸡腿,还有一个流沙小猪包。”
饭盒打开的瞬间,郑津夫妇就被食物的香气给吸引住了,看着从未见过的菜色,楞是忘记说“平日不吃午饭”的事情,拿起筷子向胡医生点头致谢,就细细品尝起来。
酸辣土豆丝清脆爽微酸,炸鸡腿外皮酥脆鸡肉鲜嫩多汁,蕃茄蛋汤酸甜口……两人胃口大开,吃得干干净净,连米粒都没剩,之后就对着粉粉的小猪包,有些不忍下嘴。
胡医生挟起小猪包解释:“趁热才好吃。”其实挺想给示范捅猪鼻子看流心淌下来,但又觉得有些不雅,别把他们给吓到。
“内馅有些烫,小心!”
“咝!”几乎同时,郑津被流心馅给烫了,可是虽然烫,但松软可口、流心细腻甜润,真的好吃。
蒋大娘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小猪包,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喜欢,最后在郑津的催促下才轻轻咬了一口,温热偏烫的流心进嘴……欣喜得不知该有什么表情。
“好吃吗?”郑津笑眯眯地看着妻子。
“好吃。”蒋大娘子笑得比小猪包还甜。
正在这时,魏璋拿出拍立得,对着郑津夫妇说:“看这里,一,二,三!茄子!”
郑津夫妇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看着魏璋手里的粉色拍立得满眼新奇,更奇怪的是,粉色盒子下面吐出一张照片,直到照片近在眼前才发现,拍的是自己? !
这是……什么仙人法器,自己怎么就到照片上了呢?
郑津夫妇两人翻来覆去地看,根本舍不得放开。
魏璋收走空饭盒才说:“要不要休息一下?或者四处转转?后面有个小花园,花花草草不少。”
郑津看着自家娘子:“去转转?”
蒋大娘子却说:“还是学如何诊病吧,那些病人实在可怜。”能见识飞来医馆这样的地方,吃到这样美味的食物,再好不过了。
接着,胡医生、魏璋和郑院使三人,摊开带着编号的书信,对照着郑院使的问题草稿,开始逐一解释。
首先是郑院使作为中医,对人体的解剖有基本了解,但对肺组织的微细结构一无所知。
胡医生拿出放大镜向郑院使解释,不断放大到单个肺泡结构,来解释微粒只进不出的原因。
其次,郑院使对呼吸循环的全过程只有中医的理解,胡医生从呼吸系统基本结构和原理,解释了经鼻呼吸,鼻毛的第一层过滤功能开始,整个呼吸过程。
两项解释清楚后,郑院使对尘肺的发病原理、经过和愈后就有了直观且明确的了解。
在此基础上,胡医生再讲解尘肺病的预防和早期治疗,就容易得多。
郑院使边听边记录,对胡医生充满尊敬又敬佩,也有困惑,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六,医理知识丰富得让人惭愧。
全都解释完毕,胡医生问:“所以,戴厚实布巾蒙住口鼻,湿式雕刻,轮班制等是预防的重点。预防措施最便宜也最有效,真到最后,我们也没办法。”
“一定要告诉他们,戴布巾确实闷,但那是为了活命。”
“明白,”郑院使如释重负,拿着纸页沙沙地写,“某现在就起草回信,争取能赶上明日出发的邮差,这样,五日后就能送达林州府的医馆。”
这一写就是不短的时间,傍晚时分,郑津总算写完,忽然想到一桩事情:“胡医生,如果像您所说,开矿、采洗等等行业都有,是否也该把书信给其他州府发一份?”
“当然。”胡医生对郑津也很佩服,一眼就能知道是位脚踏实地的好医生,也许受眼界和科技发展水平的局限,但对病人的事一丝不苟。
郑津揉着酸胀的手腕和手指,这么厚的书信至少要抄十二份,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去?
胡医生看着面露难色的郑津:“郑院使,您准备发多少份?”
“十二份。”
胡医生拿起厚厚的书信,说了句稍等,就离开了多媒体会议室。
魏璋拉开窗帘,收起投幕,晚霞从玻璃窗透进来,把郑津夫妇俩渲染成绯色,顺便介绍:“从这里可以俯瞰飞来医馆的其他地方,瞧一眼?”
郑津立刻拉着妻子走到大玻璃窗前,看着楼下大片大片的树木花草,以及形状各异的建筑物,根本移不开双眼,飞来医馆怎么能如此美丽?
等他俩看够了回头,发现胡医生捧着厚厚一撂纸页走进来,用五颜六色的“条杆”把书页装好,一刻钟后,十五份“尘肺病”防治方案就已经装订完毕。
红黄蓝绿白的各色抽页条,配上完全透明的书皮,那样即使翻上许多遍也不会卷残破损。
郑津不可思议地抚摸着书皮,拿起来翻看一页又一页,整个人都梦幻了,这飞来医馆其实是神仙聚集之地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法器才能做的事物?
