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1 / 2)

第61章

傍晚时分, 赵鸿卡点回到医院西门,和魏璋王强打招呼,既疲惫又兴奋:“我回来啦!”

“真准时!”魏璋呵呵,再晚点崔主任就要发飙了。

“说到做到嘛。”赵鸿一路小跑冲去康复理疗科。

魏璋和王强松了口气,看着一整套齐王服饰的他欢呼雀跃仿佛倦鸟归林的样子,忽然就有些感慨。

“他这一脸兴奋像回家的样子,是不是不太对?”魏璋摸着不存在的胡子。

王强日常逗魏璋:“哟,不知道谁当初赖在医院不走, 还跟来了。”

魏璋才不尴尬:“你不懂。”

“走, 吃晚饭。”

……

赵鸿在康复理疗科做完针灸, 又走去食堂吃晚饭, 一路上不断遇到拿自己练“大郸语”的医护们,打招呼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哟, 新衣服好看。”

“换了新发饰啊?不错, 好看。”

“赵鸿, 今晚食堂有东坡肉,再不去就没了。”

“…… ”

简单来说,没人拿赵鸿当齐王,也没有阿谀奉承的嘴脸,这让他很自在。

吃完晚饭,赵鸿端了一小杯鲜榨橙汁走进抢救大厅看望大长公主,大伤未愈,脸色还很差,但精神和胃口都有好转,正靠坐在床头小口喝着米汤配肉松。

大长公主看到焕然一新的赵鸿,眉眼有了笑意,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仍亲口问:“还顺利么?”

“幸得郑国公和魏国公的鼎力相助,赵济已被押回大宗正司。”

其实,赵鸿心里很清楚,没有魏国公和郑国公豁出身家性命,半夜换掉赵济在国都城内外按插的心腹,尤其是长信宫各宫门的内侍和禁军。

再加上飞来医馆的手机和录音笔,堪比“天眼”和“千里传音”的神效,震慑住满朝文武,紧紧掐住晋王七寸,根本不可能这样顺利。

赵鸿胜,郑国公和魏国公能活。

赵鸿败,不止他俩家所有人,包括暗中传递消息的内侍、女使,禁军等等所有人,一定会被晋王杀光。

看似“顺利”,背后是多少运筹帷幄和精准调度,和大量准确的情报。

赵鸿单手拖来一张陪护椅,摆在大长公主的床边。

大长公主刚要婉拒,就被赵鸿堵了话头,心里百感交集。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大长公主也很清楚,自己对晋王和秦王的重视远超齐王,然而……造化弄人,秦王翻脸不认人,晋王要取自己性命。

而只是看顾了几次的赵鸿,现在搬来陪护床,要替自己守夜。

大长公主喝完最后一口粥,搁在床头柜上。

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对讲机响了,里面传出普外科刘主任的声音:“急诊,月儿小姑娘脱离危险,再观察24小时,就送回抢救大厅了。”

赵鸿瞬间笑开了花,太好了,月儿暂时没事了,可刚笑了三秒忽然就想到死去的小胖墩,又瞬间垮了脸,内心的怒火熊熊燃起。

大长公主知道,赵鸿其实是众多皇子里胆子最小,最心软也最爱哭的,还有夜失禁的毛病,按大郸皇室的标准,他绝对不是皇储人选。

她之所以会每年赶去替赵鸿过生辰,纯粹只是因为顺便,毕竟是阿弟的骨血。

万万没想到,离开国都城十年,赵鸿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究其原因,护送他离开国都城、一路相伴的“老师”功不可没。

赵鸿看向墙上的挂钟,把半纸杯橙汁端到大长公主嘴边:“姑母,酸少甜多,很好喝。”

大长公主轻啜一口,觉得顺口得很,不知不觉地就喝完了。

赵鸿虽然很累,但因为经历了自出生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天,大脑兴奋地转个不停,就是想和大长公主说话,思来想去,问:“姑母,本王想把老师接到飞来医馆治病。”

大长公主一怔:“你老师病了?”

赵鸿明亮的眼神忽然就黯了:“病了八年,虽然医治过……姑母,其实本王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老师了,他虽然还授课,但都隔着屏风,屏风后面还有幔帐。”

“老师的声音也变哑了,越来越低沉。”

大长公主忽然觉得伤口疼,疼得有些难以忍受。

赵鸿立刻察觉到异常:“姑母,你怎么了?伤口疼吗?”

大长公主轻轻摇头,装作无事:“那……老师愿意来么?”

赵鸿摇头:“老师说不用医治,现在挺好的。”

大长公主沉默。

忽然,赵鸿兴奋过度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不用医治。”

这句话大长公主在康复理疗科对崔主任说过,老师也这么说过,这莫名其妙的巧合。

赵鸿刚想说什么,就被大长公主打断:

“齐王殿下身边需要有贴心的人,值得信任的人,还要有得力的护卫……这些姑母和皇叔,都会替你安排,但人心隔肚皮,你也要好好甄选。”

赵鸿想了想:“老师替本王选了一些,只是这次出来得仓促,现在应该和老师一起在照顾地坑院的孩子们。”

“也好,你看着选用。”大长公主说完就慢慢躺下,像睡着了一样。

赵鸿记挂月儿,问了麻醉科的楼层,就一个人找过去,出急诊穿过门诊大楼,到达外科楼,走进电梯,摁了6层。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赵鸿惊愕地看到麻醉科复苏室外,有个头发全白的成年女性背影,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服饰,旁边还有一位女性是儿科女医生丁娇。

两人正隔着玻璃窗,举着彩色气球做的两朵花,向里面打招呼。

没多久,两人惨遭麻醉科护士长姜蔓蔓驱逐:“行了,行了,月儿激动得不肯睡觉,她是我们手术抢救了三次才抢回来的,等她再好一点!”

“好吧。”丁娇抱着半人高的气球花朵,扭头就看到了嘴巴张大得可以塞鸭蛋的赵鸿,嗯,一身新衣服还挺好看。

“月儿,乖,快点睡觉,明天早晨我再来看你。”Cos成白发狐妖大美人的乔雅,郑重承诺。

赵鸿望着转身过来的乔雅,呆成一只大鹅。

丁娇和乔雅向赵鸿微一点头,就走进电梯。

护士长姜蔓蔓望着赵鸿,问:“你也来看月儿?”

“是,”赵鸿立刻回神,“月儿她怎么样?那些伤会不会影响她以后的生活?”

姜蔓蔓微笑:“命暂时保住了,还有很多关要闯。”

“有劳了!”赵鸿特别恭敬地向护士长行礼,“我能去看一眼吗?”

“别了,今天上午妙言坐着轮椅来看过,下午穆医生和儿科张主任来过……”姜蔓蔓有些无语,是的,出诊组一个不落都来过了。

“月儿需要情绪稳定,不然容易出血或发生其他意外,你就别看了吧,再观察24小时就能回抢救大厅了。”

“是。”赵鸿向来听话,走进电梯。

回到抢救大厅,赵鸿发现大长公主还睡着,又看了妙言和几名看妇,她们因为惊惧和受伤都睡着了。

赵鸿躺在陪护床上,琢磨着“不用医治”这句话,翻来覆去睡不着。

当初,六岁以前,太医院郑院使就替自己诊治过,药喝了不少但没什么效果,汤药极苦,每喝必吐。

阿娘先是千方百计地哄骗,时间长了耐心尽失,每次喝药都会挨骂。

时间一长,赵鸿就特别讨厌郑院使,每次见到他就哭,如果强行靠近,就会像凶恶小兽那样,对郑院使又踢又咬。

现在想想,喝药是真的苦,但郑院使却是真正的“医者父母心”。

当时自己也是又哭又闹:“我不治了,我不要治了!

