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明明做了那样一场梦,能够预知未来,她为何还是对谢珩心有恐惧。
……
谢珩一路来到雁声楼后院,刚一出长廊,就看到雁声懒洋洋倚在柱子上,一身花里胡哨的粉衣大敞着。
他面无表情扫了对方不正经的笑脸。
“穿好。”
雁声站直身子,胡乱把衣裳拉了两下,堪堪遮住胸膛,语气轻佻:“行玉啊行玉,你这副老古板的样子,阿婵不烦吗?”
谢珩眉心微凝。
阿婵?
他没有回应对方,走到雁声书房,抬手在书架上按了几下,一道石门缓缓打开,地下出现层陡峭的阶梯,两旁挂着夜明珠,他抬步下去。
雁声习惯了对方冷漠无情的样子,紧随其后。
地下暗室中心摆着两张椅子和一张书案,墙壁一周是青铜书架,上面分门别类放着书信、画像以及各国的舆图。
这地方是谢珩的消息驿站,有些不方便黑鳞卫办的事、打探的消息,便由雁声派人去做。
这些堆积如山的信件中,不乏一些辛密。
他之前告诉谢苓关于云台城的倒也不错,只不过有件事他撒了谎——他历经三年查出了云台城的代城主,雁声。
并且经过谈判后,和对方达成合作。
天下一统后,他要皇位,雁声要一个人。
至于城主,他只见过一面,那人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谢珩从其中一格中取出一沓信,坐案前翻看起来。
雁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对着另外一沓信勾勾画画,轻浮放浪的气质顿时变得严肃沉稳起来。
半晌,谢珩将信看完,他拿起其中一张信纸递给雁声。
“明年年末,前秦使者来我朝和亲的消息有几分把握?”
雁声看了眼信,看到右下角的标识时,笑道:“若那线人不死,前秦的皇帝不换,便是十成十的把握。”
倒不是他吹,他这线人可是万里挑一的好手,现在已经是前秦皇帝的宠妃。
谢珩嗯了声,又问道:“城主还是没消息?”
雁声叹了口气,面色凝重起来。
他摇了摇头道:“一点消息也无,咱们没见过城主真面目,她若不主动现身,咱们能找到的概率很小。”
谢珩沉吟片刻,冷声道:“再找找,实在找不到……就只能由你这个代城主取而代之。”
雁声点头赞同。
二人又处理了会事务,便出了暗室。
谢珩又交代了几句,看了看天色后准备直接在鸿鹄街暗处等谢苓。
雁声送他到长廊上,他拱手告辞,转身欲离开。
“行玉,你那阿婵妹妹十分有趣,长得也合我口味,不若将她送于我?”
雁声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笑。
谢珩神色微暗,转过身凝视着对方的双眼。
“别打她主意。”
雁声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漆黑的眼底一片冷冽,还带着微不可查的杀意,便察觉出对方的心思。
他慢慢收了笑,目光难得严肃起来,一字一句警告。
“谢珩,情爱只会让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若我发现她影响了大计,不会手下留情。”
谢珩淡淡“嗯”了声,大步走了。
……
谢珩离开后,她靠在椅背上猜测谢珩的谋划,看着时辰差不多,便召来小厮问了具体的路线,系上披风独自一人前往鸿鹄街。
此时的云台城比她刚入城时还热闹几分,路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还有不少摊贩在叫卖吆喝。
谢苓走马观花地看过去,发现这些小摊上的东西竟都是以银计价,一直普普通通的木簪,都要四五两。
她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荷包,微微叹了口气,放弃了给雪柳带礼物的心思。
穷啊,真穷,搞钱的事必须要提前了。
她慢悠悠在街上走着,离城门还有百米时,感觉到身后有人不近不远的尾随着自己。
她放慢脚步,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也放慢脚步,她转身,那道身影便消失不见。
谢苓先是心中一慌,随即想起谢珩说会跟着,便稍微放宽了点心。
只是她不敢全信谢珩,还是警惕着尾随者。
出了城门,又走过和来时一样的长廊,上了长长的石阶,打开机关石门,便来到了地面。
此处入口是在荒郊野地,谢苓并不认得是哪。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细雪,野原一片素白,枯树上压着积雪,时不时有断裂的脆响传来。
她环顾毫无人烟的四周,心底有些害怕,却还是稳了心绪,随便找了个方向,踏雪前行。
走出百米后,树林中出现一辆和雪月同色的马车,车夫裹着厚实的棉袍,连头脸都包着,见到她来后跳了下来,恭敬弯腰行礼:“小姐来了。”
她颔首,朝后看了眼,装作什么都没发觉到的样子,抬手冻红的指尖呼了几口热气,将面具摘下,由车夫扶着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就见谢珩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谢苓腹诽了句神出鬼没,嘴上乖顺地打了招呼。
“堂兄。”
谢珩颔首,算是应了,连眼都不睁。
谢苓悄悄撇了下嘴,不吭声了。
车内温暖如春,她脱下沾了雪屑的披风丢在一旁,端起热茶来喝。
喝了会,她忽然感觉鞋袜发潮发凉,湿乎乎的黏在足上十分难受。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鞋尖早被化了的雪水浸透,还沾了些泥点。
谢苓想把鞋袜直接脱了,又碍于谢珩在场,便忍了下来,想着回去了再换。
“夹层有鞋袜。”
谢珩蓦地说话,把谢苓吓了一跳,她朝他看去,却发现对方并未睁眼。
她软声细语地道谢,心里嘀咕谢珩是不是有天眼,不看都知道。
拉开马车另一侧座位下的夹层,果然看到里头放着双崭新的鞋袜,以及巾帕。
她拿出来一看,正是自己的尺码。
谢苓悄悄看谢珩,见他没有要睁眼的意思,便背对着他褪下鞋袜,准备换上干爽的。
谁知罗袜刚套了一半,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她本就半屈着条腿,如此一来根本坐不稳,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下意识地,她闭眼朝身侧抓扶,掌心下便出现温热柔滑的触感。
她知道自己抓住了谢珩的衣裳,刚稳住身子准备松手,马车就又一个颠簸。她赶忙把半松的手抓了回去,就听到“刺啦”一声,身子再次不受控制摔了出去。
惊慌中她听到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声,紧接手臂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握住,一把拉了回去。
她七荤八素地坐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谢珩。
“多……”
哪知一转头,她就看到谢珩的衣襟被扯开了不少,露出了点如玉的胸膛,他正抬手整理。
再往上看,谢珩神色是少见的无奈。
谢苓看到自己的“杰作”,面上一热,轻咳一声转过头,把道谢的话说完:“多谢堂兄。”
谢珩似乎又轻叹了声,声如冷雪,夹杂着复杂的意味。
“过来。”
谢苓不明所以转头,鸦羽似的长睫眨了眨。
“什么?”
未曾反应过来,对方便忽然半跪到狐毛毯上,冷白如玉的长指握住了她的足踝,
轻轻放在他的膝头。
第37章 雪满冬野心满春几回梦中与相逢……
“属下该死,这里雪太大,方才没看清雪底下埋着大石头。”
“主子可还好?”