“多谢,”郑津和妻子深深一揖,是啊,三十年未曾出游,飞来医馆一日游胜却无数,只觉得此生能见识过这些也算无憾了,“今日所学甚多,感激不尽。”
“胡图图”咧嘴一笑特别卡通:“客气。”平白赚了一整天出诊,还没有麻烦的病人,可太舒服了。
郑津走出两三步,又折回来:“下官才疏学浅,还有许多疑难杂症,不知明日能否再来请教?”
“来呀,欢迎,如果病人比较近,可以直接来。”胡图图立刻邀请,十天期限已经过了两天,如果这次任务完不成就会停电。
这么大医院停电……后果不堪设想。
“感激不尽!”郑津激动得热泪盈眶,和妻子一起捧着厚厚的复印件,走出会议室却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这里太大了。
正在这时,睡饱了的齐王殿下,背着医护们的爱心背包,走出电梯,刚好看到茫然的郑津夫妇:“郑院使?”
“齐王殿下,”郑津夫妇立刻恭敬行礼,“您对下官的照顾,铭记于心。”
“飞来医馆不用行礼,”齐王把郑津扶起来,立刻看到他们手里的“尘肺防治方案”,“这是……什么新病么?”
郑津赶紧把林州府王母山石匠得病的事情简单说完,然后禀报:“齐王殿下,飞来医馆的医者们不吝赐教,下官要在夜禁前赶回国都城,请邮差分发至大郸各州府医馆。”
“明日一早,下官还会来这里请教疑难杂症,只是有一点,飞来医馆如此干净整洁,送来的病人该如何安置?”
赵鸿当然知道飞来医馆缺病人,同时也知道这里床位紧张,郑津只来了一天,就惦记着送危重病人来,真不愧是最踏实的太医。
“郑院使,本王已经与大长公主、魏国公和郑国公商定重建方沙城,城中格局将请飞来医馆设计、出图,会先建砖木结构的简房,让国都城百姓来这里看病有歇脚之处,若是需要住院,也方便照顾。”
“方沙城重建的勘探工作,已经命工部着手开展。”
“如此甚好,”郑院使听了连连点头,可是城中百姓贫苦居多,就算家中有病人,也出不起看病的米面粮油钱,就算咬牙凑齐了,却连运送病人的马车牛车都没有,“只是……”
齐王殿下的想法很好,可惜……
郑院使这次总算忍住没说大实话,却也低估了齐王的观察力。
“郑院使,本王希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齐王这两天和文德殿一群老臣斗智斗勇,在飞来医馆才能卸下心防大吃大喝一觉睡到自然醒。
兴高采烈地来打招呼,却发现郑院使有意隐瞒,当然不高兴。
郑院使看着手中的复印件,又看向隐藏不悦的齐王殿下,忽然就明白了,齐王殿下的性子完全不像先帝,却像他的阿娘慧妃,外柔内刚,坚定执着。
齐王毕竟是救了郑院使全家的人,只坚持了五秒,他就败下阵来,把自己的顾虑和婉惜都告诉了齐王。
“殿下,百姓饥苦,税赋严苛,能活着已是万幸,根本不敢去想治病的事情。有病就忍着,熬不过去的都是命数。”
齐王等到了郑院使的大实话:“放心,税收多了可以退,佃户的米粮收多了一样可以退!百姓们吃饱穿暖自然就会想看病。”? ? ?! ! !
郑院使有些恍惚,退税?退租?
这……怎么可能? !又从哪里退?
齐王迎着余晖的光,眉眼俱笑,眼神却带着杀意:“那些哄抬米价、囤米不卖的米商们,赚了那么多,总该吐出来一些,免得撑死了。”
“郑院使,本王先行一步。”
郑院使和妻子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两人脸上忽然有了难压的笑容,这才是百姓们盼望的殿下!
“走,我们回家,明日再来!”
“告辞!”
……
一队马车驶出方沙城,径直向国都城急驰,齐王坐在车里翻看带出来的奏章和各种各样的密信,正在这时,神卫长骑着良马追了上来:“齐王殿下,殿下……”
齐王用力一拍车轿,马车很快停下,挑开帷裳:“何事?”
神卫长翻身下马,凑到齐王耳畔低语:“三日两夜的挖掘,发现方沙城西南的地下,囤积大量粮食,都是未掺沙的官粮。看守是一群被刺配的机关师和侏儒,现已悉数被抓。”
“经查,当初拖走龙卫良马尸体的就是他们,但身体状况很差,经不起严刑拷打。”
齐王抽出一个纸卷,用中性笔写了出诊请求,交到神卫长手里:“立刻转交给邵馆长,请飞来医馆的医者们出诊,费用全都暂且计下。”反正债多不愁。
“神卫全程守护,若有一名医者因此受伤,你们提头来见!”
