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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事竟然惊动了闭关的山主。

照理来说,第一魔尊被四位仙人封印与深渊,永生永世不得逃出,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人会相信。但归雪间和于怀鹤两人在书院先生中的地位非同寻常,知道他们不会夸大其词,故意引起恐慌,而魔界之异动,第三魔尊之泥人,对这些前因也有所耳闻,所以当机立断,作出处理。

昨夜得知消息后,几位峰主一番商议,直接禀告了闭关中的绿蘅山主,又将消息发往魔界边缘的各大门派,叮嘱他们这段时间要万般小心,警惕魔界方向的异动。

归雪间看了一圈,没找到花先生。

这样重要的事,花先生不在,着实奇怪。

归雪间的视线一顿,落在绿蘅山主左手边的桌案上。

那里摆放了一个玉器,是随身阵法,有花先生的印迹,可以向另一端传递声响。估计花先生正忙于检修阵法,没空前来,只得以这样的方法旁听。

绿蘅山主开口道:“有可靠消息称第一魔尊已经逃出深渊,重返魔界了。”

举座皆惊。

他继续道:“我昨日闭关途中,骤闻此事,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现在召集诸位前来,正是为了应对此事。”

话音刚落,有人忍不住质疑道:“真的吗?可我听说四位仙人将其封印,那魔头不是永生永世不得再逃出来祸患人间吗!”

绿蘅山主循着声音朝那人望了过去,并没有嫌弃他多嘴插话,目光炯炯:“一切事物,但凡活着,什么都有可能。”

听到这句话时,归雪间一怔。

他活着,第一魔尊失去了最好的容器,甚至连整个世界的命运都为之改变。

按照前世的轨迹,第一魔尊的复生无人知晓,他会再隐姓埋名数十年,积蓄实力,一朝爆发,在修仙界毫无准备的状况下入侵,造成极大破坏,生灵涂炭。

而现在,第一魔尊甫一逃脱,修仙界就有所准备了。庸城,人丹尽数被毁,魔族失去了大规模进入人间的办法,第一魔尊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提升实力。

归雪间觉得这样的改变应该是好的,至少不坏。

但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归雪间想了很多,他希望自己能做更多的事,好像是为了弥补从前的过失。其实不是。自始至终,归雪间一直是纯粹的受害者,他是死在第一魔尊手中的第一个人,是被献上的祭品。

他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不想再看到无辜的人丧命了。

很轻的,于怀鹤的大拇指在归雪间的皮肤上划过,是安抚的意思。

归雪间的心也因此静下来,获得了某种安宁。

被众人簇拥着的绿蘅山主长叹一口气:“诸位或许以为老夫是小题大做,为了远在天边的祸事如此紧张。盖因我年过七百,初入仙途时,见识过从前魔族屠戮过的地方是何等惨状,土地中掩埋着尸骨和干涸的鲜血,怨念三百年都未消散。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修仙界也因此元气大伤,多少绵延数千年的门派就此消失。”

他顿了顿,眼神中有无法掩饰的的痛惜:“如此又过了两百年,修仙界将各地残存的魔气祛除干净,才算是恢复了欣欣向荣的景象。至今又过了五百年,到你们这一辈,没有目睹当年之惨状,以为魔族来到人间,只能躲躲藏藏,弱小不堪,并不将他们的危险放在心上。”

“我特意出关,正是为了此事,不能置之不理。不除第一魔尊,老夫誓不成仙,宁可老死在紫微书院中。”

此话一出,明镜堂内鸦雀无声,方才意识到绿蘅山主的决心。

此事宛如夏日突如其来的暴雨,代表第一魔尊的阴云沉甸甸的压在所有人的上空。

别风愁是个妖,不太通达人情世故,没等绿蘅山主吩咐,便拨开人群,走到明镜堂中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别风愁神情严肃:“动身赶往书院之前,我娘告诉我,如果有要紧的事——她快死了,或者魔族那边有异动,她会引动心头血,我和她血脉相连,立刻就会知道万里之外的领地出事了。”

此处距离魔界远去万里,即便用最快、最不计代价的法子,将消息传递过去也没那么容易,有这样的法子能够立刻确定魔界边缘没出问题是一桩好事。

别风愁继续道:“从昨晚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一丝感应。”

他一头白毛,身份一看便知,听他这么说,在场之人多少放了些心。

绿蘅山主闻言抚掌道:“好!书院上下齐心,修仙界勠力同心,一个千年前的手下败将何足畏惧!”

归雪间默默地听着,发现这位绿蘅山主看起来是个不问世事的修士,实则十分通晓人心。

他一开口,先用千年前的惨剧震慑众人,让人不得不重视,却不能真叫人怕了,未战先怯,现在的话语又充满信心。

归雪间觉得也是,第一魔尊不是不可战胜的,身旁的龙傲天不就斩下了他的头颅?