外头车夫慌乱的声音传进来,谢珩淡淡应了声。
谢苓被足踝上的温凉触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足尖微蜷,下意识便要缩回裙底。
“堂兄…这于礼不合。”
她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微颤,纤弱的背微微后仰,靠在马车壁上,朱唇紧抿,巴掌大的脸上还有着诧异之色。
谁知那只修长的手指却十分有力量,牢牢将她的右足按在膝头。
谢珩低垂的羽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明明做的事十分唐突,却看不见半分旖念。
“被蛇咬过的地方有些发炎。”
谢苓微愣,朝右踝上方看去,才发现被蛇咬过的两个小孔中心红肿,外圈发黑,还有些出血。
她沉默了一瞬,再次试图收回脚。
“多谢堂兄关怀,我自己处理就好。”
谁知谢珩却加重了力道,微微抬眸,漆黑的眼底看不出情绪,只是声音似乎比往常更冷些。
“你会处理?”
他凝视着谢苓,黑沉的凤眸闪过丝转瞬即逝的不悦。
谢珩自认一向心平气和,喜怒不形于色,可看到这伤口时,心中却是压抑不住的生气。
谢苓不说话,手掌按在座子上,指节有些发白,羊脂玉般莹润的小腿因为用力而紧绷着,神色倔强。
“回去了让紫枝处理。”
男女大防,即使是兄妹也不该有如此亲密的行为,更何况他们本就无血缘关系。
谢珩瞥了她一眼,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块干净的布子,轻轻按在伤口上。
“嘶…”
谢苓下意识痛呼出声,足踝上侧的刺痛顺着小腿一路痛到膝窝,她脸色瞬间发白。
明明伤口那么小,可轻轻一按,那痛却像是搅碎了伤口一周的骨肉,难以忍受。
可这不代表她非要身为堂兄的谢珩帮她处理。
谢苓只觉得对方莫名其妙。
正准备再次拒绝,谢珩已经用帕子沾了清水,轻柔地擦拭起红肿的伤口。
“白练蛇毒有腐蚀性,伤口看似小,内部的血肉却会被腐蚀。那日我虽替你清过蛇毒,但毕竟不是直接用清毒丸,因此效果有限。”
“之前让你按时服药,就是怕蛇毒进一步腐蚀肌里血肉。”
“堂妹可有好好听话?”
最后一句的尾音上扬,说得不疾不徐,却十分有压迫感。
谢苓怔然垂眸,对上谢珩忽然抬起的凤眸。
她长睫一颤,慌乱错开视线,继而心虚起来。
前日被蛇咬伤后,她满打满算就喝了两顿药,其他时候的药,一顿有毒,还有两顿被她倒了。
倒不是她怕苦,只是实在害怕林华仪不依不饶继续下药,她也懒得心惊胆战排查,因此想着忍忍了回府在治疗。
谁知这蛇毒如此厉害。
“此处离温泉山庄还有几十里路,估摸着两个时辰才能到,你这伤口若再不处理……”
谢珩的温凉的指尖在伤口周围轻画了一圈,继续道:“好了也会留下个拳头大小的坑。”
右踝上的痒意,让谢苓觉得一股酥麻顺着他指尖的触碰爬上脊背,令她下意识蜷起粉嫩圆润的足尖。
谢苓平稳了紊乱的气息,忍住要退缩的冲动,咬了咬唇瓣,不再拒绝谢珩的好意。
她不敢看谢珩,偏过头去,粉白的指尖按在软垫上,压出一圈白印。
谢珩看她不再抗拒,心情好了几分。
“停车,外头守着。”
“是,主子。”
马车在几息后稳稳停了下来。
谢珩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药箱,从里头拿出个指头长的小刀,放在烛火上烤了烤,又把一块干净的白布递给谢苓。
“若是害怕就咬着。”
谢苓转回头看他,就见他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中拿着柄小刀,另一只手递给她块折好的白布。
她瞬间明白了谢珩要做什么,漂亮的杏眸微微睁大,透着害怕。
“堂兄……”
她嗓音发颤,软声唤谢珩,想拒绝这等残忍的处理手法。
谢珩柔和了神色,安慰道:“伤口内已经有些腐烂了,再加白练蛇毒有麻痹作用,不会有多少痛感的。”
谢苓一想也是,不然为何伤口都成这样了,居然只要不碰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看到那泛着寒光的刀刃,她就忍不住害怕发抖。
她接过白布,侧过头闭上眼,深呼吸了好一会,才道:“我准备好了,堂兄。”
谢珩嗯了声,一只手握住那轻颤的、纤细雪白的足踝,防止她乱动,一只手快而准地在伤口处一剜。
寒光一闪,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小坑瞬间出现。
他拿起准备好纱布把流出的鲜血擦了擦,将药粉洒在上面,又裹了几圈干净的纱布,就算处理好了。
“好了。”
谢珩握着她的小腿,把谢苓的脚放下来,用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擦了手,坐回了原处。
谢苓睫毛一颤,水蒙蒙的双眸慢慢张开,朝腿上看去。
小腿上此时包了一圈纱布,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没想到这么快,方才只感觉微微一痛,一股暖流顺着伤口流了下来,就再无其他感觉了。
谢苓扬起抹真心实意的笑,朝谢珩道谢:“堂兄,居然真的不痛。”
谢珩清冷如月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声音淡漠:“一会就开始痛了,这几日你不能再用这条腿走路。”
谢苓乖巧点头,穿上鞋袜,不说话了。
“走吧。”
外头地车夫应了声,马车很快再次行驶起来。
刚走了没半个时辰,谢苓的伤口就剧痛起来,她软软靠在马车上,巴掌大的小脸潮红,额头上的发丝被冷汗黏在脸侧,粉嫩的唇瓣也有些发白。
她咬着唇内的软肉,想压制这股蔓延到膝窝的剧痛,可随着马车一个轻微的颠簸,身子一晃,猛烈的痛让她没忍住溢出了声轻呼。
谢珩翻着书页的手一顿,他转头看谢苓,眉头拧了一下。
看她脸色,似乎是发热了。
掀开帘子,朝覆满白雪的野外看去,见离山庄至少还得半个时辰,眼底略沉。
他垂眸,没有片刻犹豫,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微动,一股暖流自掌心渗入膝间,缓解了受寒的钝痛。
应当能坚持到回温泉山庄。
他叫停了马车,朝谢苓道:“我带你回去。”
谢苓此时已经有点迷糊了,她睁开眼,“唔”了声,想强撑着坐直身子,谁知浑身乏力,又软软靠回马车壁上。
见她浑身无力,连纤细的雪颈和小巧的耳垂都微微发红,谢珩知晓发热事大,不好再耽搁,便给她裹上大氅,横抱起来,出了马车。
“把马车驾回山庄,明日由你送小姐回府。”
交代完,他足尖轻点,飞身跃起,在林间飞快穿梭。
飘逸的身影眨眼间便在雪色中变成一个小点。
谢苓缩在谢珩温暖的怀里,听着他胸膛的心跳,感觉模糊的意识更加不清晰了。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
……
冰河月冻,雪满冬野。
紫竹在暖融融的芳菲殿外间小榻上浅憩,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按规矩起身去山庄的膳堂拿早膳。
她拉开殿门朝外走去,待到秋合宫门口,便看见茫茫大雪中,有人走来。
那人身着银白狐毛大氅,身姿颀长高大,乌发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面容清疏,神色沉冷,怀中抱着个人,被大氅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分毫。
不是她的主子谢珩是谁。
“让远福把府医带来,你进来伺候。”谢珩音色冷冷。
紫竹赶忙应了,把殿内耳房的小侍女叫起来去找远福,随后赶忙跟了上去,在后方给谢珩撑伞。
院中的雪还未来得及清扫,谢珩长腿一迈跨过芳菲殿院落的门槛,抱着谢苓在雪窝中走得又快又稳,紫竹得小跑才跟得上。
她透过飞雪偷偷看向谢珩的怀抱,看到晃动的大氅下露出的一只鹅黄绣鞋,反应过来这是抱着苓娘子。
她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敢显露。
谢珩疾步走进内室,弯下腰,把怀里的谢苓放在床上,刚想起身,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昏了过去,双眸紧闭,软白细嫩的小手紧紧扯着他的衣襟不放。
紫竹在后头根本不敢吭声。
她活了十八年,身边不少情窦初开的小姐妹,怎会不知道这样的情形说明了什么?
