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白骨已枯沙上草~
此金谷园,原本叫晚翠园,乃是先帝仿照洛阳郡金谷园建的,但后来大家都习惯叫小金谷园,便索性改了名字。
小金谷园比不得原建筑豪奢,但也十分雅致。
先帝十五年前将其赐给长公主,便成了长公主的私人别院。
长公主喜好诗赋,隔三差五就邀人前去雅集游园。
这次依旧如此,听闻邀的都是京中年纪不大的女郎,以及
未婚的郎君。
谢灵音恶意扣下帖子,因此谢苓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雅集,也来不及做相应准备。
一切只能到地方了再做打算。
路途不算近,赵一祥驭车极快,马车摇摇晃晃,颠簸不停。谢苓被摇得头晕,只好闭上眼扶着车壁稳住身子,以防被磕碰到。
雪柳时不时掀开帘子看路,神色有些焦急。
好在一路上都很顺利,谢苓赶在约定的时候到了小金谷园门口。
掀开车帘,金谷园映入眼帘。
门口两侧停着许多马车,正有仆人解下马匹,牵着去后院喂草料。
见谢苓下来,便有门仆迎了上来,躬身行礼笑道:“这位就是苓娘子吧,我家长公主和其他贵客,正在花鸟园的琉璃暖阁内等您。”
谢苓颔首,朝赵一祥眨眼示意,看到对方比了个手势后,才转身由门仆引着穿过长廊和垂花门,七拐八拐走到个朱红色的拱门跟前,上面挂着“花鸟园”的匾额。
穿过拱门,里头景象豁然开朗。
寒冬腊月,却有不少花迎雪而绽,香风阵阵,而周围还有木架上挂着鸟笼,里头有五颜六色的小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清脆悦耳。
这番景象让谢苓不免有些恍惚。若不是寒风阵阵,她当真会以为是盛夏。
门仆见她面露讶色,主动躬身介绍:“殿下爱花,请了不少厉害的花匠来种,这花鸟园里的花都是悉心培育的名品。”
“现在天气凉,花枯萎的快,因此花匠会事先在花房里培育好花,每两天就会重新栽种一批到花圃中。”
谢苓点点头,微微咋舌。
民间百姓言大靖皇族贵胄作风奢靡,不是空穴来风。
光一个花鸟园如此费财费力,这小金谷园一年的花费,恐怕不止千两。
谢苓垂下眼睫,眸光复杂。
本以为长公主有安邦之能,有仁民爱物之心,但如今一看……
不说也罢。
又走了一截,穿过一道石头拱门,便看到层层叠叠,万紫千红的花丛中,有个透明的琉璃暖阁在那,挂着上好的菱纱。
暖阳斜照,琉璃上折射出绚丽的光,微微有些刺眼。
谢苓用手挡了挡光芒,看到暖阁里此时已经坐了一圈人,正在吃茶谈笑。
门仆将她送到地方,便躬身退下了。
令有琉璃阁外侯着的侍女通传,替她推开门。
暖阁内的女郎们本言笑晏晏,见谢苓来了,皆静了一瞬。
谢苓略微抬眼一瞧,便看到了谢灵音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震惊和慌乱,而谢灵鸢和谢灵巧,以及司隶校尉之妻丁扶黎朝她笑了笑。
她回之一笑,收回视线后,透过人群看向斜靠在八宝罗汉榻上的长公主。
此时长公主一身天青色金丝竹纹广绫大袖衫,头戴白玉绕金竹簪,白皙的手中握着个白玉茶杯,看着下首的年轻女郎们,丹唇含笑,姿态闲适优雅。
虽年逾四十,但肌肤莹白,五官美艳,有着和秦璇一模一样丹凤眼,只不过眼尾有些细纹,且目光中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长公主单名一个妗,封号镇国,年轻时随军打仗,立过不少战功。而如今的陛下,跟她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她母亲是早逝的先皇后。因此先帝在时,十分疼爱这个由发妻生的大女儿,甚至明言可惜她不是男儿身。
先帝过世前,将号令三万禁卫的令牌交给了长公主,而这也是皇帝忌惮她的缘由之一。
哪怕长公主再悉心辅佐,皇帝也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谢苓必须要让长公主知道,若再不谋划,就要被她的好弟弟吃的什么都不剩了。
心思百转千回,实际也就眨眼的功夫。
谢苓低眉垂眼小步走到长公主跟前,福身行礼道:“民女谢苓见过殿下。”
长公主并未为难,声音温和:“起来吧。”
谢苓直起身,由侍女带着坐到了安排好的位置上。
暖阁内又恢复了方才得热闹,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话。
谢苓和丁扶黎的关系不错,因此两人的位置也安排在一块。
之前在兰璧那二人就都对对方有不错的感官,后面经过几个宴会的相处,便顺理成章成了密友。
丁扶黎瞥了一眼扭着帕子神色奇怪的谢灵音,靠近谢苓小声道:“方才你没来,她说你为表对公主敬意,要好好准备一番,因此要来得晚些。”
“我方才正准备派人去看看,结果你就到了。”
“还比帖子上的时辰早了点。”
谢苓扶着茶杯,笑道:“她将帖子扣下,我一个时辰前才得知消息,故而比你们来的晚些。”
长辈的宴会雅集,一般都是要提前小半时辰到的,以表示对主人家的尊敬。
谢苓这次虽比其他人迟了些,却也迟不了多少,算不上失礼。
丁扶黎看着谢灵音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厌恶。
“小人行径。”
“你以前可开罪过她?”
谢苓摇摇头,无奈道:“我都没怎么和她见过面说过话,何来的开罪。”
丁扶黎一时间也有些无语。
她正准备让谢苓尝尝鲜花饼,就听到有女郎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还准备一番呢,结果就穿了个半旧不新的破袄子来。”
“果真是乡下来的破落户。”
声音不大不小,看起来像是跟身边的人说悄悄话,实际上在场的人却都能听见。
丁扶黎气得要站起来回怼,被谢苓按住了手。
她朝对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别气。”
现在站起来骂回去也没什么用,反而会落个泼妇的名头。
更何况长公主还在,她记得对方最讨厌女郎争锋相对,一言不合就吵闹。
谢苓沉了沉脸色,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一个两个的,真当她是软柿子?
丁扶黎见谢苓神色平静,嘀咕了一声:“你性子也太好了。”
谢苓笑而不语。
众人在琉璃暖阁里吃了会茶,聊了会天,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便笑眯眯走到中间,拍了拍手,紧接着就有仆从搬着个檀木桌过来,上面是沙盘。
“殿下说,各位贵人享受的同时,也不能忘了边关苦寒,不能忘了辛苦驻守的兵将。”
“咱们大靖的安稳来之不易,要居安思危。”
“因此,殿下这次决定办一场‘两军对垒’的沙盘赛。”
话音落下,沙盘上的地势也很快摆好了。
在座的贵女们无不愕然。
一来是她们虽学骑射,也读过不少书目,但对兵法却并不了解。
二来沙盘推演,对于闺阁女子来说,也太过…
在她们眼里,这是男人的事。
谢苓大致扫了眼沙盘,认出这沙盘上的地形似乎是宁州所属鄨县附近的不狼山。
这地方北拒巴蜀,南扼黔桂,为黔北咽喉。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她在阳夏时看过不少史书兵书,对这地方不算陌生。
一旁的丁扶黎本就是将门出身,自然对不狼山也很熟悉。
她黑眸发亮,显然十分喜欢这次赛事。
其他女郎有茫然者,亦有了然者。
众人恭维了几句长公主,嬷嬷才继续介绍起了比赛规则。
“贵人们应该知道,我朝与前朝曾在不狼山发生过一次以少胜多的战役。”
“那次战役使得我朝将宁州一举收入囊中。”
“贵人们今天要推演的,便是这场‘不狼山’之战。”
“但为了避免照搬原战役策略,规则要求诸位需要重新推演定策。”
说着,嬷嬷神秘一笑:“胜方,将得到殿下的特殊奖励。”
“好了,请诸位贵人抽签选择阵营,红方为大靖,蓝方为大翰。”
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
很快,贵女们就都动了起来,前去木箱里抽签。
谢苓跟丁扶黎最后才去抽签,两人很不巧,并在同一阵营。
谢苓抽中红方,丁扶黎抽中蓝方。
而秦璇和兰璧也是一个红方一个蓝方。
最后贵女们亮出签,嬷嬷前去统计,给每个人的胸前都簪了相应颜色的花。
谢苓默默扫视一圈。
跟她同一个阵营的,有兰璧,谢灵音,谢灵巧,还有几个不太熟悉的女郎。
都是不懂兵法,且出身书香门第的。
而对面的阵容看起来则厉害些。
丁扶黎,谢灵鸢,秦璇,单将门之女有三个。
怎么看红方都不像能赢的样子。
见分好了队伍,嬷嬷又说话了:“现在给贵人们两盏茶时间做准备。”
她掌心向上,指向琉璃暖阁对面的两间小木屋,说道:“贵人们可以前去木屋商讨策略。”
时间紧迫,嬷嬷刚说完,贵女们便跟长公主行了礼,三三两两快步朝木屋走去。
谢苓缀在最后头,细细看着沙盘。
她目光在山脊某处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收回视线,跟随其他人去了木屋。
长公主凤眼含笑,目光轻轻落在谢苓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贵女们都离开后,一旁的嬷嬷看到自家殿下的神色,颇为赞赏地看了眼谢苓挺拔的背影,低声道:“殿下,这小姑娘很机敏。”
“她似乎发现现了您刻意改变的地形。”
长公主颔首微笑,有着感慨:“是啊,几乎不输当年的我。”
嬷嬷一惊,有些诧异。
这是极高的赞誉了。
要知道公主年轻时,可谓博古通今,随军打仗也从无败绩。
长公主却没有继续说这个,而是问道:“查清楚了吗?”