归雪间偏过头,想要看向于怀鹤,身体却忽然猛地一颤。

他的眉头紧蹙,像是呼吸不上来,必须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才不至于窒息。

……有什么要来了。

那是一种感觉,一种预兆,一种曾经有过的经历。

归雪间眼前一片模糊,他几近呕吐,弓着背,有些迷茫地抬起眼,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

明镜堂中的人太多,归雪间的身形被众人隐没,没有人发现不对。

于怀鹤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抬手托起归雪间的腰,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另一个声音自人群中传来。

是花先生,他的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我感应到了魔气。在峦锦城的边缘,魔族来了,数不胜数,即将抵达城中。”

在场众人皆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一人质疑道,“这里离魔界有数万里,来的又是这么多魔族,怎么之前没听到一点消息。”

“会不会是花先生的阵法出错了……”

“魔族的能力千变万化,无比诡谲,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瞬间,明镜堂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冷汗自归雪间的脸侧滚落,他的皮肤苍白,毫无血色,也听到了花先生的话。

他忽然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了。

前世,他被困在第一魔尊的身边时,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事。

成千上万的魔族倾巢而出,代表着生灵的死伤无数。这样的感知在归雪间的魂魄上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化作本能。

才醒来时,他无时无刻不听到哀嚎声,睡着后会陷入噩梦,何况是又一次直面这样的场景。

身体先理智一步产生了反应,他陷入了本能的恐慌中。

知道缘由后,归雪间反而冷静下来,可以控制自己了。他很擅长战胜自己害怕的东西,再畏惧的事物,出现在他的面前,也不能阻止他的行动。只是醒来后,于怀鹤太了解他,太珍惜他,保护太多,将所有可能会伤害到归雪间的东西都提前排除在外。

但这不代表归雪间不能做到了。

于怀鹤托起归雪间的脸,他想要看清归雪间的神情,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怀里的这个人的皮肤上沾着汗,摸起来是冰的,于怀鹤的眉头皱得更紧。

归雪间回过神,拽着于怀鹤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在于怀鹤的话里,归雪间几乎立刻就猜测出如此多的魔族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第一魔尊被困了一千年,甫一出世,对血肉渴望到了极致。就像前世的白家被屠戮殆尽,既是以这样的方式永久保守了秘密,也成了第一魔尊复生后的第一顿饱餐。

这一次,第一魔尊是在魔界降临,周围并无人族。

世间的修士虽多,大多分布在深山老林,一门一派多则上千人,少则几十数百人,与第一魔尊的食欲相比无异于杯水车薪。

仙城中的修士是多,但城墙防御严密,住在城中的修士修为都不会太低,能够共同抵挡魔族入侵。

第一魔尊想做的是速战速决。

紫微书院是个例外。因每年招收学生,书院声名远扬,前来此处的凡人不计其数。有些是为了求仙,更多的人跋山涉水而来,只为了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峦锦城本是一个小城,由书院代领城主之职,先生们没有将前往此处的凡人赶走,反而三番五次修缮城池,使之能容纳得下更多人。修缮的次数太多,城中太多凡人,又有紫微书院的驻扎,没有别的仙城胆敢来犯,种种原因的累加之下,峦锦城没有设下坚固的城防。

而书院中聚集了大量年轻修士,其中超过半数修为都不高,平日里看起来为数不少的先生,面对这么多魔族也是杯水车薪。

至于城中的普通人,对一般魔族而言,凡人的血肉之躯也是再好不过的补品。

归雪间死死咬住了唇,无法想象平日里一同上课的同窗们化作血水的样子。

有人打破这寂静,绿蘅山主道:“秉秋的话,绝不会有假。”

郇洲位于九洲中央,与魔界距离遥远,方才还远在天边的魔族之祸转眼就近在咫尺,书院中的每个人都有性命之忧了。

一个人迟疑道:“要不先打开护山大阵,紫微书院上下一齐注入灵力,向周围发射求救讯号,等待道友们来此救援。”

魔族即将进入峦锦城,这应当目前最可行的法子。

绿蘅仙人却道:“不可。”

他扫视众人,高声道:“我等身为师长,须得保护弱小的学子;身为仙长,汲取天地灵力,又有降妖伏魔,保护苍生之责。若只打开护山大阵,书院或许可保,峦锦城内的凡人又该怎么逃过一劫?”

听闻此言,方才提出这个建议的白袍仙人低下了头,似乎有些羞愧。

绿蘅山主的修为极高,他的声音听起来不算很大,实际上却与紫微山脉共鸣。

只听他道:“魔族突然入侵,此乃危急存亡之际。诸位听令,金丹以上,长于斗法的学生出列,聚集于山门外。其余学生,若是有擅长符箓,阵法,炼丹等法门的,务必尽力辅助。修为不足的学生,立刻前往云鼎殿。此次魔族入侵,我等宁死不屈,誓死不降。”

绿蘅山主的话掷地有声,顷刻间传遍整个书院,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低头,面对着阵法:“秉秋,若是我祝你一臂之力,可否将护山大阵的范围延展至峦锦城?”