她偷偷
看着自家主子,就见谢珩似乎叹了口气,一只手轻掰苓娘子的手指。
可能是苓娘子抓得太紧,也可能是主子不想太用力怕伤到她,总之是没掰开。
谢珩最终坐到了谢苓身边。
……
府医是远福昨儿一早就带到山庄的,他本来准备早早去给谢苓面诊,谁知谢灵音派人来说自己头痛,府医一时间找不到远福,自己也不敢推拒,只好先去给谢灵音看病。
给谢灵音看完后,谢苓就休息了,他便想着等对方睡醒了再看。
谁知这就出了问题。
府医提着药箱一路狂奔,到芳菲殿后气都没喘匀,就在内室外头跪下请罪。
“二公子,小的该死……”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冰冷低沉的嗓音打断。
“还不快滚进来?”
府医手脚并用爬起来,赶忙进了内室。
他不敢看谢珩,低眉敛目跪在床侧,把帕子搭在谢苓手腕上,开始诊脉。
诊完脉,又扒开谢苓眼皮瞧了瞧,便了然了。
“主子,苓娘子近日中了蛇毒和烈性药,受了风寒和惊吓,发高热是正常的。”
“不是大问题,退了热就好了,只不过苓娘子不能再受凉,至于蛇毒如何…小的得看看才知。”
谢珩颔首,看了紫竹一眼。
紫竹明白了他的意思,到床尾掀开了一点被子,露出了谢苓裹着纱布的小腿。
府医上前去,用镊子轻轻取开纱布,看了眼伤口后重新换药包扎好,朝谢珩恭敬道:“伤口有些发炎,不过处理得很好,后续继续用药就好。”
谢珩视线落在谢苓潮红的小脸上,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过头道:“把府中的珍珠白玉膏拿来。”
府医一愣,惊讶间无意抬头,对上了谢珩漆黑的凤眸。
他吓得一个激灵,慌忙低下头应声。
“是,二公子。”
这珍珠白玉膏用料极其珍贵,十分难得,有续骨生肌之效,谢府有三瓶,整个大靖不过十瓶。
二公子居然为了个旁支女,拿出这么珍贵的东西。
哪怕这伤口虽然用不了多少,但这药膏按道理也不是苓娘子这身份能用的。
府医神色复杂,躬身退了出去,老老实实去住处拿珍珠白玉膏。
之前远福让他带这东西的时候,他还说远福发神经,现在一看,人家分明是有眼力见儿。
……
谢苓睡得极不踏实,一会梦到自己中了药,神志不清和对方相拥而吻,发丝纠缠。一会又梦到她被绑在菜市口烈火焚身,谢珩就在不远处的楼上淡漠地看她。
直到足踝一凉,她才从冗长混乱的梦中醒来。
殿内无窗,十分昏暗。
她撑开迷蒙的双眸,挣扎着要起来,就听到紫竹惊喜的声音。
“苓娘子,您醒了!”
她朝床脚下看,就见紫竹半坐在床侧的春凳上,给她小腿处的伤口涂药膏。
“我这是怎么了?”
谢苓嗓音有些沙哑,喉咙发干,火辣辣的痛。
紫竹替谢苓涂完药,裹好纱布,一边解释:“您发了高热,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一边将她扶着半靠在床头,走去倒了温水端来。
谢苓喝了口温水,感觉喉咙舒服些了。
“其他人呢?”
紫竹道:“都还在,说是准备明日回去。”
谢苓想起是谢珩送自己回来的,便又问道:“堂兄可还好?”
紫竹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不听主子的话,她选择说出实情。
“主子天生畏寒,小时候又受过伤,因此膝盖不好。
上次为您清蛇毒受了寒,昨儿又冒风雪施展轻功送您回来,因此加重了病情,现在正在泡药浴祛寒。”
谢苓呼吸一滞,一时间有些恍神,她感觉心绪纷乱,脑子像有乱麻缠绕。
好一会,她才轻轻点了下头,再未言语。
她头疼的厉害,脑海里回荡着紫竹的话,又夹杂着自己做的乱七八糟的梦。
除了之前就能到过的预知梦外,她居然梦到…梦到和谢珩拥吻。
那泛红的眼尾,盛满情/欲的漆黑凤眸,那带着微苦雪松香的温热唇瓣,以及那双环着她腰肢的手臂,真实的让她觉得恍惚。
如果真发生过这些,那“上辈子”的她一定很欢喜。
想着,她自嘲一笑。
谢珩一向矜贵冷情,最是洁身自好,更何况他有意中人。他如今三番两次救自己已是极限,怎会与自己有如此不合规矩、如此亲密的接触呢?
或许是“上辈子”的妄念还未消散,梦里都是对他的旖念。
她叹了口气收回思绪,想着日后有机会了好好向谢珩道谢。
和他互相利用是一码事,感谢又是一码事。
谢苓吩咐紫竹伺候她沐浴更衣。
等沐浴出来,暖阁罗汉榻上的檀木小桌上已经摆了吃食。
两个半荤不素的菜,还有一碗鸡丝粥,
紫竹站到一侧,解释道:“苓娘子昏了一整天,风寒还未过,身子虚弱,奴婢怕荤腥太重的食物吃了影响药性,还可能积食,便自作主张让膳堂弄了些清淡的。”
谢苓朝她点头,侧过身坐到罗汉榻上,拿起银箸用饭。
她昏了一天,饿得厉害,但紫竹说不能一次用太多,便各样都用了几口。
正吃着,就听到有道慌乱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夹杂着卫兵的呵斥声。
她唤紫竹拉开门去看看,紫竹还没有到门口,屋门就被大力撞开,一道身影连滚带爬扑到她脚下。
“苓娘子救我!”
那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脓疮的脸,谢苓惊了一跳,手里的银箸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响。
紫竹呵斥一声:“哪来的刁奴,竟敢冲撞苓娘子!”