嬷嬷回过神来,恭敬道:“回殿下,方才枝江来报,说城郊前往金谷园的一处小径上,埋伏了几个土匪。”
“枝江正准备动手,就看到苓娘子的车夫带着人把那些土匪给捉了。”
长公主凤眸里透出笑意,看着一旁侍奉自己几十年的老仆,说道:“这孩子,倒是动作够快。”
“让枝江不要插手,看看她会如何解决。”
嬷嬷点头称是:“殿下是打算,日后将苓娘子收入麾下吗?”
长公主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琉璃暖阁外的花花草草,目光悠远。
良久,她才道:“陛下多心,我不得不多做准备。”
“毕竟这花圃下,可埋得都是他派来的杀手啊……”
嬷嬷有些心疼得看着自己带大的主子,轻轻叹了口气。
当今陛下,是真真的白眼狼啊。
公主为了帮他,付出了那么多,都讨不着他一点好。
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看着嬷嬷道:“经过这些日子,我发现这孩子与我那些幕僚都不大一样,她说不定能带来意外之喜。”
“只是这最后一道考验,还是要过的。”
嬷嬷轻轻点了点头:“公主眼光一向好,苓娘子会赢的。”
长公主笑而不语,端起茶杯浅啜了口茶汤。
*
木屋内,众人围桌而坐。
兰璧在几人中身份最高,又有才女之名,因此贵女们不约而同以她为首。
但兰璧却后退一步坐到椅子上,笑道:“我不通兵法,就不乱出主意了,要靠诸位妹妹了。”
一时间没人上前指挥主持。
少顷,谢灵音上前一步,颇为不好意思地将耳侧的头发别回耳后,柔声道:“我同大哥略学过些,虽不擅长,但应当也能应付一二。”
她刚说完,就有人点头应和:“音娘说得不错,她兄长是三品征掳将军,耳濡目染自然比我们懂得多些。”
“是啊是啊,不向某些人,明明都是同族,却是胸无点墨,草包一个。”
话里话外都在抬谢灵音,贬谢苓。
谢苓没有反驳,低垂着头站在角落,发丝遮住了她精致的眉眼。她揪着手中的帕子,看起来怯怯的,十分上不得台面。
坐在椅子上的兰璧撑着下巴,目光在谢灵音和谢苓身上游移一番,眼底划过玩味。
这些贵女啊,跟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都被谢苓这幅软弱可欺的样子给骗了。
今日,可算是有好戏看了。
第82章 一棋落下惊风雨~
木屋内炭盆里火星明灭,谢苓站在角落里,看谢灵音和其他几人商讨策略。
说到关键处,谢灵音命人拿来了笔墨纸砚,在纸张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形图,随后柔声讲解着。
“大家应该知道,不狼山一战,我大靖只有三万余军士,而前朝却有足足二十万人。”
“前朝当时采用的策略是碉堡战术,一步步推进,成合围之势,唯有益州东部的敌军少些,可以突破。”
“要想真正摆脱敌人围堵,我军必然要攻克不狼山,占据东南边不远处的会桥镇。”
“而王崇将军当时便采取的是这道策略——”
“先锋在前,骑兵步兵居中,而将领所在的车兵在最后,另外还秘密安排了一支先遣部队,迂回直插敌人在不狼山中段附近的调度营。”
“最终以少胜多,攻克天险不狼山,占据了会桥镇,得以补充恢复,并且联系上了援军,两个月之内将宁州收入囊中。”
谢灵音柔声讲述着不狼山之战的情况,原先对这战役不了解的贵女,也露出了似懂非懂的神色,看向谢灵音时,满是佩服。
“音娘你好生厉害,居然对不狼山之战了解这么清楚。”
谢灵音抿唇微笑,谦虚道:“是家中兄长教得好,我也不过是把书上看到的说给你们听听。”
谢苓清楚地看见,对方面上谦逊,但眼里的骄傲却几乎溢出眼眶。
相反的,谢灵巧自打进屋,就像个透明人一样带在角落,同自己一样低垂着头。
谢苓想起今天的事。
是谢灵巧的侍女提醒了她,谢灵音扣下了名帖。
这次,算是她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谢苓淡淡收回视线,将这件事先抛之脑后。
她没空搭理这些人,心中在猜测蓝方会制定一个什么样的策略。
对面的几个人,可都不是庸才,她得好好思考,好好利用长公主对不狼山山脊处地形的略微改动。
谢苓隐隐觉得,这次若是能赢,说不定会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譬如…和长公主的关系更进一步。
她垂眸,脑海里浮现出琉璃暖阁里的沙盘,像下棋一般,一面猜测对面可能用的军策,一面推演着自己的策略。
一次次否定,一次次推翻重来。
而一旁的贵女们叽叽喳喳,谢灵音在纸上圈圈画画,几个贵女围着她恭维。
谢苓抽空抬眸看了眼谢灵音的地图,略微点了下头。
谢灵音是有两把刷子的,看得出来确实熟读兵书。
但有些东西,她能想到,上过战场的谢灵鸢,以及丁扶黎便更能想到。
对付这些将门之女,迂回的策略或许有点用,但有时候阳谋比阴谋要管用的多。
谢苓在犹豫要不要提醒。
正当她朝谢灵音迈出半步时,一直未参与商讨的中书令之女陈漾说话了。
谢苓收回裙摆下的脚,静观其变。
陈漾打断了谢灵妙,抱着的手臂一松,手指点在桌面上简易的地形图上,冷哼一声道:“这么大的漏洞都看不到。”
“还火烧敌营粮草?”
“到时候人家直接把咱们从山脊上一锅端了。”
谢灵音脸色一僵,随即露出愧疚的神色:“是我疏忽了,不若漾娘来讲讲?”
拥护谢灵音的女郎不满道:“你刚刚干什么去了?音娘跟我们制定商讨了那么久,你突然横插一脚。”
谢灵音拉了拉对方的袖子,安抚道:“慧娘,别说了,漾娘的母亲是女将军,自然比我们懂得多些。”
一旁的女郎闻言更不满了,但碍于谢灵音的面子,到底没再吵,只是小声嘟囔。
谢苓听闻几人对话,这才猛然想起来,陈漾的母亲在十年前,曾是谢三爷的副将。
只是有次战役出了岔子,害得一千军士埋骨荒漠。先帝怒极,但看在谢三爷的面子上,只捋了官职,赐婚现在的三品中书令陈显和。
自此深居后宅,再也不出院门。
坊间传言陈显和宠妾灭妻,但并无证据。
谢苓默默端详着陈漾,若有所思。
陈羡却没注意到有人在打量自己,她指着谢灵音画的地形图,冷声开始部署。
最开始不满她的女郎,也慢慢神色认真起来。
谢苓看到谢灵音的脸色沉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她听着陈漾的部署,微微松了口气。
策略虽然激进鲁莽了些,但又比谢灵音的好些,只是其中还有些漏洞。
她沉思了片刻,脑海中推演起关于陈漾部署的后备策略。
谢苓本想着完全用自己的策略部署,但这并不容易。
一来她身份低微,这些人不会听,二来这样的做法太过锋芒毕露。
她不想自找麻烦。
等几人商讨的差不多,谢苓上前一步,看着陈漾怯怯开口:“陈小姐…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漾抱着手臂,斜靠在桌边上,神色冷漠而高傲:“有话快说,磨磨唧唧。”
谢苓呐呐称是,指着地形图小声说了自己的一些后备建议。
陈漾最开始还带着随便听听的态度,结果越听,看向谢苓的眼神越诡异,神色也认真起来。
等谢苓说完,她站直身子,正色道:“你比你那姐姐厉害多了。”
谢苓暗道这人可真是直性子。
她侧脸去看谢灵音,就看到对方果不其然黑了脸,只是转瞬又柔笑起来。
谢苓连忙摆手,慌乱道:“我怎能比得过二姐姐?”