“是,殿下。”神卫长收好纸卷,翻身上马,向方沙城驰去。
齐王放下帷裳,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脑海里渐渐浮出一个全新的计划。
神卫长一路骑马回到方沙城,将缰绳系在拴马桩上,从挖开的暗门走进去,穿过一段又一段暗道,钻进一个新开的地下洞窟,一股刺鼻的排泄物的气味,薰得人呼吸困难。
这次发现纯属意外,开挖的起因是神卫长在方沙城,遇到接郑院使上山的魏璋。
用现代观点来看,神卫长这人属牛,很可能是金牛座,性格倔强,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因为亲眼见到“人头上长着头”,所以,方沙城西南始终是神卫长不愿踏足的地方,得空就会问魏璋和王强,医仙们有没有回答?
这次王强实在扛不住,对神卫长说了这里有通往地坑院的密道和暗门,小胖墩会在晚上带着傩舞帽陪月儿外出散步,以及自己亲眼见到那顶帽子和小胖墩的死讯。
魏璋点头表示千真万确。
神卫长听完足足楞了三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退避三舍的恶鬼,只是两个生病的孩子牵手外出,害怕被人发现戴了傩舞帽而已。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孩子和妻子,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王强和魏璋知道神卫长的脾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节哀。”就爬移动梯上去了。
神卫长掩面而泣,哭够了就一抹袖子,带着属下,直奔当初发现“恶鬼”的地方,搬开坍塌的屋顶和破烂的土墙,真的找到了一道暗门。
从暗门进去,边走边敲,听回声辨别方向,走了不少路,忽然敲到右手边的回声特别空,好像有另一个地下空间。
二话不说,神卫长带人开挖,就在挖通的瞬间,三道利箭迎面射来,铁锹把利箭拍开后,用布巾捂了口鼻,往里面丢了薰烟,又用土块暂时封住挖通处。
几乎立刻就听见里面猛烈咳嗽的声音,以及奇怪的金属相碰的响动,等了片刻,里面就安静了。
神卫长再次挖开,等烟雾散尽,火把照亮,就看到另一边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了十三个人,挺巧,每个人脸上都刺了字。
于是,他们直接把这个小洞挖成与地道等大等宽,举着火把就冲了进去,然后膝盖大腿就糟了殃,这时才发现有一群身形矮小却长着成人脸的怪物。
论干架,大郸很少有人是神卫的对手,尤其他们还经过飞来医馆的精心救治,现在更是以一挡百。
一刻钟后,这群小矮人就被神卫们打翻在地,等到火把照亮里面一看,不由的心头一紧,不好,下手有点重,这可怎么办?
冲在最前面的神卫却大喊一声:“好多粮!”? ? ?
神卫长可太清楚现在的国都城有多缺粮,方沙城更不用说了,怎么可能有很多粮? !
“神卫长,如果我骗人天打雷霹不得好死!”
于是,神卫们高举火把鱼贯而入,循声找到探路的神卫,仰望堆得极高的米粮袋,一个比一个晕糊,怎么可能? !
神卫长拿出匕首随意戳了一袋米粮,干净的米粒像流水一样泻在地上,在火把的亮光下格外显目。
“你们在这儿守着!任何人不得进出!”
“某去去就来!”
“是!”神卫们立刻摆开攻守阵势,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同时还摁住了两名从黑暗处冲出来、意图纵火的小矮人。
两名神卫继续探路,发现了更多的米粮,按目前规模来估算,方沙城西南的地下可能都是米粮。
神卫们当时就炸了:“那么多百姓饿肚子!竟然囤在这里?!”
“你们还记得之前差点闹起来的掺沙米吗?”
“老子问候他们十八代祖宗,方沙城和附近到处都是沙,掺沙米很可能就是从这里发出去的!”
“我把他们都捆结实了,一个都别想逃!”
很快,晕在最外面、脸上被刺字的人都被捆住,之后就是那群小矮人……
神卫警惕地注视着他们,忽然有人说:“哎,他们是不是百戏团的?”
“我想起来了,五年前国都城来了一个百戏团,戏团里有不少小矮人,后来……好像出了什么事……”
“对,那个百戏团的机关也是一绝……”神卫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最外面的那群刺配的人,不知道怎么的,自己脸上已经明显消退的刺字处,又隐隐作痛起来。
听说那个百戏团冲撞夜禁,全都被抓了,冲撞原因不明,去向成谜。
第73章
邵院长拿着赵鸿亲笔写的“出诊请求”纸卷,在金老的指点下终于看明白了,不禁皱起眉头:“又出诊?还是在地下?”