保护整座城池,绿蘅山主已有想法,所言之事并非空谈。

花先生道:“你有渡劫修为,若是倾尽全力,应当可以。”

他又道:“大阵陡然间扩大,必然会有灵力不足的缺漏之处。我方才算过,大约有十三个关隘,必须派人防守。应该还有别的地方,我来不及再算,只能着人去城池边缘一一探查。”

这么一来,保卫峦锦城也变成了可行之事,但书院中唯一的渡劫期修士,就不得不被困在护山大阵中了。

毕竟闭关已久,绿蘅山主对书院的状态不太了解,由司徒先生布置具体的细节,他对书院中成千上万的学生了若指掌。

众人领命而去,像离弦的箭那样飞快得消失在了天际。

顷刻之间,明镜堂中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归雪间走到司徒先生面前,他说:“护山大阵的缺漏,就交给我吧。”

司徒先生本来也打算将这件事交给归雪间的,但听他请命,还是忍不住担心。

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必须要精通阵法,又得孤身游走在城池边缘,很容易被从缺口中爬进来的魔族袭击。

状况刻不容缓,司徒先生忙于写信,联络周围的修仙之人,头也不抬道:“于怀鹤和你同去,你探查阵法时需要有人保护。”

归雪间说:“照月阁离书院不远,我已经书信一封,传到阁中了。”

司徒先生道:“照月阁的信我还没发……”

归雪间打断了他的话。

司徒先生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学生。

归雪间的肤色很白,淡色的嘴唇上有一个不深的牙印,他才从阴影中挣扎,鬓角还是湿的,像是被吓到了,看起来非常、非常脆弱。

他轻轻说:“我是照月阁的阁主。”

司徒先生一愣,大脑飞速运转,千头万绪一头乱麻,他没再多想,接受了归雪间的建议。

又笑了笑,那张过分古板的脸似乎不适合出现这样的神情,但却是很真挚的,低头写信:“小心点,好好活着,我还等着看你们两个成婚呢。”

两人一同离开这里。

归雪间被于怀鹤抱着,疾驰而去。

他仰头看了眼天,又被日光刺的挡了下眼睛。

天气真好。

很难想象现在是大敌当前,风雨欲来。

归雪间不想这样的天空被染红,他将竭尽全力阻止第一魔尊毁掉这一切。

第145章 不自在天

山门前,数千弟子,数百先生形容肃穆,皆立于此。

阵法缺漏所形成的关隘有十一处,由修为高深的先生带领一众弟子守关。十三位峰主中,除了三位云游在外,一人闭关,剩下的六位出战,还有三人并非避战,而是不擅长斗法,留在书院内总览全局,能发挥更大作用。

书院调度极为严整,在场之人得到吩咐后如离弦的箭,纷纷赶往关隘所在之处,誓将魔族阻挡在外。

魔族一旦进城,峦锦城中的普通人恐遭灭顶之灾。

大多数的人都离开,还有一些人陆陆续续地赶来,都是认为自己有特殊法门,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的。

又一人走来。

文敏正准备问来者有何法门,就见一道清瘦的身影。

是周横。

文敏劝道:“你体弱,不如留在书院中看护学生。”

因为经脉尽断,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周横从不参与,只专心修书。

此时,周横一身蓝衣,看起来久病缠身,闻言道:“金丹以上的弟子尽数而出,我亦有此修为。”

他偏过头,看向山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作为修士,我难道能坐视不理?”

这是不必再劝的意思。

文敏深深叹气:“也是。你的性情一贯刚硬,宁死不折。”

周横赶往一个情况极其危急,缺少人手的关隘。

半刻钟后,他停了下来,眺望远方。

与人族相比,魔族的体型大多奇形怪状,肤色多为漆黑或深红,看不清具体的面容,来者众多,十分拥挤,看起来是黑压压的一片,一齐袭来时仿佛天崩地裂。

峰主赵游和几位先生身先士卒,悬于半空,停在护山大阵的缺口处。

他们身下的石砖被鲜血染红了,其中大多是魔族的,也有少数是属于修士的血。

受伤的学生退于阵后,又有人顶上。

魔族毫无理智,狂性大发,前面的倒下了,或许还没死,后面的魔族直接撕咬同族的血肉,吞吃入腹。

周横抽出自己的剑。

他已多年未曾握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太初观的剑法。

他不想再令太初观蒙羞。

周横自小在白鹭书院中读书,学文章,明白事理,知道何为士子之道。然后所有信念毁于一旦。是太初观的师长重塑他的人生,接起他被折断的骨头,让他又能在人世间行走。

无论哪一段经历,周横都没有片刻忘却,他只是不再提起。

这是一把好剑,由太初观炼制,多年未见天光,也没有锈钝。

周横提剑而起,斩下一个魔族的头颅。

战事越发激烈,魔族源源不断地从远处袭来,不知道具体的数量。

魔族群拥而上,其中一个企图从缝隙中钻进来。他的头很大,有一张血盆大口,牙齿极为锋利,身体却干瘪细小。于是,他选择先将身体挤了进来,头却被拦在了外面。

简直是自寻死路。

一个学生见状,提刀便劈砍而下。

顷刻间,那魔族的头与身体调转方向——魔族的能力似乎总是这么诡谲狡诈,占了半个头颅大小的血盆大口张开,似乎要将学生的半边身体一口吞下。

紧急关头,周横伸手将学生往自己身边拉,他奋不顾身,手臂横在学生面前,来不及再往后退了。

周横神情未变,他思考能否在手臂彻底断裂前将剑刃插入这魔族的口中。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约而至。