“我只是随便说说,陈小姐别当真。”
她顿了顿,对上陈漾明亮的圆眼,缓声道:“若是可以,您将我的建议…采纳做后备策略吧。”
陈漾被谢苓乌润的杏眸凝视地晃了一下神,她低咳一声,点头答应下来,语气平缓了许多:“当然可以。”
“你的策略部署…很好。”
称得上妙极,她心里默默补充一句。
话音刚落下,嬷嬷的声音就从木屋外传来。
“各位贵人,两盏茶到了,比赛将在人到齐后开始。”
闻言,众贵女纷纷出了木屋。
蓝方那边的人,不出意料以秦璇为首,谢灵鸢和丁扶黎为副。
而她们这边,则以陈漾和谢灵音为首。
两方人马客客气气打了招呼,才挨个了暖阁,在沙盘两侧相对站定。
长公主依旧倚在罗汉榻上,掌心把玩这两个和田玉圆珠,摩擦间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她收回视线,在陈漾侧后方站定。
嬷嬷笑着端来个金兽香炉,在上面插了一炷香,而后说道:“这次比赛限时三炷香。”
“红方以取得会桥镇为营,反之则输。”
“蓝方以剿灭红方为赢,反之则输。”
说完后,她用火折子点燃了插在炉中的熏香。
一缕白色的烟气袅袅升起,安神的沉檀香气在屋内蔓延开来。
气味温和沉静,像是冬日里枯树暖阳的味道,一点点侵入她的鼻腔,游入脑海。
谢苓鼻尖微动,闻了几一下后,忽然觉得有点犯困。
但这种感觉微乎其微,似乎就像是她本身困了。
她暗中扫视在场女郎们的状态,看到有人揉眼睛,便心中有了章程。
用帕子轻轻挡在鼻前,她思索了片刻,低下头,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上次兄长给的香膏,打开盖子用指甲挑出一点,涂抹在了鼻下。
一股清亮的花香,混合着略微的薄荷香气在鼻腔内蔓延,她开始有些困倦的头脑立马清醒起来。
果然那檀香有问题。
此时沙盘对垒已经开始,陈漾正指挥着。
谢苓拉了拉对方的衣袖,陈漾有些不耐烦看过来,示意她有话快说。
她没有多解释,而是用挑了一点香膏,扯住陈漾的衣领,将她往跟前拉了拉。
陈漾比她高些,许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动作,便顺着自己的动作微微底下了头。
谢苓赶紧把香膏涂抹到她鼻下。
陈漾正要骂她,结果鼻尖一动,一股冷香瞬间涌入鼻腔,冲破了脑海中的微弱的困倦和混沌。
她缓了脸色,说道:“多谢。”
另一边,秦璇自然是发现了两人的动作,毕竟谢苓也没想着避着蓝方。
她想,长公主做此举动,定然不单是为了让她们犯困,加强比赛难度。
而是想看看她们是否足够敏锐。
如果够敏锐,又是否能选择告诉敌方,比一场光明磊落的赛。
战场可以有阴谋诡异,而现在只是比赛。或许更多的…看得是她们的品性。
谢苓默默分析着,看向秦璇。
果不其然,对方很快朝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随后蓝方的人就都带上了面帘。
而谢苓也把香膏拿给了其他女郎,让她们一一涂抹。
长公主把玩这和田玉珠,朝一旁的嬷嬷露出抹笑来。
主仆俩对视一眼,欣赏之意不言而喻。
沙盘对垒,激烈角逐。
谢苓站在一旁默默看这双方推进。
陈漾定的策略总体是很不错的,但另一边的几人也不简单。
双方你来我往,眼见三炷香已经燃了一半,却还是僵持不下。
而陈漾也有些着急了。
她是个急性子,又似乎想用这场沙盘比赛证明什么,因此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而秦璇那边的人气定神闲,显然还有后招。
谢苓袖中的手指轻捻,看着这似乎是僵持不下的战局。
实际上,从半柱香前,陈漾就落入了对面的陷阱。
但现在还不是用后备策略的时候。
谢苓观察着沙盘,等陈漾丢了一个阵地,脸色越来越白时,她靠近对方,在她耳畔轻声开口。
温凉的吐息在耳畔响起,陈漾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她深深看了眼谢苓温软的面颊,开始启用对方的后备策略。
等陈漾一步走完,秦璇那边立马发现了不对。
丁扶黎看了眼谢苓,朝她勾唇一笑,英气的面容上是势在必得。
很快,对面就作出了反击。
双方再次进入拉锯。
谢苓一直站在陈漾身边,偶尔开口,音色清软。
但策略却招招狠辣,直击要害。
局势一转再转,秦璇一队的神色越来越焦急。
谢苓看着还剩一小截的檀香,深吸一口气,看向山脊。
她飞快说道:“直接攻上山脊。”
对面把这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陈漾有一瞬间犹豫,但对上谢苓黑白分明,充满笃定之色的眸子,
便不顾其他女郎阻拦,照着谢苓的方法攻上了山脊。
一时间红方的女郎们如丧考妣,嘟囔着怪罪谢苓多嘴。
而秦璇那边,却迟迟不敢应对。
她们没想到谢苓会来这一手。
一些人觉得有诈,一些人觉得是虚张声势。
悄悄讨论了一会,眼看香就要燃尽了,都未作出决定。
若直接反攻,谢苓她们会不会有后手?若后退,对面又会不会只是唱了一出“空城计”?
最终秦璇拍板决定,选择直接反击。
她目光轻轻落在谢苓身上,风眸微眯。
谢苓这人,面上柔弱,实际上最是黑心。
对方一定是在虚张声势。
果然,那支上了山脊的队伍,被她直接剿灭。
秦璇松了口气,心说总算能赢了。
她们的先锋队,已经吞了对面四分之三的人马。
她不由得有些得意地看向谢苓。
谢苓迎上她的目光,眉眼弯弯,莞尔一笑,丹唇微启,作出口型。
“你输了。”
秦璇一愣,低头看向沙盘。
只见原本顺利的局势,瞬间被扭转。
那山脊右侧,忽然攻上来一队人马,瞬间巨石滚落,将来不及撤退的蓝方兵马全部砸倒。
而她们在中段的调度营,也被右侧忽然冒出来的一小支骑兵给一把火烧了。
紧接着红方的先锋部队,一鼓作气占领了会桥镇。
与此同时,檀香燃尽,在金炉中化为灰烬。
秦璇几人一脸愕然,细细观察沙盘,才发现山脊东边居然有处微不可查的裂谷。
红方是一直在偷偷往那处调兵,之前山脊上的,不过是障眼法。
阳谋。
没想到谢苓居然是阳谋。
对方笃定她们会忽略山脊东边。
因为按照不狼山原本的地形,那里光秃秃的,地势陡峭不说,还没有藏身地。
谁能想到长公主会暗中修改地形呢?还修改的那么隐蔽。
秦璇眼神复杂地看着谢苓,叹了口气,转而脸上浮现出笑意。
丁扶黎也笑眯眯看着谢苓,并不为输了比赛而气闷。
谢灵鸢则是皱眉端详着谢苓,似乎是重新认识她这个人一般。
嬷嬷看了眼沙盘,得到长公主示意后,说道:“此次不狼山之战,红方胜。”
话音刚落,陈漾就一把抱住了谢苓。
“多亏有你。”
谢苓有点懵,没想到陈漾忽然这么热情,她有些不习惯,推开对方,认真道:“我只是锦上添花罢了,起关键作用的,还是你的计策。”
陈漾眼眶突然红了,她道:“不,你不懂这次比赛对我有多重要。”
“总之,谢谢你。”
这话说得很认真,带着凝重的意味。
谢苓客气地笑了笑,没有再做声。
而丁扶黎此时也走了过来,递给她一杯茶后,笑道:“好啊你,隐藏这么深。”
谢苓瞟了她一眼,无语道:“你也打趣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开心,却没发现人群中的谢灵音,眼神阴冷,沉得可怕。
女郎们叽叽喳喳在琉璃暖阁里讨论着方才的比赛,兴奋得不得了,长公主凤目含笑看着,也不阻止。
嬷嬷看到自家殿下心情很不错,也跟着舒展了心绪。
这些女郎们,不输男儿啊。
等女郎们的兴奋劲儿过了,长公主便拍了拍手。
女郎们便停下来听她说话。
长公主将手中的和田玉珠递给旁侧的侍女,擦了擦手后笑道:“这次比赛很精彩。”
“我们大靖的女郎们,都是不输男儿的存在。”
这夸人的话很特殊。
在大靖,所有人几乎是约定俗成的,夸女郎的话无非都是“贤良淑德”、“知书达理”、“持家有道”等,皆是依照女诫上的规矩来的夸奖。
几乎没人夸过“女郎不输男儿”。
这话让在场的女郎神色都有些奇异。
先是不解,随后慢慢双目变亮,眼底眉梢都是喜色。
谢苓长睫微垂。
长公主,很会笼络人心。
或许她之前对长公主的了解,太过片面。
就今天的事来看,对方或许一直在防备皇帝,并且部署些什么。
思索着,就听得长公主拍了拍手,门外便有身着浅绿色袄裙的侍女鱼贯而入。
这些侍女手中都端着托盘,上面摆放着不同的物件。
有华贵的首饰,有书画,有琴,甚至还有一柄宝剑。
侍女们依次排开,站在屋子中央。
长公主道:“按照规则,胜者会有奖励。”
“这些托盘上的是其一,至于本公主之前说的神秘奖励,则是其二。”
“先去挑托盘里的奖励吧,一人一件。”
众女郎纷纷谢恩。
陈漾看着谢苓,示意她先去。
其他女郎也笑着让谢苓去,并不嫌弃她的出身,而是心服口服。
谢苓却摇了摇头,笑道:“你们先,我最后选。”
这些东西她不在意,她只在意长公主口中的神秘奖励。
陈漾也没推脱,率先上去拿了那柄宝剑。
而其余七人,分别选了喜爱的物件。
等到最后,就剩下了一副白玉棋子。
谢苓让雪柳将棋子收好,朝长公主叩拜谢恩。
等众女郎都收好东西,长公主便道:“至于第二件奖励,几位回家,自然会知晓。”
谢苓看了看天色,抬眸瞥了眼与人交谈的谢灵音,觉得是时候该办另一件事了。
她微不可查朝雪柳点了下头。
雪柳便借着放棋子的理由,退了出去。
屋外花枝摇曳,鸟鸣悦耳,冬日浅淡的阳光透过菱纱照进琉璃暖阁内,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
一束光躲过了菱纱,直直打在谢苓侧脸,照出莹润的光泽。
比赛结束,女郎们关系进了许多。
大半人都对谢苓改观,主动同她叙话。
谢苓笑盈盈跟她们说话,神色温软。
谢灵音观此景象,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指节微微泛白。
该死的,等回去就把这些废物处置了。
她唇齿干涩,喝了口茶汤,却始终压不下心头的恐惧。
这次失败,不知那位会如何处置她。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若不是谢苓,她也不会发现那个秘密,而被迫为那人做事。
她不想死,那人是怪物!