说着一脚把人踢开,扯住了她的后衣领,防止她上前。
谢苓柳眉微蹙,苍白的小脸十分冷漠,细细打量之下才发现是那个下毒的侍女,菊月。
第38章 秋水妒杀夏芙蕖人心冷薄恰如纱
芳菲殿内。
几个侍卫匆匆赶来,跟谢苓行礼告罪后,二话不说便堵了菊月的嘴,捆住双手押走。
谢苓给紫竹使了眼色,紫竹意会,挂着笑脸上前阻拦道:“各位大哥,这侍女是犯了何罪?。”
侍卫头子低头踢了一脚挣扎不停的菊月,转过头又堆出笑,朝二人解释道:“这侍女乃是我国公府的低等侍女,前些日子在猎场后厨打下手,昨日准备回府时她忽然起了满脸脓包。”
“管事嬷嬷怕她传了病给贵人,命人看守起来,准备日后恢复了再送回府。”
“谁知她居然跑了出来,溜进山庄。我们也是才收到消息,搜查一番后发现她偷偷朝秋合宫来了。”
说着他再次朝谢苓拱手告罪:“若是冲撞到了苓娘子,还望您原谅择个。”
“无妨,”谢苓好脾气地摇了下头,迎上侍女充满希冀的目光,又缓缓道:“我这侍女懂些医术,或许能帮她看看脸。”
“这……”侍卫看看呜呜挣扎,惨不忍睹的菊月,又看看柔弱温和的谢苓,终究是没有拒绝。
他在国公府当了十年侍卫,知晓这侍女被带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什么“等她好了”就是句漂亮话。
都是苦命人,他不忍心断了她最后的希望。
侍卫点了点头,命人按住菊月,扯出她的头发强行抬起脸,让紫竹来看。
紫竹走上前去,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拿出个带着棉球的工具,在菊月脸上破溃的脓包处轻轻沾了点。
她端详着菊月的
脸,又拿起棉球看了看,皱眉道:“是能致人面目生疮,最终烂及口舌窒息而死的颜生花,不过似乎还掺杂着些其他药,需要看看心口处才能确定”
谢苓道:“劳烦各位大哥出去稍等。”
侍卫想着他们守在外面,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于是带着人退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谢苓神色淡淡地望着菊月道:“给她看看。”
紫竹点头,用手拉开了菊月单薄的夹袄,露出了有些发红的心口。
“是回春散,中者最开始心跳会强劲有力,心口处出现指甲盖大的红点,等七日后红点开始发黑,最终心跳过速而亡。只不过药量轻微,估计发作会慢几天。”
“两种药都下得不重,再加上被汤药掩盖了味道,怪不得那日我闻不出来。”
菊月一听顿时急了,扑通一声跪下,用膝盖蹭着向前,因手被绑住,身体不稳,狼狈地摔在谢苓精致的藕色绣鞋前。
谢苓叹了口气,由紫竹扶着起身。
她俯身凝视着对方红肿的双眸,压低嗓音道:“想活吗?”
菊月趴在地上,拼命点头。
谢苓微微凑近,低语了几句后直起身子。
菊月闻言满脸茫然,还有些恐惧和犹豫,俄而眼神又坚定起来,化为孤注一掷的神情。
紫竹耳力好,再加上谢苓并未避着她,因此听得十分清楚。
只是哪怕听清了,也琢磨不透谢苓的目的。
谢苓见紫竹所有所思,也不甚在意。对方一定会把此事一五一十禀给谢珩,毕竟他才是她的主子。
可那又如何呢?谢珩知道了也改变不了结局。
她轻咳了声,示意回过神来的紫竹给菊月松绑。
紫竹虽不明白,却还是照做。
松绑后,谢苓把小几上削苹果皮的小刀丢到菊月面前,微微点头。
菊月取出堵嘴的布子,心一横,一咬牙,捡起小刀冲上前去,挟持住谢苓,将小刀虚放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随后大声道:“照我说得做,不然我杀了你!”
紫竹配合厉声呵斥:“你这黑心肝的贱婢,还不快放开苓娘子!我家娘子好心为你看诊,你居然下此毒手!”
屋外的侍卫听到动静,头皮一炸,忙不迭推门进屋。
一进去,眼前的景象顿时让侍卫慌了神。
柔弱的苓娘子此刻被恶奴拿刀比着脖颈,巴掌大的小脸雪白,杏眼含泪,身子摇摇欲坠,似乎快要晕厥。
而那菊月赤红着双目,头发凌乱,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侍卫不敢惹怒对方,怕对方失控动手伤了谢苓,只好放缓语气好言相劝。
“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苓娘子既答应了帮你诊治,就不会食言。”
谁知菊月冷笑一声,哑着嗓子道:“治?这毒药就是她灌给我的!”
侍卫头子一惊,但长时间在国公府做事,知晓无论何时都不能做出对贵人不敬的神色,于是瞬间收敛了表情,又转过头眼神警告了身后小声嘀咕的年轻侍卫,斟酌道:“怕是有什么误会,你先放开苓娘子,有何冤屈国公大人会为你做主。”
紫竹在一旁跟腔,谢苓也颤巍巍出声安抚。
菊月神色未变,大笑起来:“你们这群烂心肠的,我不信你们的话!。”
说着她把刀又放近了几分,恶狠狠威胁:“去,把庄子里的贵人一个不漏都叫出来,动作要快,不然我死也要拉她垫背。”
说完,她一手把刀比着,一手推谢苓往外走。
侍卫头子急得满头大汗追出去,身后的年轻侍卫小声问道:“头儿,咋办?”
“咋办?照做啊还能咋办!”侍卫头子拍了一把对方的头,咬牙切齿道:“苓娘子要是没命,咱哥儿几个都得陪葬,你忘了谢大人对她有多重视吗?”
“还不快去叫人!”
年轻侍卫缩了缩脖子,忙应声朝殿外奔去。
同在秋合宫住着的谢家三姐妹听到动静,纷纷披了衣裳朝外走来。
见谢苓穿着单衣被个满脸生疮的侍女拿刀挟持,皆是一惊。
谢灵音眼中划过一丝幸灾乐祸,转而担忧道:“这是哪家的侍女?怎么好端端朝苓妹妹下手?”
菊月警惕地看着她,并不作声。
紫竹不好无视她,再讨厌毕竟也是谢府嫡女,于是解释道:“这侍女中了毒,命不久矣,便发疯挟持了苓娘子。”
谢灵音捂着嘴,“哎呀”一声,转而道:“你这侍女,有话好好说呀,我们都能为你做主的。”
这院子这么大,怎么就偏偏挟持谢苓呢?指不定是她做了什么。
“有什么冤屈你说出来,我们不会包庇任何人。”她意有所指看着谢苓,表情还是温温柔柔,仿佛真的是个正直可亲的贵女。
谢灵鸢身着石榴红斗篷,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听到谢灵音的话后长眉一竖,冷声道:“二姐是怕谢苓死得不够快吗?”