那大头魔族面露狂喜,准备饱餐一顿,他保留着这样的神情,整个头颅被砍了下来。

周横松开手,将学生拽至身后,仰起头,看了过去。

来人沉声道:“师叔,你怎么还是这样,为了小辈不顾自己的安危。”

周横一愣,似乎是怀疑自己看到的东西:“你……你都这么大了。”

面前站着的是太初观这一辈的大师兄江飞止。

江飞止一入门,师父就闭关去了。太初观的大多长老忙着降妖伏魔,没空带小孩,周横是状元郎,擅长诗书,又懂得礼节,年方八岁的江飞止就被塞到他的膝下,由他教养了。

直至四年后,周横为了报俗世之大仇,叛出太初观,两人才分开。

也可以说,江飞止是由周横带大的。

时隔多年,江飞止再也没有幼童的模样,他现在是同辈中说一不二的大师兄了。

他说:“听闻紫微书院有难,我们师兄弟在此游历,立即赶来支援。”

周横的手臂抖了抖,他经脉尽断,不能握剑太久,闻言一怔,竟不知该说什么。

江飞止望着他,低声道:“降妖除魔,是太初观的祖训。我等前来助战义不容辞。但,我也有私心。师叔,在这危险的境地中,我最想和您并肩作战。”

一旁的师弟忙里偷闲,凑过来丢下一句,又飞快前去与魔族厮杀:“师叔,你好厉害,我还从未见过大师兄这样呢!”

周横笑了笑,生死之际,什么风评,什么名望,好像都不想再计较了,唯愿所有在意的人都能活下来。

江飞止纵身跃至最前方,举剑道:“剑阵,起!”

*

一个半的时辰里,归雪间补上了四处护山大阵的缺漏。

护山大阵围住的是紫微书院,强行使其将整个峦锦城都纳入庇护范围内,必然会出现问题。

十一处大关隘是裂缝大到无法弥合,只能由人看守。而如果没有阵法大师的亲自查探,很难察觉到更多的细小裂缝。

这些还有修缮的余地。

修补第三处时,有魔族也发现了这道缝隙,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归雪间专心致志地修缮阵法,于怀鹤杀死了上百个涌入其中的魔族。

现在是第四个。

归雪间有大乘期的修为,五感极为敏锐。周围很安静,他能听到远处的声音,嗅到随风飘来的浓重血腥味。

这是他最厌恶的东西。

越到这样的时刻,归雪间的精神越集中,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更何况现下于怀鹤不在归雪间的身边。

他们路过一处关隘时,那里已经摇摇欲坠,要被魔族攻破了。

于怀鹤留了下来,先助他们一臂之力

直至修补好第四处,归雪间松了口气,准备继续向前探查。

希望不会有魔族先他们一步发现裂缝。

向前赶了几里路,归雪间忽然被人抱住。

冷的气息环绕着他。

归雪间身体一软,将脸埋在于怀鹤的胸膛中,外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再对他产生影响了。

于怀鹤道:“局面暂时稳住了。”

“暂时”,的确如此。

目前的状况还行,盖因魔族的修为大多没那么高,也无指挥,全靠堆积数量,而书院的全体师生灵力充沛,是状态最好的时候。

但归雪间知道,如果魔族保持现在的趋势,这么下去境况只会越来越坏。

魔族的传送阵离峦锦城太近,而能赶来支援的修士很遥远,那些魔族被操控心志,对死亡毫不畏惧。

他们踩着同族的尸体前进,而书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血肉之躯。

归雪间这么想着,分出神念,继续巡视着阵法边缘。

又一处缺口。

归雪间拽了下于怀鹤的袖子。

即将落地时,归雪间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瞳孔骤缩,心脏有一瞬的停顿。

和过去的每一次都不同,这次不是精神上的战栗和恐惧,而是来自魂魄与身体之间的吸引。

——作为一个容器的本能。

这具身体差一点就要属于第一魔尊了。

归雪间抵抗着这种本能。

他的手死死攀着于怀鹤的肩膀,大乘期的修为之下,几乎立刻就将布料撕碎了,指尖陷入于怀鹤的身体时,微凉的体温又让他猝然清醒过来。

他不会伤害于怀鹤。这也是本能。

于怀鹤抱得更紧了,他问:“怎么了?”