事实上,每次出诊邵院长都紧张, 这次……嗯,更紧张了, 因为那群人都是犯罪嫌疑人。
医院其实经常见到犯罪嫌疑人,警察带着罪犯或嫌疑人到医院做检查,一般都戴手铐,少数还会带脚铐,极个别甚至带嘴套,旁边都有警察盯着。
现在,全院都凑不出五副手铐,而出诊病人共三十七。
更重要的是, 这群人长期生活在地下, 很可能携带某些未知的病原体, 冒然带进急诊和门诊,风险很大。
神卫长是跟着魏璋进来送出诊书的,见邵院长和金老神情严肃,就困惑地看向魏璋。
魏璋知道他俩的担心,直接提议:“邵院长,大郢国都城地震,飞来医馆在四门建的临时医院救了很多人,当时医护们按时交接班轮换休息,医院外面有虎贲军巡逻,非常安全。”
邵院长刚想同意,忽然意识到另外的问题:“院内所有发电机都在工作,还能撑八天。”
一声叹息。
魏璋想了想:“邵院长, 我去找个人。”
很快,魏璋带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走进院长办公室:“邵院长,这位是做光伏工程的汪奇锐,他车上有光伏设备,供全院电肯定不行,但供个临时医院没问题。”
“当时他们工程师讨论的是,如果全院停电,就用来保障没法离开机器的危重病人。”
邵院长大步走过来握手:“汪工,你好,你好。”
汪奇锐名字很勇,却是个社恐I人,特别拘谨地回答:“邵院长,你好……呃,嗯……那个……根据我们之前的测试,方沙城东面有一片区域非常适合摆放光伏设备,就近设临时医院,应该没问题。”
“好,好,好……”邵院长赶紧拿出对讲机,“保科长,召集志愿者在方沙城东面区域摆开临时医院,安装光伏设备的汪工会指导你们摆设的位置。”
魏璋一拍神卫长的肩膀:“走,我们搬病人去。”
邵院长同意:“去吧,急诊的推车肯定够用。”
魏璋和神卫长一起下到方沙城,与神卫、魏国公的黑骑、大长公主的护卫们一起,用极快的速度组成了运送团队。
团队分出一半人手进入地下,把病人们都运出来。
另一半则在移动梯下面,等着运送光伏设备。
……
保科长、工程师和志愿者们一起,把移动梯改装成了移动货梯,还另外安装了悬吊支架,保证能把光伏设备安全高效地运到下面的方沙城。
半小时后,医院停车场里一辆很大的工程车缓缓驶出东大门,开到医院西门,掀开车棚,包装严实的大片光伏板排列得整整齐齐,支架也包装得很好,列在车厢两旁。
魏璋和汪奇锐在移动梯下面,指挥黑骑和神卫们把一块又一块光伏板接住,每五块放一车,运送到之前计算过最合适的安装地点。
每一步都需要时间,都需要众人的配合,很快,整个方沙城的人都忙碌起来。
两小时后,光伏设备全都运到方沙城中,保科长、工程师和志愿者们也都带着移动医院的设备从移动梯下去,时间刚好,神卫们也把病人们从地下运出来。
移动医院在方沙城东区初具雏形,尤其是各种便携灯具挂上,折叠病床一张张摆开时,在一旁搭把手的神卫、黑骑和大长公主护卫们都惊呆了,这可比中军大帐都要坚固宽敞得多。
距离移动医院一百米不到的地方,汪奇锐、工程师和志愿者们同步安装光伏设备,没有打桩设备,他们灵机一动找了配合度很高的马匹,利用它的自重把支架牢牢地钉到标准深度。
而“120抢人组”作为先遣队进入移动医院,检查病人们的基本情况,用对讲机摇人,包括但不限于骨科、普外科、神经外科等科室的医护,他们带上科室常用的药物和便携设备,赶赴方沙城。
而就在他们开始治病救人的时候,黑骑和大长公主的护卫们已经在方沙城外巡逻。
就像神卫们所说,病人们的情况很差,营养不良、长期缺乏光照、维生素蛋白质缺乏、电解质紊乱、陈旧性骨折、急慢性感染等等。
护士们建立静脉通路,医生们下医嘱补充电解质维生素等等,当然,最重要的是,补充营养。
听神卫长讲完地下情况时,医护们都不明白,他们就生活在米堆旁,怎么还能把自己饿成这样? !不对,如果长期只吃米,“脚气病”肯定跑不掉。
这一通忙活,等病人的检查基本结束,天已经黑透了。
时间刚刚好,移动医院接通了新电源。
魏璋和神卫长守在移动医院的西门,有些纳闷:“他们以前是百戏团(杂耍),就算被人算计受罚关在地下,他们为什么不跑?”