谢灵音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唇瓣处传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音娘,你咬下唇干嘛,都破了。”
身旁的女郎好心提醒,谢灵音不自然地笑了笑,慢慢松开了唇瓣上的利齿。
她喝了口茶,冷静下来盘算着回去后的打算。
正当她沉思着,便看到有侍女推门进来,跪在了长公主下首,禀报道:
“殿下,方才有几个年轻男子上门求见。”
长公主嗯了一声,示意侍女继续说。
若是小事,侍女也不会来找长公主了。
这一点屋内的人都想得到,谢灵音自然也能。
她脸色有些发白,攥紧了袖摆。
只听侍女继续道:“那几个人说自己是山匪,主动来认错投案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有人窃窃私语。
“山匪投案?这附近还有山匪?”
“是啊,京郊怎么还有土匪,太可怕了。”
“……”
长公主神色平平,目光划过屋内的女郎,在谢灵音身上短暂地停了一瞬。
其他人未察觉到,谢灵音却感觉到了。
那目光似乎已经将她看了个透彻。
她不由得抖了下身子,唇瓣发干。
只听得长公主声音温和:“把人带进来。”
谢灵音闭了闭眼,面上一片灰暗。
完了,一切都要了。
这几个废物,为何莫名其妙要来投案!到底是谁收买了他们!
她不自觉看向好整以暇喝茶的谢苓。
对方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浓卷的睫毛微抬,对上了她的视线,漂亮的杏眸透出笑意,唇角一勾。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看来山匪就是谢苓收买的。
对方是如何知道她的计划的?她已经做的够谨慎了。
谢灵音气得唇瓣发抖,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遂慢慢低下了头。
不一会,琉璃暖阁外出现几道身影,正是她找的那几个山匪。
第83章 中庭恰照梨花白二合一章
侍卫押着四个山匪进入暖阁。
本朝风气虽较前朝开放,但众贵女依旧不适应有外男在场,更何况还是这种粗鄙野蛮的土匪。
遂嬷嬷们提前给女郎们发了面帘,好让她们遮住容貌。
谢灵音白着脸将面帘戴好,心中又怕又急,考虑着土匪若真供出了她,
该如何脱身。
只见罗汉榻上的长公主坐直了身子,风目低垂,居高临下睨着地上跪伏着的人。
许是久居高位久了,又上过战场,长公主身上的压迫感极强,她只是盯着土匪看,就令这几个山匪冷汗直流,颤抖不已。
押着他们的侍卫单膝跪地给长公主行了礼,说道:“殿下,这几个人是自己跑到园子外头的,属下见他们徘徊不走,便询问了缘由。”
“他们说自己是附近的村民,半个月前落草为寇,在山里打劫过路人。”
“今日听闻长公主在别院,心中惊惧煎熬,遂前来投案自首。”
长公主嗯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从侍女那拿过和田玉珠,在掌心把玩转动着,睨着山匪说道:“说说吧,为何落草为寇。”
其中一个瘦高个,面白无须的山匪嗑了个响头,抖着嗓子道:“回…回公主殿下,半个月前有人给了我们哥四个一笔钱,让我们在城郊几天路上拦路抢劫,做做样子。”
“我们最开始也不敢,是那人说背后的老板上头有人,会保我们不被抓,而且最多只用干到腊月低。”
“还说等事情了解会给我们两百两。”
说着,这山匪痛哭流涕起来:“草民们贪财,答应了那人的要求,于是在京郊几条路上蹲守,偶尔会抢一两个过路人的钱。”
“直到昨天,那人来找我们,说是让今天午时开始在金谷园东边的那条小道上守着,若看到有车帷是青色的马车,就动手把里头的女子绑到不远处的破庙里。”
话说到这,在迟钝的女郎也听出问题来了。
在场有人…想毁了另外一位女郎的清白,费劲心思安排了这样一出山匪打劫的戏码。
众人面面相觑,试图透过面帘,看到其他女郎的神色。
谢灵音唇齿中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她故作镇定,紧紧扣着袖摆里的手。
丁扶黎年纪略长些,又是已婚,见过的内宅丑事自然多些。
她目光划过众人,隐隐猜测此事情同谢苓有关。
毕竟…谢苓来得最晚。
她侧过头,靠近谢苓,以对方才能听到的声音询问道:“你知道有人害你?”
谢苓倒也没隐瞒,点了点头,说道:“原本只是猜测小路不安全,便差使车夫走的官道。”
“现下看来,我运气不错。”
丁扶黎抿唇看着谢苓,为她感到庆幸。
若不是谢苓机敏,那贼人一旦得手,轻则会毁了她的名节,重则会被谢氏逼迫悬梁自尽,以表忠贞。
想着,丁扶黎的目光一点点划过在场所有女郎。
到底是谁,如此恶毒?
长公主闻言,神色却并未变过,她坐在那,漠然开口:“继续说。”
那为首的山匪砰砰砰嗑了几个响头,哭丧着脸道:“殿下,草民们是被骗了啊!”
“草民们在那等了许久,没等来马车,却等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
“那几个大汉上来就把我们抓了。”
“说:既然事情办不好,就去见阎王吧。”
“我们哥几个拼了命才逃脱,那几个人一直在后面追,我们几个为了活命,于是干脆来殿下这投案了!”
“殿下饶命啊!草民们知道做错事了,但我们也是被人骗了,并不曾谋财害命过!”
“之前抢劫的钱我们后头都偷偷还回去了。”
说完,他大呼饶命,几个山匪把地板嗑得砰砰作响,不一会就沾了血迹。
金乌西坠,日光流转。
琉璃暖阁内陷入寂静,长公主转着掌心的和田玉珠,默不作声。
突然的安静,让几个山匪更加慌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而在座的女郎们,则是暗自心惊。
究竟是谁,害人不成居然还想杀人灭口,好狠毒的心思。
谢苓坐在椅子上,面帘下的神色平静,琉璃色的眸子映着夕阳橘红的暖光,煜煜生辉。
良久,长公主盘着珠子的手一停。
神色看不出喜怒,她道:“收买你的是何人?”
为首的山匪头点在冰凉的地板上,回道:“回公主殿下,那人并未曾露面,草民偷偷跟踪过,见到那人进了乌衣巷。”
“想必是…乌衣巷里的某户人家。”
话音落下,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厉声呵斥:“大胆!”
“你可知乌衣巷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山匪吓了一跳,瘫软在地上,又忙不迭跪好,想起了之前那个车夫的交代,哆嗦着回道:“公主殿下明鉴,草民并未撒谎。”
他咽了口唾沫,又重重磕了个响头,从怀里摸出个金钗,双手举过头顶说道:“这钗子是那人给草民的,您看看。”
嬷嬷上前拿了金钗,呈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用帕子隔着,略微看了一眼,便随手丢在了一旁的托盘里。
她目光在谢苓身上停顿了一瞬,唇角带了点笑意。
这孩子,倒是大胆。
竟然唬得山匪投案,还弄来了谢灵音的首饰。
谢苓感受到了那道目光,知道对方并无恶意,遂放松了几分。
她看向谢灵音,就见对方盯着钗子,一双美目中透过一刹震惊。
谢苓坐在那,就像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出闹剧。
之前得知谢灵音扣下名帖时,她就提前做好了准备,以防对方做些什么。
她当时吩咐了白檀,让她想办法去偷了谢灵音的首饰,以做准备。
想着万一对方真的做了什么,她也好能用这首饰反将一军,转手把她拉下水。
偷首饰,也不是为难白檀。
而是谢灵音有个小习惯——明面上,她会将不时新的首饰,随意丢给院里的侍女,以做赏赐,彰显大度。而背地里,她会将“赏赐”出去的首饰回收,然后放在一个木箱子里。
按她的话说,就是哪怕东西落灰,也不给低贱的奴仆。
这也给了谢苓可乘之机。
那木箱子里都是谢灵音不喜欢的东西,因此看管并不严密,可以说甚至是无人看管。
而白檀能从山寨里顺出那么多金银珠宝,自然是有些手艺的,譬如开锁。
除此之外,她在前往金谷园的路上,就吩咐车夫赵一祥,等她进园后,立马去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去附近的小径看看,以防万一他在暗中看着不露面。
如果有埋伏,且人不多,就将那些人捉了。若人多,则立马报官。
后来在沙盘推演开始前,赵一祥通过雪柳传了口信来。
她便心生一计,让赵一祥快马加鞭去取了那钗子,而雇的壮汉则佯装成杀人灭口的人,而赵一祥也刻意救下几人,并且教他们逃生的办法。
那些山匪本就是村民出身,并未真正杀过人,一听投案能保命,那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谢苓弯了弯唇,看向长公主。
她笃定,长公主会把这事当所有人的面揭露出来的。
毕竟…士族出问题,对皇室而言,那是再好不过。
她巴不得士族内出此丑闻。
果不其然,只听长公主掀起眼皮,目光沉静而充满威仪,语气带着一丝怒气:“谢家二娘,这金钗…是你的吧。”
语气笃定,不容辩驳。
一旁看戏的秦璇闻言眉毛一挑,她走到长公主跟前,拿起那钗子看了一眼,随即嗤笑道:“谢灵音,你到底是什么蠢货?”
