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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情人蝶

第二天上课,归雪间一如往常地起床,别风愁等在窗前,要陪他一起去。

他看着归雪间:“山上的风大,于怀鹤不在,万一你被吹跑了怎么办?”

归雪间:“?”

很有舍友情,但对自己的误解也很大,他还没轻到那种程度。

还是一起去上学了。

去棋社玩,师姐问:“听说于怀鹤闭关了?他交纳金皮兽那次,我也在场,瞧见你们牵着手来着。”

归雪间点头。

虽然师姐的话只是一种客观描述,他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师姐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有点可怜:“你要想玩,我可以陪你。”

归雪间:“……”

他不知道师姐为什么在可怜自己,只好说:“多谢徐师姐。”

下了课,没到休沐的日子,周先生有事出门,路过归雪间上课的地方,特意叫他出来,问:“你师兄闭关去了?”

归雪间又点头。

周先生难得温和:“于怀鹤不在,你是不是不适应,不是说从小就待在一起的吗?”

归雪间:“。”

几天下来,归雪间点头都点累了。

怎么感觉于怀鹤闭关的事全书院都知道了?

而且仿佛失去了于怀鹤照顾的自己太过脆弱,很容易出事,师长同窗们纷纷对他关照更多,爱护有加。归雪间很感激,但觉得不用。

比如经过修炼,灵力含量过高的灵草之类还是不能吃,在紫微书院里种出来的普通吃食也能一起吃了,不用费心再去外面买菜。

再比如他现在也是有修为的人了,虽然不多,但也是能救命的。

上了半年学,别风愁除了在修为上长进挺多,很多课程还是一窍不通。他听闻年末要考试,很是担忧,怕自己考试成绩太差,到时候被赶回去,后悔上课睡觉了。

很有舍友情的归雪间决定帮他补课。

归雪间从小看书,无师自通,不能理解别风愁不会的地方,甚至有时候别风愁连不懂的地方都指不出来。

归雪间教得很认真,嗓子说哑了,别风愁双眼无神,似乎还是很迷惑。

这种折磨持续了三天。

另一间房的严壁经估计是听烦了,经都不念了,走出来说:“归施主,你是不是没教过笨蛋?”

别风愁把手里的笔一摔,耳朵一竖,大战一触即发。

归雪间默默地往后退了退,防止两人打起来殃及池鱼。

严壁经不以为意,笑眯眯道:“我就不一样了,很有教小和尚的经验,特别是不聪明的那种。”

话音一转,对别风愁说:“我可以教你。要是你最后考试不错,要化作原形陪我玩。”

一瞬间,归雪间以为严壁经要被别风愁咬死了。

但别风愁看了看咳嗽的归雪间,看了看桌上宛如天书一般的文字,忍辱负重地答应了。

归雪间松了口气,不是因为他不想教别风愁,而是他似乎教不好别风愁。

于是,这桩事就被严壁经接手了。

院子里的生活很是鸡飞狗跳,一点也不无聊,但归雪间总是忍不住偏过头,想和身旁的人说话。

于怀鹤不在。

归雪间便又若无其事地扭过了头。

孟留春听闻大家一起学习,很是不满,觉得院子里其他三人排挤自己,最后变成了大家一起在孟留春的堂屋里念书。

学着学着,学不下去,又聊了起来,讲起上次徒水村历练之事。

孟留春对白狼上次把自己甩下来之事耿耿于怀,别风愁装作认真学习,当没听到。

孟留春打不过他,只好作罢,又谈起柳垂今:“听闻他背后的柳家势力很大,连书院都和柳家有交集,轻易得罪不起。”

别风愁的老家似乎在魔界边缘,指望不上,严壁经的底细大家不是很清楚,不知道是哪个庙里出来的,想必管不到俗世之事,于怀鹤和归雪间两个还被白家通缉的逃犯就更别说了。

想到这里,孟留春很愁:“哎,他要是记恨上次的事,欺负我们势单力薄怎么办?”