深藏已久的记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浮现,赵鸿的脸一阵阵地发烫。

忽然,赵鸿眼睛一亮,所谓“不治了”“不用治”,其实是病人失望甚至绝望,觉得医药无效,没必要再增加额外的痛苦,才会拒绝。

如果没有飞来医馆,赵鸿知道自己到现在肯定还是一身异味儿。

赵鸿闭上眼睛,细细地捋出十年里关于大长公主和老师的记忆,越想越觉得可疑,比如,大长公主来给自己过生辰,老师总是阴差阳错地不在。

又或者,赵鸿提到老师时,大长公主的神色总有些不同。

如果没有飞来医馆,前晚那场夜袭以后,有几个人能顺利逃脱,又有几个人能活到现在?

飞来医馆的医术和医护们的“父母心”,让赵鸿有了许多其他想法。

比如,哄骗也好,软磨硬泡也好,一定要把老师诓到飞来医馆,好好做个全身检查,查出病因,就能对症下药。

老师守护地坑院的孩子,暂时脱不开身。

赵鸿又把视线移到熟睡的大长公主身上,明天早晨就去找邵院长,借着她在抢救大厅的机会,把全身体检做了,找出病因以后,就能说服她接受医治。

赵鸿对阿娘的记忆已经很淡了,反倒是偶尔出现的大长公主更像阿娘,而一直陪伴在身旁的“老师”就像阿耶,他俩对自己非常重要。

怎么样能让他们陪自己久一点,再久一点,赵鸿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偏偏正在这时,大长公主睁开双眼,刚好看到在琢磨什么的赵鸿,问:“齐王殿下,怎么还不休息?明早还要去国都城。”

赵鸿不想让大长公主看出什么,转移话题:“姑母,本王明日一早就把太医院郑院使、参加春禧殿表演的舞伎乐师歌女们,都赦免了。”

“您看可好?”

大长公主非常欣慰,肯定地回答:“好,越快越好。”

现在看来,心善不是坏事,只要善良有界限,对大郸也好,对百姓也好,都是幸事。

第62章

飞来医馆静静矗立在方沙城的最顶端, 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似玉石雕刻而成。

“文浩,你看看哪里还能再堆点垃圾?”邵院长那个愁啊。

垃圾处理中心、医院所有建筑的天台、员工用停车场和外来车辆停车场等地方, 都堆满了没处理过的分类垃圾袋,各病区告急, 邵院长不得不另外找地方。

文浩高高举起右手, 测了一下风速,放飞无人机后开始在各楼层间巡视, 看看还有没有遗落的平地可以堆放垃圾。

无人机飞了一大圈, 嗯, 不看不知道, 一看……垃圾堆成山。

文浩想了想:“邵院长,实在不行, 在方沙城找个地方堆。”

邵院长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

“我们医治的病人肯定够了, ”文浩忍不住吐槽, “就不能像上次一样显示进度条吗?”

邵院长焦头烂额地同意:“就是,有进度条多好。”

“我再飞一圈。”文浩又放了无人机,绕着医院一圈后,就飞下方沙城找寻合适的垃圾堆放处。

然而,医院西门移动梯下方, 不仅有戚、晏和梅三家的家丁,还有巡视的神卫们,更远处还有大长公主的亲卫队。

亮着红蓝绿三色光的无人机呜呜地飞下来,在大郸除了鸟和风筝,所有能飞的事物都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于是,这一大群人都举着火把看,交头接耳地问:

“梅家管事,你见过吗?这是什么?怎么能飞?”

“没见过,戚家管事,你呢?”

“没啊,从未见过。”

三家管事又看向骑马而来的神卫长:“神卫长,你是进过飞来医馆的,可曾见过这个?”

被刺配的神卫们已经被大长公主收为亲卫,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飞来医馆、清理方沙城内一切潜在的危险,这忽高忽低的东西,看着就很危险。

反应是立即的,后面的神卫们纷纷瞄准,把弓拉满准备把这个射下来。

神卫长盯着看了又看,向后面比了个且慢的手势:“飞来医馆很大,某只去过急诊和门诊。但那里有许多东西能说话,要不问一问?” ? ? ?

听完这些的人都麻了,飞来医馆到底是什么地方?仙人洞府吗?听起来法器很多的样子。

问题来了,谁问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没人敢吱声。

最后三家管事把神卫长推出去。

神卫长望着忽高忽低的无人机,紧张得咽了下口水:“是飞来医馆的物件吗?”

文浩正和邵院长讲进度条的事情,哪知一扭头就看到小屏里显示齐刷刷瞄准的弓箭,立刻解释:

“神卫长,我是急诊文浩医生,这是无人机,不用担心。”

为了让方沙城的人消除疑心,文浩立刻跑到医院西门,拿着打开手电功能的手机,远远地向他们挥手。

“收!”神卫长一举手,后面的神卫立刻撤了弓箭。

三家管事也学着文浩的样子,使劲挥手。

神卫长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幸亏问了,不然要真把这个射下来,杀了神卫队也赔不起啊。

文浩也长舒一口气,幸亏神卫长问了,不然无人机被射中就完蛋了,全医院只有这一架!

三家管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三人看了一圈,小心地问:“神卫长,那就是飞来医馆的医仙吗?怎么如此年轻?”

神卫长点头:“是的,飞来医馆的医者们都很年轻,没见过几个有白发的。”

“那,神卫长,你和医仙很熟吗?”

“你们要做什么?”神卫长立刻看出他们有事。

“我们……想知道主君如何了。”

神卫长想了想,拿着火把挥舞,无人机立刻靠过来:“文医仙,他们想见自家主君。”

文浩想了想:“是梅、戚和晏家的管事吗?”

“是的,就是很惦记。”

“等一下。”文浩撤回无人机,然后消失在高高的医院西门。

三家管事惶恐起来:“医仙这是生气了吗?”

神卫长不假思索地回答:“等着。”说实话,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真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温和的人了。

等了不短的时间,三家管事又紧张起来。

正在这时,文浩踩着移动梯下来,向神卫长一行人走来。

三家管事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望着越来越近的、如此年轻的医仙,忽然就跪了。

文浩掏出手机,问:“戚修明家的管事是谁?”

戚家管事立刻起身,看到文浩手机的小屏里,戚修明乐呵呵地吃着不知名的绿色圆条,边吃边说:“管事,某好得很,不用担心。你们先回国都城,等齐王殿下的通知再来接某。”

管事激动得红了眼圈:“是,主君,现在夜禁,明日一早就回。”

小视频播完了,戚家管事再三向文浩道谢,激动得像个孩子一样走回自家营地。

文浩又选了一个视频,问:“梅家管事是哪位?”

梅家管事赶紧起身过来,认真一揖。

小视频开始播放,梅敬竹正靠坐在床头喝汤,说:“管事,你们先回去,留一人等在方沙城传递消息,天晴以后把某书房里的书拿出去晒。”

“是,主君。”梅家管事从没见梅敬竹的精气神这么好,只觉得飞来医馆肯定有许多灵丹妙药。

还没被叫到的晏家管事充满期待地望着文浩。

文浩又选了一个视频,晏敦正戴着鼻导管抓着床沿慢慢行走,额头汗水亮晶晶的,气色好得像换了一个人,边走边说:“管事,明儿一早你去把晏瑞那个不孝子叫来。”

“他要是不来,死了也不准入晏家墓地。”

“是,主君,您别生气,您……”晏家管事把后半句咽回去,嗯,晏敦一口气说了两句话,中气十足,和之前说一句话喘三次的模样截然不同,好得太多太明显了。

飞来医馆必定是医仙云集的地方,不然眼前的文医仙怎么会如此年轻?

文浩完成了传话工具人的事情,向他们挥了挥手,爬移动梯上去了。

刚到医院西门,就看到眉开眼笑的邵院长:“文浩,垃圾分类处理中心空了!”

