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早做打算,将细线埋在你身上,就是为了防止你哪天数典忘祖,恩将仇报起来。”
“你看,现在不就用上了吗?”
女人声音不急不缓,全然无视了娄危愈发惨白的脸色,仿佛只是在娓娓道来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字一句却精准扎在了娄危心上,他差些喘不上气来。
化神期的修为被死死压制,娄危无数次试图运转周身灵力,全身经络却凝滞不前,甚至还有逆转涌流而上的趋势。
又有一口黑血被倒逼出来,娄危猛地侧过头,血液淋淋漓漓落了一地,显得触目惊心起来。
眼前阵阵发黑,娄危闭了闭眼,强行提起一口气来,再次站直,竭力平视看向两人。
“现在没有别人,”他语气发冷,从见到爹娘的第一刻起到现在,眼中不敢置信的神情逐渐消却,取而代之地,则是仿佛万年来长久的冷漠,“你们惺惺作态给谁看?”
从年幼起,这两人就不曾想过要放过他。
在他身上养蛊,做各种各样的尝试,不顾疼痛强行将安神咒一寸寸烙在他身上……此后雪绸生意蒸蒸日上,那段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仿佛不曾存在过,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这是什么话?”女人叹息着打断他,语气显得分外真诚,“若是真的想要杀你,你现在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我们眼前?”
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冷哼一声,声音里依旧带着令人作恶的倨傲:“你该庆幸自己命大,这么多年,居然还能逃过金羽阁的追杀!”
“毕竟生育一场,骨血交融,”女人指了指他手中的剑,“你现在放下剑,我们还能心平气和谈一谈。”
娄危“哈”了一声,眼神讥诮:“谈什么?”
他握剑的手反而力道更大,每走一步,深入骨髓的痛楚便清晰提醒他,若是再往前走几步,他很有可能还没走到那两人面前,就被那看不见的细线分割成无数份,从此神魂破灭,永世不得超生——可他却像是无知无觉般,继续朝着走着,裸露的皮肤浮现出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痕,有血珠顺着落到地面,汇成了一条细细的血河。
娄危现在的形象和恶鬼无甚差别,女人气定神闲,像是料定娄危伤不到她一般后,继续开口:“我和你爹这几年仔细想了想,这么多年过去,实在找不到比你更好的替代品。”
“你若是想通了,”女人弯了下唇角,朝着娄危招了招手,姿势看起来和召一条狗没什么区别,“便回到我们这里。”
“我和你爹可以不计前嫌。”
脑海中嗡嗡作响,娄危痛到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发虚,眼前两人的身形开始扭曲,变化,像被放到了炎炎烈日底下,被蒸腾热浪熏变了形状。
他倏地咬了下舌尖,铁锈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神智破开一线清明——
不该和这两人废话。质问宅院底下的法阵是无意义的,质问那场大火是无意义的,质问金羽阁多年对他的追杀是无意义的。
他现在只需要问清一件事。
“……祝闻祈呢?”片刻后,娄危嘶哑出声。
大抵没想到娄危会是这个回答,女人怔愣了下,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温柔叹息道:“你真不像我的孩子。”
“直到现在,居然还在关心别人的死活。”
她眼中带着点怜悯:“等安神咒彻底失效,我和你爹就送你到地府和他团聚。”
直至此刻,娄危才抬眼,看向她
“你骗我。”他几乎是笃定般说道。
女人不置可否,嘴角的笑意始终没变过:“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笑着,和从前一般,微微俯下身,双手搭在膝盖上,是一个等着小时候的娄危冲过来,抱起他的姿势。
“来吧,娘会轻点儿,到时候会和睡了一觉没什么区别。”
脑中有什么“砰”一声炸开,每处骨头都仿佛寸寸碎裂成千万片,娄危眼中瞬间流出血泪,手不自觉地开始痉挛,剑“当啷”一声,落了地。
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万籁静寂,眼前之人维持着唇角的弧度,动作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了。
恍然间,娄危想起玄霜派中,祝闻祈那个冰凉的吻。
砰!
忽地,“安神咒”骤然迸发出强烈白光,整个天地都为之照亮!
剑来不知何时重新回到手中,娄危眼眸漆黑,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把他……”
剑身一转,凌冽剑意仿佛要喷涌而出。
“还给我!”
——
四周浓黑,伸手不见五指,祝闻祈在其中拍拍打打了半天,扯破了嗓子也没听到回答。
空间狭窄,几乎只能容纳下一人直直站立其中。被关进来的那一刻起,祝闻祈便尝试了各种办法,指缝鲜血淋漓,这地方却像是铜墙铁壁一般,不论他怎么努力,都纹丝不动。
祝闻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觉告诉他自己被关在这里一定有原因,却对此毫无对策。
“到底有没有人!”他大声嘶喊,却只有冰冷的回响声。
放他出去!