神卫长摸着脸上还未完全消退的刺字:“脸上有字,他们就不能再演百戏了,就算他们机关做得很好去铁铺、木工铺寻短工的差事,也不会有人要他们。”
“大郸有律法,不能舍弃家中生病的亲人,违者处罚很严重。侏儒对平民而言就是累赘,百戏团管事出点铜钱,说是招他们做工,亲人求之不得。”
“他们离开百戏团,做工没人要,自己没田没地的,路途遥远也回不了家。”
“除了偷盗强抢,他们很难靠自己活下去。”
魏璋沉默,大郢也没好到哪里去。
神卫长继续:“我们以前看过他们的百戏,很出彩,但是地下没有百戏团的管事,多半是被作为人质扣押了,这样他们才能老老实实在地下守着那些米粮。”
“至于更详细的,要等他们醒了以后才能问,但基本问不出什么。”
魏璋有些诧异。
“以往抓到那些偷盗强抢的侏儒或是刺配人,他们知道严刑拷打难扛,一有机会就自尽。而操控他们的人也吃准了这一点,一旦被发现,脱罪也很容易。”
魏璋听了立刻起来,提醒护士把他们都固定好,免得自伤和伤人。
在移动医院附近转了转,魏璋翻身上马驰出方沙城外,找到每个在城外巡逻的护卫嘱咐一遍,绕城一周后才回到城里。
王强有些纳闷:“喂,你在忙活什么?”
魏璋一勾王强肩膀:“强哥,我们去干点高科技才能做到的事!你手机电满吗?”
“满啊。”王强不明白但还是跟着魏璋戴了口罩,走进神卫长发现的暗道。
“我们进来干什么?”王强一脸问号。
“赵鸿满肚子理论,实践经验不足,我们替他分担一点。”
这样说着,魏璋拿出手机,边走边拍,两人一直走到米粮存放区域拍了不少照片,又接着继续寻摸,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方沙城西南地下全都是米粮存放区,一垛垛地摆放非常整齐,在存放区外是机关师和矮人的生活区,他们操探着各种机关,阻止一切靠近这里的人事和物。
事实上,机关师和矮人的生活区与存放区是完全隔开的。
如果不是神卫长带人追根刨底地在地下疯狂开挖,直至挖通了这两片完全隔空的区域,这些米粮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而那些机关师和矮人在饿肚子的时候,肯定也想不到一墙之隔就是米粮。
两人拿着手机各种拍照,彻底摸清了地下区域的结构和布局后,才穿过长长的暗道回到地面。
王强以为这下肯定没什么事了,哪知道魏璋又一溜小跑到了移动梯下面,眨眼间就爬回了医院西门。
“这小子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啊?”王强完全不明白。
半小时后,魏璋又下来了,身后还跟着人才统计表里的化学人才,人才们都背着很大的背包,向移动医院走,最后面是全副武装的小葛警官和狄警官。
王强打小学习不好,但也见识过学霸们,在部队的时候,更加见识到了化学的威力。
这群化学人才们文质彬彬、个个书生气,待人也客客气气的,实验室里做出来的东西,分分钟能要人命,他们可以用很简单的几样东西弄出规模惊人的爆炸来。
王强摸了摸寸头,有些担心地问:“你们要干嘛?夜袭国都城?这不太好吧?”
自从上次参加大郢国都城地震抢险以后,王强知道古代建筑多为木结构,个个易燃,以化学人才们的手段,一晚上把国都城变成火海也是分分钟的事。
魏璋叹气:“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保护方沙城?”
“就……行吧……”王强持怀疑态度。
之后,魏璋就驾着马车,让他们上城,径直奔向方沙城的四周,尤其是城东和城西南这两个区域。
……
移动医院里,因为魏璋的提醒,医生提前下了镇静剂的医嘱,又为了保护他们的眼睛(长期在地下,光线微弱,忽然回到地面,双眼可能会失明)又缠了一圈绷带。
几乎每个人的输液架上都挂着抗生素、止血药、电解质维生素等等液体,全部挂完差不多要到明天早晨,只希望他们能撑得住。
与此同时,医生们利用短暂的空闲时间,聚在一起讨论更合适的治疗方案;而护士们则在床边巡视,看有没有病人药物过敏。
等所有病人的抗生素都挂完,医护们又巡视一遍,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是夜晚十一点。
方沙城的夜风很大,刮着移动医院最外层的蓬布哗哗作响。
夜风吹过倒塌的房屋和残断的围墙,发出各种各样的奇怪的声响,恐惧效果直接拉满。
“嗖!”一声响,一支带火的箭射进移动医院的入口。
医护们被电影电视剧里才有的场面震惊了:“哇,这箭真的有火啊?!”
紧接着就是第二箭、第三箭,神卫们冲进医院里,用自己当盾护住了每一位医护人员。
第74章
贴身保护和舍命相护这种事情, 都是电视或电影里的情节,医护们被神卫们摁头整个护住时才反应过来,这是火攻, 是杀人灭口!? ? ?
他们治病救人有什么错?要被灭口? !