“邵院长,你等着。”文浩又放了无人机,到每幢建筑亮灯的办公室外喊话。

邵院长还是第一次用无人机向全院发消息,既兴奋又新奇,感觉老了老了又增加了一项技能。

于是,各科室的医护带着志愿者们,把自己科室的垃圾袋集中堆好,放到推车上,按照科室编号的顺序,把垃圾投进分类垃圾处理中心的各个窗口。

截止晚上十点半,所有堆积的垃圾全都投放完毕,各科室恢复了往日的干净整洁,皆大欢喜。

邵院长又让文浩飞了一遍无人机,确认各天台、停车场等等地方的垃圾也都清理干净了,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肩,嗯,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偏偏正在这时,邵院长的对讲机响了,传出分管发电的杨主任的声音:

“邵院长,我们发电用的油还能五天,算上铺在屋顶的光伏设备和太阳能设备,最多还能撑十天。”

邵院长刚舒展的眉毛又拧在一起,这事情真是一桩接着一桩,没完没了。

文浩抱着无人,看着邵院长,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

邵院长忽然又笑了:“至少今晚能睡个好觉!”

“文浩,走!”

正在这时,全院人的手机都收到了短消息:

“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四项任务完成,获得无限垃圾处理系统,该系统会自动分类处理生活、医用和一切垃圾。”

“飞来医馆系统第五项任务,救助256名病患,将开启无限能源供应系统,包括电、燃油、煤油、局域网等维持设备运行的所有能源。”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文浩刚好经过门诊大厅,就看到巨幅电子屏以前的价目表都没了,显示着红色亮眼的大字:

“飞来医馆第五项任务,救助256名病患,已完成26/256,完成进度10%。”

好吧,进度条有了,无限能源供应系统也挺诱人,问题又来了,256名病患去哪儿找?

正在这时,刚帮忙转运完垃圾的赵鸿,洗了手从盥洗室走出来,困惑地看着忽然改变的巨幅电子屏,歪着头看了又看,又看向文浩:“缺病人?”

文浩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医馆嘛,当然需要病患。”

“哦。”赵鸿把飞来医馆日常的语气词学了个十成十,连摊手都学会了。

文浩看着赵鸿走进抢救大厅,嘿,这小子已经能看懂巨幅广告屏了,不赶紧贡献点病患?好歹安排文武大臣来这里体检啊。

邵院长不放心,转悠一圈回到老年病房,金老正躺在床上看智能机,是的,在魏璋和古丽的要求下,用了好几年的老年机被淘汰了。

金老看着邵院长,打趣:“垃圾都清干净了还不高兴?”

邵院长想了想:“大郢的任务,完成一项都只给一部分,这第五项任务给得是不是有点多?”

金老意味深长地回答:“很简单,憋大招呢。”

邵院长忽然就有点紧张:“能憋什么大招?上次最后都有地震了?这次不会发洪水吧?”

两人都被三连问给惊了。

“呸!呸!呸!”邵院长强行挽尊,“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好担心的?”

金老点头:“担心没用倒是真的。放心吧,抢救大厅那三位老臣被治好的消息传出去,我们就不用愁病人。”

邵院长终于放松下来,在病房卫生间里刷牙洗漱,洗着洗着又探出头:“可是,完成这次任务只有十天时间!十天后,医院会停电!”

金老脸上的笑容凝固。

第63章

与此同时, 月光撒满国都城内外,只不过方沙城的飞来医馆亮过月光,而国都城内, 月光是惟一的亮度。

前太医院郑津院使窝在牢里,盯着小窗外的月光,只一会儿就眼花了,此前头上只有三五根白发,短短七日就全白了。

如果是在太医院, 忙碌的日常, 七日只是一晃眼。

但自从春禧殿惊变以后, 郑津都是浑浑噩噩的, 先是活不过二月初六,后来就听说大长公主出面, 把郑家老小的死期延后到了明妃下葬的那日, 之后就全家收押在此。

因为春禧殿寿宴的排场很大, 只舞伎、乐师和百戏团就有九十九人,寓意长寿久久;而郑家上下老小连家仆, 共有六十三人。

郑津知道这种临时牢狱会非常拥挤, 但真正走进时才发现,猪圈都比这里干净整洁百倍, 脚下草泥墙上全是说不清的污秽,恶臭直冲天灵盖。

被关进来就听到周围的干呕声,一刻钟后, 只觉得五感尽失才能活下去。

“士可杀,不可辱!”可这样屈辱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郑津窝在脏污的角落扪心自问,从行医那日起就谨遵师命,对每位病患都竭尽全力,不论结果如何都问心无愧,无论是疑难杂症还是烈性疫病从不推辞,多少次自己也落到性命垂危的地步。

不是“好人有好报么?”为何落得如此屈辱的结局?

可郑津并没能思考多久,就被对面牢笼里的一声惨叫吓得抬头,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抱着瘫软的孩子嚎啕大哭,哭了没多久就大喊:“孩子别怕,阿耶这就去陪你……”

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中年男子撞墙而死,父子俩倒在没到脚背的污秽里,周围的人只是下意识避开,甚至没人探一下鼻息,也没人叫看守,更多的只是平静的疯癫模样。

“人命如草芥”这五个字浮现在郑津的脑海里,隔着两层牢门,隐约能看到将来的自己,不是病死就是不堪受辱自尽。

郑津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儿女,还有生活在一起的叔伯子侄,满满当当一家子什么都没做错,只因为自己没救回明妃,就落到这种田地。

一时间,郑津心中的悲愤到了极点,可这时,除了悲与怒,什么都做不了。

等了又等,狱中看守终于慢吞吞地走过来,愤愤地啐了一口:“真晦气!”然后把郑津对面牢笼里的父子俩拖走,一路都是渍渍的水声,异味儿更浓了。

郑津忽然就有些羡慕这对父子俩,大概是家里仅剩的两人,所以了无牵挂地去了,可自己不行,按大鄣律,全家定罪,若有人脱逃或自尽,其他人受罚。

郑津对家人满满的歉疚涌上心头,即使身为太医院院使也不过正六品,薪俸也只够勉强维持全家生计,过的日子实在很寻常。

尤其是青梅竹马的妻子,操持着一大家子,总想着能带她春日踏青、上巳戏水,却始终未能成行……现在,因为自己也困在污秽里,郑津把牙咬得咯咯响。

傍晚时分,看守推着车来发吃食,在阴暗的光线里,每人一块胡饼和一碗水,都带着令人难以明状的恶心感觉。

郑津根本吃不下,反倒是牢里的其他人把这些一抢而空,连碎渣都没放过。

窝在角落的郑津就这样度过整晚,思绪仿佛被异味吞噬,只剩混沌,牢里吵架打架的不在少数,动静很大但看守不管不问。

第二天一大早,晨曦从小窗透进来,照着飞舞的微尘,落在郑津身上。

不知怎么的,郑津听到看守走进来,脚步声干脆利落,与昨天懒洋洋的完全不同。不仅如此,不止一名看守,而是一群。

郑津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提全家上路,虽然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但随着整齐的脚步声,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

原来,即使落到这种田地,自己仍然不想死。

为什么呢?

出乎意料的是,看守们只是找了一间通风最好的牢房,这间牢房与其他牢房的距离也略远,把里面的人都赶到其他牢房里去,提着水桶和扫帚、蒙上面巾,开始打扫。

用了不少时间,这间大牢房的地面和墙壁都被清扫干净,看守们又搬了平整的木架摆进去,还在架面上铺了厚厚的稻草,一层又一层,最后摆了恭桶和一张桌案,还有一架屏风。

桌案上摆了厚厚的粗布衣物、一套又一套,还有鞋子。

整个大牢里顿时像煮沸的熟水锅,闹得不可开交:

“什么样的人物要进来这里?”

“就是,凭什么只那一间布置得这么干净?”

“也不知道看守收了多少好处?”

“……”

正在这时,一名完全陌生的看守打开了牢房大门,高声说道:“郑津和郑家人都出来!”