谢灵音面色一僵,又碍于对方一向耿直,怕说多了丢人的还是自己,于是讪讪闭嘴。
谢灵巧若有所思看着看似吓人,实则并未伤到谢苓分毫的刀,垂眸掩下眼底的兴味。
庭中一时静了下来,偶有人出声劝阻菊月,侍卫一眨不眨盯着刀,就怕她突然发难。
刚清扫净的雪不知何时又覆了薄薄一层。
谢家三姐妹的侍女都拿来了伞给主子撑着,紫竹也带了几个小侍女离开去叫人,唯剩菊月挟持着谢苓站在雪花飘洒的庭中,不一会便满头银霜。
谢苓刚退了热,此时身着单衣站在雪中,身子忍不住的发颤,冷雪夹杂着寒风,如利刃打在身上,几乎渗透骨髓。
不一会她的脸上便无了血色,玉白的细指冻得发红。
她攥紧手指,掌心传来的刺痛让她神志愈加清明。既然决定演这出苦肉计,那她就必须忍耐到底。只要能达尝所愿,受点风寒又何妨?
……
过了不到一刻,秋合宫外传来了阵阵踏雪而来的脚步声,谢苓闻声松了口气,身后的菊月却瞬间崩紧了身体,小刀一晃,脖颈上瞬间出现一道细微的血线。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又瞬间噤声。
为首而来的是清河郡主秦璇,侧后方是坐着轮椅的林华仪,还有其他贵女和郎君。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不知为何并未前来。
谢苓粗略扫了眼,发现人群中没有谢珩和谢择,抿了抿唇。
秦璇在离侍女十来步的地方停下了步子,上上下下打量着二人。
待看见谢苓一身白色单衣,病殃殃被胁迫着,眉睫上结了白霜,细颈上还有道细细的伤口。
往日美得惊人小脸白得吓人。
她心中闪过不忍,柳眉一拧厉声道:“说,有何冤屈,为何出手伤人?”
菊月裂皮的嘴唇一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好一会才道:“苓娘子给我灌了毒药,我只是想活命。”
话音一落,来看热闹的贵女郎君们窃窃私语起来,唯有林华仪出声安慰谢苓。
谢苓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侍女,垂下眼帘。
若细心看去,便能发现林华仪身后推着轮椅的侍女脸色僵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余有年面色一怒,从腰间抽出软鞭直指菊月:“你个贱婢,怎敢空口白牙污蔑人?!”
菊月被余有年吓着,后退几步,大声威胁道:“你别过来,再过来当心我割了她的喉咙!”
余有年精致的眉眼一慌,想上前英雄救美,又担心动作不够快,反而害了谢苓,只能收了鞭子原地干着急。
他急得来回踱步,头一次后悔自己没好好学武。
一旁的卢执和卢固有些无奈,轻轻拽了他一把,在他耳边道:“别晃了,不会有事的,等小谢大人和谢将军来了,一箭解决的事儿。”
余有年闻言更难受了,却也停下脚步,试图跟菊月谈判,让她放人。
林华仪掩唇虚弱地咳嗽了几声,如水温柔的浅棕眸子里闪过一丝得逞,随即换作担忧,顺着余有年劝阻的话道:
“这位姑娘,若是有苦衷说出来就是了,冤枉人是不对的。”
菊月冷哼一声,不搭理二人。
她牢牢记着苓娘子交代的话,知道说多错多,为了活命,她一点差错都不敢有。
秦璇思索了一番,觉得谢苓怎么看都不像是苛待下人的主,于是问身后沉默不语的紫竹
道:“近几日是你伺候谢苓?”
紫竹站出来,屈膝道:“回郡主,是奴婢。”
秦璇点头道:“你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是。”
紫竹看向谢苓,见对方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于是把那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说完后,庭中所有人都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觉得这侍女胆大包天,下毒害人不成居然又挟持相要。
那最开始让她下毒的又是谁呢?
秦璇心知下毒之人定是这群人里的其中一个,她环顾一周,视线在林华仪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错开。
之前她诬陷谢苓偷窃,那这次呢?
秦璇面沉如水,袖中抱着手炉的手指慢慢收紧,最终问道:“你想要什么?”
“给我解毒,放我离开,”她长满脓疮的脸上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哪怕害怕到止不住得颤,也嘲讽开口:“我还要郡主查出真凶,好让大家伙儿看看,你们平日高高在上、满口仁义道德的贵人还不如老百姓,居然做得出这等黑心肝的事儿。”
她最开始只是演,后来越说越激动,怨气里有九分都成了真。
“都是害人,凭什么我被发现就要像野狗一样去死,她却好好继续做不沾污泥的贵人?”
在场的贵人们有的面露被言辞冒犯的愠色,有的则是沉默不语。
林华仪后面侍女不知何时松了握在轮椅上的手,低头立着,指甲紧紧扣在掌心,抠破了皮肤都没感觉到。
她这几天惴惴不安,怕自己也落得个被杖杀的下场。
…
秦璇皱眉,涂着丹蔻的玉指点了身后几个侍卫,吩咐道:“去把前几日跟随去猎场服侍的侍女都叫来,让她好好认认,究竟是谁买她下毒。”
侍卫领命而去,林华仪心中冷笑。
查吧,快点查出来才好,迫不及待要看两个贱人攀咬起来。
谢苓敢夺走珩哥哥的关注,就得做好死的准备。
她看着谢苓颈上的伤口,眸中透过惋惜。
这侍女也真是,怎么就不直接杀了谢苓这小贱人呢?
第39章 心有灵犀合一计-
乌云盖顶,风刮得很紧,廊檐下的灯笼被吹得晃个不停,被积雪压得不堪重负跌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谢苓睫毛挂着白霜,视线模糊不清,冷风吹面,呼吸都是针扎似的痛。
她晕乎乎的,闻声又清醒了几分。
满目雪片像柳絮一样飘飘扬扬,堆积在地上,慢慢没过她的足背。
秦璇看着她目露不忍,遥遥一指廊檐,朝菊月道:“本郡主答应了你的求情,不会食言,你可以放了谢苓。”
菊月拒绝道:“谁知我放了她你们会不会反悔杀我?”
“你们这群人,最是言而无信!”
秦璇头一次被她眼中的蝼蚁嘲讽,顿时气结,又觉得跟个文墨不通的疯侍女计较丢了份儿。
她身边的侍女早都看不顺眼这个害自己大冷天出来受冻的疯子,上前一步斥道:“大胆贱婢,居然这么跟郡主说话!”