“竟拿去岁母亲赐给你的钗子,去收买山匪害人。”
其他女郎都十分诧异地看着谢灵音,有些不相信平日里端庄温和的女子,会做出此等恶事。
但长公主怎么会说假话呢?
谢灵音站起身,走到屋子中间,强撑着恐惧跪了下去。
她挺直脊背,双眸里含着泪,哽咽道:“请长公主明鉴!”
“这金钗虽是臣女的,但并不代表就是臣女雇凶害人。”
长公主眯了眯眼。
“哦?”
“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你?”
谢灵音俯首,斩钉截铁道:“回公主,是。”
长公主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你忙说说看。”
谢灵音向长公主道了谢,用帕子沾掉眼角的泪,恨声道:“不瞒您说,臣女有个小习惯,会把一些喜欢的首饰收拢在箱子里。”
“由于臣女喜静,院中伺候的人少,因此看管箱子的人只有一个,导致偶尔会有首饰失窃的事发生。”
“臣女念在府中仆从生活都比较困苦,或许有难言之隐,因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着,她看了一眼谢苓,继续道:“没曾想,正是臣女的心软,让贼人钻了空子!”
眼神和话都明晃晃的,在场的人都听出她意
有所指,就差指着谢苓鼻子说你是贼人了。
丁扶黎有些担忧地看着谢苓,就见她神色平静,双眸清正,并不担心也不生气对方的指责。
但谢苓能忍,她却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站起身朝长公主行了一礼,得到允许后,直接问道:“你说有人偷你金钗陷害你。”
“可有证据?”
谢灵音咬牙,暗骂对方多管闲事,但她确实没有证据,遂轻轻摇头。
丁扶黎见状,冷着脸道:“山匪有证据,你却没有。”
“你说我们是信他们,还是信你?”
谢灵音脑子乱成一锅粥,一时想不到办法,只好委屈地看着在座的女郎,低声啜泣道:“我的品性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那贼人准备充分,我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到证据。”
“但请你们信我,届时我一定能洗清冤屈,抓住真正的恶人。”
这么说,倒不是她真有本事能想到办法对付谢苓,而是只要她肯付出一定的代价,那位一定会帮自己,将她从这件事中捞出来,转而全部嫁祸给谢苓。
那人手段神异,非谢苓这种凡夫俗子能比。
丁扶黎闻言冷笑一声,说道:“那不如直接报官吧。”
“好看看究竟谁是凶手。”
“你!”谢灵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维护谢苓。
她脸颊上还挂着泪,模样倒是梨花带雨的,但眸中的怨念却深得可怕。
她转头对着长公主一拜,说道:“殿下,请您相信臣女。”
长公主凝视着谢灵音,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报官吧。”
“本宫的金谷园可不是给你们升堂的地儿,有什么话,还是跟大理寺去说吧。”
一旁的嬷嬷称是,转身就要往外走。
谢灵音没想到长公主就这么拍板决定了。
她脸上的神色凝滞了一瞬,转而爬上慌张之色。
“殿下,臣女觉得,不必麻烦大理寺了。”
“臣女以后一定好好看管自己的东西,不给贼人可乘之机。”
到这份上了,谢灵音还是不死心。
丁扶黎被气笑了,正要说什么,就被谢苓拉住了袖子。
谢苓朝她笑了笑,转而跪在谢灵音身边,俯首一拜:“殿下,这这事是臣女做的。”
“希望您能…放过二姐,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本来还有些犹疑的女郎,听了谢苓话,都不由自主更信起她来。
她们看着二人的神色,心中的秤,慢慢偏向了谢苓。
看看,多善良啊,险些叫自家姐姐害了,还帮人家说话呢。
不过这也能理解,谢灵音乃是正儿八经的嫡脉出身,而谢苓只是偏远旁支,父亲的官职还在谢氏主家手里攥着呢,全家都得靠人家吃饭。
众人看向谢灵音的目光慢慢变了。
谢灵音也感受到了众人的变化,她心头一慌,转而怒火中烧,她看着谢苓怒道:
“你还在装,分明就是你诬陷我!”
谢苓眨了眨眼,满目委屈。
“二堂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我只是…我只是……”
“行了,既然你堂妹求情,那这件事到此为止了。”话说了一半,长公主突然开口了打断了她们。
谢灵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激了。
但现在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虽然苦苦经营的名声被毁了大半,但若真报官追究下去,倒霉的还得是自己。
想通后,她白着脸叩首谢过长公主。
长公主捏了捏眉心,一挥手道:“行了,都回去吧,本宫乏了。”
说着,又吩咐那些侍卫道:“将这几个山匪送去他们村子所属的县衙,依律处置。”
侍卫们拱手称是,将人押了下去。
暖阁里的女郎也纷纷起身,同长公主行礼辞别。
谢苓站起身,拍了拍裙摆,朝长公主露出一抹浅笑,福身一礼,携雪柳退了出去。
走到金谷园外时,谢灵音正好和她擦肩而过。
她听到对方阴冷而愤懑的声音。
“谢苓,你不要太得意。”
“总会有你后悔的一天。”
谢苓微微侧头,神色无辜,嗓音柔软:“二堂姐,你在说什么?”
谢灵音狠狠瞪了她一眼,装也不装了,掀开车帘进了马车。
谢苓眸色平静,也扶着雪柳的手上了马车。
*
回到谢府,已经是酉时末刻,天完全黑了下去。
谢苓回到留仙阁简单用了点饭,便抱着暖炉,斜倚在榻上看书,以打发时间。
雪柳和白檀两人坐在小板凳上,围着炭盆烤火,一边说着小话。
说道争执处,还非要谢苓评评理。
谢苓笑盈盈看着两人说话,一天来紧绷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
就当她准备命人烧水沐浴时,朝听到院门外传来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
她坐起身,透过雕花窗棂看向院落,透过淡薄的月光,依稀看清来人似乎是谢夫人身边的溪和姑姑,身后还带着七八个婆子。
来者不善。
谢苓思绪飞快转动,招手叫来雪柳和白檀,趁对方还未进来,低低交代了几句。
让白檀从另一边的窗户里翻了出去。
紧接着便有侍女通禀,溪和姑姑直接走了进来。
谢苓装作诧异,起身相迎。
“溪和姑姑。”
溪和行了一礼,脸色难看,快声道:“之前七小姐碎了的玉连环,可是您帮忙粘好的?”
谢苓眉心微蹙,颔首道:“是我。”
溪和脸色一肃,朝外头侯着的婆子们招手,厉声道:“劳烦您跟老奴走一趟了。”
那几个婆子看到手势,不由分说进屋,按住了谢苓纤瘦的肩膀,将身着单衣的她推着往外走。
谢苓知道此事反抗也解决不了事情,于是故作恐慌,哭着朝溪和求情。
“溪和姑姑,苓娘可是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押着我?”
“不管怎样,能不能让我的贴身侍女跟着,不然我怕她担心我。”
溪和瞥了谢苓一眼,对她梨花带雨的脸视而不见,冷声道:“做错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
“有什么,到夫人那再说,至于你的侍女,自然会跟你一起去。”
见谢苓瑟缩了一下,似乎是被吓到,溪和放软了点语气。
她道:“您也别担心,夫人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谢苓哭哭啼啼应声,看了眼藏在黑暗中的白檀,微不可查点了下头,随后任由一干婆子押着她和雪柳走。
冬日的夜哪怕天未下雪,也像含了雪气,吹来的风像冰针一样,钻进谢苓淡薄的衣裙里。
她打了个寒颤,唇瓣微微发白。
溪和带着她,七拐八拐走过蜿蜒的游廊,走到了一处精致的院落外。
院内灯火通明,可以看到院落里站了不少人。
谢苓认得这里,这是谢灵玉,谢夫人小女儿的院子。
在结合方才溪和问的那句话,谢苓可以肯定,是有人拿玉连环做了筏子要害她。
还好提前让白檀翻窗走了。
谢苓被押进院子,就看到府医进进出出,甚至还有宫里请来的御医。
而正对着她的屋子里,隐隐传来谢夫人低泣哽咽的声音。
“玉儿,玉儿别睡。”
“娘在这。”
“……”
谢苓眸光一沉。
看来是谢灵玉生了重病,而生病的缘由…就是那玉连环。
究竟是谁要害她!