归雪间闭上眼,低声说:“他快来了。”

空气有轻微的震动,这是只有归雪间能感应到的痕迹。

和真正的身体相比,此刻的第一魔尊是那么弱小,他等待时机,用魔族的性命和鲜血开辟一条路,不会作为先锋率先出现。

或许他认为时机已到,他要来收割成果了。

于怀鹤安静地等待归雪间没说完的话。

归雪间的指尖微微用力,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作出决定。

他说:“我想用不自在天困住他。”

“不自在天”是当初封印住第一魔尊的法诀,创造出有别于现世的另一个世界,规则是永远困住第一魔尊。

这也是西月仙人唯一使用过的四字法诀。法诀中字数的增多,难度并非是倍数增长那么简单。如果用简略的计算方式来形容,一个字的难度是一,两个字的难度是五十,四个字的难度至少数以千计。

归雪间有再高的天赋,也只有大乘期的修为,不可能用不自在天再次封印第一魔尊。

于怀鹤几乎立刻就明白归雪间想做什么了。

“不自在天”从创造出来开始,就是特定的,施加于第一魔尊的法诀。第一魔尊的存在即是锚点。

作为施展法诀的人,归雪间可以待在不自在天里。又因为命契,于怀鹤也能同在。

将第一魔尊困在不自在天里,他就无法令别的魔族前来保护自己。杀了第一魔尊,一切就都结束了。

不用再思考要用多少牺牲换来全城的平安,不会考虑会有多少同窗师长会为此流血了。

但是……他们真的能杀得了第一魔尊吗?

归雪间见过太多渡劫期的修士成为第一魔尊的盘中餐了,

只有于怀鹤打败了他。

但此时的于怀鹤只有二十岁,甚至还未完成《千秋岁》,修为也没达到渡劫。

于怀鹤半垂着眼眼眸,他好像知道归雪间在犹豫什么,害怕什么,他了解归雪间的所有想法。

他说:“第一魔尊以紫犀为容器,且重返人世的时间很短。这是他的第一次进食,代表他的修为和当时的紫犀没太大差别。”

这个人的语气游刃有余,令人信服,就像过去每一次,他锋芒毕露,未尝败绩:“我们见过紫犀一次。”

在魔界时,紫犀即将赶来,两人从传送阵离开,归雪间也记起来了。

于怀鹤低下头,和归雪间对视着,淡淡道:“可以杀了他。”

得到对方的肯定,不知为何,归雪间的眼眶莫名一酸。

两人靠得很近,归雪间温热的呼吸扑在于怀鹤的脖颈上,他眨了眨眼,好像有点愧疚:“我好像……又把你拉入危险当中了。”

如果按照前世的走向,于怀鹤会在更厉害,无人能敌的修为下对战第一魔尊。

于怀鹤说:“你希望结束这一切。我也是。”

“我真的,”于怀鹤顿了一下,凝视着日光下的归雪间,他的眼眸漆黑,里面好像有很多东西,但最多的是保护,“太烦有东西盯着你了。”

归雪间笑了。

因为于怀鹤这句话中的情绪过于强烈,和平时根本不一样。

好像真的很烦。

于怀鹤勾起唇,很轻地吻了一下归雪间的额头。

归雪间从这个吻中得到了力量,是不同于灵力的东西。

因为于怀鹤在自己身边,他不再畏惧,也不会再害怕了。

好一会儿,直到那种感觉逐渐强烈,归雪间确信第一魔尊已经来到峦锦城,在不确定的某处。

但是没关系。

归雪间感受着灵府中的灵力,他让暴雪落下,认真说出那四个字:“不自在天。”

*

书院内,纵横峰,其上遍布阵法。

花先生的拂尘立于峰顶正中央,尘尾倒垂,丝线拉长,穿梭于各个阵法当中,一刻不停地调动阵法,看起来眼花缭乱。

寻常人连其中之一都无法理解,也只有花先生能同时准确无误地处理这么多阵法了。

即使如此,维持如此繁多复杂的阵法,也使花先生的嘴唇青白,神念透支了。

还有一些相对简单的事务对花先生而言是浪费时间,就交由别人处理。

是以纵横峰顶还有数十人,观测各个阵法是否稳定,以及梵行诸天阵中的动向。

花秉秋是个阵法大师,一个阵法大师,最喜欢就是奇思妙想,能人所不能。所以他曾将梵行诸天阵的灵石洒满峦锦城,测试这个阵法能够延展的最大范围。没有修士提供灵力,这些埋下去的灵石想要奏效,观察周围的景象,只能听天由命。

事态紧急,总要试一试,万一看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救下的可是人命。

半空中,三块巨大的玉幕同时展开,不停地切换石头。差不多有一半都是黑的,剩下的一半倒是能映出灵石外的景象,但大多模糊不清,须得费力辨认。

在此之前,观测的三十二块灵石皆是风平浪静。

玉幕一闪,切换到下一个画面,这次是有人的。

画面有些模糊,众人仔细分辨着。

片刻后,已经有人认出是归雪间和于怀鹤了。

他们应当在修补阵法裂缝,此时却停在了某处。

怎么了?

在场之人皆疑惑不解时,一人震惊道:“这不是阁主吗!”