菊月拿着刀的手一晃,可怖的脸上神情扭曲,恶声恶气道:“再多嘴,我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秦璇对侍女说了句“退下”,随后强压着脾气道:“这样,你先带着谢苓去屋里,不然不等你杀她,她也要冻死在这。”
菊月也感觉到了谢苓体温越来越低,假装思索后,点头应了。
谢苓被菊月挟着轻推了一把,她抬起陷在雪窝里的脚,还未走出去,被冻得毫无知觉的双腿顿时一软,身子朝侧边一倒。
这番动静吓得庭中众人惊呼,余有年不管不顾就要大步上前,结果被卢家二兄弟死死拉住。
好在菊月在她侧后方,又是常年干粗活的,力气不小,脚步一挪,撑住了谢苓差点仰倒的身子。
谢苓轻轻动了下灌铅似的腿,强撑着往前迈了一步。
菊月在谢苓身后亦步亦趋,生怕她跌倒撞上刀刃,自己也跟着丧命。
不过五丈的路谢苓仿佛走了几个时辰。
一进殿内,浓烈热气使她冰寒刺骨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个颤。
冷热交替之下,苍白的小脸瞬间爬上一团浸了花汁似的红。
她低咳几声,纤弱的肩膀随着咳嗽微颤,宛若枝头将枯的梨花。
众人紧随其后进殿,主子们按照身份排坐在大堂的椅子上,坐不下的便差人搬来内室的椅子,随地摆了来坐。
随侍的侍女立在后头,屋内一片寂静,只余炭火燃烧和风雪拍窗的声音。
菊月站在大堂最里侧,脸上的脓疮一冷一热之下开始发痒,她难受得像挠,又怕一松手就漏了破绽,只得龇牙咧嘴忍着。
……
少顷,屋外雪小了,领命的侍卫们带着十几个侍女鱼贯而入。
坐在主位的秦璇站起身,让屋内所有侍女站成三排,冷声道:“过来指认吧。”
菊月有些紧张,后背一层黏腻的冷汗,手心也濡湿一片,滑地几乎握不住刀柄。
她吞了口口水,带着谢苓走到三排侍女跟前,扬声道:“把袖子卷起来。”
侍女们有些嫌恶菊月生疮的脸,怕被传染,但主子们都在,不敢不从,遂纷纷拉起袖子。
菊月挨个看过去,还没看完一排,脚步忽然一顿,停在个身量不高,有些微胖,腕带白玉镯的侍女跟前。
她细细观察着侍女,回忆着当天晚上那人的样貌,随即笃定道:“就是她!”
那侍女一愣,随即慌张摇头,朝秦璇的方向直直跪下,辩解道:“不是我,她胡说八道!”
屋内蓦地静了。
菊月不解其意,在场贵人们的反应与她想象中不同。
不是了然,不是愤怒,而是惊讶之余还有着迟疑。
谢苓只让她放心指认,却没说她们会这般反应。
菊月忍不住抖起来,若不是谢苓还在刀刃之下,她几乎以为对方耍她。
良久,秦璇神色莫测走近二人,问道:“你确定是她?”
菊月不是傻子,知道了这侍女是清河郡主的人,心中有些害怕谢苓保不住自己,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毫不犹豫重重点头。
再者那日她看得分明,这白玉镯子不是普通侍女能带得起的。
秦璇深吸一口气,甩袖坐回主位,白皙的手重重按在扶手上,目光如刀盯着菊月。
“你说是我的侍女琳琅,可有证据?”
秦璇身为郡主,由长公主教养长大,又常伴在太后身侧,耳濡目染之下,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与威仪自是不必多说。
菊月瑟缩了一下,冷汗顺着额头直流,疯狂吞咽口水缓解恐慌,绞尽脑汁想如何证明。
俄顷,她目光一亮,语速极快说道:“她的玉镯上有个人字形的裂纹!”
琳琅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菊月,不明白对方怎么知道自己镯子裂了。
她脸色倏地涨红,跪在地上一个劲朝秦璇磕头。
“郡主,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
秦璇眉眼一压,命身边的侍女珍玉把镯子呈上来。
这玉镯是她赏给琳琅的,只不过赏给她时并未有裂纹。
她拿近镯子一看,在外侧看到了一截手指长的人字裂纹。
秦璇眉头一挑,忽然笑了。
有裂纹又怎样,有裂纹就说明真是她侍女?
她只笑背后那人胆大妄为,居然敢打自己的主意。
秦璇把玉镯丢在桌面上,一旁另一个贵女拿起来一瞧,脸色微变,却没有作声,而是轻轻放回镯子。
林华仪见状差不多了,觉得添一把火。
“你这侍女,莫不是眼花认错了人?”
“郡主身份高贵,她身边的侍女都堪比富户的小姐,犯得着收买你去害人?”
菊月到底没在高门大户近身伺候过贵人,不懂这些话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听完十分气愤。
她怕郡主,却不怕林华仪,翻了个白眼后把刀又凑近了
点,嗓音如沙砾粗哑:“我怎么原因,我若是知道,就不会傻傻被利用!”
秦璇傲气的性子让她眼里揉不得沙子。
她站起身,慢条斯理扫视着屋内贵女公子们的脸,最终停在林华仪脸上。
“你说的对,本郡主身份高贵,哪里需要雇凶杀人。”
“直接动手不就好了。”
林华仪被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心口一跳,她回看对方,像是没感觉到对方的怀疑似的,扬起人畜无害的温柔笑意。
“郡主,这事恐怕另有隐情,”她看向狼狈的谢苓,毯子下的指节轻点着疼痛的腿,语调缓慢:“苓妹妹还是太过纯良,当时没有直接扣下这侍女,才有今日之祸。”
在场之人都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是啊,当日不发落彻查,拖到今日结果被人挟持,莫不是这件事本就是她自导自演?
可若是自导自演,也未免太能对自己下得去手——本就中了蛇毒,还高热将褪,又冻了那么久,别说是她,壮年男子都未必扛得住。
谢苓哪管他们心思各异,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张,声音虚弱无力:“郡主,事关咱们二人清名,还望您莫要姑息,彻查到底。”
秦璇点头道:“这是自然。”
“我倒要看看,是有人挑拨离间,还是说你谢苓心怀叵测,演了这么出苦肉计。”
林华仪自信此事做得滴水不漏,不信秦璇这草包能查出来,放心地作为看客,在一旁若无其事喝茶,时不时出声煽风点火。
秦璇拽下腰间的玉佩递给珍玉,叫她拿给菊月,说道:“放了她,这玉佩是我母亲的,见此玉如见长公主。”
珍玉把玉佩拿起来给菊月看。
菊月仔仔细细查看,看到玉佩边角上长公主的封号后,心中信了几分。
但她没得到谢苓暗示,还不敢松手。
正纠结着,就见谢苓低垂的小指微微勾起,又缓缓放下,动作十分自然。
菊月得了暗示,朝珍玉道:“把玉佩放地上。”
珍玉照做,把玉佩放在距离她两步的地上,后退到秦璇侧后方。
菊月缓缓半蹲下来,快速捡起玉佩,然后一把推开谢苓。
哪知道她没控制住力道,谢苓又实在虚弱,竟然膝盖一软朝地上摔去。
紫竹一直紧紧盯着二人,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谢苓,一旁的珍玉也帮着搀扶。
谢苓此时狼狈至极,乌发上的雪被屋内的热气融化,发丝被淋湿,丝丝缕缕黏在腮边。
她身上的衣裙和鞋袜也被打湿了不少,好在冬日衣裳料子厚,并没有让她失态。只是衣物沾了水变得有些沉,冰冷冷、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紫竹是个细心的,她一边扶着谢苓,一边屈膝行礼道:“还望郡主允许奴婢给苓娘子换身干爽的衣裙,不然我家娘子怕是会加重风寒。”
秦璇颔首,算是应下。
谢苓投以秦璇一个病气的笑,由紫竹搀着往内室走。
离隔门还有几步时,她忽然回头,认真看着林华仪道:“我们谢府有个府医,现下正在山庄,苓娘听说他最擅毒术,有种极妙的药粉,只要有人五日内用手碰了毒,无论什么品种,只要撒上药粉,都能显出异常。”
“这人或许对郡主彻查此事有所帮助。”
说罢,她也不管其他人作何反应,拍了拍紫竹的手,拉回了对方呆愣茫然的思绪。
……
谢苓一走,殿内又安静下来。
秦璇坐在主位上,端起侍女将上的热茶,撇去浮沫轻呷了口,对谢苓的话若有所思。
没听说谢府有这等奇人,也不知谢苓此计是想脱身,还是真想查出真相。
她沉思片刻,决定信对方一次,于是放下茶盏,吩咐珍玉道:“去把谢府那个府医唤来。”
林华仪垂眸敛下眼底的轻蔑。
她不信谢府有这等奇人,若是有,珩哥哥能不告诉她?这八成是谢苓故意诈她的。
也就秦璇这蠢货信。
正当她准备开口表示质疑时,忽有小厮叩门三声前来通传。
“各位贵人,谢大人来了。”
林华仪眼中划过喜色,用手摸了摸鬓角,摆出病弱又温婉的姿态,抬眸朝殿门望去。
小厮拉开殿门,恭敬退到一旁。
那人手执青伞,身着玉色大氅踏雪而来,眉目秾艳,气质却矜贵疏冷。
只是他唇色微白,带着几分病气。
第40章 月未升时千山黑待至中天满清明
“谢大人。”
秦璇起身,朝他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谢珩回之一礼,神色淡淡扫视了屋内众人,最终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一滩雪渍上。
明明神情没有变化,可秦璇莫名觉得对方气压比刚来时还低。
林华仪希冀的目光在谢珩视线略过她时,乍然消失。
她轻咳了声,示意身后侍女曲荷推自己过去,谁知对方毫无动静,
转头去看,见对方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不悦,又不好发作,只得拍了下对方的手臂。
“今日为何频频发呆?”
