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见谢珩正看着谢苓,眸光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谢珩分明是她的儿子。
她给了他生命,给了他优渥的生活和和高高在上的身份。甚至不惜手刃亲子,为他铲除最大阻碍,只为了他成帝王的路,能走得更顺些。
可他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一次又一次爱上谢苓,爱上一个只会让他丧命、让他失去江山的女人。
第97章 不系之舟终有归四合一
谢夫人顿感头疼欲裂。
她抬手按住额侧,这才听清了身边丈夫在说什么。
“佩竹,你怎么了?”
“是不是头疾又犯了?”
谢夫人摇了摇头,侧头安抚一笑:“我没事,夫君莫担心。”
谢家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若是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
“家宴而已,没那么多规矩。”
谢夫人笑了笑,眸光如水,似乎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丈夫:“多谢夫君关心,我只是有些担心玉娘。”
闻言,谢家主的脸色也黯然几分。
他有很多孩子。
当贵妃的筠娘,做将军的择儿,还有谢珩,这个一身反骨的白眼狼。
以及……那个亲手被他和妻子毒杀的锵儿。
他唯独上心教养,捧在掌心疼爱的只有玉娘。可那谢苓好毒的心思,居然对玉娘动手,还勾得谢珩无条件维护。
可怜他的孩儿咳血不止,身体虚弱到连下床吃年夜饭都做不到。
冰冷的目光落在谢苓姣好的侧脸,谢崖捏得指骨咔嚓一声轻响。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给玉娘赔命。
谢夫人看着自己丈夫虚假的关心,内心毫无波澜,一片死寂。
虚伪。
若是她第一世,定觉得自己嫁了个温柔又体贴的好男人。可经历这么多,她早就知道谢崖在外头养了个金丝雀。
应该再等一会,那女人就该来催促了。
果不其然,谢家主坐了一小会,就找借口说同僚有要事相商,匆匆忙忙站起身披上氅衣。
“佩竹,我晚些回来,你莫等,早些休息。”
谢夫人轻轻点头,温柔笑着摆手:“夫君路上小心。”
谢家主眉眼舒展了几分,带着长随疾步离去。
谢二夫人看着两人温馨亲昵的互动,虚弱蜡黄的脸上扯出个笑,直勾勾盯着谢夫人说道:“大嫂和大伯哥的感情真好。”
“我真是…好羡慕啊。”
此话一出,席间的大人们都静了下来,唯独听不出机锋的小辈还在和周围的人说笑。
谢夫人回看向谢二夫人,笑道:“二弟也很敬重你。”
“不是吗?”
谢二夫人凹陷的眼眶中嵌着两颗黑沉沉的眼珠,像是蒙了层灰,神情有些迷蒙的奇怪,她还想说话,忽然被一旁的谢二爷扯住了胳膊。
谢二爷心中暗骂这疯女人又开始莫名奇妙发癫,站起身强行把她扯起来,朝谢夫人道:“大嫂,兰槐她最近情绪不太好,您别介。”
“灵音去世后,她受的打击太大了。”
“我先带她回去。”
谢夫人大度道:“无妨,同是母亲,我理解的。”
谢二爷连连道谢,强拉着自己的妻子离开。
谢苓看了眼谢二夫人的背影,咽下了口中的糕点,若有所思。
这谢二夫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
这顿年夜饭除了还未懂事的孩童,其他人都没什么心思吃。
席间安静的很,也就老太君来的一会,有小辈前去磕头讨赏,才有几分过年的热闹。
席散后,离子时也就还有两刻,谢苓命人在二楼看台处摆了火炉和矮桌,然后亲自去邀谢珩。
谢珩没拒绝,跟着她到了地方,二人隔桌对坐。
谢苓笑眯眯看着对面的青年,抬手斟了杯酒。
“堂兄,一会子时一过,就到新的一年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年。”
屋内的暖黄明亮的烛火透过大开的阁门,和天幕上浅淡的月色,交织成网,洒在少女肤如聚雪的脸颊上,在她琉璃色的瞳孔中映下摇曳的光,动人心魄。
谢珩接住她递来的酒,疏冷的眸底划过暖光。
他勾了勾唇角,轻轻颔首:“是。”
“是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话音刚落,子时的钟声随之响起,穿透夜幕,余音不散。
“砰”的一声,紧接着绚烂的烟火在天际炸开,将整个黑夜照亮。
谢苓将准备好的新年贺礼拿出来,推到谢珩跟前,嗓音温软:“祝堂兄此后的日子。
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
绚烂的烟花宛若五彩星河,倒映在谢苓明亮的乌眸。
她的眼中盛满烟火。
他的眸底倒映她的笑颜。
谢珩凝望着她的眉眼,轻轻打开了眼前的红漆小匣子。
清淡沉静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匣子里躺着一串小叶紫檀十八子佛珠,其中夹着一颗菩提子。
他拿起来,看到了每颗珠子上都雕刻着莲花,菩提子上是他的字,士衡。
“堂兄,我的雕工有进步吗?”
“上面的莲花可都是我一点一点刻出来的。”
眼前的
少女正撑着下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上好的玉石坠子。
手中的佛珠纹路粗糙,少女清软的嗓音和热闹的烟花声萦绕在耳际。
他的心,像是被火燃烧融化了的雪酥糖,软得似乎没有力量跳跃。
“很好。”
“我很喜欢。”
“我……我也有东西给你。”
谢珩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从宽大的袖摆中拿出个长条状的盒子,递给谢苓。
谢苓不意外他会送东西,抬手打开了精致的木盒。
看到里头东西的一瞬,她柳眉微挑。
倒是和她想的不太一样,里面是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缠丝粉玉镯。
上面的缠丝做工精美,像是金色的花枝缠绕。但玉镯的成色一般。
她将玉镯套在手腕上,抬起来给谢珩看。
“多谢堂兄,这镯子真漂亮!”
雪肤粉玉,相配至极。
谢珩唇角微不可查的扬了一下,声音清冷却柔和:“这镯子另有玄机。”
“我演示给你看。”
他站起身,示意谢苓也站起来,然后走到她身后,微微俯身。抬起手臂环绕着她,将她半圈在怀中,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对准阁门,另一只手轻按在玉镯上的机关扣上。
“咔哒”一声轻响。
谢苓看到眼前飞射出几道寒光,眨眼间没入阁门的门板。
是银针!
她双眸一亮,下意识侧过头去看谢珩。
两人瞬间鼻息纠缠。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侧耳边,她脊骨蹿起一阵酥麻,双腿一阵发软。
谢苓慌乱的离开谢珩的怀抱,双颊莫名有些发热。
谢珩抿了抿唇,站直身子,注视着眼前少女的面容。
她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纷乱,一缕头发越过小巧的耳,垂在她脸侧,双颊浮上一团红云,像是红灯映雪。
他看着她,放缓了语气:“这银针皆淬了毒,每次按动会射出三根,见血封喉,一击毙命。”
“盒低有暗格,里面是备用的银针,取的时候要小心些。”
谢苓乱蹦的心慢慢平复下来,她真心实意道谢:“我记住了,堂兄。”
“还有,这镯子我很喜欢。”
谢珩嗯了一声,虽然眉眼依旧疏冷,但她感觉得到他心情十分不错。
称得上愉悦。
她心说自己果真送对了东西。
嗯……谁说随便买的东西不行?只要话术够,照样能让人动心高兴。
谢苓拾起桌上的酒杯,倚靠在栏杆前,笑盈盈看着谢珩。
“堂兄,喝一杯吗?”
谢珩颔首,拿起酒杯,与谢苓并肩而立,碰杯对饮。
夜空中的烟火绚烂,他侧头看着谢苓如玉的侧颜,眸光一片柔和。
这样……也很好。
他转回头,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心中呢喃。
希望日后的每一个新年,皆会如此。
*
大年初一,谢苓起了个大早,正坐在镜台前梳妆,准备出门去寻兄长,就见白檀急匆匆从外头来。
她许是走得急,冬日的早晨又冷,因此眉睫上挂了层白霜,脸也冻得通红。
一进门,她就冲到跟前,站在谢苓旁边道:“谢君迁他被太后罚了!”
“刚刚我上街买包子,亲眼看见他被人从马车里抬出来,脸白得吓人。”
谢苓脸色微变,噌的一下站起来,头上簪了一半的簪子“叮当”一声落在地上,裂成两截。
“可有打听到怎么回事?”
白檀摇了摇头:“我看了一眼就赶紧回来了。”
谢苓眉心紧蹙,转头吩咐白檀:“去叫赵一祥备车,我现在过去。”
雪柳闻言,赶忙去把斗篷拿来给谢苓系上,然后忽然想起来赵一祥今儿不在。
她道:“小姐,赵一祥今儿放假了,府里轮值的车夫只有三个,恐怕咱们指使不动。”
谢苓心沉了沉,说道:“去问问堂兄。”
“他有自己的车夫,应当能借来用用。”
“走,直接去言琢轩。”
雪柳点了点头,和白檀一起快步跟着谢苓往垂花门那边走。
刚走到垂花门跟前,就看到谢珩身着天蓝色氅衣,怀中抱着许久不见的狸奴,跨过门槛。
谢苓小跑过去,气喘吁吁停在谢珩跟前。
“堂…堂兄你要…出门吗?”