别风愁冷笑一声,怒气冲冲道:“就他?柳垂今要是敢先对我下手,别怪我不客气。”

严壁经不慌不忙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能再书院里无法无天不成。”

归雪间半垂着眼,慢慢研墨,没有出声。

之前一直太忙,没有证据,而柳垂今身上只出现过一次魔气,还非常稀薄,不像能成什么大气候的样子,所以一时间没管。

和柳垂今有关的事,他也一直在探听。

因为上次历练时,周先生也在场,归雪间索性向周先生打听过柳垂今。

柳垂今在书院很出名,不仅放贷,还出售各种物件。

照理来说,紫微书院有近千年的积累,藏宝阁中的珍宝不计其数,百物所内各类炼器、炼丹、布阵的材料一应俱全,没必要去柳垂今处挑选。

但据说他那里的货很抢手,连书院都没有的奇珍,都能买到。

比如有些生长在魔界边缘的东西,不属于魔族产物,但又受魔族看管,很难获取。一般要么是修士前去采摘,或是大商会与住在魔界附近的妖族合作。

这两种方式得来的东西价格都十分昂贵,有市无价,毕竟要冒的风险太大。妖族本就和魔族比邻而居,适应环境,一个族群结伴前往还好,人族修士一个不小心就尸骨无存了。

书院里的人以为这些东西与柳垂今背后的柳家有关,

归雪间听了后,疑心是柳垂今和魔族有勾结,东西是直接找魔族拿的。

至于更多的,周先生也不晓得了,他对书院的诸多是非并不在意,专心修书,还要教一个没有仙骨的学生,实在很忙,没空留心一个后辈。只告诉归雪间,叫他不要担心,柳垂今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书院里胡作非为的。

最后说:“你要是被欺负了,过来找我便是。”

作为一个有靠山的学生,归雪间感到安心。

柳垂今在书院里十分高调,普通学生没有正当理由不得下山,他却经常在外走动,或许借此机会与魔族接触。

但这些都是猜测,不是很确定。

归雪间思忖良久,之前都是在先生和同窗处打听,不如再去问问师兄师姐,或许能有之前没听过的事。

他认识的人不多,最后决定去问棋社的师姐。

棋社人多嘴杂,除了对弈的两人,围观群众一贯边看棋边聊天,而师姐对自己一直很好,应当不会隐瞒。

上完课,归雪间抽了个时间去棋社玩。

师姐一听他提到柳垂今三个字,大惊失色:“师弟,你不会欠他的钱还不上吧!天杀的柳垂今,又骗师弟的钱。”

看来柳垂今的风评不大好。

归雪间摇头。

师姐有一张快嘴,没等归雪间开口,又说:“还是你缺灵石花了?你不要找那个黑心商人借,师姐给你拿灵石应急。”

归雪间又摇头。

也不知道这柳垂今害了多少师弟师妹,叫眼前的师姐如临大敌。

师姐似乎想起了什么:“也是,你的师兄是于怀鹤,还……总不会缺灵石花的。”

她又问:“那你问他干嘛?柳垂今可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借他的钱还不上就要帮他干活,接他的任务,耽误自己的修行。但……他有靠山,又不至于做的太离谱,就是恶心人,书院里也没管。你还小,离这种人远点。”

归雪间说:“……我和柳师兄,有点过节。”

然后,他将之前发生在徒水村的事和盘托出。谎话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说的越少越好,他打听柳垂今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没必要瞒着。

师姐听完后笑的花枝乱颤,似乎很是痛快:“不愧是我看中的师弟,原来就是你们叫他大大的丢了脸。哼,他早该遭报应了。”

归雪间说:“徐师姐说的是,我是想,若是柳师兄在的地方,我就少去,不碰见他就好了。”

师姐很爱护归雪间,详细说了柳垂今交好之人,叫他遇见了都别搭理,又说了柳垂今平时爱去的地方,叫他少去。万一被他撞到,又没有于怀鹤护着,小心这人丢了面子下黑手。还有一事,柳垂今每月十五要下山一趟,取柳家的货物,带回书院,据说还在城中的宝月楼大摆宴席,招摇得很。

归雪间听了,都记在心中,很感谢师姐。

讲完柳垂今,师姐还嫌晦气,要和归雪间下棋,考考他最近棋艺是否有长进。

但棋局还未开始,就听不远处的人群一阵喧哗,有人大声道:“坏了!棋盘坏了!”

这可是件大事。

师姐放下手中东西,连忙过去。

棋盘价格昂贵,学生买不起,是书院的东西,暂时借给棋社使用,无需灵石。但对这类珍贵的法器,书院每年年末都得盘点一番,到时候若是被发现坏了,不仅要挨批,还要赔钱。

“我也没动啊……怎的一下子就不亮了?”

“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先找人试着修缮?”