谢灵音?
不,谢灵音没那么聪明,不可能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布局。
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人脸,最终定格在谢夫人身上。
不,不会是她。
谢夫人很爱谢灵玉,再说了对方跟她并无冲突。
对方没必要不顾自己的女儿来害她。
脑子一片混乱,谢苓正思索着,就被身后的婆子推了个踉跄,一脚踏入院落。
她肩膀被扭地生痛,狼狈抬起头,这才看到院落里几乎站满了人。
除了老太君,谢家长辈都在,而谢家和她同辈的小姐和郎君也都在场,脸上几乎都是厌恶之色。
她快速看过所有人的脸,就看到谢灵音毫不
掩饰的恶意笑脸。
谢家主背着手站在挺远当中,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对方久浸官场的威势,让谢苓脊背上蹿起一股冷意,手脚发麻。
但出乎意料的,他并未为难自己,只是用充满杀意的目光打量了片刻,冷声说了句:“押进去。”
不等谢苓说话,婆子便推着谢苓走到门跟前。
溪和上前一步,轻轻叩响了屋门。
“夫人,人带来了。”
屋里传来一声沙哑的“进”,溪和便把门打开半扇,示意其中两个婆子把人反剪着手臂,押了进去。
一进到屋内,谢苓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还隐隐有股腥臭的血气。
而前方的百鸟雕花屏风,被烛火映出了几道影影绰绰的身影,依稀可以看出内室有两个御医在忙活着什么。
她还在打量,猝不及防就被婆子一脚踢在膝窝,狠狠推倒在地。
“砰”的一声闷响,谢苓摔在冰冷的地面上,膝盖传来剧痛,手臂也摔得生疼。她闷哼一声,想撑着地板爬起来,就被婆子粗鲁地扯了起来,按住了肩膀固定在地上跪着。
谢苓白着脸,心里暗骂这两个婆子心黑手狠。
很快,屏风处转出一个人来。
正是谢夫人。
此刻她发髻微乱,衣襟上都是褶皱,还有一团一团的凝固的血污。
她双目通红,眼角还有泪痕,以往的优雅华贵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恨意。
谢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就看到谢夫人手里拿着那玉连环,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俯身抬起了她的下巴,保养得宜的指甲几乎抠进她皮肉里,声音嘶哑。
“这玉连环,是不是你粘的?”
谢苓犹豫了一瞬,回道:“确实是我粘好的,但……”
“啪!”
话还未说完,她的右脸传来一阵剧痛,身子不受控制偏向了一侧,口中迅速弥漫出浓烈的血腥味。
本就松散的发髻,随着谢夫人的一巴掌,彻底散了大半,垂在谢苓侧脸,也遮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怒意。
谢苓舔了舔被打破的唇角,她压下眼底的愤怒,直起身子,流着泪抽泣道:“夫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谢夫人将玉连环狠狠摔在地上,愤怒的声音和玉器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误会?”
“玉连环难道不是你粘的吗?”
“我已经请宫中御医验了,粘合玉器用的东西里掺了毒。”
“你还想狡辩什么?!”
谢苓瞪大了眼睛,巴掌大的脸上铺满泪痕,惊惧而茫然:“夫人,真不是苓娘做的。”
“许是有人诬陷于我。”
第84章 黑夜猎杀明月魂~
谢夫人睨着谢苓,彻骨的恨意如同阴云一般凝聚在她眉眼之间。
“诬陷?”
“那我便叫你心服口服认罪。”
她冷笑吩咐一旁的溪和:“将厨房和杂物房的管事,还有她那个叫雪柳的侍女,一同带过来。”
说完,她深深看了眼谢苓,快步走回了屏风后。
溪和福身称是,转身出去了。
屏风内传来御医焦急而低声的探讨,时不时有人出出进进。
谢苓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明明碳炉温暖,可她却感受到了透骨的寒冷。
第一次,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棘手。
她知道,若不能脱罪,谢夫人真的会杀了自己给谢灵玉赔命。
到底是谁,能铺这么久的局,甚至知晓她找了哪些材料去粘补玉连环。
分明留仙阁,都是谢珩的人。
谢珩没必要害自己。
那么这府邸,又有谁能把手伸入谢珩的领地呢?
谢苓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初到建康时,她跟谢珩曾有个误会——谢珩请了两个女先生教她八雅,却被人插手,更改成教她淫词艳曲。
虽说后来谢珩解决了这件事,但始终未曾告诉她究竟是谁做的。
谢苓隐隐猜测,这两件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或许是同一人所为。
她暂且猜不透这人的目的,甚至也想不到这人的身份。
唯一能确定的,是幕后之人的身份,在建康城,乃至整个大靖,都不会低。
不然也不会把手伸到谢珩那,还能安然无恙。
若是谢珩在,她或许就能知道是谁了。
可惜,等他从荆州回来,说不定自己已经埋骨坟地,命散魂消。
她快速转动着脑子,试图从乱麻一样的思绪中抽出一条能用的线来。
片刻后,她将目光定格在了谢灵音身上。
方才在院落里,谢灵音的目光充满着恶意,她最开始以为对方只是幸灾乐祸。
但刚刚细细回忆,却发现谢灵音的幸灾乐祸里,似乎还有着得意。
这里面…会有谢灵音的手笔吗?
谢苓垂头跪在地上,烛火的光在她受伤的侧颊映出一道暖晕,长睫下的杏眸里,泛着冷芒。
她打定主意了。
不管这件事同谢灵音有没有关系,都必须要跟对方有关系。
之前山匪那事,她本就没打算轻飘飘放过对方,想着日后一步一步把她收拾了,结果没曾想刚回府里不久,就出了这档子事。
白檀那边,她已经交代好了,若是自己一时半会行动受限,就立马把针对谢灵音的计划提前实施。
好转移谢府之人的一部分注意力。
现在白檀,应该已经到长公主府求见兰璧了。
兰璧…还欠自己一个人情,那次在兰居时,帮其逃脱林华仪谋害的人情。
若不是事态紧急,她是不愿意轻易动用这的。
现在要做的,就是揽下所有罪责,让雪柳脱身,好给白檀传些话。
至于为什么不考虑兄长…
谢苓对自家人一向不抱希望,更何况,兄长前日就奉命前去邻郡办事了。
还有唯一懂药理的禾穗,也在十天前被谢夫人送入女学,学习八雅和女诫。
幕后之人算准了此时此刻不会有人救她。
须臾,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冷风从半开的门扇灌入,很快又被斩断在屋外。
厨房和杂物房的管事,以及雪柳都被人押跪在她旁边,谢苓侧头去看,发现两个管事皆带着手铐脚镣,应该是刚被人从府中的地牢里提出来,身上还受了刑。
她跟雪柳对视一眼,微不可查点了下头,示意对方安心。
溪和在碳炉跟前站了站,把身上的冷气去了,才提步绕过屏风,跟谢夫人禀报情况。
很快,谢夫人就出来了。
她坐在溪和搬来的圈椅上,冷声道:“你们自己跟她说。”
“好叫她死了这条辩驳的心。”
两个管事伏在地上颤抖
不已,连声称是,随后开始交代事情经过:
“两个月前,苓娘子命雪柳前来厨房熬制了些鱼鳔,又问杂物房磨了些玉粉,说是要做些粘玉连环的胶体。”
“听闻是给七小姐粘玉连环,奴才们不敢耽搁,很快就帮苓娘子弄好了东西。”
“只是…”
那两个管事说了一半,突然开始结巴起来,脸上的汗液混合些凝固的血,顺着额头淌了下来。
“只是…当时熬制鱼鳔时,雪柳还给了我们一小包白色的粉末,说是做胶体的原料。”
“奴才不懂这些,于是将那东西混合进了熬制中的鱼鳔中。”
说完后,管事将头抵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夫人,奴才们是真不知道那是毒药啊。”
“奴才们也是被骗了!”
一旁的雪柳听完瞪大了双眼,随即怒声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我什么时候给你毒药了?”
那两个管事也一脸怒火,回怼道:“不是你是谁,那包了药粉的纸,我们已经交给夫人了!”
谢苓在一旁听着,眼底的神色越来越沉凝。
背后这人,太嚣张了。
居然收买府里的管事,捏造莫须有的罪名。
只是这证言,分明漏洞百出。
谢夫人不是蠢人,她不可能听不出。
雪柳和管事又吵了几句,就被溪和呵斥着闭上了嘴巴。
谢夫人盯着谢苓,说道:“你可认罪?”
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冷风簌簌,吹地檐上铃铛泠泠作响。
谢苓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面容狼狈,发丝凌乱,脊背却依旧挺拔如松。
她迎上谢夫人充满恨意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谢夫人,我不认。”
谢夫人怒极,一掌拍在扶手上,倏地站了起来。
“冥顽不灵!”
谢苓道:“谢夫人,没有人会蠢到当着别人的面下毒,还留下下毒的证据。”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管事,又道:“也不会有哪个正常人,会把一张小小的废纸,保留两个多月。”
“除非…一切都是两位管事捏造的,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那两个管事瞬间白了脸,厨房的那位急道:“那张纸我当时随手丢在碗柜缝隙了,是夫人问话时,我才想起来。”
“不是我刻意留下!”