跑得太急,她说两个字喘一下。
谢珩垂眸看着她,单手抱着狸奴,腾出一只手给她顺气。
“是要出门。”
“发生了何事,你慢慢说。”
谢苓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说大哥被太后娘娘罚了,着急去看看。”
闻言,谢珩了然。
这事…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是假罚,并不是真的,谢苓若是现在去了,怕是要被太后记恨上。
但这话他却不能明说。
沉默了片刻,他顺着狸奴的毛,安抚道:“谢君迁没事。”
“你现在不能去他那。”
谢苓一听来了气,正要问为什么,抬眸就撞进了对方清冽的双眸。
火气瞬间被浇灭了。
她冷静下来沉吟了一番,发现确实是自己太冲动了。
大哥若有什么事,以他的性子,昨夜就该有人来报信的。
况且谢珩此人别的不说,倒是不屑于撒谎。
她道:“堂兄,我大哥真没事吗?”
谢珩嗯了一声,语气柔和了几分:“放心,他不会有事。”
“若有什么变动,我会告诉你。”
谢苓这才放下心来。
谢珩道:“吃早饭了吗?”
谢苓摇了摇头。
听了消息就急匆匆出来了,哪里来得及吃饭。
谢珩的目光落在少女浅粉的唇瓣上,淡声道:“薛怀文邀我去不月楼小聚,他夫人也在。”
“你随我去吧。”
他本来是打算推脱掉的,毕竟薛怀文这厮肯定有事相求,但……不月楼的点心不错,要提前一个月预定,让谢苓尝尝也是好的。
再者,今日本就是让她跟会稽王见面的日子。
让会稽王对她…一见钟情的日子。
想到这,他眼底微沉。
谢苓本想婉拒,但对上谢珩那骤然变冷,看起来不容拒绝的漆眸时,只好咽下拒绝的话,点了点头。
好凶。
都对她动心了还那么独断,谁要是做他妻子,不得被当成金丝雀圈养起来。
谢苓腹诽了几句,安慰自己,培养“感情”嘛,从一起吃饭开始。
谢珩把狸奴放在远福怀里,带着谢苓一同乘车去了不月楼。
等吃到不月楼的菜肴和点心,谢苓心中的不情愿瞬间烟消云散。
味道绝妙,不亏。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谢苓也跟薛怀文传说中那个极其泼辣的娘子,成了朋友。
回府的路上,谢珩忽然拿出一支桃花簪插在她发间。
说是和上次送的桃花耳坠是一套,只是工期晚了些。
谢苓不疑有他。
马车行至秦淮河岸西市的一间糖食铺时,谢珩叫停了马车。
他道:“玉娘还病着,吃不了旁的,我买些桂花糖和蜜饯。”
“要一起看看吗?”
谢苓感觉有点奇怪,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对。
谢珩虽然对谢夫人和谢家主冷淡,但对玉娘确实挺好的。
听闻前些日子还专门花重金,派人去西南那边寻医,因为传
言巫医有办法解苏合散的毒。
玉娘才不到十岁,正是贪吃爱玩的年纪,现在却被困在病榻上,好多东西都吃不成。
谢珩疼妹妹,买些糖果给她,也是正常。
谢苓压下心头的怪异感,跟他下了马车。
二人走到糖果铺前,就见里头已经排起了长队,一直延伸到街边。
她咋舌感叹:“这铺子好生火热。”
谢珩道:“这是大靖最好的糖食铺,算是皇商。”
也就是说,会给宫里送货。
谢苓倒是不太了解这些,因为她不怎么吃甜的。
铺子伙计动作很麻利,两盏茶的工夫就轮到了谢苓和谢珩。
她站在旁边打量铺子的装潢,辨认眼前方格里的各色糖品,谢珩则是点了几样品种,叫伙计装起来。
正等着,肩膀就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她没站稳,谢珩扶住了她的胳膊。
谢苓皱眉朝侧后看去,目光随之一顿。
只见那人一身玉带华服,浓眉大眼,看起来一身正气。
正呆愣的盯着她的脸,然后又扫过她的发顶。
不是会稽王司马湛是谁。
本来好好的心情,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还说谢珩怎么如此好心,居然还主动请她吃饭,给她送簪子。
原来在这等着呢。
谢苓压下怒火转回头,正准备先行离开,就被会稽王上前拦住了路。
他先是朝谢珩打招呼:“谢大人,好巧。”
谢珩嗯了一声:“王爷来买糖?”
会稽王颔首,目光有意无意朝谢苓瞟,笑着说道:“是啊。”
“你旁边这位姑娘是……”
谢珩捏着纸袋的手微微收紧,目光落在会稽王春心荡漾的脸上,越来越沉。
他冷声道:“是微臣堂妹。”
会稽王闻言眼睛更亮了。
他记得李木说过,曾在云台城寻到个唱戏的美人儿,前些日子查出来身份,正是谢珩堂妹。
李木本来说要直接掳来,但他总觉得太粗鲁了,再加上毕竟是谢家人,不好这么直接,打算从长计议。
而且说实话他也不大相信李木吹的,这女子是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美人。
可今日一看,果真合他口味,就连头上的簪子,都是他最欢女子戴的粉玉。
还很有缘,居然就这么撞上了!
金玉良缘呐金玉良缘。
正好侧妃位置不日便空出来一个,给这谢珩的堂妹正正好。
一来她长得太得他心意,二来谢珩似乎对这堂妹十分重视。
合心称意。
“谢大人若有空,可来本王府上坐坐。”
“哦,对了,可以把堂妹也带上,内子正好缺个说话的妙人儿。”
谢珩道:“是,改日定去拜会王爷,微臣先带堂妹回府了。”
闻言,会稽王心放下一半。
谢珩不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能答应邀约,那便是默认了要把她送给自己。
他笑道:“谢大人慢走。”
谢珩颔首,垂眸看向脸色苍白的谢苓,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压下情绪,淡声道:“回吧。”
谢苓没有吭声,乖顺跟在他身边,像是回到了曾经最疏远的时候。
二人沉默着上了马车。
谢珩将纸袋放在小几上,目光落在谢苓紧抿的唇瓣上,几次想开口解释,却又觉得说什么似乎都太过苍白。
确实他想将她送人。
这是他不可更改的谋划。
最终,他只道:“我不会害你。”
“你信我。”
话音落下许久,才传来谢苓闷闷的嗓音,像是夹杂着微弱的哭音。
“我信……”
“我信。”
我信个鬼啊!
果然是薄情寡义的臭男人,这段时间又是撩拨又是送礼,对方照单全收,私下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还以为他改变主意了。
结果并没有。
动心归动心,但女人怎么比得过权势呢?
谢苓虽说也预料到过这个结果,可现实摆在眼前的一刻,她不难过是假的。
她不得不承认,撩拨他的时候,自己也会克制不住的心动。
谁能不心动呢?
谢珩他惊才绝艳,容貌昳丽,对待她总有着特别。
还好,她没像上辈子陷太深。
眼眶里的眼泪打转,她压下心头的酸涩,吸了吸鼻子抬眸看向谢珩,扬起一抹自以为很洒脱的笑。
“堂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为你所用。”
“自然会听话。”
谢珩想抬手遮住她盛着水汽的双眸,却不敢靠近。
他动了动唇,嗓间发出一声沉闷沙哑的嗯。
一路沉寂。
二人回了府后,各自沉默着回了院子。
回到留仙阁后,雪柳和白檀看出来她情绪低落,二人便轮番安慰,最后演变成围在火炉边饮酒消愁。
白檀本是安慰她,结果喝着喝着自己先醉了,耍起酒疯,一会哭着说自己生不由己,实在对不起谢君迁。一会又骂谢君迁是混蛋。
雪柳也醉了,趴在桌子上睡觉,嘴里嘟嘟囔囔的。
谢苓凑过去听,才听到她说的是,要攒钱,好多好多钱,要小姐快快乐乐。
看着醉倒在桌上的两人,谢苓忽然就觉得没那么伤心了。
或许有人薄情寡义,但身边更多的是爱她的人。
她抬手拨过雪柳盖住眼睛的发丝,给对方和白檀都披了衣裳,然后拎着酒壶,独自上了二楼。
倚靠在栏杆边,仰头阴云密布的天,就着冷雪灌入一口酒。
烈酒入喉,刺得她胃火辣辣的,但也掩盖了心尖的酸涩。
她目光越过垂花门,遥望向灯火明亮的言琢轩,露出哂笑。
不甘心。
实在不甘心。
无关情爱,她只是觉得自己上辈子情场不顺,怎么这辈子还能撩拨男人失败呢?
还是想试试。
再试最后一次。
她想知道,若让他失去对自己的掌控,他会如何?