可偏偏这时,外面凌厉得足以刺破夜空的嗖嗖声越来越多, 也越来越密集, 移动医院的窗外不断有火光划过。
医护们第一次感受到被围攻的恐惧,紧握双拳也无法抑制身体一阵阵地颤抖, 以至于脚下明显的震动都没能发现。
只听到一记响亮的鸣哨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伴着金属触地的响动,一声又一声,移动医院外被迅速聚集的长盾牌紧紧围住。
“叮当!”箭尖射中盾牌的响声, 比雨点都密集, 听得人头皮发麻。
神卫个个像巨人,力气也很大,见外面的盾甲阵已经摆好,立刻稍退一步,左手利剑、右手盾、背上还有弓箭和箭囊,生怕把他们给闷着或者扎着。
医护们惊恐地互相张望,而不大的医院入口处,能看到银光闪闪的铠甲和映在上面的火光,想出去看被神卫拦住。
而医院入口外、盾甲阵内站的不是别人, 正是魏璋、王强和神卫长。
神卫长连续扭头看了三五次,小声问魏璋:“医仙们为何不害怕?”尤其是医院里面,护士比医生多,连声惊恐的尖叫都没听见, 都特别勇敢。
魏璋捏着鼻子点头,看破不说破:“嗯,他们向来如此,不分男女。”
有没有可能,他们平时安逸惯了,傻得没反应过来有危险,不然哪个好人能说出:“哇,这箭真的有火啊?!”
有那么一瞬间,魏璋特别想装不认识这群人。
一刻钟后,外面的马蹄声、射箭声和其他声音渐渐平息,又恢复了深夜的宁静。
一声特别的哨响后,神卫长在医院门外下令,里面的神卫们个个站得笔直、收剑入鞘、盾牌归位,排列整齐地走出去。
像鳞片一样重叠排列的盾甲们,在听到第二声哨响后,昂首挺胸站得整齐,有序退场,边走边捡起地上的长箭,箭身有粗有细……箭尖锐利闪着寒光。
正在这时,外面两个人抬着一名黑骑进来,右胸被一支利箭穿透、箭尖还滴着鲜血,病人已经出现明显的呼吸困难,同伴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医护:“请医仙救他!” ! ! !
此刻,医护们后知后觉的后颈发寒,如果没有神卫和盾甲的保护,刚才那一通乱箭,现在呼吸困难的就是自己!
呼吸科胡图图医生立刻推来一辆平车,用清晰的大郸语回答:“他要立刻送往飞来医馆!跟我来!”
三人把中箭的黑骑搬上推车,胡医生拉着车头离开移动医院,径直向医院送去。
胡医生拿着对讲机边走边通知麻醉科和呼吸科,再通知检验科,病人被平稳地送到医院西门,急诊的医护推着受伤的黑骑往抢救大厅赶去。
急诊手术不分昼夜,新一轮与阎罗抢人又开始了。
经过清点,这次夜袭共有黑骑三名、大长公主护卫四名、神卫两名身受重伤,另有十七人受皮肉轻伤,而被重点保护的医护们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医护们被保护得很快,并以最快的速度治伤,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瞬间转换。
好不容易下到方沙城的邵院长,看着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沿着马蹄车辙印一路小跑到移动医院,外面不止有烧灼的痕迹,还有血迹,只觉得眼前一黑,径直冲进医院入口。
医护们正忙着处理伤员,抽血的、清创的、缝合的……有条不紊,以至于谁也没发现火烧火燎赶来的邵院长。
“你们……大家还好吗?有没有人受伤?”邵院长说话破音,声音在抖,手也在抖。
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邵院长,您怎么来了?”从移动梯到移动医院,也要走不少路呢,看邵院长脑门上亮晶晶的汗,医护们有些感动。
“院长,我们没事。”医护们齐声回答。
邵院长一下就握紧了移动医院里的支撑架,双腿一阵阵地发软,要不是靠毅力在撑,早就一屁股坐地上了,没事就好,医护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时,魏璋和背着空包的化学人才们聚集在移动医院门外,聊天的声音太大,连高度紧张和脱力的邵院长都听见了。
“魏璋,你们有没有怎么样?没受伤吧?”邵院长活到现在,都没今晚这么刺激连连,担心医护,再担心人才们,只觉得心不够用。
“邵院长,我们也没事,”魏璋先报平安,然后一拍化学人才的肩膀,“化学组立大功,他们把夜袭的骑兵都挡在了城外。”
否则就不是一阵火箭雨能善罢干休的。
而铺设光伏的汪奇锐、保科长和志愿者们,在大长公主护卫们的保护下也安然无恙,刚好从移动医院门前走过,顺便向邵院长报个平安。
这下,邵院长心中一块巨石总算消散,太好了。
在此之前,化学人才们在方沙城东南西北四门设的埋伏,在被马蹄冲破的瞬间,四道瑰丽的火墙照亮黑暗,夜袭的马匹受到惊吓,四散逃蹿,队伍溃散无法入城。
这才是他们在城外射火箭的最终原因,而当他们轮换射完四批火箭,就被魏国公调派的步兵司捧日军全部活捉,无一脱逃。
而在方沙城西门外十里,另一拨试图通过暗道潜入城中的米商们被捧日军援军围捕,无一脱逃。
米商只说是要外出采买,否认试图进入方沙城,魏国公冷眼旁观,看他们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之后有他们哭爹喊娘争相认罪的时候!