娄危还在等他!
第96章
砰!
一道亮光猛地划破夜空, 眼前变成茫然的白,祝闻祈下意识伸手去挡过于刺目的光线。半晌过去,他放下手, 有些不适地眨眨眼, 从晃眼的光芒中缓过来。
也直至此刻, 他才能看清周遭的环境是怎样的。
所处的狭窄空间是一座棺椁,通体漆黑, 祝闻祈被套在内部的棺材里, 套棺严丝合缝的合在一起,只有刚才宛若白昼般的光芒才能从缝隙中挤进来, 照得内部一片亮堂。
棺椁狭窄,能活动的空间范围更小,大抵是被人死死钉在地面上的原因, 无论祝闻祈如何咬牙屈肘去撞,都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力气被消耗殆尽,棺椁却不受丝毫影响,仿佛要永永远远的伫立在这里一般。
祝闻祈额角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手上力气渐渐流失, 心底潜滋暗长地生出一点绝望来。到了最后, 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
他闭了闭眼,身体顺着椁板缓缓下滑,直到坐在地面上, 才不由自主地将头靠在上面。
祝闻祈头一次后悔当初没有做丝毫反抗, 就被抽掉全身仙骨。
……如果对着掌门讨价还价,保留一点点,哪怕一丝的灵力,是不是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娄危现在身处何处?
刚才的光亮是他制造出来的动静吗?
他有没有受到什么危险?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充斥了他的神智, 祝闻祈头痛欲裂,指尖死死掐在手心里,因为用力过度,掌心被掐出一道道紫红的指甲印。
有人吗?
他在心底呼唤。大概声音实在过于微弱,在一片死寂当中仿佛顷刻间就要消散,祝闻祈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纷杂的思绪强行压制下去,再次抬手。
一下,又一下,曲起手指,敲击在椁板上,沉闷声响随之响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棺椁内空气逐渐稀薄。仿佛有人套了个袋子在头上一般,祝闻祈每吸一口气都会使得下一口气更加急迫短促,呼吸的间隔变得越来越短,他的脸色也更加苍白,手不自觉地开始轻微痉挛。
不行……
不能死在这里!
“系统!”祝闻祈咬着牙,因为呼吸不上来导致额角青筋暴起,计算着自己还能在棺椁当中撑多久。
沉寂许久不曾露面的系统先是“滋滋”了两声,片刻后冰冷的机械音才接着响起。
“系统103号为您服务。请问宿主有什么需要?”
“现在怎么才能出去?”祝闻祈语速极快,不光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滑落向死亡的深渊,还有去向不明的娄危。
时间拖得越久,对两人就越不利。
系统沉默了下,没有立刻回答。焦急像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爬上全身,因为空气稀薄的原因,祝闻祈面色开始泛青,喘不上气的感觉变得越来越明显。
“说!”他用尽力气,大喝一声。
“……宿主,作为系统有必要提醒您,如果要强行破出棺椁,付出的代价可能会使您无法承受。”
机械音带着不甚明显的电流声,断断续续,仿佛在其他人交谈似的,传来微弱的声响,仔细去听,却又听不分明。
空气像被凭空抽干,祝闻祈一边听着,一边牙关紧咬,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他要坚持不住了。
“什么代价?”
——
院落外。
黑压压一群人挤在外面,目光一齐聚集在了院落那扇门上。所有人都对里面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却同样无一人敢直接进去。
仔细数过去,会发现这里聚集了各个门派的人。叶知秋不知何时领着一派弟子到达此处,赵长老神色鬼鬼祟祟,站在玄霜派弟子身后。金羽阁的家主面色不明,站在一旁。合欢宗掌门,无华山长老……甚至连日月谷的谷长也在此处。
一日前,这些人都在魔界边界斩杀魔物。正当酣战时刻,东南角的方向却突然亮起一道白光,刺目耀眼,恍然间连夜空都如同白昼。
无华山长老是其中资历最深的一位。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当机立断停下来和魔物间的交战,猛地扭头对众人高喝一声。
“出事了!”