照月阁提前收到阁主归雪间的消息,除了在外游历的几人,尽数而来。来此之前,已做好死战的准备,至于照月阁的传承,只能托付给在外的几个了。

纵横峰的这人正式照月阁的弟子,她才入门没多久,修为不大高,正好颇为擅长阵法,就被拎到了这里,供缺少人手的花先生支使。

归雪间何时成了什么阁主,但这样的时刻,没有人有时间质疑,都紧紧盯着那个照月阁的弟子。

这人好像知道归雪间要做什么。

她皱着眉,分辨着归雪间的口型,不由也复读了一遍:“……不自在天。”

竟然是不自在天。

花先生在听到归雪间的名字时已经靠近,此刻扭头问道:“这是什么?”

她对西月仙人非常崇敬,自然也知晓这桩惊天动地的壮举。

那弟子解释道:“世上本无不自在天,是西月仙人创造出了这句法诀,联合四位仙人封印住了第一魔尊。”

一人大喜过望:“既然是这么厉害的法诀,归雪间是要能将第一魔尊再次封印了吗?”

她听了这话,又喃喃自语:“以阁主一人之力,大乘期的修为,不可能将第一魔尊重新封印在不自在天里的。”

下一刻,她瞪大了眼,似乎明白了:“阁主是想把第一魔尊困在不自在天里,他要杀了第一魔尊……”

和身旁的那个白衣剑修一起。

这怎么可能!第一魔尊千年前在修仙界的恶行世人皆知,他一人可敌千万修士,甚至需要合四位仙人之力才能将其封印。

看着玉幕的数十人悚然一惊。

花先生尘尾的丝线拉长,传音的阵法出现在了手边。他已经准备调集人手,前去支援归雪间,一并斩杀第一魔尊了。

那弟子强打精神,还记得自己该做的事,无力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自在天里只能容纳第一魔尊以及法诀的施展者。那白衣剑修是阁主的道侣,两人之间应该订下了特殊的契约,才没有被排斥。外人肯定是进不去的。”

那他们是疯了吗?所有人心目中都是这个想法。

归雪间和于怀鹤,他们打算仅凭一己之力就杀死第一魔尊吗?

良久的沉默后,一个人艰难地问:“那我们能做的……只有这样看着?”

“只能等着。等待结果。”

纵横峰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花先生都不再开口了。

玉幕中,归雪间忽然偏过头,看向某个方向。

下一瞬,狂风大作,有什么东西降临此处。

归雪间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很容易被撕碎的蝴蝶翅膀。

但他没那么脆弱。他是能淹没一切,抹除所有痕迹的雪。

他要杀了第一魔尊。

第146章 最后一箭

下一瞬,一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半空中。

他本不该在这里,是被法诀的力量强行拖拽至此。

准确来说,这里不是一个新的世界,以归雪间一人的修为,无法做到这样的事,这里是与现实世界隔开的一个空间。

归雪间偏过脸,朝那人看去。

他悬停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望着地面上的于怀鹤和归雪间。

修为越高的魔族,和人的模样越相似,紫犀的长相看起来和普通人族别无二致,眉眼间甚至颇有几分邪性的俊美。

但是,此时此刻,紫犀换掉了千年如一日的紫色衣衫。归雪间知道,这代表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是第一魔尊。

第一魔尊扬了下眉,看了一眼四周。

他被困在不自在天里上千年,日日空对着这个法诀,成天钻研如何逃出去,对不自在天极为了解,几乎下一刻就判断出这是怎么回事了。

第一魔尊道:“一个低劣的、不完整的不自在天,你就想用这种东西困住我吗?”

又盯着归雪间,眼中有嗜血的光芒:“归雪间,你未免太过胆大,太过可笑了。”

“我没打算困住你,让你还有下一次复生的机会。”归雪间的嗓音很轻,却无比坚定,“我是要杀了你。”

第一魔尊笑了:“你是在以卵击石吗?就凭你们两个。正好,本尊也有帐要和你算——我最好的一个容器。”

话音未落,于怀鹤拔剑而出,一跃而上的姿态像是飞鸟,衣袂翩跹,剑光骤起。

第一魔尊冷笑着抬起手。魔气自他的身体中不断涌出,在掌心中积蓄着。

涌入的魔气再多,那枚凝聚而成的球也没有变大,只是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暗,最后近乎一个空洞,像是原来的空间被魔气取而代之。

这应当是第二魔尊紫犀的能力。

他将魔气凝炼到极致,配合雀水,将魔气射出,最大程度地利用这个能力,一箭之下,没有人能生还。

但是现在使用这个能力的是第一魔尊,而雀水也在归雪间手中。

电光石火间,魔气凝成的球向归雪间的方向袭来。

杀了归雪间是最佳选择。

这颗球有手掌大小,所过之处,沾染到的树枝都因浓度过高的魔气而枯萎湮灭。

一声巨响,球撞击到了某物,迅速爆炸。一瞬间,魔气蔓延开来,天昏地暗。

归雪间的身影自魔气中穿出,他毫发无损,长发在狂风中纷飞,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很尖的下巴。