是发疯失控,还是无所谓。
……
大年初一后,说来也奇怪,天气忽然就由晴转阴,开始飘起雪来,一连下了几日,四处都白茫茫的。
按道理说都快到春天了,不应该下这么大的雪。虽说瑞雪兆丰年,但雪这种时节,雪太大反而不是好事。
谢苓迅速收拾好心情,也忙活了好几天。先是去见了兄长,跟他秉烛夜谈,解释了谶言的事,说了自己的打算,求他将自己的八字呈给皇帝。
兄长最开始自然不同意,但等她说清利弊,最终也还是点头了。
谢珩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阻碍皇帝和其他士族查到她的身份,甚至不惜派人去阳夏衙署改了她登记的出生年月。
谢苓本来也不急,觉得王氏迟早会查到,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但自从大年初一那天碰到会稽王,她就觉得不能再拖了。
她想了许久,觉得谁来暴露她的八字都不稳妥,会遭到皇帝怀疑。
但兄长不同。
他与她一母同胞,又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
她很了解皇帝,司马佑这人疑心病很重,又极其自负。对于他而言,兄长将她主动送给皇帝,是投诚的表现。
妹妹都在他手里握着,又有天女身份,谢君迁焉能不听他的话?
事实证明,她判断的不错。
兄长在大年初四将她的八字暗中呈上去后,皇帝大喜,但毕竟疑心病重,直言要等十五那天的天象对应才行。
若是对不上,兄长就要承担皇帝和朝臣的怒火。
听闻这些,谢苓的心放了下来。
十五的天象绝对不会有错,她只需要做好最后一件事。
最后一次,试图拨动谢珩的心。
*
大年初十,下了七八天雪的建康城,难得回暖。
冬日倦怠,照在窗纸上雾蒙蒙的,日光晕成一团模糊的暖黄。窗外枝头上的鸟雀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谢珩坐在书案前,无心批阅卷宗。
自从那日见过会稽王后,谢苓虽一如往常同他打招呼,甚至一起用饭。
但他总觉
得不对。
就像是花缺了花蕊,树枝缺了鸟雀,空荡荡的。
以至于他本打算初四去会稽王府的事,一推再推。
他利用她够多了,从白檀到禾穗,从兰璧到长公主。
这次他想给她点时间。
也给自己点时间。
不知想了多久,金乌上移,日光跟着转移,慢慢照射到了他的眼睛。
刺目的光线笼回了他的神思,一抬眼,就见远福正准备把窗子上的纱帘取下来,遮挡太阳。
阳光被纱帘隔去了大半,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疏冷的眉宇。
他道:“谢苓呢?今日在做什么。”
远福道:“回主子,苓娘子方才出门去了,留仙阁的人来报……”
说到这,远福有些犹豫,他硬着头皮结巴道:
“说她要去太清湖岸见…见余家小公子。”
“咔嚓”
话音落下的一瞬,谢珩手中的狼毫笔应声而断。
远福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收回目光低下头。
半晌,他才听到自家主子开口。
“备车,去太清湖。”
声音像淬了寒冰。
远福忙不迭应声,撒腿往外跑。
谢珩站起身,垂眸看着断裂的狼毫,面无表情丢到桌面上,拿帕子擦掉沾染在指节上的墨点。
余有年。
她为何要找那个蠢货,还是在太清湖。
是想像给他送及冠礼那次,在湖心亭再同余有年表白一次吗?
谢珩漆黑的眼底一片冰冷,隐隐透着杀意。
*
今日的天格外暖,太清湖上的薄冰化了大半,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银光。岸边有不少人在垂钓赏景。
远远的,谢珩就瞧见湖边的两道人影。
一高一矮,离得极近。二人言笑晏晏,看起来相处甚欢。
谢珩觉得碍眼的厉害,让车夫把车停在离谢苓极远的地方,冷着脸,独自一人朝岸边走去。
待走到离二人还有五六十步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不知怎么想的,侧转脚步站到了身旁那颗粗壮的枯树后。
谢苓正有一搭没一搭跟余有年说这话,忽然余光就瞥见了不远处的树后,飘出一片青色衣角。
她皱了皱眉,心说谢珩怎么不直接过来。
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她仰头看向余有年,心中默念对不起,然后眉眼弯弯,展露笑颜。
“余公子,等我离开谢府,就同你一起。”
嗓音清软雀跃,眉眼带笑。
树后的青年,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谢珩心口一窒,沉下了脸。
他紧紧盯着谢苓的脸,目光晦暗不明。
良久,转身大步离去。
谢苓一直注意着树后的动静。
其实方才她回答的是,余有年说带她一起看边塞风光的话。
她故意说得模棱两可,就是要看看谢珩的态度。想看看他会不会失控出来。
余有年自然不知道眼前少女话是说给别人听的,他只觉得心花怒放,高兴得几乎头晕眼花。
她同意和他看边塞风光,是允许他追求的意思吧。
少年马尾一甩,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苓娘子,等我从边疆回来,马上就跟皇帝讨个长假,带你去边塞看风光!”
谢苓朝余有年笑着点头,余光落在枯树后,发现那片衣角已然消失。
走了?
就这么走了?
谢苓杏眸一暗,心沉到谷底。
果然还是输了。
她无心再逗留在太清湖,随便找了个理由,给余有年赔不是,随后乘车回府了。
*
月上柳梢头,言琢轩一片安静。
值夜的小厮在耳房里打呵欠,强撑着精神听卧房里主子的动静,时不时给炉子添碳,将冷了的茶水换成新的,重新煮上。
不知何时,外头呼啦啦刮起大风,将窗扇拍的噼里啪啦作响,寒气顺着门窗的缝儿溜进屋,冷得小厮一激灵。
他赶忙起身把窗户关严实,支起耳朵听卧房的动静,好一会,确定一向浅眠的主子似乎没醒,才放下心来。
小厮又坐回去,靠在椅背上打盹儿。
卧房内一片昏暗,此刻谢珩闭眼躺着,如玉的面容上凝着一团阴云,眉心紧蹙。
白日里太清湖听到的话,无时无刻不在耳边萦绕。
谢苓她居然敢。
她怎么敢。
明明之前还在说喜欢他,结果现在就要投入别人的怀抱。
余有年他哪里好?是图他不学无术,图他样貌丑陋,还是图他幼稚愚蠢。
更何况,她既是他的棋子,那便是他的所有物,岂容他人觊觎?
就算他要把她送人,那也只是暂时,日后会补偿她的。
谢珩睁开眼,盯着幔帐,一片清醒。
这他头一次尝到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的滋味。
直到窗外蒙蒙亮,天际泛起鱼肚白,他终于做好了决定。
她既想要情爱,看在她往日乖巧,用起来趁手的份上,也能够勉强给她几分。
他不会成亲,也不会再将她送人。
只要她乖乖听话留在身边,分她一丝情爱又何妨。
打定主意,谢珩揉了揉眉心,压下倦意翻身坐起。
计划有变,他需要重新部署。
雁声那边…怕是要有些麻烦。
……
正月十五,上元节。
大靖有旧例,上元节五城兵马弛夜禁,百姓张灯饮酒为乐,共赏圆月。
建康城中的百姓白日就挂上了花灯,路边的摊贩也将各式各样的花灯摆了出来,等待着夜里花灯集市,人流多时卖个好价钱。
谢府也挂了不少灯笼,装扮的倒是年味很足,只是府里的主子之间没怎么走动,冷冷清清的。
谢苓差人去买了些漂亮的花灯,和院里的侍女小厮们一同挂在树梢房檐下,预备等夜里就点燃,不管怎样先好好过节。
这是她在谢府的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上元节。
皇帝这次终于聪明了一回,听了兄长的话,将天女的事并未透露出去,并且有意引导朝臣向其他方向查。
因此其他士族还不晓得谶言上的天女是她,谢珩也不知晓皇帝已经知道了天女是她。
兄长说,等金乌西坠时,出现日月交辉之象,陛下便会赐下圣旨,以天女之名,迎她入宫。
抬手将最后一个花灯挂在树枝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总算是走到这一步了。
只是谢珩……近日有些奇怪。
初十那天,她本以为谢珩多少会有点反应,要么发怒软禁她,要么提前把她送去会稽王府。
谁知这人脸都没露,整日见不到人,听雪柳说,似乎每日天一亮就出门,夜里才姗姗归家。
也不知在做什么,又在谋划什么,会不会对她不利。
想到这,她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雪柳看主子忽然又闷闷不乐,抬手替她紧了紧衣衫,安慰道:“主子别思虑太多,等今日过后,咱们就脱离这儿了。”
谢苓点了点头,驱散了纷乱的心绪,笑道:“回屋吧,外头冷。”
雪柳欸了一声,主仆两人一同进了屋子。
午时过后,几日未见的禾穗忽然来了。
谢苓和她隔桌对坐在罗汉榻上,一人捧着杯暖茶。
“女学近日可好?只放十五一天假吗?”
“还好,明天一早就得回去了。”
两人聊了几句日常,谢苓总感觉禾穗心不在焉的。
她看着少女明亮的圆眼带着纠结,眼底一片青黑,沉吟片刻后,柔声询问:“穗穗,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我答应你父亲,好好护着你。”
“不管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帮你。”
提起父亲,禾穗眼眶微微发红。
毕竟才十四岁,一人远走他乡,怀抱仇恨,而父亲生死不知,怎能不郁结在心?
谢苓的温柔和善解人意,让她愈发愧疚。
她翕动着唇瓣,良久才开口。
“阿婵姐姐。”
“谢夫人……”
“她让我多跟谢珩接触,还告诉了我很多他的喜好。”
“说过段时间就把我记在她小弟名下,好有个合适的身份。”
闻言,谢苓微怔。
谢夫人这是想撮合谢珩和禾穗吗?