话音刚落,东南角便同样升起一簇烟火,霹雳啪啦炸了一片,让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
烟火是仙界中通用的信号,不到紧急时刻,绝不会有人随随便便地去放。
于是没人再敢磨蹭,当即停下手中的剑,一齐朝着金羽阁的方向赶去。御剑飞行再快,也需要一点时间,于是众人刚抵达金羽阁,便看见金羽阁的家主正在和林开霁,林沐同两人沉默对峙着。
“这就是你们说的交易?”金羽阁家依旧笼罩在黑色面罩之后,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丝丝灵力从他周身泄出,威压让两人连抬头都显得艰难,喉口涌起一点血沫来。
林沐同咬着牙,背在身后的手上还握着已经燃成灰烬的烟花底座。
他深深吸了口气,向前走了两步,将林开霁挡在自己身后,毫不畏惧地对视上黑洞洞的目光。
“你是家主,应该有起码的判断力。”
“刚才的亮光想必你也看到了,”脖颈变得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靴子下陷到地面一点。林沐同像是无知无觉般,仍旧站姿如松,继续说道,“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如果不能控制住娄危,方圆八百里都可能被夷为平地。”
娄危本就境界不稳,因为突破速度过快,心魔扎根程度比别人更深,更庞大,一旦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他也该将这一消息传递出去。
黑色面罩笼罩下的神色不明,半晌,泄露在外的威压才收回去一点。
林开霁顿时急急吸了口气,一时间站立不稳,重心朝前,眼看即将要摔在地上,林沐同像是背后长了眼一般,稳稳托举住他,使得林开霁免于摔个狗吃屎。
林沐同不动声色咽下口中血沫,继续盯着面前之人,丝毫没有要挪开目光的意思。
“……之后再和你算账。”半晌,金羽阁家主才冷冷开口。
又过了没多久,那一大群人便随着烟花的指引来到此地。他们大多修为高强,只消看一眼,便明白院落里面发生了什么。
无华山长老站在众人之前,眉头紧皱,盯着院落里持久不变的亮光良久,才扭头对着众人叹息一声:“不行,现在进去,无异于找死。”
“可是如果不进去的话,万一他自爆而死,这方圆几百里内的百姓该怎么办?”有人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在座各位若是愿意献祭一部分修为,合力之下,有可能将所有百姓全部移走。”声音冷不丁的响起,众人目光“齐唰唰”看过去。
叶知秋一如既往带着她的黑色面纱,语气平静。
“要献祭多少出去?”立即有人提问。
“一个大境界。”
林沐同没有丝毫犹豫:“可以。”
林开霁刚要开口,手腕却被人猛地拽住,他一转头,和合欢宗掌门对上目光。
合欢宗掌门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他:“你来凑什么热闹!”
什么叫凑热闹!
林开霁自觉翅膀硬了,不顾掌门劝阻,跟着开口道:“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合欢宗掌门:“……”小兔崽子!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松开手,没说话。
如他所料,自两人之后,众人便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那可是一个大境界!
在座之人无一不是历经艰难险阻才走到现在,每次突破都九死一生,其中辛苦,不能对外人道。
掉下去一个境界,不知何时才能重新练回来,还要再经历一次渡劫的风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会愿意做?
于是没人再开口,死寂之下,叶知秋目光环视一圈,而后无奈地耸了耸肩。
“既如此,各位还是尽早各回各家,以免受到波及。”
话语如同一把利剑,顷刻将血淋淋的现实撕开摆在眼前。马上有人不服气的反驳:“叶长老这是什么话!难道我等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叶知秋目光看过去,眼神淡淡,其中之意却很明显:难道不是吗?
怒火瞬间被挑起,还没等再次开口,院落内传来砰一声巨响!
这巨响像是在众人耳边响起似的,所有人耳朵里齐齐嗡鸣一声,而后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震颤。
天空也跟着晃荡起来,眼前一切都变得动荡,起此彼伏的惊叫声响起,由近及远,须臾便传到了十里之外!
合欢宗掌门当机立断,拉着林开霁手腕便要飞上剑,却猛地又崴了脚,狼狈落地。
不光他一人如此,地震来得突如起来,还仿佛能预见到所有人的动向一般,一有逃跑的架势,碎石逆流而上,而后又翛然落下,砸的人无处逃窜——竟是想要活埋他们!
无华山长老面色骤变,猛然拔剑挡在眼前,升起的护罩仅仅抵挡了一瞬,便被碎石砸出个窟窿。
赵长老修为低,连护罩也升不起来,一面狼狈逃窜,一面破口大骂:“扫把星!该死的东西,当初就该连你和祝闻祈一并杀个干净!”
簌——
有什么从他眼前一闪而过,速度太快,只在视网膜前留下一道残影。
这简直是非人般的速度,就算在仙界也从未见过,赵长老目瞪口呆,没等反应过来,胸口被人狠踹一脚!
霎时间胸骨碎裂,赵长老猛地飞了出去,良久才重新摔回地面,而后便一动不动了。
随之停下的,还有天上的碎石。
不知何时,巨大的透明护罩笼罩在众人头顶,碎石噼里啪啦全被隔绝在外。
林开霁停下手中动作,看清来人的背影后,瞬间瞪大了眼睛。
“祝长老!”
祝闻祈置若罔闻。
他不急不缓地朝前走了两步,半蹲在赵长老面前。
墨发如瀑散在背后,身影纤薄,像是一片纸。
他捏住赵长老下巴,使得赵长老只能看向他的眼睛。
惊恐几乎要从赵长老眼睛里溢出来,祝闻祈却无知无觉。
“……谁该死?”