曲荷回过神来,眼底压着恐惧,小声告罪后忙推着林华仪到了谢珩跟前。
林华仪抿起秀气的唇,仰头望着谢珩扬起个柔柔的笑,嗓音清软喊了声:“珩哥哥。”
谢珩垂眸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林华仪毯下的手指顿时绞在一起,表情凝固了一瞬。
很快,她就恢复了柔笑,指挥身后的曲荷:“曲荷,帮珩哥哥把氅解下来,屋里热。”
曲荷对这冷如九天神君的谢大人怕得要死,闻言推着轮椅的手就一抖,可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得低垂着头,对着谢珩行了一礼,就要为他解开大氅。
谢珩扫了林华仪一眼,眉心微皱,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不必了。”
说完便自己解开大氅,扔给了身后的远福,找了椅子坐下。
远福接过,把沾了雪屑的大氅抱到炭盆跟前的架子上挂好。
林华仪神色失落,让曲荷推着自己过去。
曲荷偷偷松了口气。
她就不明白了,小姐为什么对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情根深种,甚至不惜手染鲜血。虽然谢大人貌若谪仙,惊才绝艳,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通情爱,难以亲近。
就算哪怕有一日成亲,也只是为了繁衍子嗣罢了。
……
屋内温暖如春,屋外冷雪压枝。
谢珩一身月白圆领大袖衫,眉目淡漠地坐在那,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角落里的菊月身上。
远福上前一步,朝菊月道:“把那日的事细细说来,撒一句谎,削一根手指。”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挎着长刀冷面黑甲卫进了屋,一左一右架起菊月,拖到谢珩脚下。
明明是如此残忍的手段,从远福嘴里说出来,却仿佛是喝水吃饭一样的常事。
屋里的世家女和年轻公子,无不胆寒。
菊月抖如筛糠,求救似的看向秦璇。
“郡主,你不是说放了我吗?”
秦璇啜了口茶,随意道:“是放了你,可也没说让你全须全尾出去。”
菊月只觉得血一下涌到头顶,她环顾一周,见一圈锦衣华服的贵人冷眼看着她,好像在嘲讽她的天真愚蠢。
在这位谢大人面前,即使有天大怨气,她也不敢泄出分毫。
菊月战战兢兢,伏在地上把那日的经过磕磕绊绊说了。
谢珩垂着漆眸,睫羽在眼下打出一片漠然的阴影,叫人看不清情绪。
良久,他抬手一挥,黑甲卫便退了出去。
菊月绷着的弦一松,瘫软在地,冷汗顺着额头滴溅在地板上,洇出一团湿痕。
秦璇嫌弃皱眉,转头对谢珩道
:“谢大人,听说你们谢府有个擅毒的神医,我方才已经唤人去传,你不介意吧?”
谢珩来时早已事无巨细知晓今日发生的事,包括谢苓杜撰府医有神妙的药粉。
他道:“郡主自便。”
这次换秦璇怀疑自个儿了。
众所周知谢珩向来有一说一,从不说假话。
更何况,他应当不会为了个远房堂妹撒谎,还是个容易被拆穿的谎。
不多时,府医被人引进来。
“二公子、郡主、各位贵人安。”
府医先是做辑行礼,随后从随身带着的药箱里拿出个青玉瓷瓶。
秦璇招了招手,身旁的珍玉把东西呈给了她。
她把玩着瓷瓶,打开塞子凑过去嗅了嗅,闻到一股类似苦苣的味道。
“这便是你那能显示毒药痕迹的药粉?”
府医心里直慌,感觉后脖子凉嗖嗖。
他偷偷看了眼二公子,见对方面色如常,便故作高深点头。
鬼知道二公子和苓娘子为何要杜撰出个不存在的药,把他架在火上烤。
秦璇“啧”了声,又道:“可带了毒药来?”
府医早有准备,拿出另一个瓷瓶,双手呈上:“回郡主,这是砒霜。”
秦璇身旁的珍玉接过,把砒霜倒在手心一撮,又去一旁准备好的铜盆里净手,怕洗不干净,换了四盆水,还用了胰子。
做完这些,秦璇把青玉瓷瓶里的药粉倒在了珍玉掌心。
在座的贵女公子们都一眨不眨望着,只消几息,药粉便成了黑色。
周遭先是一静,随即喧闹起来。
“真有如此神药!”
“这府医好生厉害。”
“……”
谢珩掀起狭长的凤眼,看到林华仪脸色微僵,漆黑深邃的眸低划过嘲意。
他靠在椅背上,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挲着扳指,神色难辨。
秦璇此时已经对药粉信了九分,她招手让跪在地上的琳琅上前,把药粉撒了上去。
等了整整半刻,药粉也不见变化。
琳琅强撑着的身子一软,圆润的脸颊顷刻沾满泪水,她哽咽道:“郡主,奴婢是不是没事了?”