断红携万钧之势而来,剑气破开迷瘴,拨云见日。

第一魔尊的速度极快,避开于怀鹤的剑锋,转瞬间来到归雪间的面前,他掏出一个短刃,径直捅入归雪间的心脏。

归雪间的身法精妙,向右稍加偏移,就使刀刃落了空。

一人一魔近在咫尺,距离太近了,危机并未解除。

归雪间没有慌乱,他的身体呈反弓状,后颈至脊背向后弯曲,绷的很紧,蓄力,羽翼自身后弹出,展开,刹那间移到了于怀鹤的身后。

这样战斗的间隙中,两人短暂贴了一下手指,又迅速分开了。

第一魔尊和他们遥遥对望,可以看得出来,神情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轻松。

在此之前,他一定在紫犀那样听闻过归雪间和于怀鹤的事。

他们和紫犀唯一一次正面接触在魔界,紫犀最后一次听闻他们的消息估计是知晓白家的下场。

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两人能成长到现在这样可怕的程度,无论是归雪间还是于怀鹤。

第一魔尊和两人遥遥对望。

维持“不自在天”已经占据了归雪间的全部心力,他无法再施展别的法诀了。

但是,托第一魔尊的福,归雪间不仅能用修仙之人的法门,对魔族的能力也有独特的使用方式。

他现在是大乘期修为,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树枝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向上生长,追逐着第一魔尊,铺天盖地而来,宛如一个囚笼,将第一魔尊困入其中。

枝条炸裂开来,漫天的绿叶落下。

随之而来的断红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躲掉的。

第一魔尊的左臂受伤,深可见骨。

他望着于怀鹤身后的归雪间,语调厌恶,掺杂着无法掩饰的贪婪:“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天赋。真是可惜,这具身体差点就是我的了。”

如果是前世,或者是才重生回来时,归雪间亲耳听到第一魔尊说出这样的话,可以会心神动摇。

因为他真的有过这样恶心的经历。

现在不同了。

归雪间低垂着眉眼,眼眸中是纯粹的冷静。这些已经无法再让他有波澜,或者感到痛苦了,是没有意义的事。

在于怀鹤的爱,喜欢和保护中,在对这个世界的探索中,在真正的成长后,归雪间从身体到心灵都得以重生。

一切都从于怀鹤开始,归雪间的一切都和于怀鹤有关。

他能做的就是结束这一切,而不是再陷入像过去那样的挣扎了。

归雪间没有说话,双翼上的羽毛飘落,化作锋利的刀刃。

于怀鹤再次抬手,举起剑,灌入灵力。

他的剑势不可挡,剑是利器——极致的剑意不是顺应天地规则,而是将其改变。

天地变幻,一片如云如雾的景象,冷的灵力充斥着整个不自在天。

他的剑直指第一魔尊而去。

*

纵横峰顶,一派安静,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玉幕不够清晰,也无法采集到声音,他们只能看到模糊的画面,眼睛都不敢眨,怕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在场之人多是紫微书院的学生,此时此刻才对于怀鹤的剑法有多厉害有了真正的概念。

他们之前也听说过归雪间的事迹,但同是书院的学生,再厉害似乎也不会超过想象。何况修习武器时,于怀鹤也会和别人对练,他学的很快,但从未使人受伤,没有任何一人觉得他是敷衍了事,好像是真的尽力了。直至现在,他们才知道,于怀鹤对灵力收放自如到了何种地步,根本不会让人察觉到他真正的修为。

同为紫微书院的学生,人与人之间竟有天壤之别。于怀鹤只是无意展露真正的自我,对名利没什么渴求。

归雪间看起来那般柔弱,风一吹都能倒,没料到竟也这般厉害,精通阵法,能施展千年前的仙人法诀,比之于怀鹤也不遑多让。

照月阁的那个弟子也十分惊讶,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法诀,可供操控的树木,生长的羽翼。

记忆中,法诀中并无和这二者相关的字。

但……阁主是不同的,是千年以来第二个将《四十一字真言法诀》修到这样程度的人。她想,法诀深奥无比,变幻莫测,蕴含天地规则,应当是她见识浅薄,还未理解。

“”这两个人,真的只有大乘期的修为吗?

“不是,应该问他们真的是有二十岁吗?”

“修正一下,归雪间还不到二十。”这人是棋社成员,比起别人,对归雪间多几分亲近。

“这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太可怕了。”

归雪间和于怀鹤的修为高到这种程度,同是学生,他们已经没有嫉妒、羡慕这类想法了,剩下的唯有崇敬。

另一边,绿蘅仙人独自支撑护山大阵,从和花秉秋之间连接的阵法知晓了这件事。

如若不是不自在天排斥外人,他也会赶往那里,助两个后辈一臂之力。

又觉得两个学生有大勇,有大修为,未来实在不可估量。

兵刃相接,一切悄无声息地展示在玉幕之上。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古籍上记载的第一魔尊是不可战胜的,四位仙人也只能将其封印,现在似乎也有了战胜的希望。