……
几乎同时,国都城长信宫文德殿,户部从上到下的官员悉数被抓,前太子太傅晏敦暂领户部尚书一职,并与凌太傅、吏部一起,选举户部各级官员。
前刑部尚书梅敬竹到文德殿后,带着仵作,直奔停尸处,发现秦王殿下死得蹊跷,回到文德殿向齐王如实禀报。
齐王当场宣布,梅敬竹暂领刑部尚书一职,与郑国公合作调查秦王死因。
第75章
而利箭贯穿肺部的黑骑被紧急送到抢救大厅, “胡图图”医生先做了胸穿、放引流瓶,病人呼吸困难有所改善,但引流瓶内的液体很快增多, 初步判断血气胸。
护士同步建立静脉通路、抽血送验等等术前准备。
就在大家焦灼地等待血生化报告的时候,忽然有人慢悠悠地说话:“不应该呀,今儿可是二月里最好的黄道吉日,难得的百无禁忌,怎么会这样?”
循声望去, 戚修明仰面朝天地嘀咕。
大长公主拄着手杖没好气地说:“确实百无禁忌。”
要不是飞来医馆能人极多,现在肯定没一个活口,什么破吉日? !
戚修明掐指一算:“大长公主, 齐王殿下在长信宫里,现在也挺百无禁忌。”
查“燎祭贪腐”、“官粮掺沙”、“调查秦王死因”、“清理敌对党羽”等等事情都迫在眉睫, 但调查这里的任何一件事都需要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物力, 而最后能不能做成, 关键在于做事的人。
齐王在国都城内没有任何势力,现在只有“三连遗诏” ,满朝文武暗地里不服他的多了去了,如果没有魏国公、郑国公和大长公主的鼎力支持,再加三位老孤臣,总算可以施展开来。
“晏老头和梅老儿肯定已经在文德殿大展拳脚……咝……哎哟……”戚修明的截肢手术不疼,麻药过了倒也不疼,但到了深夜就不知怎的觉得双腿疼。
大长公主和妙音两人本来都要回留观室了, 听到戚修明强忍的声音,难免有些担心。
因为术前宣教的时候,她俩也非常认真地听了,血压高的病人容易伤口出血, 而血糖高的病人伤口不容易好,手术后八小时是第一个关卡。
“戚老,你怎么了?”大长公主算过,现在刚好是手术后的第八个小时,“哪里疼?”
戚修明一张圆脸硬是疼得起了褶儿,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说实话:“腿疼。”
大长公主还没来得及说话,文浩就走过来问:“伤口疼?”
戚修明望着膝盖下空荡荡的薄被,望着大长公主和妙音关切的眼神,又看着文浩检查截肢断端,最后不好意思地说:“我的小腿疼。” ? ? ?
大长公主和妙音要不是了解戚修明的个性,肯定以为在讹人,小腿已经截了怎么还会疼?
戚修明很诧异,小腿明明已经不在了,怎么还疼?还疼得这么厉害?
大长公主特意打圆场:“你是不是伤口疼?误说成小腿疼?”
“伤口当然有些疼,还能忍受,”戚修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小腿疼得厉害。”
文浩皱了一下眉头,拿起对讲机摇骨科医生:“戚修明,是的,今天的截肢病人,说他小腿疼……额头出汗、双拳紧握、说话咬牙,应该是真疼。”
对讲机里骨科医生的说话声很低,除了文浩,其他人都听不清。
“行,我知道了。”文浩听了不少时间,摁掉对讲机。
大长公主和妙音特别紧张地盯着文浩。
文浩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向戚修明解释:“是这样,你现在觉得小腿疼是因为手术截断了很多神经,术后觉得疼也是正常,我给你加一点止疼药?”
戚修明听不懂神经是什么,但知道“止疼药”,问:“也是山茄花和大麻花做成的?”