祝闻祈垂下眼,犹如恶鬼降临。
第97章
空气如同被抽干, 寂然无声。碎石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天空降下,尽数打在看不见的护罩上,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
没人说话, 都各自屏住呼吸, 有些迟疑地交换目光:
祝闻祈不是早被逐出玄霜派, 变成凡人了吗?
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还有余力召出这么大的护罩, 将众人笼罩在其中?
疑惑在每个人的心中愈发明显, 祝闻祈还在原地没动,却没人敢直接上前去问。
祝闻祈照着赵长老当胸那一脚带来了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他们毫不怀疑赵长老现在已经是只能出气不能进气了,自然不想去当那个出头鸟,若是齐齐躺在了他旁边, 那丢脸就丢大了。
于是众人交换了一圈目光后,默契地眼观鼻鼻观心,开始装死。
然而院落内的白光愈发刺目耀眼,护罩外的地面还在不断震颤,树根七零八落地裸露在外, 虫豸顺着裂开的缝隙疯狂逃窜, 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满目疮痍,让人胆战心惊。
赵长老确实是快被那一脚踹得驾鹤西去了,他胸骨断裂了好几根, 每呼吸一口都好像是踩在了碎玻璃渣上, 一副有出气没进气的份儿。
他眼中惊惧不定:“你怎么会——!?”
他当初是亲眼看见掌门把祝闻祈仙骨抽出来的!
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甚至自如地使用灵力!?
“我怎么了?”祝闻祈柔声打断他,捏着赵长老下巴的手力道更大,像是想要干脆将他下半张脸捏碎般, “连你这种残渣余孽都有脸苟活,我凭什么不能站在这里?”
纤长眼睫挡住了他大半眼神,在眼底落下一小片阴影。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表情,赵长老却仿佛收到了什么灭顶般的恐惧似的,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时间越长,他的气息便更加微弱,瞳孔不受控制地往上翻,胸腔里发出破风箱的声响。
还什么都没说,这废物怎么就撑不住了?
见状,祝闻祈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指尖在空中虚虚一点,须臾间,赵长老的瞳孔便不再上翻,停留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他被凭空吊住一条命,又能苟延残喘一阵了。
祝闻祈松开手,像是上面沾到了什么看不见的灰尘,眼神闪过一丝嫌恶,召出法决将手上每处仔仔细细洗了个遍,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
他转身,望见众人鸦雀无声地看着他。
林开霁离他最近,剑不知何时掉在地上,正目瞪口呆地盯着祝闻祈,像是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
祝闻祈弯腰将剑捡起,递给林开霁,林开霁半天没接,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祝闻祈带给他的震撼当中。
天呐!
祝长老居然深藏不露了这么多年,一招就把常年作威作福的赵长老干趴下了!
还好自己从来没说过祝长老的坏话,不然就要沦落到和赵长老一个下场……
想到这里,林开霁目光不由地落在趴在地面上奄奄一息的赵长老,浑身抖了下。
见林开霁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神中,祝闻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一旁的林沐同,顺手将剑抛过去:“接着。”
林沐同下意识接过,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语气沉重:“你这是……”
为什么会突然拥有如此充沛的灵力?
只他一人,别说还在元婴期的赵长老了,站在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可能打不过祝闻祈。
可这怎么可能?
明明几日前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连经络都毁得一干二净的普通人!
他交换了什么出去?
像是知道林沐同心中所想般,祝闻祈朝着他笑了下,转而面向众人,唇角弧度不变:“各位在此鏖战许久,于公于私,都已经仁至义尽。祝某作为娄危之师,决计不能将此等责任推脱到诸位身上。”
鏖战这一词实在过于委婉,实际上根本没人想要在这里逗留。
正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时刻,却恰好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才被迫留在这里。祝闻祈不留痕迹地替狼狈众人找回了点面子,那几个本欲偷偷溜走的人对视一眼后,肌肉紧绷的肩颈微妙放松下来,连带着对祝闻祈的敌意也消散些许。
既然有人愿意出这个头把责任和风险一并揽下来,他们自然乐得见到事情朝着这一方向继续发展下去。
身后是碎石不断打在护罩上,祝闻祈语气平缓,没在意旁人看向他的目光,继续说道:“祝某会竭尽所能,将后果降到最低。”
“诸位都是高风亮节之士,于情于理,都不该因为家事被埋没至此——”
说到一半,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心脏还在隐隐作痛,像是无时无刻提醒着什么似的。
祝闻祈闭了闭眼,接着开口:“所以为了仙界着想,还请各位尽早离开此地。”
此话一出,一片寂然。
无华山的长老率先打破沉默:“小祝啊……”
每一届的比武大会,他都会在山脚见到因为懒得爬山,干脆弃权,翘着二郎腿等待结束的祝闻祈。
而现在……
他有些不确定地眯了眯眼,像是要确定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祝闻祈似的。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如今的气质却沉静下去,全然不见当初的心粗气浮,以及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生生不息的活气。
面前之人面色苍白的可怕,与体内显著流动着的庞大灵力形成鲜明对比,是个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祝闻祈温润笑意不变,朝着无华山长老行了一礼:“还得请长老帮帮忙,将大家带出去。”
无华山长老愣怔片刻,明白祝闻祈这是不想当着所有人说出秘密。
还没等他开口,便有人开始怀疑起祝闻祈的用意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想独吞金羽阁内的各项法宝?”