郑津的心彻底凉了,慢慢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回答:“是。”

“屏风那边有个浴桶,洗一下换上衣服。”看守的声音比寒冬的夜风更让人发寒。

“哟喔,就是死之前换得干净体面点嘛。”

“难怪了……”

“哎,郑院使啊,当初你不眠不休照顾病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住口!”一名看守出声阻止。

郑津笑了,笑得非常苦涩:“医者父母心,哪能想这么多?”说完,一头钻进干净的牢笼,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了,泡在浴桶里清洗干净,全身都换上了粗布衣服。

随后,郑家男丁们也个个走进去,浴沐更衣,收拾干净。

郑津站在他们面前,一揖到底,鼻子发酸:“郑津对不住各位。”

看守们提了两个大木桶,一撂粗碗,把桌案上摆满了水和胡饼:“吃吧!”

有个尖酸的咯咯直笑:“哟,断头饭也只有胡饼,真寒酸。”

郑津和家人们一言不发,默默地吃完早饭,却发现牢笼已经锁上了,大家面面相觑,不是要上路吗?

看守们一句话都没说,像往常一样分发早食,清点人数。

郑津和家人楞住。

直到看守们压制了牢笼里的吵闹和打架,有一名看守走到大牢笼旁,轻声说:“郑院使,您千万别灰心,有人正在替您想法子。”

郑津茫然地打量看守:“您是……”

“您放心,都是自家兄弟,您需要什么尽管说,”看守憨憨地笑了笑,“只要我们在这儿一日,您就不会有事”。

郑津和郑家人听完都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郑院使,去年疫病时您救了我们全营的兄弟,我们这些粗人大字不认一个,但都记在心里。”

“郑院使,您放心,女牢那边也有人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郑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们这是违令的……”万一被晋王知道不仅会掉脑袋,还会累及家人啊。

看守还是憨憨地笑:“那又怎么样?”说完就没事人似的出去了。

“哎……”郑津简直不敢相信。

然而,令郑家人更加不敢相信的事情还在后面,当晚,看守们不仅送来了胡饼和水,还要肉、鱼和麻饼……小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不说,还提着两个大食盒。

郑津看着都傻眼了,被晋王拿了全家,朝中大臣和太医院同僚们肯定避之惟恐不及,有谁不怕触怒晋王而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照顾?

不仅是郑津,整座牢笼的犯人都惊呆了,回过神以后就吵翻了天:“我们为什么没有?”

“你们到底收了郑家多少好处?”

看守手中的铁棍一敲牢笼,发出不小的响动,大喝一声:“这些是国都城百姓听说郑院使全家被抓,下午自家做好送来的,有鱼有肉,还有新挑的野菜……”

“去年疫病时,郑院使带着太医们走街串巷救了多少人,他们愿意送吃食来,按大郸律,看守不能拒收。你们有什么可嚷嚷的?!有人给你们送,某也给你们端进来!”

郑津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怎么会?

看守小声劝:“郑院使,吃饱了才有精神。”

就这样,郑家人先是有了干净的牢笼,之后就是一日两餐,中午还有百姓送各种吃食进来,天气热了还有送夏衣的。

郑津被感动得难以言哈,却不由想到自己在太医院照顾的那么多皇子皇女,是啊,自己付出最多心血的是晋王,然后是秦王……结果呢?

真是世事难料。

终于在等了一日又一日,时间久到郑津都忘了天数时,看守又脚步匆匆地进来,满额头的汗,连制服都没穿整齐,趿着鞋子:

“郑院使,快,收拾一下。”

睡眼惺松的郑津和郑家人吓得一激灵,这次是真人要上路了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郑津和家人迅速从大通铺上爬起来,整理仪容,努力保持镇定。

看守用钥匙把笼锁打开,激动得红了双眼:“郑院使,齐王殿下亲自来接您了!”

“齐王殿下?”郑津楞住了,没听说过。

看守也楞了,然后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齐王殿下就是以前的十三皇子,他带着郑国公府的护卫们候在大牢外面呢。”

郑津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三皇子?!”

偏偏就在这时,齐王已经走到牢笼外面,眉眼俱笑地拉住郑津的袖口:“郑院使,本王赦免了您和郑家人,还有春禧殿寿宴时的舞伎乐师和百戏人。”

“本王送你去太医院。”

郑津整个人都麻了,慌张得有些结巴:“齐王殿下,使不得啊,这样污秽之地,您怎么可以轻易踏入?”

第64章

赵鸿就这样半扶着郑津,在囚犯们震惊、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中,穿过一间又一间牢房,从灰暗走向明亮的大牢外。

“郑院使, 慢一些,不急。”

“郑院使,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您放心, 郑家屋子被看护得很好。”

郑津整个人僵得像木头,走路像踩着棉花,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跟在后面出来的郑家人,望着长得如此俊逸的十三皇子,只觉得这是一场美好得舍不得醒来的大梦。

大牢外的阳光很好,排着一队来送早食的百姓,饮饼、胡饼、

百姓们见到郑津又惊又喜:“郑院使出来了!郑家人也出来了!”

然后,郑津就看到从女牢走出来的妻子,两人视线交集就有些移不开,紧接着就是一大家子人相拥而泣。

赵鸿离开国都城以后,偶尔能在寺庙里看话本戏, 最喜欢大团圆的结局,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动人,于是他立刻改了主意:“郑院使, 本王批你六日假,六日后再去太医院复职。”

“来人!”

“有!”

“用马车把郑院使和家人安全护送回去。”说完,赵鸿刚走两步就被郑津叫住。

“齐王殿下!”郑津追得步履踉跄, “请受郑家一拜。”

赵鸿赶紧把郑津扶起来:“郑院使,免礼,回家好好休养。本王还要去赦免春禧殿被牵连的无辜百姓。”

“郑家恭送齐王殿下!”郑家人齐刷刷地对着赵鸿离去的背影行礼。

赵鸿抬起右腿,忽然又回头,径直走向大牢门边站着的看守们。

看守们望着步步走近的齐王殿下,不知为何,明明很年轻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立刻恭敬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赵鸿打量领头的看守,似笑非笑:“天武军值夜时赌钱被抓个正着,两队人被贬到这儿当看守,个个还都喜滋滋的……”

看守们当场就梗了一下,不是,说好的齐王殿下六岁就离开国都城,刚回来没几日,怎么能这么清楚?

赵鸿的声音很严厉:“杨功!”

“是,齐王殿下!”杨功在心里叫苦不叠,完了完了,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哪知道一个字都没说呢,就被戳穿在当场。

“天武军是马军司的精锐,与神卫龙卫并列最强,你们就准备在这儿看一辈子大牢?”赵鸿知道这些看守的名字。

杨功瞬间跪倒,破罐子破摔地回答:“启禀齐王殿下,郑院使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不能作壁上观。现在郑院使安然脱险,吾辈没有遗憾!”

赵鸿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成为齐王亲卫;二,就在这儿看到老死。给你们六日时间考虑,考虑清楚后,本王希望到时能在万胜门入城时见到你们。”

杨功惊讶地差点扭到脖子,不是晚上,是大白天,这是做了什么样的白日梦?虽然天武军地位不低,可是……比起齐王亲卫,说不定以后就是陛下的亲卫……

看守们听完都晕乎乎的,怎么也找不到北,齐王殿下是认真的么?

不对!

齐王殿下没必要逗他们玩儿!

可……怎么就这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呢? !

“郑津率全家,谢过天武军军士们,老夫在大牢之中根本没认出来。”郑津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落到这步田地,他们竟然为了过来看着自己故意犯错受罚。

想到他们奋力打扫牢笼时的模样,想到百姓们轮流送来的丰盛的早食和晚食,再想到忽然出现的齐王殿下……郑津积存在胸口的恶气和愤怒一扫而光,只剩满满的感动。

“郑院使,千万别,我们已经不是天武军了。”杨功有些尴尬,赶紧扶起郑津。

很快,国公府的管事请郑津全家上马车,然后驾着马车把他们送回郑家。

杨功目送马车队渐行渐远,然后挠着头问:“弟兄们,怎么说?”