谢苓冷嗤一声,看着管事道:“那你说说,我为何要当你的面下毒留下证据?”
那管事支支吾吾,眼神躲闪:“这…这…”
“或许就是你蠢呢?谁知道你为什么要留下证据。”
谢苓没有再理睬他,而是转向若有所思的谢夫人,俯身叩首,真挚道:“谢夫人,我没有理由害玉娘,请您明查。”
“最好能查查毒药的来源。”
上好的宝相花纹锦鞋缓步走进,停在了她的身前。
她听到谢夫人因厌恶而咬牙切齿的声音。
“还在狡辩。”
“你当本夫人未查毒药源头,就给你扣莫须有的罪名吗?”
“早在一个时辰前,本夫人就命人在走访搜查了建康城所有的药铺。”
“最后在城西一家不起眼铺子的账单上,翻到了你买合苏散的记录。”
苏合散,本身性微毒,但若是长期接触,则会影响到心肺,呕血不止,直至死亡。
这病她听禾穗说过,治是能治,但会终身咳血,一直虚弱。
本来还对谢夫人有所怀疑,但如今一看,此事不可能跟对方有关系。
谢夫人很爱谢灵玉,不会如此伤害自己的女儿。
谢苓闭了闭眼,心底一片冰凉。
背后这人,准备太充分了。
或许有漏洞,但这些漏洞不足以让她立刻洗刷冤屈。
她沉思片刻,余光看到脚步匆匆端水出去的侍女,忽然灵光一闪。
谢苓抬头仰视着谢夫人,说道:
“谢夫人,若真是玉连环害了玉娘,那玉娘贴身伺候的侍女,想必也会中毒。”
“毕竟玉连环都是侍女负责收拢。”
“可从方才我发现,玉娘身边的侍女,一点中毒的迹象也没有。”
“这里面,怕是有蹊跷。”
“还请您给我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
说完,她双手交叠在前,俯首叩头。
她听到谢夫人浓重的呼吸在头顶响起,一声一声,交错着她砰砰乱响的心跳声,像是一道催命符。
良久,才听到谢夫人再次开口:“将人关押进密室。”
“继续深查。”
闻言,谢苓松了一口气。
她继续道:“还请谢夫人放了我的侍女,此事与她无关。”
见谢夫人无动于衷,她又道:“雪柳不是奴籍,也未签契,是自由身,还请您将她放出府去。”
“若后面真查出跟她有关,再交给官府处置也不迟。”
此话一出,谢夫人顿时沉了脸色。
她没想到谢苓居然敢威胁自己。
但她确实没有资格把一个自由身的百姓关押在谢府。
关谢苓,那是她谢家自己的事,旁人也不会置喙。但私自扣押老百姓,若是被王氏和皇帝知道了,那便会被拿去大做文章。
她目光像含了刀子,上上下下剐着谢苓,最后只吐出一句:“放人。”
压着雪柳的婆子只好松开了雪柳。
雪柳红着眼眶,咬着牙看了眼自己的主子,狠狠用袖子抹掉眼泪,头也不回冲出了屋门。
身影很快就被洋洋洒洒的大雪吞没。
谢苓朝谢夫人道了谢,略微放松了些。
只要谢夫人愿意给她这个机会,自己再用谢灵音的事拖延一二,迟早会查清真相的。
她被身后的婆子扯住手臂拉起来,推搡着往外走。
屋外雪意越来越浓,方才站着等玉娘消息的众人,早都回了自己院子。
包括那个“爱妻如命”的谢家主,也不见身影。
她回过头,越过婆子们裹着厚袄的身躯,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屋内忙忙碌碌的身影,隐约间听到了谢夫人一声一声,带着泪意的呼唤。
谢夫人,很爱玉娘。
谢苓不免想,上辈子她死后,父亲母亲,还有姐姐兄长,是否有过一瞬伤心。
或许…没有吧。
她转回头,迎着片片雪花,被婆子推着踏上漆黑的小路。
寒风呼啸,莹白的雪在地上、瓦片上虚虚堆着,她口鼻呼出的热气,一点一点飘上去,在她的眉睫上凝结成霜,遮住了本就不清明的视线。
“倒霉催的,大下雪天的还得去地牢送人。”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她,老娘早在家里炕上窝着了。”
“都怪这贱皮子,等她被处置了,老娘高低得看着她尸体被狗吃。”
“……”
身后的婆子一个劲骂着,几乎是两步一推,三步一啐。
谢苓身上的衣裙单薄,她被冻得浑身发麻,几乎没有知觉。
那掩埋的雪下不知何时多了个石块,婆子朝她肩膀一推,她便侧摔到了雪窝里。
谢苓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半晌都爬不起来。
那婆子见谢苓没反应,用脚踢了踢,最后不耐烦的拽了起来。
见谢苓脸被冻得青白,看着像是快要冻昏了,心里才有些慌了。
“离地牢起码还得一盏茶,别没到地方人就被冻死了。”
另一个婆子搓了搓手,跺着脚道:“夫人还没说处置她呢,死了咱们怕是交代不了。”
两人商量了几句,最后不情不愿把外头裹着的那件薄袄甩在谢苓身上。
“麻烦精,赶紧穿上!”
谢苓咬了咬唇,艰难地抬起冻僵的手指,一点一点将薄袄裹在身上。
这袄子上,还有着油脂味和汗腥气,十分难闻。
但天寒地冻,她没有嫌弃的机会。
有的穿已经不错了。
身上暖和了些,谢苓走起路来,也没那么费劲了。
很快,她就被押入了谢府的地牢中。
婆子将她交给了看守地牢的侍卫,便迫不及待从她身上扯走了袄子。
冷意再次侵袭而来,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谢苓借着昏暗的烛火,看到地上满是陈年血污,她站在那,隔着绣鞋都几乎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
地牢虽不及外头冷,却也又湿又冷,阴风阵阵。
她抱着双臂,被侍卫带着,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最终停在一处铁门之前。
铁链哗啦啦响动,侍卫拿着钥匙扭开锁子,将门推开后,掌心向上。
“苓娘子,请吧。”
谢苓抿唇,踏入漆黑的铁门。
“哐当!”
身后的门被重重关上,将最后一丝光线阻隔在外。
她摸索着,坐到了墙角,将头轻轻在膝头。
温热的泪水,无声无息划过面庞,从下巴尖滚落至脏污的地面,溅起一小片灰尘。
为什么,为什么总有人要害她呢。
她一个出身低微的女郎,有什么值得陷害的?
谢苓不懂,也不理解,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手中无权。
若是位高权重,谁还敢像今日一般污蔑她、欺辱她呢?
谢苓争夺权势的心,从未像现在一般这么迫切过。
她要权利,她要让自己站在最高的位置,让所有人都匍匐在她脚下。
包括谢珩。
密室里是浓稠的黑,听不到一点声响,就连彻骨的冷,都带着黑暗的
味道,令谢苓窒息。
她靠在粗糙的墙壁上,平复了心绪,抽丝剥茧般思索着这件事。
……
谢苓被关了三天。
每天固定时辰,都有人打开门上的一小扇铁窗,给她递饭递水。
她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借机套几句话,了解点外面的情况。
听地牢的看守说,谢夫人还在查,只不过一直没有进展。
玉娘也已经被救了回来,但注定会落下一辈子的咳血之症。
除此之外,看守十分惋惜而委婉的提醒她,至多再两日,若是再查不出东西来,谢夫人就拿她的命给玉娘赔罪。
谢苓倒是不怕自己会被弄死,毕竟白檀估计已经开始和兰璧行动了。
只是为了不被有心之人怀疑,她迟迟不敢打探谢灵音的情况。
算算日子,雪柳应该马上找机会来了。
谢苓接过看守手中的碗,柔声道:“谢谢大哥。”
那看守年纪不大,本就对谢苓心生怜悯,闻言摆了摆手,和气道:“不用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你快吃吧,一会我再来取碗。”
谢苓点了点头,看着对方把窗子合上,便端着碗,抹黑坐到墙角,将冰凉的饭菜一口一口吃完。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道刺眼的亮光再次照射进屋。
她拿手挡了挡,就看到禾穗和雪柳焦急的脸。
“小姐,我们来了!”
禾穗居然也来了。
想必是雪柳专门去女学报信了。
谢苓扶着墙站起来,顺着光走到铁窗跟前,低声问道:“怎么进来的?”