谁会闲的没事儿干当这个圣人,还不名一钱,除非脑子被驴踢了,不然想不到为什么会这么做。
祝闻祈听见这话无甚反应,反倒是旁边回过神来的林开霁一腔热血猛地上头,气得语序颠倒:“独吞谁!?”
他抄起袖子便想和说话那人干上一架,一旁的祝闻祈及时拉住他,摇头,示意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心脏抽搐的痛楚渐渐平息下去后,祝闻祈才缓缓开口:“原因已经说过,祝某便不再赘述。”
“除此以外,我有两点要求,”祝闻祈伸出两根手指,“一,各位出去后,若是还有余力,请告知周遭百姓尽早转移,如若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也能减少损失。”
大概没想到祝闻祈提出的要求会是这个,众人沉默下来,微妙的尴尬气氛逐渐蔓延出去。
“……其二,”祝闻祈放下一根手指,虚虚指向一直站在护罩边缘,研究该怎么出去的日月谷谷长身上,“把他留下。”
那人研究护罩的动作一停,顷刻瞪大了眼睛:“凭什么!”
祝闻祈语气轻描淡写:“如若不服,你可以和大家商量一下。”
到底是率先离开这里提醒百姓尽早离开,还是留在这里为了日月谷谷长和祝闻祈僵持下去?
众人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日月谷谷长□□脆利落绑起来扔到一边,他们朝着祝闻祈纷纷行了一礼。
祝闻祈面色不改,以极快的速度凝出一个又一个小型护罩,而后微一颔首,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祝闻祈,赵长老,日月谷谷长,林沐同,林开霁,叶知秋以及玄霜派一干弟子。
他自知劝不动林沐同和林开霁两位倔驴,索性不开口,对着叶知秋说道:“叶长老,事关重大,还得麻烦你将他们带回去,先一步将消息传给掌门。”
叶知秋不为所动:“消息自有别人散播,他们有你的护罩,不需要我护送他们出去。”
微风吹过,将她脸上的帷帘吹动:“祝长老,你的修为是怎么回事?”
没有丝毫婉转的余地,叶知秋单刀直入,直接发问。
祝闻祈斟酌的话语被噎了回去,扭头一看,发现林沐同和林开霁用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祝闻祈:“……”
“说来话长,”他一如既往地含混了过去,“总之,我现在得进去救娄危。”
“你一个人?”林沐同反问道,“你知道化神期走火入魔之后的后果吗?”
不仅金羽阁会被履为平地,方圆几百里到几千里都会变得荒草不生。
“我知道。”祝闻祈语气淡然,“你以为我凭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语气太过笃定,仿佛对驯服入魔的化神期道士需要多少灵力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林开霁望着祝闻祈的眼睛,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恐慌,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祝长老,消失的这一天里,你到底去做了什么?”
祝闻祈避而不答,目光落在了院落布满蛛网灰尘的木门上。
他半垂着眼,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一般,良久没开口。
重而紧密的疼痛逐渐从心脏沿着五脏六腑展开,像是在提醒时间紧迫,容不得片刻晃神,更容不得他将那点回忆反复再咂摸一遍。
指尖开始微微发麻,祝闻祈深吸一口气,抬眼,走了两步,将手搭在门扉上。
“如果出来后没看见我,帮我转告娄危一句话。”
不好的预感重重砸下,林开霁瞳孔骤缩,惶急要去拉住祝闻祈,却只抓到了一片衣角。
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祝闻祈的嘴动了动:
“……”
第98章
刚推开木门, 一道凛冽剑意夹带寒风排山倒海般袭来!祝闻祈翛然侧身躲过,耳边碎发被风吹起,被锋锐剑意削去一缕, 无声落地。
细细密密地的痛流经四肢百骸, 如同针扎, 祝闻祈闭眼缓了片刻,来不及多做调整, 便立刻开始寻找娄危的身影。
院落内一片狼藉, 房屋斜斜塌下去一半,房柱剩了半截, 突兀立在原地,直直刺向天空。地面上布满纵横交错的,深有半尺的剑痕, 光是看过去,便让人胆寒起来。
目光扫到熟悉身影,祝闻祈顺着向上看去,看清后,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娄危全身浴血, 剑来雪亮剑身被血污遮挡, 血顺着血槽滴滴掉落,在地上汇成一条细而蜿蜒小河。
仿佛察觉到祝闻祈投来的目光似的,娄危抬眼, 瞳孔漆黑一片, 没能倒映出来人的身影。
祝闻祈呼吸不由自主地颤了下,他下意识开口去喊:
“娄危!”