“要找炼器师吗?不知有谁认识。”

“我看……似乎是棋盘下面铭刻着的阵法出了问题。但太复杂了,须得阵法大师来查探,我看不太懂。”

又是一阵哀叹。

棋社众人们讨论了一番,最终有徐师姐敲定了应对办法,由棋社的人量力而行,捐一些灵石,凑在一起,找个懂阵法的先生瞧瞧。

她以身作则,先出了两百枚灵石。

即便是散修,没有门派支持,在书院里上几年学,都能靠做任务攒下一点积蓄,徐师姐的话一呼百应,剩下的人也纷纷出钱。

师兄师姐们都在,还不至于叫归雪间这样新来的师弟出钱。

归雪间在外面看着,皱了皱眉,如果他想要出自己的一分力,可以像别人一样捐些灵石。

阵法是很奇妙的东西,不是布置完成后就一劳永逸了的。像护山大阵之类阵法,每年都可能受环境影响产生缺漏,花先生每年都要花一个月时间专心检修护山大阵,马虎不得。而棋盘上铭刻着的阵法,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效力减弱。

归雪间是懂阵法的,虽然他不知道棋盘上到底铭刻着什么阵法,能不能修好,但棋社的师兄师姐们都很友善,徐师姐又是棋社的副社长,如果试都不试,他觉得很对不住棋社的人。

归雪间没想多久,开口道:“师姐,能让我试试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喧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众人回头,看向归雪间。

倒不是他们对归雪间有偏见,而是他年纪太小,不像是对阵法有很深研究的样子。

徐师姐却见过花先生要强收归雪间为徒的情形,她朝归雪间招了招手:“师弟,你过来。”

归雪间走了过去,坐在椅子上,让身旁的人将玉璧搬起来,仔细观摩背面铭刻的东西。

这种小型的,纯粹绘制而成的阵法,凑巧是归雪间最擅长的一类。他见过的阵法很多,且擅长触类旁通,沉思片刻后,从阵法的用途,到繁复的铭刻痕迹,推断是由何种阵法改编而来。

他的神情认真,很有架势,周围的人原来是不怎么信的,但看着看着,又有点期待他真能将棋盘修好了。

小半个时辰后,归雪间开始动手了。

他对灵力的掌控程度极高,将灵力分作极细的丝线,穿针引线一般,在玉璧上描摹了一番。

这样做的好处在于,灵力顷刻后就会散去,不会对原来的阵法产生影响,避免了修不好反倒使棋盘更坏的状况发生。

归雪间的手抖都不抖一下,一旁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又是一刻钟时间,玉璧表面流淌着灵力,细若游丝,中间却无一点间断,正与原来的铭刻痕迹相连接,整副阵法图若隐若现。

有人看到这一幕,不由道:“师弟,你可真是厉害。”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不许打扰专心致志的归雪间。

终于,归雪间收回灵力,才慢慢松了口气。幸好修炼了《重明十八影》,否则他对灵力的掌控程度不会有这么高。

归雪间示意一旁的人将玉璧放回去,低下头,点燃香料,玉璧闪了一下,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重新亮起。

——虽然是很微弱的光芒。

归雪间有点累了,轻声道:“灵力只能维持片刻。若是要彻底修好,须得用原来的材料重新铭刻才是。”

师兄师姐们赞叹不已,一个师姐道:“师弟,看你年纪这么小,却有这样的本事,何必这样低调。”

徐师姐很是得意:“这位师弟可是我找来的。”

归雪间不是没被人夸过,但面对这么多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绝于耳的夸奖还是头一次。

三言两语间,大家又要将方才收上来的灵票给归雪间作为谢礼。

归雪间谢绝师兄师姐们的好意,他来试一试的理由本就是为了不让棋社中人多费灵石,如果收了,岂不是本末倒置。

所以推辞道:“我也是棋社的一员,修棋盘是我应当做的,略尽绵薄之力。”

“你这力一点也不绵薄,救了我们棋社。要是被先生们知道棋盘用坏了,少不得又得批我们用东西太不上心。”

一位师兄挤过来,大喜过望:“好师弟!”

又拍了拍归雪间的肩膀,没收力,归雪间差点被他一巴掌掀翻。

师姐忙道:“你轻点。”

归雪间揉了揉肩膀,慢吞吞道:“……没事。”

棋社中人轮番表达感激后才散去,还说如果归雪间有事来帮忙,来棋社吆喝一声就够了,棋社别的不多,金丹期的师兄师姐还是有不少的。

最后只有徐师姐留了下来,她笑道:“师弟,虽然你不要报酬,我却是不能不给的。”

人太多,挤得归雪间都热了,脸颊泛着很淡的粉,又想推辞。

师姐不大高兴了:“难不成在你眼里,我是占师弟便宜的那种人吗?”