看守们你看我,我看他,他看他,就这么看了一圈:“就……万胜门见?”

不管怎么说,跟着齐王殿下,总比在这儿看大牢好上千百倍!

“行!干活了!”杨功身为前天武军甲队队长,一声令下。

“是!”看守们回到男监,各司其职。

……

世事无常,郑津全家被关押,天武军甘愿被贬到大牢当看守,本就拮据的百姓们,每日轮流来送吃食,只为感谢郑津这些年来的“医者父母心。”

相形之下,先是因为能入春禧殿表演而高兴,无辜受累的乐师、舞伎和歌姬,以及杂耍百戏人,在这样的无妄之灾面前,运气远不能与郑津比。

当赵鸿赶到另一座大牢,立刻发现了看守的“阴暗面”。

因为礼部的齐王印还没准备好,封王典礼也还没举行,所以,这座大牢的看守们并不认识齐王,只认识崭新的王袍。

直到国公府护卫前去传话:“齐王殿下到!”

站成棋竿的看守们才行礼,这位齐王殿下既没手谕、暂时还没实权,齐王府还不知道在哪儿,就连护卫们都是国公府的……面上不显,却把敷衍塞责表现得入木三分。

“回齐王殿下,请问您可有大理寺卿的释放文书?没有的话,您要说出释放的人名……没有人名可不好找,那日押来了许多人……”

赵鸿一眼看穿:“把你们的收押名录拿来!”

“回殿下,没有大理寺卿的文书或令牌,不能随意调看收押名录。”看守非常恭敬但坚持,反正殿下们都一样金尊玉贵的,没有谁会直接进大牢找人。

赵鸿的脸色转冷:“本王进去!”说完,头也不回地穿过大门,直奔女监。

“齐王殿下!殿……唔唔……”看守的嘴里被塞了破布。

赵鸿夺了看守挂在腰上的钥匙,打开女监大门,没走几步就听到惨叫声和哭泣声,立刻大声说:“齐王来找春禧殿无辜受累的舞伎乐师歌姬与百戏,共四十七人,把手伸出牢笼,让本王看见!”

国公府的护卫们紧随其后,抽走墙上的火把替赵鸿照亮。

“齐王殿下救命!”

赵鸿循声急走,很快就看到伸出牢笼外的血迹斑斑的手,几乎没有干净、皮肤完好的手……顺着手望进去,个个披头散发、衣裳凌乱……都是饱受摧残的模样。

不用问都知道,这群看守对她们做了什么!

赵鸿把钥匙扔给国公府护卫:“开门,带走!”

紧接着,一位勉强走出牢笼的舞伎跪到赵鸿面前,不住地磕头:“殿下,请救茵小娘子……求殿下救救她……她被看守们带走整整两日了。”

“她全名是什么?”赵鸿努力克制怒意。

“陈茵茵。”

赵鸿转身走出女监,抓住看守的衣领问:“陈茵茵在哪儿?”

看守毫无防备地被勒了咽喉,一张大脸涨得通红:“回齐王殿下,女监里没有陈茵茵这名女子…咳咳咳……殿下……”

赵鸿一声令下:“来人,剁了他的右手!”

“是!”护卫们押住看守,摁手挥刀。

看守吓得魂飞魄散:“齐王殿下,饶命啊,陈茵茵被两日前被监司带走了,在后院!”

护卫将看守踹翻在地,直奔后院,只听到隐约的咆哮与求饶声,很快,护卫抱着已经昏迷的少女大步走出来,面露难色:

“齐王殿下,她也许挨不过今日了。”

赵鸿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把男监女监共九十九人都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护卫们分头行动。

两刻钟后,九十九人全部找到,全都遭到无理殴打,饱受欺凌,所有人都带伤,其中昏迷六人,重伤四十九人……

赵鸿大步走到后院,把衣裳不整的监司拖出来,连同看守领队一起,扔进马车里,嘱咐道:

“你们立刻把他们送去飞来医馆,转告邵馆长,本王傍晚会回去签手术同意书,他们的药费诊费本王会结算。”

“快!”

“是,殿下!”护卫们按伤势轻重,让人进不同的马车,很快,车队启程向飞来医馆驶去。

……

长信宫文德殿

文武百官经过了惊心动魄的白天,以及毫无睡意的晚上,今儿一早又准时到文德殿参加早朝。

出人意料的是,早朝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齐王殿下还没出现。

太子太傅和大司命互相使眼色,才有封号第二日就不早朝,也没提前通知,齐王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昨日学习处理政务时,专注又认真,颇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今天就这样不守时?

百官们站得脚都麻了,开始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然后有人说出了惊天大消息,别看齐王殿下生得比晋王更俊美,但他的身体有顽疾,就是睡眠时会失禁。

这消息顿时在文德殿里炸开了锅,这样的齐王殿下如何成为储君?

就在文德殿越来越吵闹时,内侍在外面通传:“齐王殿下到!”

群臣们立刻站好队形,只见齐王殿下负着双手走进大殿,身后跟着一名不起眼的看守,以及临时狱的监司,两人面如土色,似乎随时都能晕厥过去。

“见过齐王殿下!”群臣齐声道。

“免礼!”齐王坐在大殿的高处,俯视群臣,眼中蓄满怒火。

……

与此同时,抢救大厅墙上的电子挂钟显示上午10:06,蒋主任手里的对讲机响:

“喂,急诊吗?小姑娘月儿可以转到抢救大厅了。”

蒋建国主任立刻回答:“收到,已做好接收准备。”

金老操控电动轮椅先后告知大长公主和妙音,她俩先是惊愕,之后就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妙音平日很沉默,连冲洗伤口和换药都能一声不吭地硬抗,在听完金老的解释以后,泪水忽然就决了堤。

护士时萱看到后,递了一包纸巾给她,拍了拍她完好的左肩。

妙音的泪水更多了。

躺在推车里下来的月儿醒着,一进抢救大厅就激动不已,但在推车来到一个五彩床位时惊得睁大了双眼,小声问旁边的小姨妙音:

“姨娘,墙上的是什么?真好看。”

是的,儿科医生们把妙音隔壁、给月儿预留的床位,按儿科卡通风格装饰得非常花哨,不管是谁走进抢救大厅都忍不住要自拍一张。

普外科刘秋江主任紧跟着进了大厅,把这两个夜晚的抢救治疗做了一个床边交班,直到月儿的心电监护显示的生命体征都正常后,才离开。

月儿只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为伤口长且深,所以身上还有引流管,再加上心电监护的导联线,PICC的管子,整个人躺在病床上只占四分之一的位置,但各种线和管子占了另一半。

妙音握着月儿的手,轻声问:“疼不疼?”

因为全麻插管的原因,月儿的嗓子还有些哑,但还是开心地回答:“现在不太疼了,护士姐姐给我打了止疼针。”

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月儿在麻醉科的时候,金老、魏璋和赵鸿都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谁和她沟通,又是怎么说明各种治疗的?

“……”妙音望着全身是管子的月儿,心一阵阵地疼,但还要提醒自己,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姨娘,月儿不疼,你别难过,”月儿开心地摸着床栏上的毛绒玩具挂件,状似随意地问,“胖墩哥哥不在这里吗?”