“别喊了。”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祝闻祈猛地转头,和旁边的女人对上目光。
一男一女悠然站在原地, 五官和娄危具是八分相似,尤其是那个女人,眼睛和娄危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听不见的,不要白费力气。”女人饶有兴味地打量祝闻祈,“你就是祝闻祈?”
千丝万缕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汇集,如同利刃直指最后的真相,一直挡在前面的黑雾缓缓散去,露出背后令人作呕的现实。
意识到之后,祝闻祈条件反射地想要干呕,又在两人审视的目光下堪堪忍住,深吸一口气,重新站直身体,冷冷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连牲畜都不如。”
男人冷哼一声,藏在袖子下的手开始摆弄那几根细线,倨傲开口:“生他养他,现在只是到了要他回报的时候,你一介外人,有什么资格评判?”
女人脸上还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温温柔柔地开口:“你倒是勇气可嘉,明知他已经走火入魔,还敢进来。”
“既然如此,”她转过头,目光落在娄危身上,“不如一起看看我们孕育出来的杰作。”
地上除去纵横交错的剑痕外,再向下,便是繁重复杂的法阵,血液顺着流进去,被滋养过的地方刺出雪亮的光,这便是外面看到的光芒。
“这么多年以来,安神咒只在他一人身上成功过,而自从那场大火之后,便失去了他的踪迹,”女人像是有些苦恼般揉了揉太阳穴,微微蹙眉,“但雪绸实在离不开他,一找就是许多年。”
“还好,现在找到了。”
说罢,她笑着看向祝闻祈:“为表谢意,等法阵重新启动,你们下葬之后,我会将雪绸放在棺椁中,当作陪葬品。”
“寡廉鲜耻,药石罔效,”祝闻祈额角青筋一跳一跳,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将滔天怒火压制下去,眉梢眼尾带着冰霜般的寒意,“二位不如下去和阎王爷说。”
话音刚落,他忽地动了起来!
轻功被发挥到极致,祝闻祈身影如同鬼魅,眨眼间便接近到了两人面前!
男人早有准备,环住女人的腰凭空飞起,手中细线猛地向下一拽,还没等祝闻祈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便有磅礴杀意的剑气顷刻扑面而来!
他迅捷侧身躲过,残余剑气倏地擦过,在脖颈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体内凝滞的灵气骤然周转,久病成疾的身体一时间承受不住,浑身上下每处骨头像被硬生生撑开,剧烈的疼痛让祝闻祈大脑空白片刻,身形一滞。
就是这片刻的凝滞,女人手疾眼快,抽出腰间匕首,手腕一翻,直直朝着祝闻祈喉管扎去!待眼前重现光明后,祝闻祈已经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锋利匕首在眼中急剧放大,生死间,祝闻祈爆发出强大的潜能,身体凭空向后一折,腰折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匕首从眼前飞过,簌一声扎在了身后的枯树上!
心跳狂跳,祝闻祈来不及片刻喘息,便又有一道剑气直冲他而来!
剑气像是要织成一张密密的网,他倏地闪出三尺远,凛空后翻出去,躲过四面八方的剑气,落在地上顺势翻过一圈,瞬息间化解了所有招式。
祝闻祈急喘一口气,终于有空隙去看娄危。
娄危垂着眼睛,像是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一般。
“娄危!是我!”他急切喊道。
见几次杀招都被祝闻祈化解,男人无声咒骂了一句,手中细线翻飞,几乎要翻出残影来——
娄危猛地抬眼,抓着手中的剑朝祝闻祈而来!
化神期的恐怖灵力在此刻不受任何压制全部涌出,天空瞬间变得黑压压一片,闷雷滚动,像是下一秒就要劈在院落当中。
祝闻祈躲也不躲,脚尖一点,迅疾朝着娄危飞去——
风被凭空带起,祝闻祈衣袍猎猎,朝着娄危极速逼进,眨眼间两人距离不过半尺,娄危眼眸仍旧漆黑,抬起剑,朝着祝闻祈当头落下!