归雪间蹙眉,还是想拒绝。

徐师姐道:“而且送你的东西,也是别人欠我人情,抵账过来的,我正愁怎么安置它呢。”

她笑意深深,问归雪间:“师弟,你知道情人蝶吗?”

——情人蝶,归雪间曾在书中见过。

说是情人蝶,并不准确,亦称双生蝶。其实是一只虫子结茧后,两端分别化作一只蝴蝶,破茧而出,它们本为一体,所以会互相感应。

但情人蝶的名字更风雅,也很贴切,大家都用这个称呼。

情人蝶栖息在雪山之上,食物稀少,一只寻到食物,另一只也会有所感应,闻讯而至。有修士发现这一特性后,便将两只双生情人蝶捉起来,一只投喂花蜜,另一只会翩翩起舞,以示提醒。

但传信的范围不是很大,花蜜的价格昂贵,也只能提醒情人蝶的另一位主人有事相告,具体什么事,还得赶回来再说,限制条件颇多。这么算下来,用一次比寻常同等距离的传音符要贵得多,比起实用,更多是为了观赏,并不合算。大多是修行有成的道侣间买来,聊作情趣。

徐师姐意有所指:“师姐我呢,并没有情人,所以用不上这个,送给你正好。”

她似乎笃定归雪间会收下这对蝴蝶,已经开始传授喂养方法了:“它们平日里用灵石喂养就够了,若要传信,得投喂雪莲花蜜,是一种炼丹材料,价格有点贵。”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但于怀鹤都成了多卷阁排行榜第一了,不会买不起这点花蜜吧?”

归雪间:“……”

师姐,你不是要送给我的吗,怎么又要于怀鹤来养?

但师姐都这么说了,不收好像伤害更大,归雪间从善如流,接受了师姐的好意。

于是,归雪间跟随师姐,去她的住所拿情人蝶,并在师姐揶揄的眼神中,接过了那个纸笼子。

他抬起手,将纸笼子对着日光,细细看去。

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里面停歇了两只安静的蝴蝶,它们的翅膀是雪蓝色的,隐约有鳞粉飘落,很是好看。

归雪间仰着头,半垂着眼,睫毛上落着一圈很亮的圆弧,也像是蝴蝶的翅膀。

他看了一会儿,又想,等于怀鹤闭关结束,自己可以将双生蝶的其中一只送给他。

作者有话说:

嗯,双生蝶,不是情人蝶(。

雪间小露一手,靠修理阵法就可以变得富有了

第52章 下山

于怀鹤入关半月,归雪间时常想起他。

虽然知道于怀鹤说是一个月,估计是最短的时间,还是去看了一次。

别风愁陪他一起去的。

一出主峰,别风愁迫不及待化作原形,白狼甫一落地,就长嚎一声,惊起一片飞鸟。

闹出的动静很大,又离主峰太近,归雪间疑心被先生听到要来教训他们,催着别风愁离开。

一人一狼赶紧溜了。

路上,归雪间问:“严壁经教你很用心,你十有八九是要遵守承诺的了。而且又很喜欢变成原形,为什么这么不情愿?”

别风愁咬牙切齿:“和你一起是变着玩,严壁经不一样,他是想欺辱笑话我。”

归雪间觉得严壁经没有那个意思,或许只是单纯想和别风愁一起玩。

白狼一路疾驰,到达归雪间来过的地方。

洞府的样子完好如初,似乎没什么变化,看不出有没有渡劫。

别风愁修为高些,也看不出来。他对人族的修行方式不是很了解,作为妖族,他提升修为事不用挨雷劈的。

归雪间看了一会儿,检查了一遍阵法,确定没出问题,两人又一同回去了。

还有半个月。归雪间想。

双生蝶可以靠吸取灵石中的灵力为生,但天气渐冷,看起来总是蔫蔫的,归雪间怕它们死了,决定去百物所买瓶雪莲花蜜。

或许尝到真正的食物,它们会精神点。

师兄问:“师弟,我看你面生,不像是常来的样子,怎么买雪莲花蜜这么昂贵的材料?若是才开始炼丹,不必买这么珍贵的,太浪费了。”

书院的师兄师姐们都很好,无论是去藏宝阁,还是来百物所,都想为他省钱。

归雪间没有灵力,不懂炼丹,不能瞎编,坦白说:“我得了一对双生蝶,要用这么喂。”

师兄师姐便一起笑了起来。

一旁的师姐道:“师弟,看你年纪小,胆子却很大嘛,就是要小心司徒先生。”

归雪间:“?”