她一时想不通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最开始谢夫人收禾穗做养女的时候,她就觉得十分违和,但禾穗没拒绝,她也不好干涉太多,只能暗中叫人看着点。
后来谢夫人专门送禾穗去女学,她还当对方是真心喜欢禾穗,甚至花功夫培养。
没想到谢夫人居然抱着这心思,想把禾穗变成儿媳。
可禾穗的身份……在谢夫人眼里就是个孤女才对。
一般门楣高些的人家,给族中郎君相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女郎。
士族更不用说,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
她可不觉得谢夫人是不看门第出身的人,对方这么做,绝对是抱着什么目的。
甚至不惜花工夫培养,给禾穗换身份。
沉默片刻,谢苓凝视着禾穗的眼眸,神色认真,压低嗓音:“你先照她说的做。”
“等今年开春女官考核,尽力考个好名次入宫来。”
“做了女官,她的手就伸不了那么长了。”
听了这话,禾穗茅塞顿开。
是了,她可以努力考个女官,这样不仅可以暂时摆脱谢夫人,还能离仇人更近。
想通后,提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她握住谢苓的手,保证道:“阿婵姐姐,谢谢你,我一定会考上女官。”
谢苓反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穗穗,我相信你。”
“一切有我,你尽管做。”
禾穗眼圈更红了,看起来要哭不哭。
谢苓拍了拍她的手背,眨了眨眼道:“好啦,不说这些,今晚一起去花灯集会吗?”
“我猜灯谜很厉害的,到时候你想要哪个我帮你赢哪个。”
禾穗破涕为笑,用帕子擦掉眼泪,声音还带着闷闷的鼻音:“我要兔子的!”
谢苓笑道:“好,兔子老虎通通有。”
雪柳在一旁幽怨道:“那我呢?”
谢苓扑哧一下笑了。
“当然也有!”
*
金乌西坠,皇帝司马佑站在太极殿外,抬头一眨不眨望着烧满红霞的天。
钦天监擦着汗等在一旁,屏住呼吸等待。
终于,金乌落入地平线,而天尽头的月亮,也穿出云层,逐渐显现。
日月交辉,一阴一阳,同现天际。
司马佑按捺不住狂喜,一把揪住后边钦天监太史令的衣领,哈哈大笑。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哈哈哈哈,”他双目发红,神情癫狂傲然:“日月交辉,阴阳合和,天女兴佑!”
太史令战战兢兢陪笑。
“是,是,陛下乃是真龙天子,更有天女相助。”
“日后必然一统天下,兴我大靖。”
皇帝松开手,抚掌大笑:“说得好!”
“赏!”
转而扬声道:“来人,给朕拟旨!”
孙良玉躬身称是,佝偻着腰随皇帝进入大殿,趴在地台上,替皇帝拟旨。
与此同时,皇宫之外,众大臣皆站于庭院观天,见日月交辉真如谶言显现,皆脸色震惊。
各怀心思,却鲜少有人觉得皇帝是那个被兴的“仁右”。
谢珩负手立于窗前,看着日月交辉,日轮完全被远山吞没,天际陷入朦胧的黑暗,才缓缓收回视线。
饶是猜到会如此,但亲眼所见,却还是止不住心悸。
若他再动作慢些,谢苓定会像指缝的沙,永远握不住。
还好,她的出生年月,他提前派人改了,唯独谢君迁这个知情者,却算不上疏漏。
毕竟没有哪个亲兄长,能主动把妹妹送入火坑。
谢苓怨了他这么多日,他忙得没空去解释,好在今夜表明心际,也不算太晚。
她喜欢他,不是吗?
二人也算是心意相通,在一起是理所当然。
这段时间他脚不沾地,力排众议将原本的计划改了,提前了余有年出征的日子,甚至还跟雁声打了一架。
为的就是能让她安心待在他身边,再也不要担惊受怕,不会被那些烂桃花迷了眼。
想到今夜会见她,谢珩淡漠疏冷的眉眼软了下来,眼底透出笑意。
*
入夜,华灯初上。
建康城街道两旁,摆满了各色花灯,璀璨绚丽,交织倒映在秦淮河里,像是满天星河。
摊贩老板吆喝不停,孩童的嬉笑声不绝于耳,人群踏着光影穿梭其间,热闹非凡。
谢苓领着雪柳白檀和禾穗,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穿梭,时不时停在中意的花灯前猜灯谜,或是在摊贩那买些小玩意。
自打来建康,她就没这么放松过。
四人玩得尽兴,走过一处面具摊时,一人买了一具。
谢苓的是红狐狸面具,狡黠可爱。
白檀刚戴好,就被不知何时找来的谢君迁捉了手腕,不由分说拽走了。
三人耸耸肩,有些无奈。
又顺着街道走了一会,三人停在一处表演打铁花的地方,兴致勃勃围观起来。
谢苓正瞪圆了眼惊叹,就被人轻轻拍了拍肩头。
她回过头,才发现是远福。
“苓娘子,我家主子有请。”
谢苓面具下的脸一冷,琉璃色的眸子映着星火四溅的铁花,不耐烦的很。
“远福大哥,劳烦您告诉堂兄。”
“我不去。”
“忙着看表演呢。”
一会就要进宫了,她懒得再演。
远福没想到谢苓会拒绝,他啊一声,愣在原地,随即着急起来。
苓娘子戴了面具,人流有多,暗卫报的位置并不太精确,方才找人就耽误了许久,若是再不过去,怕是要耽误主子的时间。
他现在谢苓后边,低声哀求:“苓娘子,您就跟奴才走吧。”
“主子给您准备了上元节最独特的灯会。”
见谢苓没反应,他苦口婆心开始卖惨:“您就随奴才走吧。”
“您要是不去,主子非扒了我的皮。”
“……”
谢苓有些无语。
她转过身道:“罢了,也不为难你,带我过去。”
她倒要看看,谢珩又要作什么妖。
“雪柳,你跟禾穗逛逛了早些回,今儿晚上人多,肯定会有人贩子。”
“别走散了。”
说着她把钱袋子解下来给雪柳,说道:“买点喜欢的,我去去就回。”
雪柳和禾穗有些担心,但碍于远福在场,也不好问,只能点点头应下,看着谢苓的身影被人群吞没。
远福引着谢苓到一处马车前,亲自为她掀开车帘,恭敬道:“苓娘子,地方有些远,您上车。”
谢苓嗯了一声,打量了车身,确定是谢珩的马车后,安心上了车。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小半时辰,终于到了地方。
谢苓掀开帘子一看,才发现是太清湖。
“……”
怎么又是太清湖。
她不懂谢珩的心思,只觉得男人心海底针。
远远的,就看到几日不见的人正背对着她立在岸边。
月色下,青年身形颀长,一身广袖月白长衫,衣袂随风翻飞,笼了层浅淡的银纱,飘然若仙。
他已经及冠,因此以玉冠束发,看起来多了几分端方温润。
美则美矣,太过无情。
谢苓淡淡收回视线,提步朝他走去。
谢珩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了身。
谢苓停在离他一步的地方,端详着他。
只见青年手中提着一盏做工精巧的花灯,温暖的烛光映得他眉目如画,斯文清隽。
以往冷淡无波的凤眸柔和至极,上挑的眼尾带笑,温柔得令人诧异。
谢珩也在打量眼前的少女。
她带着狐狸面具,黑白分明的杏眸盛着灯火,眼神复杂,充满着疑惑不解,以及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却唯独没有高兴。
心尖微颤,谢珩捏着灯柄的手紧了紧。
没关系,等他表明心际,她就高兴了。
想到这,他忽然有些紧张。
说起来也有些可笑。
他斩杀贪官污吏的时候不曾紧张,威胁父母的时候不曾紧张,面对群臣质疑时,面对百姓不信任时,都未曾紧张过。
几个月前他吻她
时也未紧张慌乱,亦或者有别的心思。
可如今竟然心慌到手抖。
谢珩定了定心神,朝暗处看了一眼。
下一刻。
“咻、咻、咻……”
“砰!”
烟花直冲天际,于夜幕绽放,碎成斑斓的星火,飞速坠落。
他向前一步,将花灯递给谢苓,眸中倒映着烟火和谢苓带着面具的脸,认真开口。
“阿苓。”
“我曾误会你,利用你,对你不屑一顾。”
“我知晓你予我心意,却一再逃避。”
“我……做了许多错事。”
他顿了顿,神情愧疚,语气越来越柔和。
“请你原谅我。”
“日后我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再担心受怕。”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说完,他凝视着谢苓的双眸,将手中的花灯递了过去。
“这是我亲手做的花灯。”
“听闻你喜欢鬼工球,我便仿照着,以它为原型做了个类似的花灯。”
“看看喜欢吗?”
谢苓听着他真挚的表白,心口酸涩,又觉得可笑至极。
她面无表情接过花灯,细细打量了几眼。
雕刻繁复,确实是鬼工球的样子,一看就用了心思。
想必是天底下独一份的礼物。
但她现在……不需要了。
她握着灯柄,抬手将面具摘下,仰头看向比自己高许多的谢珩,忽然笑了。
谢珩看着她唇角的笑,心口没由来的一颤。
眼前的少女似乎一如既往乖觉温软,却在下一刻,俯身吹灭了他亲手做的花灯。
花灯寂灭,她笑得甜蜜漂亮,语气却清幽不明:
“堂兄,逢场作戏的事情,你怎么还当真了?”