剑迅疾行至一半,被祝闻祈空手接住。
锋锐剑刃几乎割开半个手掌,血瞬间从伤口中汩汩涌出,祝闻祈却无知无觉般,直视着娄危的眼睛。
“是我。”他轻声道。
闻言,娄危眼珠几不可查地动了下,只是这挣扎太过微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激起的涟漪不过片刻便被抚平,眼神再次恢复冰冷,映不出来人的脸。
他双手握住剑柄,再次下压,剑身却被人稳稳托举,纹丝不动地停在原地。
祝闻祈深深吸了口气,从骨缝里透出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凭空撕开,手不受控制地开始痉挛,每一次行动都像是要撕裂他的神经,稍有不慎,便可能身消魂灭。
他狠狠咬了下舌尖,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神智破出一线清明——
“剑来!”
一直被死死握住的剑来开始疯狂蠕动,却又仿佛害怕再次伤到祝闻祈似的,只能剑柄死命挣扎,祝闻祈就着原先的姿势顺势向外一拔,一人一剑合力之下,将剑从娄危手中抽出!
剑来瞬间调换了个方向,剑柄塞到祝闻祈手中,剑尖倏然一弯,指向一旁控制娄危的两人。
手中突然变得空空荡荡,娄危低头试图去看,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埋在身后的细线猛地被拽了下,整个人硬生生后折过去,祝闻祈手疾眼快拉住他,娄危另一只被控制的手又瞬间冲到祝闻祈脸前!
眨眼间,祝闻祈手腕一翻,剑身狠狠打在娄危手背上,于是娄危动作一滞,这一拳在半空中停下来,不动了。
他急促喘息一声,再次躲过一招,声音很低很快,顷刻间便消散在风里:“……等之后再和你算账。”
倏忽片刻,两人在空中已经交手几次,祝闻祈灵活躲过杀招,手中剑来始终没有朝向娄危的方向。
半柱香过去,两人始终没能分出胜负。
一旁的男人急得满头大汗,手中细线不知何时缠绕在一起,连带着娄危的动作越来越迟缓,眼见就要被祝闻祈按倒在低,他怒喝一声,竟是要将细线全部缠在一起,不顾娄危死活,只想将祝闻祈先杀了!
女人瞬间瞪大眼睛:“你疯了!”
她声线陡然拔高,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养尊处优的脸上显露出几分狰狞,伸手要去夺男人手中的细线!
砰!
两人争执之际,剑来忽地飞出,瞄准空隙扎在男人手掌上!
男人惨叫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整个手掌被硬生生对半砍下,缠绕在上面的细线也顷刻间失去所有活力,软软垂落下去。
见状,女人反应极快,转身便要跑,剑来挡在她身前,簇地在她在腿上横划一道,女人便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于此同时,娄危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一直混沌的神思骤然被拨开光明,他没去管那两人的死活,急急低头去看祝闻祈的情况。
祝闻祈早已力竭,只是吊着一口气在强撑,看清娄危的眼神后,那口气便泄了出去,而后排山倒海般的痛楚朝他袭来,他再也坚持不住,重重落地。
娄危瞠目欲裂:“祝闻祈!”
祝闻祈已经听不见了。
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好像被捏碎,他脸色不受控制地变得灰白,只觉体内血液跟着发凉,热气一点点从七窍中泄出去。
他上半身被人扶起,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娄危的嘴张张合合。
“宿主,时间已到,该返回现实世界了。”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响起,祝闻祈恍惚了半瞬。
怎么听不见娄危说话?
他想开口,却猛烈地咳嗽起来,内脏碎片混着血液一起涌出,淋淋漓漓落了一身。
看清娄危发红的眼眶时,祝闻祈突然后悔了。
他想告诉林开霁那句话不做效,他不要让娄危忘记他,不要自己死后鼓励娄危重新振作——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祝闻祈忽然伸出手,拉下娄危衣襟,仰头吻了上去。
第99章
刺目白光消失, 脚下的土地不再震颤,护罩消失,天上不再有巨石滚滚而落,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院落外几人面面相觑,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半晌, 林开霁才试探着开口:“……结束了?”
林沐同依旧眉头紧锁:“不清楚。”
叶知秋目光落在两扇木门上,率先动了起来:“进去便知分晓。”
说着, 她抓着手中的剑便往前走, 林开霁也想跟上去,被林沐同拦了下来。
“跟在我后面。”林沐同言简意赅, 走在了林开霁前面。
林开霁微一抿唇,回头看了眼早被五花大绑起来的赵长老和日月谷谷长,心情没有丝毫放松下去, 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跟上林沐同的步伐。
吱呀——
木门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的场景。
院落混乱一片,一男一女倒在角落中,生死不明。目光顺着扫过去, 娄危跪坐在地上, 祝闻祈枕在他腿上,双眼紧闭,胸前是大片大片还没干的血迹。
林开霁呼吸一滞, 脑海中霹雳啪啦炸成了空白, 一直盘旋在心头,如同黑雾般久久不散的不好预感在此刻城镇,他声音陡然走了调。
“祝长老!”