可能是看他有双生蝶,又要买雪莲花蜜,是很富有的师弟,不必省钱,师姐又推荐他买了两个琉璃玉盏,轻便小巧,用来装双生蝶正好。

如此一来,归雪间流水一般地花掉了六百灵石。

吃了雪莲花蜜后,两只蝴蝶好多了。

琉璃玉薄如蝉翼,很透亮,里面装着的蝴蝶也好看,随身携带,似乎也能算别致的饰品。

百无聊赖间,归雪间拨弄了一下琉璃玉盏,想到自己在书院里待了大半年,遇到的师兄师姐大多友善和气,不好的没几个。

而现在他就要找其中最坏的那个的麻烦了。

柳垂今每月固定时间去宝月阁,待上一整天,大摆宴席,徐师姐说见过一次,太过奢靡,与书院的教导背道而驰,很多人都看不惯。

归雪间觉得,柳垂今是一个很擅长伪装的人,知道外人不满,不会做的如此光明正大,或许是想以此遮掩真实意图。

但他不能凭空判断柳垂今是否与魔族真有勾结,只能在当日也一同前往宝月楼,一探究竟。

问题是归雪间该怎么在那天下山。

书院的监管严密,周围有护山大阵,想要逃出去太难,除非有上次刺客那样的法术。

归雪间不行,所以需要正当的下山理由。

而书院对头两年新来的学生管束最严,担心他们出事,轻易不得出门。

最简单的办法是接只有下山才能完成的任务。

归雪间去多卷阁挑了挑,发现要下山的任务要求都颇高,自己的修为怕是无法满足,只能另寻他法。

离开前,又看了眼玉璧,排行第一的仍是“无名氏”。

做任务不行,而如果奉先生之命,也可下山。

归雪间想用这个法子。

在周先生那里,他是安静听话的好学生,不会做出格的事。而且周先生对自己的安全也很在意,担心自己没有仙骨,到处乱跑,可能会有危险。他就算有合适的理由要下山,不是十万紧急的那种,估计批准了也要找个人陪着自己。

有人陪着,他想查探柳垂今底细的事就做不成了。

花先生则不同了,归雪间觉得可以求一求。

阵法课上完,归雪间说:“先生,我想下山。”

花先生头也不抬:“下山做什么?”

归雪间不是很理直气壮地说:“……下山玩。”

大多时候,花先生不是什么正经先生,所以对归雪间也没什么正经要求,而归雪间在他身边连邪道的阵法都要学,相比起来出门玩一玩实在不算离经叛道。

花先生笑的胡子都翘起来了:“知道出去玩倒不错,我还以为你念书念傻了。”

又说:“记得给我带壶宝月楼新出的酒。最近忙,懒得出去了。”

归雪间一一应下,等待花先生将准许下山的条子写给自己。

然而,花先生又皱眉:“不过你这点修为,一个人在外玩,要是遇到人把你杀了怎么办?赵游又得找我麻烦。”

“不妥,十分不妥。”

归雪间有点绝望,怎么转来转去,还是转到了自己没有仙骨这事上来了。

他觉得有紫微书院坐镇,峦锦城并不危险,自己不会随便被杀。

归雪间准备把近些时日自己的修行成果讲出来,再以美酒作为诱饵,说服花先生。

花先生不怎么耐烦,一摸口袋,拿出一张玉符,扔给归雪间:“若是真遇到危险,你用玉符回来就是。”

归雪间一怔:“这会不会太……”

太小题大做了。

这是传送阵的玉符,能从所在之地,传送到主阵法之处。玉符是引子,灵石为燃料。跨越的距离越长,所需灵力越多,使用的限制颇多,但若是师门有难,在外游历之人能迅速归山,在紧急关头排上用场。

传送阵法搭建起来非常困难,需要的天材地宝无数,书院里也有一座,但不会轻易动用。

花先生倒是满不在意:“反正这阵法是由我修缮监管,你从山下到山上,所需灵力不过九牛一毛,你用一用,不值当在意。”