这一问,整个抢救大厅都安静极了。

医护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妙音,希望她能按预定的说法圆回去。

胖墩不在人世的消息,绝对不能让月儿知道,免得她悲伤过度引发身体的应激反应,活着的人更重要是第一原则。

哪怕编谎话也是善意的谎言。

文浩刚好走进抢救大厅,立刻向金老使眼色。

金老又轻声提醒妙音。

妙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按大家讨论出的结果回答:“胖墩哥也做了手术,在这儿待了一整日,被他的家人接回去养病了。”

“啊?胖墩哥哥不是孤儿吗?”月儿好奇心特别重,凡事都要追根刨底。

妙音当时就梗住,又迅速回答:“胖墩哥哥的阿耶阿娘找来了,你也知道他一直想自己的阿耶和阿娘对吧?所以,他就跟着回去了。”

“放心,胖墩哥哥的家境非常好,带了随行医者,只是家住得很远。”

“有多远?比去国都城还远吗?”妙音身体还很虚弱,这一连串的提问就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吗?”

妙音浅浅笑:“比去国都城远多了,要从大郸的一头到另一头那么远。如果有缘,以后自然能见到。”

“姨娘,月儿会想胖墩哥哥的。”月儿还想说什么,却闭上眼睛睡着了。

妙音替她掖好薄毯,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在衣襟上,抬头时发现大长公主也红了眼圈,医护们的眼神里充满悲伤。

月儿睡多醒少,一觉就睡到十一点半。

去地坑院复查的出诊组已经全都回来,听说月儿已经转到抢救大厅,立刻换衣服洗手,拿着各自的玩具先后去了急诊。

出人意料的是,月儿在拉上的床帘里睡得正香,出诊组只能把小玩偶这些的放在她的枕头旁,再次看了眼小小的月儿和大大的床,去食堂吃饭。

张主任在自动门前,与邵院长对个正着,说道:“院长,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好像有个车队从国都城方向过来,车队还挺长。”

邵院长正在为病人发愁,冷不丁听这一耳朵:“不会是来这儿的吧?”

张主任回答:“马车行得有些慢,还真不好判断。”

正在这时,邵院长的对讲机响了,里面传出保安强哥的声音:

“邵院长,一队马车正往方沙城来,共十五架马车。”

张主任想了又想:“就是他们。”

毕竟方沙城是绿洲中的沙漠,虽然连续下了几场雨,但干旱程度仍然数一数二,往这儿来的,基本都是为了飞来医馆。

十分钟后,邵院长的对讲机又传出王强的声音:

“邵院长,马车队进了方沙城,正向城西转入。”

邵院长立刻拿对讲机开始摇人,包括但不限于保科长和志愿者,以及轮休的120抢人团。

墙上的挂钟指向中午12 : 15 , 120穆医生和驾驶员小查推着一辆平车进来,怒容满面:“陈茵茵,女,十八岁,舞伎,疑似受到侵犯,正缓慢出血。” ! ! !

急诊内科女医生邵忆秋立刻接过平车,放到12床,护士时萱用最快的速度建立静脉通路、抽血、了解病人基本情况……

五分钟后,邵忆秋拿起对讲机:“急诊请妇产科会诊,撕裂伤需要缝合。”

十分钟后,妇产科女医生裴莹一路小跑过来,听邵医生介绍完情况,立刻把12床推去了急诊内科诊室,把陈茵茵放到妇科检查床上,用流利的大郸语轻声说道:

“你受伤了,现在我们需要先给你缝合伤口,然后再用药。”

陈茵茵眼神涣散,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双手握拳握得很紧,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裴莹操作尽量轻柔,但缝合到底是针线上阵,再怎么轻柔也有限。

同时,邵忆秋握着病人的手,一直安慰:“我们都是医者,这里是飞来医馆,别怕,你在这里很安全,没人能再伤害你。”

陈茵茵除了偶尔皱眉,一言不发。

裴莹用最快的速度缝合完伤口,下医嘱使用止血、抗生素等药物,时萱核对完医嘱并执行。

在药物通过输液器进入陈茵茵静脉时,三人都看着她,不禁有些心疼。

时萱打破凝重的气氛,故作轻松岔开话题:“不是说有个很大的车队吗?怎么只有她一个病人?”

当她们把陈茵茵推回抢救大厅时,急诊的对讲机又响了,再次传出王强的声音:

“急诊,魏国公府的护卫们一共送来了99名病患,如果你们做好接收准备,我们就开始放行。”? ? ?! ! !

急诊主任蒋建国拿着对讲机追问:“大概有什么样的病人?”

“我下去看过,每个人都有外伤,还有六名昏迷病人,好像也是被打伤的……”强哥如实重复。

结束通话,蒋主任又拿对讲机摇人:“骨科吗?急诊请会诊。”

“检验科吗?有99个病人,是的,没骗你们。”

“神经外科吗?急诊会诊。”

“……”

摇完人,蒋建国看向邵院长:“院长, 99名病人,抢救大厅最多26张床,算上留观室的床位32张,急诊床位不够,怎么办?”

邵院长思来想去,只能妥协,拿起对讲机:“中午12:30,门诊开放,以最快的速度筛选出最严重的病患。”

“是,邵院长。”

不断进入飞来医馆的病人们,以及随行的魏国公府护卫们,被这里的明亮奢华的一切所震惊。

中午12 : 30 ,所有的轮椅和推车就位,门诊护士长金燕带着预分诊和导医们,在各自的位置就位,骨科、妇产科、检验科和医学影像科等等科室全部就位。

魏国公府的护卫们望着人来人往,忽然就有些着急上火,第一次来这里,意外发现齐王殿下的手信一时不知道交到谁手里比较合适。

正在这时,邵院长走进门诊大厅,金老操控着电动轮椅向护卫们靠近,嗓音清晰地问:“有何书信或承诺,都可以交给我。”

护卫们被这电动轮椅惊得说不出话来,没人推的轮椅为什么会动?而且他怎么知道他们有书信,于是忙不叠地双手呈上。

金老把书信来回读两遍,转交到邵院长手里:“病人虽然多,但不占地方,赵鸿晚上回来时,会带来军队使用的帐逢安置这些病患。”

“我们只管治病,药费诊费都由赵鸿交付,而且我们不用操心病人晚上住哪,这里离方沙城不远,赵鸿会带来军用帐逢,做成临时营地,病人可以白天上飞来医馆,晚上住方沙城。”

“这样最好!”邵院长松了一口气,“其实吧,金老,我们要不要建议赵鸿把方沙城好好改建一下,多造建筑,多收病人。”

第65章

金老一点不急:“赵鸿自有打算,我们只管收病人就是。”赵鸿刚封为齐王,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慢慢来,不着急。

抢救大厅原以为陈茵茵算是伤情严重的,没想到后面不断有重病人送来,不论男女身体都很虚弱,普遍处于脱水状态,皮肤弹性很差。于是,急诊蒋主任用对讲机摇到邵院长:“院长,这些病人是哪来的?身体状况差得离谱,而且……”

“而且什么?”邵院长不太明白。

“精神状态都很差,还处于非常防备的状态,对医护极度不信任……”蒋主任望着乱作一团的抢救大厅,太阳xue突突地跳,别说换病号服了,有些根本没法近身,这可怎么抢救?

“我来问问。”邵院长摁了对讲机,又走到门诊大楼门前,看着接二连三送进来的病患,每双眼睛里除了恐惧就是戒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老看完赵鸿的书信递给邵院长:“这些人是从牢狱里抢出来的……”

邵院长难得没控制住面部表情:“他们都是囚犯?哦,对,他们穿的是……囚衣?”不是,赵鸿为什么要送这么多囚犯到医院来?

金老叹气:“他们是国都城最顶尖的舞伎、乐师、歌者和杂耍百戏,被召进长信宫给妃子祝寿,妃子遇刺身亡,下令让他们陪葬,暂时将他们收押。”

正在这时,魏璋走来,顺便看了一下书信,一样的无奈。

金老忽然出声:“魏璋,你说古丽与他们相比,谁更顶尖?”

魏璋不假思索地回答:“古丽最多就是胡姬酒肆的头牌,大郢的胡人地位不高,她没有资格入宫表演;这些人的技艺应该远高于古丽之上,套用现代的评价,他们算艺术家。”

金老用力一拍电动轮椅的扶手。

邵院长气愤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最后才愤愤地骂:“什么混帐东西!不对,只是收押怎么会伤成这样?”