声音瞬间划破了安静,仿佛一把利刃将血淋淋的真相撕开, 林沐同和叶知秋齐刷刷转头去看他,跪坐在地上的娄危却充耳不闻。
他垂着眼,所有情绪像是被强制清空,什么都感受不到。
娄危伸出手,轻轻落在祝闻祈眼睫。
一根……两根……
他一面数着,一面清晰察觉到祝闻祈呼吸逐渐放浅,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最后一点微弱气息消散在空中后,娄危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林开霁脚步急急刹住,原本要说的话哽在喉头,一时间手足无措地停在原地。
林沐同深深吸了口气,偏过头,不再去看。
天上突然下起雨来。
这雨来得猝不及防,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兜头浇了在场的人一身,却没人动弹。
眼睫不堪重负,娄危眨了下眼,雨珠便扑簌落到祝闻祈身上。
祝闻祈身上的衣裳在交战时被划得破破烂烂,锁骨连带着上面两道交叠的剑痕露出来,雨珠落在他肩窝上,很快就聚集成浅浅一洼,又顺着流下去。
院落静寂无声。
片刻后,叶知秋倏地动了起来。
林开霁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刚一眨眼,叶知秋便半蹲在了祝闻祈身前,伸手去探鼻息。
“还有救。”她笃定道。
像是有什么忽然间冲出水面,将所有隐秘的,被迫压制下去的情绪连并带起,娄危猛然抬起头,直直盯着她:“你说什么?”
叶知秋语速极快:“当初掌门没有将仙骨全部抽出,而是偷偷留下一部分,所以祝闻祈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灵力。”
她换了口气:“掌门闭关前告知了我一种禁术,叮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使用此法。”
“如果想救祝闻祈,”叶知秋抬眼,“需要将你全身每处骨头挑出,剖下一半,嫁接到祝闻祈身上。”
“即便仙界颠覆,仙法无存,禁术也不会失效,此生内,不能远离对方超过十里。”
身上之人的体温逐渐变凉,娄危没有丝毫停滞,几乎是叶知秋刚说完的片刻就点了头。
他像是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连嘴唇都在跟着发颤,低头抚上祝闻祈的脸,低声道:“你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
——
意识和身体像是两个极端,一个要沉沉坠到渊底,一个要带着他飘到更高的地方。
祝闻祈茫然站立在原地,眼前是一片幽蓝的海。
海浪起起伏伏,平静流涌,有白色浪花顺着浪潮打在他脚面,微凉触感让祝闻祈瑟缩了下,浪花便不再追他,只是停留在海边,温柔嬉戏着。
被撕扯的痛楚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身体骤然轻盈起来,像是要指引他去往某个地方。
虚妄之海散发着幽幽的深蓝色光芒,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
沿着虚妄之海的边缘,祝闻祈缓缓朝前走去。
每走一步,那幽蓝色的光芒便更加明亮起来,到最后几乎要照亮整个海面。祝闻祈一面走着,一面看清了虚妄之海的尽头。
良久之后,他终于停下来,仰头望向漂浮在正中央的正方体。
“……103号?”半晌,祝闻祈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
“系统103号为您服务。”冰冷机械音从正方体中传出,明明音调毫无起伏,祝闻祈却从中听出一点亲切来。
“宿主,交易已经完成,您该回到现实世界了。”
祝闻祈试图讨价还价:“不能不回去吗?我自愿留在这里。”
系统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行。”
“况且宿主目前的身体状况不支持留在这里,一旦回去,立马就会死亡。”
“我愿意死在这里。”祝闻祈迅速回答。
大概是他说得太坚决,太迅速,系统沉默了下,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祝闻祈等了一会儿,见系统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道:“统?”
“稍等,正在连接主神空间,为您提交需求……”
许久过后,系统再次开口:“宿主可在此地停留九日,如若最后一日还无法还魂,便会强制回到现实世界当中。”
总算争取到一点时间,祝闻祈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了些。
“我不明白。”在一片安静中,系统突兀开口。
祝闻祈找了个地方坐下,闻言“嗯?”了一声。
“宿主为什么不愿意回去?您一开始明明对此目标非常渴望。”
他没说话,只是将头搁在双膝上,目光望向一望无际的虚妄之海。
“……我在等。”
“等他接我回去。”
……
九天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祝闻祈眼睛看得都要酸了,虚妄之海的另一头依然没有人影出现。
“宿主,时间已到。”电流声滋滋响了两下。
他闭了闭眼,站起身。
祝闻祈最后看了眼海的那头,而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将目光收回,转身踏上台阶。
走了还没两步,他便停在原地,不动了。
娄危站在阶下,正定定注视着他。
“师尊,”他伸出手,轻声道,“我们回家。”
从此不论身处何地,都是生同眠,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