*

几十招过后,第一魔尊隐隐落入下风,被逼到一个角落。

忽然间,他扯着嘴角笑了:“归雪间,你真应该感谢你的先祖。”

“人和魔真是不公平。天道是如此的偏爱人族这种脆弱的东西。人可以成仙,魔族却只能龟缩在荒芜的魔界里,饱受烈火和饥饿的这么。如果你的先祖没有选择成为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修为、朋友、道侣,都会化作泡影。”

归雪间微微皱眉。

第一魔尊表现得好像很义正词严:“我现在做的,只是在为我们魔族讨回自己应得的东西。”

很长一段时间里,归雪间都在思考魔族为什么会处于现在的状况。在所有不同的族群中,人,妖族,妖兽,皆可以通过修行得道成仙。魔族似乎是遭受天道厌弃,天生被食欲掌控,只存在微薄的理智,很难摆脱艰难的处境,无法成仙。

与此同时,魔族的诞生比所有的种族都要晚,魔族的典籍中记载的也不过是一千多年前的旧事,且与第一魔尊的诞生息息相关。

如果魔族食用人的血肉,失去理智,对应的是修士做下恶事,沦为魔修,不能再成仙,同样都是天道的惩罚呢?

如果这真的是惩罚,那为何天道如此吝啬,没有给予魔族一点希望?

与此同时,丹青曾说第一魔尊可以命令所有魔族,西月仙人在第一魔尊的身上感受到了天道的为止规则。

归雪间将这些看起来毫无关联的零碎历史拼凑在一起,得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至于真假,本来无人能够证实。如果有,只能是面前的第一魔尊了。

归雪间对方,将猜测诉之于口:“天道是公平的。千年前,魔族自烈火与岩浆中诞生,是一个新的种族,修行方式不同与人和妖,只是被你独吞了,不是吗?”

此话一出,第一魔尊的眼角一跳,神情难以置信,他似乎难以想象自己的谎言会被人戳穿。

……竟然是真的。

当天道对魔族降下教化,赐予他们修行成仙的本能,第一魔尊将其独占,对于整个魔族而言,他变成了天道一般的存在,魔族也彻底沦为他手中的工具。

为此第一魔尊舍去了姓名,他成了一个代号,一种意志,一个规则。

第一魔尊死死地盯着归雪间:“人在修仙过程中产生的恶念,邪念,千千万万年,这些念头汇聚到了一起,影响现世,就有了魔界。魔族又从魔界中诞生。”

人的恶念本是无形之物,被舍弃掉的东西,又在其中诞生了有形体的东西。

世间万物,奇妙无穷。

第一魔尊神情扭曲:“天道所谓的教化来的太晚了,我已经不能成仙了。”

他哈哈大笑:“又有什么用处?我活着,魔族就是我手中的玩物罢了。人族也同样如此。今日之后,本尊保证此世也如魔界,人和魔再无区别,都是本尊之下的走狗牲畜。”

在此之前,他就不再出击,收敛声势,只是躲避,甚至忽然得知真相也是因为第一魔尊突兀提起归雪间的身世。

归雪间知道他在拖延时间。

以归雪间的修为,四字法诀太难掌控,“不自在天”维持的时间绝不会很长。第一魔尊只需要等法诀消失,调集全部魔族聚集于此,杀死归雪间和于怀鹤即可。

他不在乎有多少牺牲,不在乎那些魔族的性命,只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

归雪间脸色苍白,嘴唇失去血色,在日光下近乎透明。

他能猜得出,于怀鹤也知晓此事。

这样一段时间,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缓和的调息。

归雪间抬起手,雀水在他的掌中凝聚成实质。

第一魔尊一愣,他果然认出了这把弓。

他厉声道:“那是他的弓,你竟敢……”

归雪间半垂着眼眸,不动声色道:“不是你亲手杀了他吗?”

“你怎么一直穿紫色?”

“您说过喜欢紫色。”

“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吧。”

“当然,从过去到现在,永远。”

这些是前世归雪间清醒时曾听到的对话。

紫犀也的确为第一魔尊付出了永远。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有一丝感情。

一个机会,一个瞬间,归雪间想要动摇第一魔尊的心神。

而第一魔尊还是退缩了,他怯懦地不敢面对,连最后的报复也销声匿迹。

他舍弃了所有。

归雪间抬起眼,向另一侧的于怀鹤看去,不需要言语,他们能明白对方。

他轻轻笑了。

殁箭已断,这最后一箭,归雪间以“死”代替。

他射出这一箭,灵力散发着光芒,耀眼得胜过太阳,在天际滑过。

*

纵横峰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巨大的亮光笼罩着整个玉幕,那光芒超过了人眼能接受的极限,太过可怕,像是要将一切摧毁。

在此之前,双方斗法使拉的太远,他们看不清形势,只能捕捉到隐约的身影。

光芒散去。

突然,一颗头颅自天空落下,由远及近朝玉幕的方向滚来。

有人已经不敢再看了。

是一张陌生而惊恐的脸。

是第一魔尊的头颅。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