谢珩瞳孔一缩,笑意僵在唇角,慢慢消失不见。
他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干涩低哑的嗓音。
“为什么?”
谢苓笑道:“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
“哪有为什么?”
“你我只是利益交换不是吗?”
“堂兄,这可是你教我的呀,怎么能忘了呢?”
谢珩垂眸,眼底一片灰暗。
满天的烟火还在绽放,和波光粼粼的湖水连成一片绚丽的海。
可烟火下的两人,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眼前的青年眼眸微垂,睫羽轻颤,看起来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谢苓抿唇,不耐烦把花灯塞入他掌心,挥了挥手转身。
“堂兄,上元节快乐。”
“希望日后,再也不见。”
刚踏出半步,她手腕上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转而撞入熟悉的怀抱。
雪松香侵袭而来,她被强硬的抬起下巴,扣住后脑。
微凉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似乎在颤抖。
下一刻,温热的唇瓣贴上了她的唇齿,堵住了她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谢苓瞪大的双眼,双手狠狠推着他的胸膛,却似乎更加激怒了他。
他重重碾在她的唇上,强硬撬开她的唇齿,吞吐着她的气息,咽下她的味道。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骗子。
濡湿的唇舌/交缠,谢苓口中不受控制的溢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她感觉自己要溺死在这个吻里,要被冷冽的雪松香侵袭吞没殆尽。
眼角溢出泪水,她无力半软在他怀中,绵软的手掌抗拒的轻推了一下他的胸膛,狠狠咬了他一口。
脑后的手指却加重了几道,另一只手烙在她的腰间,颇有不管不顾的姿态,掠夺起她唇齿间的气息。
腥甜的铁锈味在二人之间弥漫。
她觉得自己唇舌发麻,胸腔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了谢苓,二人唇间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他微凉手指擦过她微微发肿、带着水光的唇瓣,喘息着将她狠狠嵌入怀中,嗓音低哑,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骗子。”
“小骗子。”
“这辈子休想甩开我。”
谢苓喘匀了气,狠狠推开谢珩,扬手就是一巴掌。
“登徒子,你见鬼去吧!”
打完,她一抬眼,看见了谢珩泛红的眼尾和嫣红的薄唇。
宛若谪仙坠落凡尘,沾染了俗世情欲。
他黑沉的凤眸翻涌着陌生的情绪——疯狂、偏执,如同褪下斯文假面的野兽,充斥令人心惊的掠夺欲。
谢苓被看得心里发毛,害怕对方又发疯,一言不发提着裙摆就跑。
她未看到,身后的谢珩,摸了摸被打的侧脸,唇边勾起一抹摄人的冷笑。
跑?
别说是皇宫,就算是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放过她。
*
当天夜里,谢府接到了一封圣旨。
封谢苓为右贵妃,即刻入宫。
另有册文言:
“位亚长秋,坐论妇道,听天下之内治,序人伦之大端,御于邦家,式是风化。惟尔赠阳夏县令二女谢苓,祥会鼎族,行高邦媛,体仁则厚,履礼维纯。有冲敏之识,不资姆训;有淑慎之行,自成嫔则。蕴此贞懿,灼其芳华,选躬之初,奉承先命。肃恭之仪,克称尊旨,銮舆比幸,侍从勤诚。祗事寿宫,备申哀敬,能尽其节,实同我心。久奉椒涂,载扬蕙问,勤於道艺,每鉴图书。动有箴规,必脱簪珥,进贤才以辅佐,知臣下之勤劳。谦让益勤,记功惟最,声流彤管,道洽紫庭。克副宫教,敬修壶职,眷求贤淑,用峻等威。百辟抗辞,六宫归美,宜崇礼册,俾举彝章。是用册曰右贵妃。往钦哉,无或居上而骄,无或处贵而逸,降情以逮下,诚事以防微。洁其粢盛,服其汗濯,敬循礼节,以率嫔御。膺兹嘉命,可不慎欤。”[1]
自此,谢氏二女位左右贵妃,共侍天子。
不系之舟,终有归宿。
【上卷完】
第98章 春光作序万物始~
二月廿一,春寒料峭。
连日的春雨下个不停,将建康城的新绿笼罩在一片烟雾中,看不真切。
含章殿支摘窗半开,花瓶里新摘的梨花,被飘进来的雨沫裹上一层晶莹剔透的水珠。
谢苓斜躺在贵妃榻上,梅子青的大袖襦松松垮垮的裹在身上,手中捧着卷书,露出一截雪腻的皓腕。
腕间的缠金粉玉镯随着她翻书的动作,轻轻晃动,倒映出她温软的眉眼。
殿外的雨淅淅沥沥,她看向雾蒙蒙的庭院,朝正在修剪花枝的雪柳问道:“他还没走?”
雪柳闻言摇了摇头,看向庭院的目光略显复杂。
“方才奴婢去看了,还在殿外站着。”
谢苓轻笑一声:“倒是执着。”
雪柳看了眼主子的神色,心中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遂小心翼翼询问:“娘娘,这次还不见吗?”
这一个多月,谢珩隔三差五就来求见主子,每次都会被主子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
这次不知为何格外执着,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谢珩负责督办封妃大典,她有些担心主子不见,会惹得对方不快,到时在典礼上做些什么就不妙了。
可主子好似浑不在意。
谢苓漫不经心翻了页书,回道:“不见。”
上元节夜,皇帝命人前往谢氏宣旨,封她为右贵妃。
按照祖制,大靖的贵妃是只有一位的,但皇帝心存恶心谢氏,意图让她跟慧德贵妃起嫌隙,从而成为独属他的“天女”,于是另立右贵妃,位主含章宫。
皇帝本打算二月之前行贵妃册封盛典,但谢珩却联合群臣上书,言“天女”事关国运,不能以旧制论,应按照道门之礼,焚香沐浴七七四十九日,再由钦天监拟定吉日,再行封妃大典。
因此她现在算是空有贵妃之名,并无贵妃之实,等大典赐了封号,祭拜皇庙,入皇家玉牒,才算是真正的右贵妃。
不知谢珩如何运作的,他竟抢了礼部的活,负责督办封妃大典。
因此他多次上门求见,旁人也只会认为他是有大典事宜相商。
谢苓摇了摇头,心说这倒也合了她的意。
正式封妃前,皇帝是不能召她侍寝的。
这段时间刚好让她寻到应对侍寝的法子。虽说皇帝样貌不算丑陋,但一想到上辈子发生的事,她就对这人反胃的厉害。
能不侍寝最好。
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白檀脚步匆匆举着伞进了院子,将伞立在门外的架子上后,推门而入。
她环顾一圈,确定都是自己的人后,上前两步蹲到谢苓面前,压低声音道:
“娘娘,奴婢去过掖庭了,找到了名为流徽的宫女。”
谢苓放下书,翻身坐起,将怀里的手炉塞给冻得手指发红的白檀,问道:“可救下了?”