魏璋直接挑明:“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现代吗?在现代,哪怕是最贫穷的平民百姓,也可以毫无顾虑地走在大马路上,遇到天灾,会有军队和志愿者们来营救……”

“大郢不是,大郸更不是。至于他们收押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很简单,他们平日出入高门世家,看守也好,监司也罢,都没机会看他们的表演。”

“现在沦为陪葬,落到那些人手里,他们也想像世家贵族那样享受,这些人自然不同意,看守们折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毕竟,到时候收拾干净送他们上路,谁会听将死之人的喊冤和求助?”

金老从来没这样无力感,知道许多史实是一回事,但真的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事情比想象中的严重太多,另寻话题:“要不要通知食堂给他们每人准备一份容易消化的半流?”

邵院长拿起对讲机:“樊主任,来了99位新病人,身体很差,能不能准备些半流食物?一半量就行。”

“邵院长,现在是午餐时间,蛋羹行不行?其他的都太慢,”樊主任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刚好前两天送来的米面粮油里还有不少蛋。”

“可以!”邵院长摁掉对讲机,看向金老,“走,我们先去急诊看看。”

急诊的抢救大厅从没这么混乱过,不仅是当班的医护,就连休息的也都赶来帮忙,大厅里全是人,有踉跄着逃离的,有缩在床头柜边的,还有挥舞着双手不让人靠近的……

本来每个人身上都带伤,这么一通折腾以后,大厅地面、床头柜和病床上都沾了血迹,可即使这样,没一个病人停下,个个都像掉进陷阱的困兽。

结果只能是伤上加伤。

蒋建国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每个人都加一针镇静剂,再这么折腾下去,命都要没了!”

可偏偏囚衣厚实、脏而且宽大,隔着衣服实在不怎么好下针,时萱拿着抽好药剂的注射器,追着病人跑了两个来回,连衣袖都没到碰到。

偏偏大长公主、妙音和月儿都是脱离生命危险需要静养的,被吵得都睁了眼。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谁也没想到大长公主自己下了床,走向浑身血迹最多、反抗最激烈的男病人,嗓音轻柔:“韩乐师,可还记得本宫?本宫是大长公主。”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私下里都觉得,不知是不是修道的关系,大长公主不急不缓的声音有抚慰人心的效果,与她说话很容易就心平静气。

万万没想到,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这名叫韩乐师的病人忽然就不跑了,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直到看清大长公主的模样,忽然就跪下了。

其他躲藏、逃避的病患们也都静止了。

大长公主的身体还很虚弱,说话的音量也不高,但就是能让每个人听清楚每一个字。

“是本宫请齐王殿下赦免你们,不会让你们陪葬。”

“这里是飞来医馆,再安全不过的地方,你们尽可放下心来,本宫也在这里治病。飞来医馆的医者们都是极好的人,且医术精湛。”

大长公主看向时萱,递了个眼神,又说:“韩乐师精通乐理和乐器,各种乐器信手拈来,本宫近来琴艺退得厉害,你说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时萱趁着他静止的瞬间,一针镇静剂注射完毕。

韩乐师仿佛没感觉,只是怔怔地望着大长公主,满眼虔诚和悲痛:“大长公主,何时吾辈才能不被任意欺凌?”

大长公主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韩乐师嗓音沙哑,缓缓抬起双臂,藏在宽袖里的双手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伤痕累累青紫交加的双手,眼神里满是绝望。

大长公主小心地扶着韩乐师被摧残的双手,看向金老和邵院长:“这双手还能治吗?”

骨科医生肖宇立刻走近,看过每根受伤的手指:“可以手术,但愈后很差。最好先去拍个片子。”

韩乐师歪倒在地。

“镇静剂终于起效了!”时萱长舒一口气。

刚放松下来的病患们又警觉起来。

大长公主轻轻摇头:“你们身上本来就有伤,还这样躲避医者,韩乐师只是暂时睡了,不会有其他事,皆可安心。”

病患们这才放心下来,有一名百戏轻声问:“大长公主府真的被烧了么?”

“无妨,”大长公主笑得云淡风轻,“只要本宫还在,大长公主府烧多少次就能重建多少次。”

接下来就像往常一样,护士们先完成建立静脉通路、抽血、上心电监护等事情,各科室医生们按照病人的症状开各种检查单,每位病人都开了X光检查。

于是,本就忙碌的检验科,不得不面对,不断送来的血样。

而医学影像科的许仁医生,在X光室、 CT室和核磁共振室三处来来回回地跑,因为医院没网,所以各科医生也追到影像科去,拿着手机拍检查结果。

经过多科医生们的快速筛查和查体,送来的病患们以最快的速度获得针对性治疗:

六名昏迷病人被确诊是硬膜下血肿、颅骨骨折等等脑外伤,被神经外科医生接走做术前准备。

神经内科留观了八名颅脑受伤、但未能达到手术指征的病患。

骨科医生全员出动,确定了七名需要紧急手术的病人,以及三十九名可以择期手术的病人,一跃成为全院最忙碌科室。

普外科接走了五名腹腔出血、准备做剖腹探查和修补的病人。

眼科接走了两名眼球破裂的病人,送到手术室紧急手术。

妇产科也接走两名女病患,在急诊内科诊室里做修补缝合。

邵院长默默在心里叹了第一百零一次气,所谓“不幸中的万幸”,一是赵鸿抢人抢得够快,送诊也够及时;二,病患们都饿了不少时间,可以做手术。

麻醉科在休息了十天以后,面对一张又一张手术通知单,全员行动做各种准备。

就在其他病患忍受皮肉伤的痛楚时,就闻到极为诱人的吃食的香气,食堂主管樊主任推着大餐车进入抢救大厅:“邵院长,炖蛋到了。”

病患们面对透明小碗里的黄澄澄、冒着热气的炖蛋,眼睛都看直了,双手捧住,看了又看。

很快,小勺也发给他们,意思再清楚不过。

于是,病患们在大长公主的解释下,小心翼翼地用小勺挖了一勺,再更加小心、生怕掉在地上,迅速塞进嘴里,立刻被滑嫩的口感征服。

每个人都吃得不抬头。

樊主任又推着大餐车走去门诊,魏璋向他们解释炖蛋和吃法,然后逐一给他们派发。

急诊门诊都充满了食物的香气。

而每位病人都忍不住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滑嫩的吃食?把自己的一份吃完,饿了许久的肚子当然不满足,只希望再来个十份八份的。

半碗炖蛋吃完,病患们的心和身体都暖和起来,却也因此感受到伤处更多的疼痛。

樊主任秉持垃圾要好好分类的原则,收走每人手里的塑料碗和小勺,装进分类垃圾袋,之后才推着大餐车离开。

病患们眼巴巴地看着推走餐车的樊主任,又纷纷把“能不能再来一碗”的话憋回去。

魏璋向他们解释:“你们饿的时间有些久,暂时先吃这么多,等过一个时辰,还会有其他吃食。”

病患们先是死里逃生,然后就被送到飞来医馆,躲避医护们,闹了大笑话不说,最后还是被大长公主劝服,才能安心地留在这里,顺便捡回了一条小命。

这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望着格外明亮、奢华得难以言喻的飞来医馆,病患们忧心忡忡,这后福是不是太大了?