“山茄?”文浩是特别纯粹的西医,并不了解草药。
大长公主接话解释:“大郸也有止疼药,多年前,军医们给伤员喂乳香酒后再做手术;现在,有医者用山茄花和大麻花混合制成药,可止疼和镇静。”
文浩有些吃惊,虽然知道古人战争多,军医们肯定也有不少厉害的手段,但大郸就有麻醉药甚至全麻药这个消息,对现代人来说还是很震撼的。
“不是,”文浩注视着戚修明的眼睛,“是肌肉注射的药,化学合成。”
戚修明很惭愧:“有劳了。”
“我们这里的药,止疼功效非常好。”文浩下了医嘱,等护士校对医嘱后,戚修明挨了一针。
大长公主和妙音对文浩深信不疑,见戚修明挨过针后,就放心地回去休息了。
而戚修明因为糖尿病自带的乏力,在挨了一针后,渐渐睡去。
文浩和时萱观察了一会儿,互相递了个眼神,其实刚才打的不是止疼药,而是小剂量生理盐水,欲称的“安慰疗法”。
因为戚修明诉说“小腿”疼,并不是孤例,在截肢手术后的病人里很常见,称为“幻肢痛”,明明小腿已经没了,却还是觉得小腿非常疼。
根据现代医学的统讲数据,截肢手术后的病人有四成甚至七成会出现“幻肢痛”,一般来说,经过心理疏导和安慰,都可以缓解,有些严重的则需要药物治疗。
文浩只希望今晚的“安慰剂”能起效。
事实证明,个体差异会出现在每个病人身上,小腿疼的戚修明挨完一针后,一觉睡到大天亮,整个人都是放松状态。
即使如此,早晨交班时文浩还是提到了戚修明“幻肢痛”的问题。
戚修明一觉醒来精神抖擞,在戚家管事的照料下洗漱净手,吃完早食后又隐约觉得小腿疼,但昨晚已经打过止疼针,今日就很想保住老脸,免得被晏敦和梅敬竹知道后取笑到老死。
偏偏事与愿违,戚修明越想忍就越觉得疼,等到骨科医生肖宇来抢救大厅查房时,已经疼到忍不住的程度。
肖宇看了交班记录,用非常可以的大郸语问:“昨晚睡得好吗?”
戚修明立刻点头:“昨晚打了止疼针,睡得极好。”
肖宇看到“生理盐水”注射记录,用商量的语气问:“如果疼得无法忍受,要不要再打一针?”
戚修明有些犹豫:“一直疼就一直打?”
肖宇微笑着回答:“不,止疼药也有副作用,不宜多用;最好能想办法转移注意力,不总想着小腿,可能会好一些。”
戚修明轮流握着手,搓来又搓去,然后问:“老夫能否像齐王殿下那样早出晚归?”
肖宇不同意:“戚老,你有糖尿病,伤口愈合本就比别人慢,今天才手术后第一天,还有日常的治疗要做,没法出院。”
戚修明叹气又叹气,怪谁?除了怪自己还能怪谁?可这世上也没后悔药可以吃。
肖宇见戚修明像斗败了的公鸡,补充:“当然,如果你能恢复得很好,提前出院还是有可能的。还有,康复科的医生会来找你商量,以后出行要不要安装假肢?”
“假肢?”不仅是戚修明,就连大长公主和妙音都看着肖宇。
肖宇拿出手机,给他们放了一段“安装义肢视频”。
三人目不转睛地看:“一位年轻男性在篮球场打球,转身灵活动作敏捷,直到比赛结束后坐到休息的长椅上,大汗淋漓地撩起裤腿,右膝以下全是假肢。”
另一个视频,“一位中年女性像平时一样提着篮子出门买菜,下楼梯,出楼道,走出小区门口,穿过马路到达不远处的菜市场……回家以后把菜分别处理好,掀起裤腿后,左侧脚踝是假肢。”
三人又一次受到了飞来医馆医术的冲击,戚修明激动得直搓手,眼巴巴地看着肖宇:“请问,老夫何时能装?”
肖宇见过太多这样求好心切的病患:“首先,要伤口完全愈合消肿,三至六个月后才能订制假肢,之后就是大量的练习……如果伤口恢复得慢,可能要半年到一年……”! ! !
戚修明脱口而出:“这么久?”
“这位医仙,实不相瞒,其实老夫真的有大事要做,拖不了这么久的时间,”戚修明很着急,“其实,如果能助齐王殿下一臂之力,哪怕以后不用假肢再也无法走路,我也心甘情愿。”
肖宇作为现代人,当然一切都以病人为重,戚修明这样一心想出院做大事的病患也有,思来想去:“如果你的伤口恢复得好,可以先坐轮椅。”
“轮椅?”戚修明又一次叹气,忽然又两眼放光,“老夫能有金老那样的轮椅吗?”
肖宇轻轻摇头:“金老那样的轮椅,我们医院没有,但有其他的电动轮椅,不能爬坡。”
戚修明惊了:“金老的轮椅能爬坡?!”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才能做出来?
“是。”肖宇有些想笑,金老的电动轮椅是国际大品牌顶配版,价格不菲;而国产电动轮椅会便宜很多,“我们科还有五台电动轮椅可供选择,但是有些贵。”
戚修明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老夫真的可以买吗?”
要知道在大郸这个等级森严的国度,有许多东西再有钱也买不到。
“可以,等你伤口恢复后,可以到骨科来挑选,”肖宇边说边观察,在看视频和聊天时,戚修明的脸上完全没有痛苦的神情,身体也很放松,也就是说当他的注意力从截肢上移开时,幻肢痛就停止了。
这就意味着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对戚修明很有用。
第76章
戚修明激动不已, 追问:“请问医者,买轮椅要多少米面粮油?”
肖宇忽然反应过来:“抱歉,你不能买电动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