手炉的热量让白檀放松了些,她点了点头,脸色却不大好看。
“是按照您教的,让掖庭的人去救下的,并且暗中敲打了管事嬷嬷,只是……”
说着,她愤愤道:“
这流徽并不领情,还狠狠推了救她的小宫女一把。”
闻言,谢苓倒是不生气,她安抚了白檀两句,命人拿来笔墨纸砚,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后递给雪柳:“把信交给小夏子,他知道该怎么做。”
流徽身份特殊,上辈子死前,这人已经成了皇帝的新宠妃,甚至有废后重立的苗头。
这段时间她利用长公主给的线人,查到了不少辛密,再结合上辈子知道的事,拼拼凑凑知晓了流徽的身世。
十七年前花朝节,王氏家主入宫赴宴,醉酒后游荡至下等宫婢所在的掖庭,对正在月下浣衣的宫女怜心起了歹念,就地强迫。
当时掖庭里的管事是王氏的人,因此灌了怜心一杯哑药,将这事彻底压了下去。
哪知怜心命苦,竟怀了王家主的孩子。
王氏主母善妒,且心狠手辣,怜心不敢认亲,更不敢去太医院求药打胎,因此只能小心掩饰,生怕被人知道,以秽乱宫廷之罪杖杀。
后来月份大了,这件事被管事知道。
或许是年纪大了想做点善事积德,管事偷偷将怜心养在屋中,帮她秘密生下孩子。
这孩子便是流徽。
怜心把她藏着掖着养到十二岁。
管事死前,想办法给流徽弄了身份,成了掖庭的宫女。而怜心在管事死后,日子变难,风寒再加上积劳成疾,不久便去了。
死前她告诉了流徽身世。
流徽因此恨上了王氏一族,于是百般谋划下,爬上了龙床,不到三个月,就从小小的美人升到妃位。
谢苓想要权,势必就要斗倒皇后和慧德贵妃,而流徽就是最好的武器。
流徽心思敏感,对所有人都抱有恶意,她能理解。
毕竟这样的出身和成长环境,能不崩溃都算好的。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一点一点软化流徽的心,再利诱之,便能将她收入麾下。
*
雪柳将信收好后,便打着伞出了含章殿,准备去小夏子所在的御膳房送信。
初春日的雨寒凉透骨,她抬手紧了紧衣襟,透过密织成网的雨幕,看到殿门右侧不远处的槐树下,谢珩一身绛色官袍,手执油纸伞,怀中抱着个盒子,在那一动不动的等着。
她轻叹口气,摇头离开。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以前对主子多番利用,如今却知道后悔了,不管不顾的在殿外守着,跟望妻石似的。
活该。
谢珩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雪柳远去的身影,薄唇轻抿,轻轻垂下眼睫。
一个月零六天,她还是不肯见他。
若不是白檀隔三差五报信,他甚至不知道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一想到她对着另一个男人笑颜如花,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带走。
关起来。
好叫她再也不能逃走,只对他一人笑。
眼底的嫉意翻涌,一阵风吹过,雨线斜飘入伞底,他睫羽上挂了水珠,将落不落。
再等等。
很快,就能见面了。
谢珩提步行至含章殿门口,晦暗不明的目光越过深深庭院,落在主殿的窗户上,几息后缓缓收回。
他俯身把怀中的木盒放在地上,并将伞遮于其上,孤身踏入雨幕。
谢苓撑着下巴在窗前看雨,忽然有些心悸。
她下意识看向雨雾中的殿门,却什么都没瞧见。
他应当,已经走了吧。
*
三月三,上巳节。
按旧制,皇帝于华林园办“兰汤宴”,邀三品以上朝臣及家眷,行“祓除畔浴”之礼,并曲水流觞,赋诗饮酒为乐。
华林园位于宫内,是前朝旧宫苑。先帝曾言“会心处不必在远,翛然林木,便有濠濮间趣,觉鸟兽禽鱼,自来相亲。”[1],于是在原先的基础上扩建,修天泉池,建景阳楼、大壮观、花光殿,凤光殿、醴泉殿等。
此次宴会乃慧德贵妃亲自督办,谢苓从旁协助。
二人自是免不了冲突,慧德贵妃也给谢苓下了不少绊子。
若不是谢苓这段日子靠着上辈子的记忆,收服了不少身份低微的宫婢和太监,有他们报信提醒,恐怕还真会着了对方的道。
好在有惊无险,总算是等到了上巳节。
谢苓乘软轿至华林园花光殿,就见大部分宫妃和大臣家眷都已经到场,正等待帝后驾临。
她环顾一周,发现谢珩不在后,心定了定,坐到了主位右下的位置上。
慧德贵妃看着谢苓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就恨得牙痒痒。
这小贱人不知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害得她被冷落。
而她的好弟弟谢珩,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甚至主动拦下封妃大典的事务,让王皇后好生嘲讽。
越想越气,她咬牙喝下一口温茶,转而扬起一抹和善的笑,开口道:“册封在即,妹妹近日气色不错,哪像本宫,为了办这兰汤宴,忙得脚不沾地,黑眼圈都出来了。”
此话一出,以慧德贵妃为首的陈婕妤便帮腔道:“姐姐哪有人家命好,头上顶着天女的名号,自是不用做事,只管享福就好了。”
“苦了您辛苦办宴,却还被抢了一半功劳。”
慧德贵妃沉下脸,装模作样训斥道:“不得胡言,右贵妃乃是天女,自有她的事情要做,岂是你能置喙的?”
谢苓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轻笑了声。
陈婕妤是个暴脾气,再加上自谢苓入宫后就没见过她几面,只听旁人说过几句,便认为她是走了狗屎运,性子也软,遂扬声道:“笑什么?”
“姐姐替你说话,你竟还敢笑?”
谢苓懒得跟她们打机锋,此时大殿中的其他妃子和朝臣及家眷都在看着,不管她回什么,似乎都会如了慧德贵妃的意,衬得她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
她没有理睬,看向身旁的大宫女绿绮道:“按照宫规,以下犯上者,当如何?”
绿绮乃是皇帝身边的人,闻言一愣,随即双手交叠小步上前,屈膝回道:“回娘娘,该掌三十,罚抄宫规五十。”
谢苓嗯了一声,目光不轻不重落在陈婕妤身上,朱唇轻启:“宴会将开,那便轻罚,掌二十吧。”
绿绮道:“是,娘娘。”
谢苓身后的两个小宫女颇有眼色,将陈婕妤压在地上。
陈婕妤没想到谢苓会当众发难,求救的看向慧德贵妃。
慧德贵妃暗骂一句蠢货,随即开口道:“上巳节不宜大动干戈,陈婕妤也是无心之言,妹妹这次不若绕了
她。”
此话一出,再计较,那便是谢苓小心眼了。
可若她偏要计较呢?
她点了点头,回道:“姐姐说得对,那便罚她在殿外跪着吧。”
“等陛下来了再做定夺。”
慧德贵妃脸一僵,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想趁此机会立威,愈发恼怒。
但宫规确实如此,对方都搬出皇帝了,她还能说什么?
于是对着陈婕妤道:“还不快谢过右贵妃,老老实实去殿外跪着。”
“等陛下赦免你的罪。”
陈婕妤只好不情不愿谢恩,顶着满座妃嫔和朝臣家眷的面,白着脸跪到殿外。
这事一闹,大殿内噤若寒蝉。
本存着轻视之心的宫妃和朝臣,此时也重新估量起谢苓的性子。
谢苓仿佛没有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泰然自若坐在那,端起茶杯轻呷了口。
罚陈婕妤跪着,倒也不冤她。
毕竟上辈子自己被慧德贵妃罚跪,可就是陈婕妤的主意。
况且她敢罚,并且让皇帝定夺,也是摸准了他的性子——他怕麻烦,最厌恶女人勾心斗角,听了这事也只会认为是陈婕妤的错。
而她谢苓只是性子直率,不惧谢氏慧德贵妃的威势,按宫规罚人,又有什么错呢?
大殿外阳光明媚,金色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谢苓百无聊赖等着,门外忽然传来小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尚书左仆射谢大人到!”
她抬眼望去,透过迷蒙的春日光影,和门外交叠的绿意,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身影。
第99章 水风空落眼前花~
来人身着月白竹叶纹缂丝云锦大袖衫,腰悬环佩,头戴玉冠。冠内插的簪子,正是她送的那支竹叶簪。
春光透过他身后绿蓬蓬的芭蕉叶,在衣袍上印出斑驳的金芒。
容色依旧,气度斐然,只是那双上挑的凤眸里,堆积着常年不化的冰雪,压迫感极强。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越过大殿满座妃嫔朝臣,直落在她身上。
而后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谢苓对上他黑沉疏冷的眸子,看着他一点点走近,心尖猛地一颤,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脚步声停,低沉悦耳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微臣拜见…贵妃娘娘。”
“娘娘千岁。”
谢珩站在离她两步开外的地方,微微躬身行礼,看起来端方温润。
如果不是一双眼紧紧黏在她身上的话。
她缓缓放松了身子,露出一抹浅笑:“谢大人不必多礼,入座吧。”
谢珩没有纠缠,低声称是,转身坐到了离她不远的位置上。
谢苓不再看他,努力忽略那道灼人的视线,和一旁相熟的淑妃小声叙话。
殿内言笑晏晏,相熟的宫妃和朝臣及家眷都小声叙话说笑,唯独谢珩漠然跪坐在檀木几前,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碧玉扳指。
他掀起眼帘,凝视着许久未见的心上人,眸光柔和了些许。
今日她穿了件浅青菱纱大袖襦,腰间是竹纹玉色绦带,宝髻松松挽就,斜插着支碧荷嵌珠玉簪,耳垂上的莲花水滴耳坠随动作轻轻晃动,衬得雪腮粉面,似桃花含露,娇俏动人。
看样子,宫里的日子过得不错。
倒是不必叫他担心。
也是,这小骗子最会欺骗感情,如何能亏待得了自己?
思及此处,他哂笑,将扳指戴回拇指。
*
不多时,帝后相携而来。
司马佑见到跪在殿门口的陈婕妤,简单问了缘由,便阴着脸命内侍将其拖了下去,罚禁足一月。
皇后也没劝。
落座后,礼官说了几句宴会祝词,皇帝又说了两句话,便开宴了。
此次“兰汤宴”与往年并无差别,先是在殿内用膳,再一同前往天泉池流觞曲水,赋诗饮酒行乐。
司马佑盯着谢苓瞧了半天,越看越心痒难耐,遂不顾礼制,命人在身侧加了个椅子,招手让谢苓过去。
“爱妃,来朕这。”
谢苓有心拒绝,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谢珩冷沉的眉眼,遂改变了主意。
她朝司马佑弯唇羞涩一笑,欠身道:“是,陛下。”
随即亭亭袅袅走到皇帝跟前落座。
司马佑对谢苓的乖顺十分满意,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半搂在怀中,亲手斟了杯桃花酿放在她红润的唇瓣上。
“爱妃尝尝,这是今年新进的桃花酿,口味甘甜,不醉人。”
龙涎香包裹在她周围,肩膀上手带着黏腻的温度,谢苓感觉呼吸不畅,十分想吐。
她强压下不适,檀口微张,就着司马佑的手轻抿了口桃花酿。
谁知这桃花酿确实甘甜,回味却有辛辣之气,她被激得咳嗽起来。
司马佑见状哈哈大笑,阴鸷的眸子落在谢苓染了绯色的雪腮上,丝毫不顾忌殿内还有外臣和其他妃嫔,旁若无人的低头亲了一口。
滑腻如牛乳的触感让他眼中欲色更浓,不自觉得摩挲起谢苓纤弱的后背。
“爱妃啊,怎么连桃花酿都喝不了?”