秦璇拍了拍琳琅的手背以示安抚,紧皱的眉心松了许多。
“委屈你了。”
一旁的珍玉也松了口气,扶着琳琅站到了秦璇身后。
秦璇站起身,凌厉的目光扫过屋内其他人,娇艳的芙蓉面沉着,上扬的桃花眼内一片冰冷。
“本郡主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连我都敢算计。”
说着就要让人去挨个撒药。
谢珩敛下眼底的情绪,忽而对远福吩咐。
“去把苓娘唤来。”
远福躬身应了,快步去隔着一道窄门的内室唤人。
珍玉拿着药粉挨个撒了,撒一个等一会,很快便验完第一排的侍女。
……
谢苓换完衣裳,给伤口换了药,盖着毯子靠在姜黄色的引枕上歇息。
她羊脂玉般的娇颜被热气熏染上一层绯色,只是唇色依旧苍白,带着病气。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落在窗外缠雪梅枝上,微微出神,玉白的指尖捏着汤勺,慢悠悠搅动着黑乎乎的汤药。
汤勺碰撞到碗壁上时不时发出轻响,紫竹的心跟着起起落落,莫名有些慌。
她半跪在脚踏上,头也不敢抬,捧着着个暖炉放在谢苓腿边,烘烤着对方的膝盖和各处关节。
明明看起来是个柔软温和的主儿,可那周身的气场,竟比府中其他小姐都要强。
紫竹有些害怕,这件事从头到尾苓娘子都未避着她,她清楚的知晓对方是在针对某个贵女,并且连带公子也算计了进去。
她擅作主张把事儿都报备给主子,实属无奈。她就是个奴才,不报,主子不会饶了她,报了,苓娘子或许会秋后算账。
怎么做似乎都会脱层皮。
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谢苓的目光轻轻落在紫竹乌黑的发顶,又转而落在汤药里,唇角勾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半晌,暖炉里的炭燃了大半,她僵冷的身子慢慢温软了下来,麻木的小腿和足踝也恢复了知觉,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她坐直身子,将温了的汤药一饮而尽,端起一旁的茶水漱口,吐到紫竹端着的铜盂里。
正拿帕子沾了唇上的水渍,就听到远福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她抱着紫竹准备好的手炉,掸了掸衣摆,将手搭在紫竹的手背上款款起身。
谢珩叫她,想必是暗示自己放过林华仪。
她柔柔轻笑,转头对紫竹道:“你说,堂兄可会真心实意爱人?”
紫竹被问懵了,她小心翼翼答道:“主子的事奴婢也不知道。”
谢苓却不说话了。
……
谢苓到时,谢珩正端坐在椅上,狭长的凤眸如古井毫无波澜,幽深冰冷。
她虚弱地轻倚在紫竹身侧,抿唇露出浅笑。
“堂兄。”
“嗯。”谢珩目光落在她染了绯色的玉颜上,划过虚弱苍白的唇瓣,定格在缠着一圈白布的细颈上。
面对她病若西子的单薄身姿,谢珩凤眸微眯,周身气息又冷了几分。
正堂比内室要热,小小的芳菲殿几乎被人填满,她站在三排侍女后边,透过人群迎上了谢珩的目光。
她扶着紫竹的指尖微蜷,雪齿咬着唇瓣,轻轻低头,鬓边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含了哂意的乌眸。
谢珩盯着她的弱柳扶风,看似柔弱可欺的身姿,薄唇微抿。
他一直知道她不笨,甚至称得上聪慧机敏,也一直知晓对方私下的小动作,觉得不过是女眷间的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可他今日方才发觉,或许是自己太过自负。
谢珩长睫微垂,忽而轻笑。
他忽然想知道,谢苓这张娇柔胆怯的芙蓉面下,究竟是何面目。
“坐下吧。”
他淡声开口,示意远福搬了张椅子放在自己旁边。
谢苓屈膝一礼,乖顺地坐在谢珩身旁。
秦璇正好在谢苓旁边,她凑到跟前,关心道:“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子撑不住了?”
谢苓礼貌道谢,轻声细语回道:“谢郡主关心,苓娘还好,可以坚持。”
秦璇点了点头,命珍玉继续验人。
谢苓正看着,余光忽瞥见林华仪身后的侍女面如金纸,神色游移。而林华仪竟然浑然不觉,痴缠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谢珩身上。
谢苓心底冷笑,心说好一个痴情种。
等珍玉验完第二排,她忽然望着秦璇和谢珩开口。
“堂兄,郡主,苓娘觉得应当把屋内其他侍女都验一遍,不单单是这三排。”
话音刚落,秦璇正要说好,正堂内忽而传来“哐当”一声。
闻声而望,便看见林华仪身后的侍女半蹲下捡起落在地上的手炉。
林华仪见众人看过来,抱歉一笑,低声谴责身后的曲荷。
“怎得连个手炉也接不住?”
曲荷抱着凉透的手炉跪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色难看得厉害。
“奴婢知错。”
林华仪缓了神色,扬起和善的笑,亲自扶着曲荷的手腕,保养得宜的长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抠进对方肉里。
曲荷吃痛,却不敢出声,赶忙站起来。
“不想你爹妈死,就稳重点。”
擦肩而起时,她听得自家小姐的声音轻如微风,忽而消失不见。
曲荷用袖子遮住被抠破的手腕,心底一片冰冷,面上浮现出浓的死意。
凭什么?就凭她是家生子,爹娘姊妹都在林华仪手上,就得日日受她虐打辱骂?将苦水咽在肚里?
未做林华仪奴婢前,她也是天真烂漫的女娘。
跟了她以后,为了让父母活命,自己做尽了恶事,日日心惊胆战,梦里都是那些人来报仇锁命。
林华仪并未发现曲荷的异常,心想着回去后要好好收拾这个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贱婢。
谢苓一直观察着她,自然是看到了曲荷的神色。
她略一琢磨,明白了几分。
之前她还在想上次被杖杀的侍女袭兰,为何心甘情愿替林华仪担罪。原以为是林华仪有几分良心,对身边侍女极好,可今日一见她对曲荷的态度,显然不是个温和慈善的主儿。
对侍女严苛,却还能得到对方维护,那只能是手中有这些侍女的把柄。
比自己命还重要的,除了亲人,她想不到别的。
…
很快,三排人都验完,轮到了屋内其他侍女。
珍玉从最末端,身份最低的贵女公子的侍女开始
验起,不一会,就过了一半。
谢珩微垂着眼,玉白的指节在桌面轻叩了下,忽而道:“若是主动承认,我留你个全尸,若是叫我查到……”
剩下的话谢珩并未说完,但在座的人都懂他的意思。
谢苓比旁人想得更深些,认为这话明面上听起来最正常不过,只是在威胁恐吓。
可她却知道,对方是在警告林华仪身后的侍女曲荷——最好乖乖主动出来替林华仪担罪,不然死无全尸。
谢苓端起茶杯,掩唇抿了口,遮住了唇边的讽意。
好一对心狠手辣的青梅竹马。
谢苓却并不阻止,因为她了解林华仪。
梦里的林华仪十分自信,哪怕计谋漏洞百出,也从不收手低头。
或许这是谢珩处处维护,给她带来的嚣张底气。
果不其然,林华仪像是没听懂,四平八稳坐在那,并不怕曲荷真出来承认。
曲荷低着头,发丝被冷汗黏在侧脸,抱着手炉的手指越来越紧,把铜炉上的细丝压弯了一块都毫无察觉。
谢苓恰时添了把火。
“忘记说了,我方才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去城中药铺中查账,颜生花和回春散这两种药,源自西域,可不多见。”
谢苓的目光掠过婉约柔和的林华仪,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叫场中所有人都听清。
谢珩抬眸瞥向谢苓温软的笑眼,四目相对,他分明看到对方笑意不达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冷色。
他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对方柔软的手臂缠着他,雾蒙蒙的水眸里满是依赖和渴求。
而今日这样的神色,他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