……

傍晚时分,忙活了一整天的赵鸿坐在马车里掐点驶出国都城,径直向飞来医馆急驰,后面的马车和牛车上堆满了大郸的军帐,可以让病患们晚上好好休息。

想到大长公主和月儿,以及早晨救出的那些人,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当然,赵鸿从不怀疑飞来医馆的高超医术,只是想了解他们的病情。

大长公主和月儿能不能好好吃东西?妙音的烫伤有没有恢复一些?以及受伤的看妇们。

一想到今早冲进监狱时的情形,赵鸿特别明亮的双眼仍然带着怒意,今日早朝先是狠狠惩治了关押临时监狱的监司和看守,以及他们的上官。

因为赵鸿自己就是实证,所以大臣们无话可说。

但在处罚的程度上,朝臣们给出的意见却严重偏轻,这让赵鸿愤怒不已,但脸上不显,仍然与他们周旋,好在最后的处罚还算公正。

赵鸿满脑子要处理的事情,除了大长公主,最想见到的人是老师,不知道他在地坑院保护孩童们能不能习惯?又或者,自己还没想出让老师无法拒绝的看病理由。

想什么理由呢?

正在这时,一匹快马急驰而过又扭头冲着马车而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马匹围过来,把赵鸿的马车围得无法继续赶路。

赵鸿与崔主任有约定在先,必须按时回到飞来医馆,把治疗方案的最后部分完成。

偏偏拦在马车前面的是现任太傅凌辽,作为这两天悉心教导自己的新老师,赵鸿只能下车相见:

“凌太傅,您有何事?”

凌太傅行礼后、递上邀贴:“今日是家父八十寿宴,不知殿下能否赏脸饮一杯薄酒?”

赵鸿望着其他围住马车的人马,意味深长地微笑:“凌太傅,只是一杯薄酒而已,您何必动用这么多人手?”

“爽快!”平日不苟言笑的凌太傅露出大长辈式的慈祥笑容,同时伸手,“齐王殿下,请!”

赵鸿随手招来护卫:“你将后面的马车都带去方沙城,转告崔主任,某今晚不回飞来医馆。”

“齐王殿下……”护卫有些迟疑,毕竟郑国公和魏国公下的命令是护送齐王按时往返飞来医馆,这半路赴宴。

赵鸿哪会不知道一杯薄酒后面的深意,这是群臣的试探,如果能极好地融入寿宴,完成第一次与群臣的私下集会,就能探出他们对自己的接纳程度。

而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赵鸿催促:“快去!”

“是,殿下!”三名护卫骑马离去。

此时,赵鸿身边还剩九名护卫,即使如此,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闯。

“凌太傅,请。本王调个车头,立刻跟来。”赵鸿镇定自若。

三刻钟后,赵鸿的马车在凌太傅家宅前停住,下车时还带了礼物。

凌太傅的宅子建得极为气派,门前车来车往,送礼的官员们多到排队的地步。

赵鸿一眼扫过,这些官员大多数是秦王和晋王的党羽,事实上,这些人对自己都有明显的敌意。

不仅如此,赵鸿还发现,凌太傅请了许多官员,但没请魏国公和郑国公,这就意味着,凌太傅做了个很大的局来试探自己。

然而,对于凌太傅来说,阿耶寿宴能请到齐王殿下,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所以,赵鸿走到官员们的身后排队,立刻就被人簇拥到最前面,交付完礼物,说了喜庆吉祥的话,就被凌太傅亲自迎进凌家大门。

而此时,夜禁开始了。

凌太傅先恭敬地带着赵鸿参观宅子各处,然后又领着自己的阿耶见过齐王殿下,客套话说了很不少,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齐王殿下的到来令凌宅蓬壁生辉。

赵鸿知道凌太傅最喜欢夸人,所以只是按礼数回答。

凌太傅的阿耶拉着赵鸿说了不少话,核心内容就是凌家上下忠心耿耿。

不管他们父子俩怎么说,赵鸿的回答都符合礼数,而且没半点不耐烦,显出极好的耐心和教养。

等赵鸿都饥肠辘辘的时候,凌太傅父子才领着他去了宾客满座的花厅。

赵鸿刚一走进去,就看到官员们齐刷刷地行礼,说了“免礼”后,被凌太傅送到贵宾位上坐着。

随着凌太傅的三下拍手声,凌家女使们端着食案走进花厅,给每个食案上摆放菜品。

大郸无论是宫宴还是家宴,都是分食制,上的菜品视宾客身份地位各有不同,赵鸿的桌案上摆的都是山珍海味,而坐到花厅边缘处的客人们菜品就略差一些。

凌太傅又拍了一下手:“上酒!”

随着家丁们捧着酒坛而入,有些宾客们忍不住惊叹,凌太傅家宴竟然准备了玉冰烧、羊羔酒和雪花酒三种佳酿。

事实上,不仅是官员们,就连赵鸿都有些惊讶,他对酒的了解完全来源于老师,也知道这三款酒价格不菲,且都是用粮食做的。

玉冰烧,先用大米酿出黄酒,再用黄酒蒸出白酒,再把白酒和熟猪肉混合,封缸半年后开盖,滤掉所有肉渣,才有这样透明清亮的酒。

羊羔酒和雪花酒的酿造比玉冰烧更费粮食和手工。

毕竟大郸普通的酒都是绿色的,有些好酒的官员们还没喝到酒,脸庞和耳朵都红得像喝过两坛的样子。

看着粮食做的酒,赵鸿却想到方沙城那些骨瘦如柴、即使送到飞来医馆都没能救回来的寻常百姓。官粮三番五次告急,凌太傅家却有这么多佳酿,真是极大的讽刺。

酒已经是上品,菜肴更是如此,用料讲究而精美,宾客们吃着喝着,轮流敬酒、模仿七步成诗的样子说祝寿的话。

凌太傅的阿耶年纪确实很大了,没撑过半场就提前告退,说是觉多已经困了。

老寿星一离开,花厅内的气氛更加随意。

于是,行酒令的、猜谜的、小赌怡情的……三两聚首,都已经玩开了。

只有坐在尊位的赵鸿和凌太傅两人,仍然不动如山,讲着各自觉得客套的话。

凌太傅用觥接了玉冰烧,然后又命人给赵鸿也倒上,笑得特别从容:“齐王殿下,老臣干了,您随意。”

赵鸿不是第一次饮酒,却也是第一次喝到如此昂贵的酒,好酒的口感也是上等,但喝酒只是为了融入寿宴,并不是真的好酒。

而他俩周围都在大玩行酒令和猜谜,放松的样子个个都像在自己家里。

赵鸿装出不胜酒力的样子,向凌太傅抱歉:“太傅,本王酒量实在小,已然上头上脸,不知哪里可以小憩?”

凌太傅脸上的笑容又增加了:“齐王殿下,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先在左厢房歇下。”

“殿下,老臣送您去,您小心。”

赵鸿走得东倒西歪,而且越走歪得越严重,等躺到床榻上时,只听到凌太傅轻声提醒:“殿下,您还好吗?醉得厉害吗?”

赵鸿索性就坡下驴,顺着凌太傅的话,一副“已经醉死”的模样。

凌太傅替赵鸿盖上薄被,又命两名女使值守在厢房外。

等凌太傅的脚步声走远,远到听不见的时候,赵鸿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澈又冷静,不知道是谁把自己夜晚失禁的事情捅出去。

而现在,赵鸿更清醒地意识到,凌太傅造了这么大一个局,只是为了知道自己是不是夜失禁?更重要的是,因为最近几日都没有失禁、再加上已经说好每晚回医院。

想当然的结果就是,赵鸿没带一次性纸尿裤,几乎不敢想象明日一早,自己醒来会是什么情形?最关键的是,崔主任再三嘱咐不能喝酒,但现在喝了。

在厢房外守夜的女使,身影倒映在花窗上。

赵鸿有些绝望地躺平,这样就意味着哪怕晚上不睡、或者找机会溜去更衣处,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映着她们的脑海里。

如果以前,赵鸿也许能熬整晚,但现在,每日早出晚归,主持的事务非常之多,一躺下就觉得眼皮很沉,现在也是一样。

在睡觉和不睡两个念头的拉扯下,赵鸿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然后做了个特别奇怪的梦,自己站在野外的水塘里,水忽冷忽热,令他十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