“一会还怎么陪朕赋诗饮酒作乐?”
后背上激起一层细小颗粒,她忍住要躲避擦脸的冲动,扬起脸对他娇嗔道:“陛下……”
司马佑很受用,捏了一把她滑嫩的侧脸,从怀里拿出一支珊瑚点翠白玉簪,插在她发间,说道:“好了,朕不逗你了。”
“这簪子可是独一份,喜欢吗?”
谢苓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故作羞涩,露出欣喜的笑:“陛下真好。”
司马佑将她白嫩柔滑的小手卷进掌心,轻轻揉捏着,似笑非笑,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桌上的果盘道:“朕都这么好了,爱妃不打算回报一二?”
谢苓嗔怪的看他一眼,轻推开司马佑的胸膛,倾身将果盘里的葡萄拿了一颗,送至他唇边:“陛下,尝尝?”
司马佑笑着张嘴,嘴唇故意触碰谢苓白嫩的指尖,而后一边咀嚼葡萄,一边望着谢苓。
谢苓胃一阵紧缩,几欲作呕。
狗皇帝,还真是一如既往昏聩,胡作非为。
她咬着唇齿间的软肉,露出温软的假笑,将手放下,不动声色在衣摆上蹭了蹭。
司马佑对谢苓的乖顺很满意,觉得天女又如何,还不是得雌伏于他掌心?
“咔嚓”
正要说话,殿内传来一阵突兀的碎裂声。
喧闹声渐停,司马佑闻声望去,就见谢珩桌上丢着几片碎裂的瓷器,上头沾着鲜红的血迹,而他的掌心,亦是鲜血淋漓。
仿佛没感受到旁人的目光,谢珩慢条斯理用帕子擦拭着掌心的血迹,眉眼淡漠,好似没有痛觉。
司马佑脸色先是一阴,随后又扯出个笑来,问道:“珩弟怎么这般不小心,是这杯子做工太差,还是说……不合你心意?”
谢珩将沾血的帕子随手丢在桌子上,掀起眼帘看向谢苓,转而目光落在皇帝身上,淡声道:“回陛下,与茶杯无关,是微臣不小心。”
司马佑颔首,没有揪住不放,朝谢珩身后伺候的宫婢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谢大人下去包扎。”
谢珩拒绝道:“不必麻烦,小伤而已。”
“谢陛下关心。”
司马佑见他不识好歹,遂摆了摆手,阴着脸不再多言。
被谢珩这么一打断,他也没心思逗弄谢苓,于是放过了她,和其他妃嫔嬉笑调情起来。
谢苓缓缓松了口气,悄悄抬眸看向谢珩,二人视线相撞。
他狭长的凤眸里匿着令人心惊的杀意,叫谢苓不自觉抖了一下,而后躲避的转开视线。
谢珩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和侧脸上,又一点点下移,望向她的手指。
逃离他,然后向狗皇帝讨好卖乖?
若不是他后知后觉,坐在谢苓身边的该是他才对,哪里还轮得到狗皇帝此般耀武扬威。
早知上元节夜,他就该不管不顾将她囚禁起来。
收回视线,他端起新拿来的茶杯,仰头将温凉的茶水,灌入干涩的喉间。
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
*
筵席结束后,众人来到天泉池,开始宴会的第二项内容——流觞曲水,赋诗饮酒。
天泉池虽说叫池,但实际上池水还连接着两条能通往宫外的溪流,水质清澈,流速缓慢。
众人到达天泉池所在的水榭后,先取水净手,以示祓除污秽邪祟,而后便可行流觞曲水之乐。
帝妃是不参加的,只在水榭观赏。
男女也不在同一条溪水中流觞曲水,而是各占一条。
谢苓在司马佑身边,坐立难安,浑身难受,一点观赏的心情都没有。
司马佑却心情不错,不一会就把一壶酒喝完了。
眼见他酒气越来越重,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浓重的欲色,谢
苓终于忍无可忍,找了个腹痛的理由,离开了水榭。
她和雪柳在华林园慢悠悠转悠,想着能拖一会是一会。
雪柳走了没几步,就肚子痛,着急忙慌找恭房去了,于是她只好独自一人。
园内佳木葱茏,奇花闪灼,有清流自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一步一景,令人赞叹。再往前走,视线豁然开朗,两边飞楼插空,雕薨绣槛,皆隐于山树之间。
谢苓穿过众楼阁,又走了一阵后,猛然发现自己迷了路。
今日华林园的宫女内侍大多都在天泉池和花光殿伺候,其他地方偶有值守的,但谢苓运气显然不太好,走着走着就一个人都不见了。
她停在一处拱门外,朝里望去,只见其中又是别样景至,千百竿翠竹掩映,里头数楹修舍,清幽非常。
如果没记错,这是华林园的另一边。
犹豫了一下,谢苓揉了揉酸软的小腿,穿过拱门,朝竹林里最近的屋舍走去。
宴会起码还有一个多时辰才结束,她不太认得路,与其乱跑,不若站在此处休息片刻,等司马佑发现她不见了,自然会派人寻来。
春风拂面,竹叶唰唰,阳光透过缝隙,在石子路上投下斑驳的影。
谢苓走到屋舍前,轻轻推开了门。
猝不及防,昏暗中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屋内。
屋门重重合上,她被人抵在冰冷的门扇上,捂住了唇。
冷冽的雪松香侵袭而来,唇上的手掌透出隐隐的血腥味。
是谢珩。
他怎么在这?
方才离开天泉池时,他分明还在溪边坐着饮酒。
她费力的仰头看他。
阳光透过窗棂,在青年脸上笼上一层细碎的金光,将他漆黑的瞳仁照得有些发浅,变成了淡漠的琥珀色,愈发冰冷。
她慌乱的别开视线,推了一把他温热的胸膛,厉声道:“谢珩,你放开我!”
谢珩垂眸怀中恼怒的少女,眼神晦暗幽深,收紧了箍在她腰间的手,嗓音低哑:
“为何他碰得,我却碰不得?”
说着,他单手捉住谢苓的手腕,压在她头顶,温热的指尖轻点在她白皙的脸颊。
“你喜欢他碰你这?”
指尖滑至少女粉润的唇瓣。
“还是这?”
又慢慢游移至她轻颤的脊背。
“亦或者,是这?”
每问一句,他的眸色便危险一分,呼吸越来越急促。
谢苓止不住的心悸。
他的指尖像是带着灼人的星火,每触碰一下,便叫她颤栗不止。
“谢珩,”她咬着唇瓣,瞪圆了眼睛看他:“你放肆!”
“快点放了我,你别忘了你我的身份。”
谢珩抚摸她脊骨的手指一顿,眸色化为一片浓郁的黑。
他自上而下注视着她,片刻后,抬手将她发间的珊瑚点翠玉簪拔下,随手丢在地上。
簪子碎裂的声音响起,谢苓下意识看去,转而被扣住了下颌,掰回了脸。
只听他嗤笑一声。
“身份?”
“你觉得,我会在意?”
谢苓被盯的汗毛炸起,她咽了下口水,色厉内荏道:“……你要做什么?”
她对他一如既往防备,却愿意对一个丑陋而昏聩的蠢货展露笑颜,讨好卖乖。
思及此,他遏制不住的妒火中烧。
谢苓见他忽然紧抿唇瓣,加重了扣在下颌上的力道,不免有些害怕。
正要说话,下一刻,他俯身而来,贴上了她的唇瓣。
谢珩握住她的柔软纤细的腰肢,不顾怀中少女的挣扎,撬开了她的牙关,几尽贪婪的吮吸着她的唇舌,掠夺她的气息。
第100章 金殿玉阶囚人骨~
谢苓被吮得舌根发麻,几乎喘不上气,忍无可忍咬了他一口。
腰间的手徒然加重了力道,灼人的热量透过微薄的春衫烙在她腰侧。他动作愈发鲁莽,像是被冲昏了头脑,自顾自深吻她。
二人唇间交换着腥甜的铁锈味,她感觉有些头晕。
良久,他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拉开了距离,浓卷的睫毛微垂。
“不要同旁人亲密,也不要收别人的东西,好不好?”
“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后位。”
在皇家园林里,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听起来好像是他太过自负。
但谢苓知道,他有这个能力,且最多三年就能实现。对于他而言,说出此等承诺,算是难得的真挚。
若是换作上辈子的她,恐怕早都感动的分不清南北。
她仰头凝视着他真挚的眼睛,用手碰了碰他沾血的下唇,歪头询问。
“为什么要在一起?为什么不让我和皇帝亲密?”
“因为你爱我?”
“因为你会为此嫉妒到发狂?”