雪柳道:“白檀这两天摸准了看守换班的时辰,发现其中有个侍卫心肠软,便让白檀前去纠缠,想办法支开。”
“然后禾穗对其他看守用了迷香,我们才得以进来。”
说着,她看到自家小姐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眼泪哗一下就淌了出来。
她带着哭腔,问道:“小姐……”
谢苓总觉得她们进来的也太过容易,不免有些担忧。
但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哑着嗓子隔着铁窗虚弱一笑,压低声音道:“时间紧迫,说说外面的情况。”
雪柳重重点头,擦了擦眼泪,凑近铁门,耳语道:“小姐你之前预料的不错,在谢二爷的运作下,谢灵音收买山匪之事被府衙压了下去。
兰先生按照您交代的,设法拿到了谢灵音的那枚金钗,以及几个山匪的供词,然后昨日交到了王氏。”
“听她说,王氏那边已经开始以谢灵音随意丢弃御赐之物为由,弹劾谢二爷。”
“谢二爷因为这事快气疯了,将谢灵音抽了一顿藤条,然后关到了祠堂里。”
“听人说,谢灵音发了高热,身上全是血痕,谢二夫人心疼的要命,谢二爷也不让人请大夫,依旧关着。”
说到这,雪柳脸上出现快意。
紧接着,便有些担忧道:
“不过兰先生说,王氏的目的似乎不止这些,她担心这件事会脱离掌控。”
谢苓摇了摇头道:“就是要脱离掌控才好。”
那枚金钗,是皇室之物,她是故意让白檀偷的。为的就是先轻拿轻放,让谢灵音放松警惕,再在合适的时机,将这件事和这钗子,送到王氏手中。
毕竟按大靖律令,皇家赏赐的东西,是不能随便处置的。
之前长公主赐给谢灵音,谢灵音用其“收买山匪”,已经是大不敬。
一般来说,这种事可管可不管,长公主自己懒得计较,但不代表王氏不会用这件事做筏子。
不管事情有多小,只要让王氏拿到谢氏的把柄,自然会不遗余力扩大这件事。
定然会以谢灵音丢弃损坏御赐之物为由,延伸到其他事情上,伪造些其他的罪名出来,扣在谢氏头上。
谢氏只要分出一点神去处理此时,自己就不至于被那么早处理。
能活一天是一天。
她道:“王氏那边你们暂且别管,这两天先去查一查各大药房苏合散的进货记录。”
一旁的禾穗提醒道:“阿婵姐姐,大部分药房不会用苏合散,因为这东西是拿来做养颜丸辅料的。”
谢苓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养颜丸,一般人买不起,一般的药房也不会制作。
建康能有此地位的药房,为数不多。
她脑海中闪过几个铺子的名字,一一给雪柳说了。
“着重去这几个铺子查。”
“记得,一定不要露出真实目的,想办法掩盖身份,千万不能让谢家的人知道。”
她隐隐感觉,幕后之人或许就是谢家人。
“还有,让你姐姐想办法,最好能借裴凛的手进宫,去太医院和御药房查查。”
雪柳牢牢记住谢苓的交代,含泪点头。
禾穗见两人说完话了,从怀里拿出个瓷器递给谢苓,说道:“阿婵姐姐,这里面是治风寒的药丸,一次五粒,每天三次。”
谢苓有些怔然,没想到对方这么贴心。
她抿唇接下东西,郑重道谢。
两人离开后,那个年轻守卫又来了。
等他打开铁窗,谢苓便把饭碗递了过去。
谁知那守卫却不走,左看右看后,低声道:“苓娘子,你可跟同伴商量好了?”
谢苓一愣,警惕地盯着对方,默不作声。
那守卫挠了挠头,露出讨好的笑:“实不相瞒,其实我是思环的表哥。”
谢苓觉得这名字很耳熟,沉思了片刻,想起来这是林华仪身边那个被卖到云袖楼,又被谋害的侍女。
她神情松了松,就听守卫道:
“我听诏狱的兄弟说了,林华仪被揭露,林家倒台,有您一份力。”
“我只是个小人物,也没法帮您申冤。”
“只能借着职务给您行行方便。”
谢苓不免有些感慨。
身居高位之人薄情寡义,出身低微的百姓却知恩图报。
这看守,居然冒着被革职处置的风险,刻意放雪柳她们进来。
她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谢谢你。”
“真的很谢谢你。”
守卫看着少女明明身处囹圄,却明亮的眸子,心中有些震动。
他摆了摆手,说道:“您好好休息,有我会尽力帮您。”
谢苓颔首。
对方便合上铁窗离开了。
……
又是三天。
地牢黑暗,时时刻刻都弥漫着污浊的血腥气,和腐朽的味道。若不是每天铁窗会打开,透进一会光亮来,她几乎以为自己失明了。
这三天来,守卫会给她说些外头的消息。
譬如谢二爷因为谢灵音随意处置御赐之物被弹劾后,紧接着又有一百姓敲响了宫门口的登闻鼓,按律滚了钉板,吊着一口气见了皇帝,拿出一张百人血书,告发谢氏私藏金矿。
皇帝震怒,命三司会审,彻查此事。
现在谢珩不在,谢家主只能全权处理。
但谢家主能力手段皆不如谢珩,因此每天忙的焦头烂额,只为脱罪。
谢夫人作为主母,自然得稳定后宅,管好府里的人,以防有纰漏。
如此一来,处置她的事,便被搁置下来。
甚至于他们忘了还有个人在地牢。
事情都按她的预料在走,唯独查苏合散一事还未有进展。
那几个铺子都查了…就剩皇宫
的太医院御药房。
雪柳传来了话,说是折柳磨了裴凛好久,估摸着今天就能进宫了。
能否洗刷冤屈,就看今日。
黑暗中感受不到时辰,谢苓不知在地牢里坐了多久。
她双目一片黑暗,只猜测似乎还未翻过这天,或许已经到了晚上。
越等待,越焦急,她身上又冷又疼,那日受了的伤,至今都未痊愈,甚至越来越痛,似乎是发炎了。
哪怕有药丸在,似乎也抵御不了冬日的寒凉。
她动了动僵硬的腿脚,感觉头晕乎乎的,思绪越来越混沌,她抬起手,探了探额头的温度,感受到了陌生的滚烫。
身子还是没撑住,发热了。
“哗啦”
寂静的黑暗中,忽然传来铁链响动的声音。
是铁门上的锁链!
谢苓猛地抬起头,朝铁门看去。
“哐当!”
铁门被一把推开,刺眼的光线瞬间挤进门内,叫谢苓睁不开眼。
她抬手挡了挡,还未适应,就被人扯住手臂,反剪到背后,狠狠按在地上。
谢苓心头一颤。
她挣扎着抬头,就看到谢夫人带着几个婆子,高高在上立在门口。
“动手。”
声音无波无澜,眼神冰冷刺骨。
溪和手中捏着白绫,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雪白的绫布,在脏污的地牢内分外显眼。
她扭动着肩膀,嘶哑道:“谢夫人,你为何杀我?”
谢夫人冷笑着看她,却不愿多说。
只见对方一挥手,那道白绫就如同毒蛇,缠绕上了她的脖颈,猛地收紧。
剧烈的窒息感传来,她被迫后仰着头,想用手扯住白绫。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不能死!
谢苓剧烈挣扎着,可关押了那么多天,又染了风寒,怎能挣扎得过身强力壮的婆子呢?
她被按在地上,被人用膝盖抵住后背。
头发被人扯住,强迫抬起了头,脖颈间的白绫越收越紧。
肺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消耗,她几乎听到了脖骨脆弱的声响。
剧烈的疼痛蔓延全身,手脚逐渐冰冷。
她恨恨地望着谢夫人雍容华贵的脸,用力吐出几个字:“我…”
“不会…”
“放…过你”
谢夫人被那目光刺到,她心底传来恐慌,于是别过脸,眉头微皱厉声道:“没吃饭吗?!”
谢苓眼前发黑,手软软垂在地上。
她似乎看到了,看到了小时候,兄长和阿姐带她玩耍的画面。
看到了上辈子,烈火焚身的痛苦。
好像还看到了…看到了谢珩朝逆着光,朝她走来。
死前的妄念罢了,谢珩还在荆州,怎么会来?
“砰!”
就当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脖颈间的力道徒然一松。
她软软摔在地上,瞪大了眼睛,费力仰起头,朝门外看去。
雪白的氅衣逆光晃动,照亮了黑暗的地牢。
她似乎看到,对方的靴面和肩膀上,还有着未化的积雪。
谢珩,真的来了。
第85章 风吹暗室烛复明~
谢珩站在铁门边,垂眸看向逼仄阴冷的暗室,随即一愣。
平日里那温软,乖柔,笑起来像春日暖阳的少女,正一身狼狈面无血色地倒在满是污秽的地面上。
烛火摇曳,暖光照亮了漆黑的牢房,却映不暖她惨白的脸色。
他心口一滞,怒意翻涌席卷,与自己的母亲擦身而过,快步走向谢苓。
谢苓努力睁着眼,恍惚间,看到一双洁白沾雪的锦靴停在眼前。
她听到谢夫人愕然而尖利的声线。
“珩儿?!你怎么回来了?”
那道熟悉的、清冽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出去。”
“什么?”
“我说,带上你的人,滚出去。”
那道声音沉静而冰冷,比那条白绫还要冷。
谢苓努力地睁着眼,动了动唇,吐出两个破碎的气音。
“堂…兄……”
她虚弱地朝谢珩伸出手,想拽住他的衣摆。
他会救她吗?知道了玉娘的事,会相信她、会救她吗?
手指即将要够到他衣摆时,她沾了污泥的指尖,被一只温热而干燥的大手轻轻卷入掌心。
污泥染上洁白,大掌包裹着她冰冷的手。
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她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旋即被卷入宽阔而温暖的怀抱。
那清冽的,充斥着轻微苦涩气味的雪松香,冲淡了她鼻腔喉间的血腥气,也驱散了她身体的僵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