一连三问,句句冲击在他的心间。
谢珩喉结滚动,平静的眸光下仿佛藏着一头即将失控的野兽。
他凝视着她,轻轻点头。
“是。”
定然是爱,不然他为何会想占有她,为何会在她和别的男人接触时,满心肮脏的嫉妒。
谢苓却轻笑一声,她捏住他的下颌,平淡而轻缓:
“不,你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
“甚至或许连喜欢都称不上。”
“你若真心爱我,就不会三番四次强迫于我,践踏我的自尊。”
“你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可心的物件,而不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明明她娇柔易折,被他全然圈在怀中,可现下,她仿佛成了上位者,毫不留情的戳穿他的虚伪。
可他偏偏哑口无言,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甚至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她所言。
他只好垂眸看着她,盯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绷紧了下颌。
谢苓见他罕见的有些怔然,顿了顿后松开他的下颌,趁机远离他的禁锢,讽刺道:“你一如既往的虚伪。”
“独断专行,狂妄自大。”
说完,她抬手拉开屋门,踏入温暖的春光:“谢大人,你好自为之吧。”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争取,用不着谁来施舍。”
少女窈窕的背影沐在春日暖阳中,很快被掩映的竹林吞没。
屋内的青年倚在门框边,明媚的春光透过半开的门扇,只映在他侧脸淡漠的神情上,另一边却隐在昏暗的屋内,难以分辨。
明暗交错间,他昳丽的五官棱角陡然锋利,如同险峭的山峰,带着凌厉的弧度。
日光下他眸色浅淡,瞳孔缩成一个小点,宛若大型野兽,视线牢牢锁定在浅青罗裙少女的背影。
俄而,谢珩笑了。
他抬指轻触被咬破的下唇,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她特有的桃花香气。
虚伪?
自私?
她说得没错。
既然求而不得,做不了她的入幕之宾,那便别怪他不择手段了。
*
谢苓离开竹林不多时,司马佑身边的小太监崇明,和她殿里的宫女太监,一同寻了过来。
“哎呦,贵妃娘娘,奴才可算找着您了。”
“陛下见你许久不回来,可着急坏了。”
崇明长得唇红齿白,模样讨喜,嗓音也不像其他太监一般尖细,倒像是变声前的少年人,听不出男女,却清脆好听。
谢苓不讨厌他,上辈子这小太监死在孙良玉手里,倒也是个可怜人。
她从凉亭的长凳上站起身,提起裙摆走到崇明跟前,温声道:“我不慎迷了路,因此耽搁了些时辰,劳烦崇明公公带路,带我回天泉池寻陛下。”
崇明暗中打量着这位“天女”。
潘鬓柳腰,明眸善睐,难得一见的娇艳美人。
但明崇七岁入宫,在宫里浸淫了十年,从先帝时就伺候过各式各样的妃嫔,自然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
在宫里,容貌重要,却也不重要。
想要爬上高位,夺得帝宠,容颜、家世以及心思手腕,缺一不可。
眼前这位贵妃,身负天女“兴佑”之命,听起来似乎是独一无二,但宫里的事向来说不准。
她今日能因
天女的身份得宠,有朝一日或许也会因此丧命。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这种事在宫里屡见不鲜。
更何况如今的陛下,可比先帝要阴晴不定的多。
他心中暗叹,希望这性子温和的贵妃,能在群狼环伺间多活几日吧。
想着,他躬身抬起右臂,恭敬道:
“娘娘真是折煞奴才了。”
“陛下说兰汤宴马上要结束了,您可以先行回含章殿。”
“等晚些陛下处理完政事,会去看您。”
听闻不用去见皇帝,谢苓暗中松了口气。她将手搭在崇明的小臂上,说道:“那便听陛下的,先回含章殿吧。”
“是,娘娘。”崇明扶着谢苓,坐上一旁的软轿。
*
回到含章殿后,雪柳恭恭敬敬把人送到殿门口,给了崇明一小袋碎银子。
崇明推脱了一下,便客客气气收下了。
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想着既然收了钱,不如结个善缘。
像他们这种没根的阉人,说不定哪天就横死宫中,多结善缘,多压宝,总是没错的。
他朝雪柳招了招手,声音轻柔:“听闻贵妃娘娘祖籍是阳夏的?”
雪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于是点了点头。
崇明仿佛没看到身后其他小太监和宫女探究的神色,笑眯眯道:“这倒是巧了,奴才听说,不日进宫,负责封妃大典祭礼的天师,祖籍似乎也在阳夏。”
雪柳一愣,意识到对方是在提醒,随即笑道:“是挺巧,娘娘近日想家,正愁找不到同乡叙话呢。”
崇明颇为赞赏的看了眼面前这个鹅蛋脸的姑娘,心说反应倒是快。
二人又扯了几句闲话,崇明便带着一众宫人离开了。
雪柳看着他走远,沉静回到正殿,路过正在插花的二等宫女玲珑和珍宝时,她停顿了一瞬。
玲珑和珍宝是谢苓按照上辈子的记忆救下的小宫女,人品身家清白,现在对谢苓唯命是从。
看到雪柳的暗示,二人便不动声色,把殿内外其他人安插的三个眼线,找借口支了出去。
雪柳见只剩自己人,才低声把方才的事告知谢苓。
谢苓正在镜台前取头上的簪子,闻言手顿了下,透过镜子看向雪柳担忧的脸,平静道:“我正要说这事。”
“方才云台城传来了信,原本负责封妃大典的天师被人换了。”
“原本的天师确实是阳夏人,那个冒牌货身份还不确定,不知是哪边安插进来的。”
雪柳上前替主子拆繁重的发髻,不免有些心惊。
“娘娘,还有三天就是大典,不会出事吧?”
谢苓摇了摇头。
“长公主不会让封妃大典出意外,她得知此事后,已经派死士去截人。”
“届时就算换不成自己的人,也不会让他破坏大典的。”
毕竟对于长公主而言,她天女的身份是一大助力,不到万不得已,对方绝对不会放弃。
雪柳闻言,也放下点心。
她重新给主子梳了个轻松不累人的发髻,拿起海棠珠花往发间点缀的时候,因心不在焉,扯到了对方的头发。
“嘶”
谢苓抬手捂住头皮,幽怨地看着雪柳。
“雪柳啊,你想谋杀亲主啊。”
雪柳干笑两声,神色有些犹疑。
“小姐……我只是……”
这段时间雪柳时常走神,谢苓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她认为谁都有自己的心事,因此并未主动询问,想着等哪天雪柳愿意说了,自然会说。
她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轻声道:“但说无妨。”
雪柳抿唇,问道:“小姐,你为何非要进宫?”
“谢大人样貌英俊,对小姐也十分体贴,虽然之前做了些错事,但也不是罪大恶极。”
“若…若嫁给他,或许小姐就不必再担惊受怕,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谢苓轻叹一声,抚摸着她的发髻,侧头望着黄铜镜中,那张影影绰绰的脸,目光悠远。
“你说得不错,若能嫁给他,说不定我就不用勾心斗角,整日将头悬在房梁上,而是能安心在后宅,做衣食无忧的官太太。”
说着,她顿了顿,看向雪柳迷茫的眼。
“但你有没有想过,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予我金银珠宝,予我独一份的宠爱,甚至放下身段祈求原谅。”
“但这些,是建立在他爱我的基础上。”
“若有天他移情别恋了呢?”
雪柳下意识回道:“那所有的东西都会收回。”
谢苓欣慰点头:“没错,我出身低微,没有母族支持,若真入了他的后宅,唯一的倚靠便是他的爱。”
“他高兴了,可以像对待猫狗一样顺毛捋捋,给点甜头;若他不高兴了,便可以随意践踏我的自尊,甚至抛弃。”
“旁人掌心讨来的糖,是含着苦涩的。”
“只有自己拥有,才吃着安心。”
谢苓望着雪柳懵懂的眼,心间一软。
曾几何时,她也想着嫁个如意郎君,再生几个孩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但自从做了那个梦,得知了上辈子的一切,她便明白靠人不如靠己这个道理。
她是谢氏旁支女,又拥有好容貌,若想摆脱梦里的结局,必须要自己手握权势。
但她一介弱质女流,手无寸铁,又无好的家世,若想得到权势,最快的办法便是入宫。
成为后妃只是第一步,做长公主的副手也只是虚与委蛇。
前朝有太后吕雉,而她要做吕雉做不到的事,让牝鸡司晨这贬喻女子的话,彻底消失。
雪柳伏在谢苓膝头,细细琢磨着对方的话,不免有些震撼。
她这下终于明白了,也理解主子为何非要入宫,但不可避免的更加担忧。
主子要走的这条路,只会更危险,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她仰头看着主子清澈的眼眸,神色坚定道:“小姐,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我会一直陪着你!”
谢苓揉了把她的头发,笑道:“好雪柳。”
白檀站在窗沿前,有一搭没一搭掰着景泰蓝花盆中,水仙花白色的花瓣。
没一会,就被薅秃了一片。
她要不要,把这事禀报给谢珩呢?
若是以往肯定毫无犹豫报上去了,可方才谢苓的一番话,叫她茅塞顿开,心中不免犹豫起来。
就这么点事,不上报,没关系的吧?
谢苓抬眸,目光越过屋内雾气袅袅的香炉,落在白檀窈窕的背影,意味深长勾了勾唇角。
她早都猜到白檀是谢珩的人,也知道对方每隔三日会传信出去。
今天这话一来安慰雪柳,二来也是故意说给白檀听。
同为女子,她有信心让白檀倒戈。
更何况,有白檀和兄长那层特殊关系在,她更方便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