花先生在书院中的作用无人能代替,几个重中之重的阵法都是由他修缮,几位峰主都拿他没有办法,更何况还是自己要出门玩,万一出事,赵游峰主也不可能怪罪到花先生头上……

由此可知,花先生是在乎自己的安危。

但他这人又有点别扭,不会将这点担心诉之于口。

归雪间没有再推辞,将玉符收了下来,笑着说:“多谢先生。”

花先生“哼”了一声,转身消失了。

临到下山的前夜,归雪间将一切准备就绪,无言以对地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千金裘,难得产生了某种怨念。

——那位炼器大师怎么还没出关?为什么预制的衣裳全都是女子装束?

最后还是穿上了。

十一月十五当天,归雪间起的很早,穿着千金裘幻化而成的书院外袍——书院里发的外袍并无男女差别,都是便于修行的那种。

估计是花先生开出的条子很少见,负责查验的先生都愣了一下,才放归雪间出去。

一走下台阶,归雪间寻了处安静无人的场所,悄悄待了一会儿。

*

“这位仙子,您一个人吗?”

店小二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客人。

这位仙子戴了一顶幕离,一圈长纱垂至脚踝,将脸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方雪白的裙角。身形也十分模糊,隐约可见其高挑纤瘦,颇有一番清冷的气质。

归雪间不能说话,压低嗓音,淡淡地应了一声。

帽裙太长,归雪间不得不稍微提着些,以防不小心踩到跌倒。

时辰尚早,宝月楼的客人不多,归雪间挑了个地方,正对着柳垂今宴饮宾客包间。

为花先生选好酒后,归雪间靠在半掩着的窗边,慢吞吞的饮茶,等待柳垂今的到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对面有人鱼贯而入,然后是抱着琵琶的歌女走入,简单的调弦后,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归雪间的耳力本就不错,如今有了修为,对周围发出的动静感知更为灵敏。

片刻后,起身,道贺,端酒,落座。

是柳垂今来了。

归雪间仍旧煮茶,饮茶。

他知道不能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酒酣耳热,气氛正浓,隔壁房间进进出出,似乎是将柳垂今所要之物一一送了进来。

归雪间撩开白纱,饮了一小口茶,感觉到了一丝很淡的魔气。

如果是寻常修仙之人,若非有心查探,以法术辅佐,很难发觉刻意隐藏在人群中的魔族。

但归雪间不同,他的身体经过改造,本是为第一魔尊而准备的,对魔气的感知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

待这盏茶饮完,归雪间也吃完了桌上的最后两块糕点,找店小二付了灵石,不急不缓地出了宝月楼。

峦锦城内高阶修士太多,普通魔族轻易不敢前来,一旦暴露,连死都难,反倒让归雪间追的更加方便。

他跟的不是人,而是魔气,魔族留下的痕迹虽然轻,但没那么容易消失。

而归雪间怀疑柳垂今安插了眼线,盯着那魔族回去。若是出了意外,可以结果了魔族,也结果了追查之人,所以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此时正值午后,市集上很热闹,归雪间一边逛街,一边向魔族的方向移动。

这样虽慢,却不会引人怀疑。

终于,归雪间走到了魔气的尽头。

进还是不进,是一个问题。

他对这里一无所知,但照理来说,负责送货的魔族不会有什么高深的修为,而自己身上有无数法宝,可以一试。

下山的机会难得,若是频繁出入,反倒惹人怀疑。

……再不济,还有花先生的传送符。

归雪间衡量了一遍,觉得还是能进的。

就是这事不能被于怀鹤知道,否则可能会出现很大麻烦,归雪间有点心虚,但本来也没打算告诉于怀鹤。

他走入了巷子里。

这巷子很狭窄,周围空落落的,没什么住户,泛黄的枯叶落了一地,厚厚的一层,也无人打扫。

巷子的尽头,一人靠在石狮子上,摇头晃脑,似乎很是无聊。

但他又非常警觉,一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就立刻转过身,看了过去。

一个独自路过的修士。修为很是低微,看起来也很柔弱,没有任何危险。但蕴含灵力的血肉,远比普通人要好吃多了。

这人——不,那魔这么想着,直起身,若无其事地走过来,似乎是想帮一帮这个看似迷路的修士。

实则是要一把抓住他。

然而他的动作却落了空,不知为何,手掌从那人的肩膀擦身而过。

四下无人,这魔族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抓住这个修士。

下一春,雪白的帽裙被风吹起,他一愣,看向里面的人,却什么都没看清,也来不及看清,被一双美丽,诡谲,纯粹的金色眼眸迷住了。

也很圣洁,与魔族是截然相反的东西。

而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又缓慢地、缓慢地眨了眨。

作者有话说:

有人偷偷摸摸不得不女装了,但又有人没看到(。

龙傲天:我是闭关了,不是死了

第53章 初雪

他陷入那双眼眸中,天旋地转,失去了全部的自我意识。

转瞬间,帽裙又落下了,归雪间轻轻道:“开门。”

当看到真正魔族时,出于本能,归雪间立刻感应到了这双眼睛的全部用途。

在徒水村时,注视这双眼睛,可以使人产生幻觉。但其实对魔族的效果有更简单粗暴的一面,修为碾压时,能够直接操控低阶魔族的心声,使对方完全失去神志。除非意志异常坚定,或是有特殊的法门,否则难以破解。

归雪间的修为不高,照理来说,不可能令眼前的魔族言听计从,但眼睛的威压似乎是以他灵府中所掌握的灵力为准。

那就不会太低了。

比起使用幻术,还是这样更为方便。

“吱”的一声,大门打开,看起来很普通,没有任何异常。

他们穿过不大的前院,魔族为归雪间推开门。

里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你怎么进来了?外面出事了,还是你又抓了人?”

他吸了几下鼻子,传来很响的声音:“我闻到灵力的味道了。”

归雪间撩起白纱,又与魔族对视:“杀了他。”

照理来说,不应该打草惊蛇的。但归雪间不得不这么做。

甫一进来,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听到哀哀的、在极度恐惧下压抑着的哭泣声。

“修仙界虽然说起来危险,但也不是没有……”

被归雪间操控的魔族拔刀,飞跃至同伴面前,要一刀砍掉他的脑袋。

归雪间落后几步,走了进去。

房间内很亮堂,和想象中的阴暗潮湿的魔窟大不相同,连窗户都是大开着的,但因阵法缘故,里面的一切都不会被房间外的人感知到。

浓重的血腥味,满地的断肢残臂,劈砍骨头的可怕声响,都被困在这个房间里。

房间里的魔族侧身躲了过去,他看着后一步进来的归雪间,立刻反应过来,大怒道:“你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他!”

归雪间:“……”

被魔族指责用了妖法,还是有那么一点奇怪的。

几招下去,里面这个毫发无损,似乎是要比外面那个厉害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否则外面的那个不会被派出去放哨。

那魔的身形一跃,躲过了同伴的攻击,直奔归雪间而来。

不是对同伴有怜悯之心,而是知道一切由归雪间操控。

归雪间的身形飘忽,看起来并不如何厉害,但这人的刀却总是落空。

甚至连飘荡着的累赘白纱,都没有半点损伤。

归雪间不会打架,只会躲避,他一人应付两个,虽有些吃力,但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直至他转身抬手用刀挡住来者的突袭,左手握着的另一把刀还未来得及举起,停在身侧。

归雪间伸手握住那把刀。

那魔以为归雪间是找死,扯出一个笑来,奋力抬起手,没料到手中的武器却凭空消失。

他愣住了,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么点时间已经足够。

鲜血喷涌而出,归雪间提前退后,白纱在半空翩跹而起,躲过飞溅的血点。

下一瞬,他的胳膊被削断,忍痛转过身,只好专心应付被操控心神了的同伴。

最终,被归雪间操控的魔族死了,但剩下的那个也只剩一口气了。

他用最后的力气怒目而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修为低微又柔弱无比的人,会令自己身死。

归雪间很平静,在不得不做某些事时,他一贯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

幕离是于怀鹤送的,归雪间不想弄脏,所以将过长的帽裙抱到怀里,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金色的眼眸再度注视着对方:“是谁派你来的?”

魔族在看到他的眼睛时怔愣了一瞬,很快,心智被全部掠夺,气息奄奄道:“殿下。”

殿下是魔族对魔尊的尊称。

归雪间又问:“是哪个魔尊?”

他回道:“不、不知道。”

说完便断了气。

从始至终,归雪间没有碰这两个魔族的血。

从上次的事可知,自己不仅能吞掉魔器,似乎也能获得魔族天生的特别能力。

但灵府虽然看起来无边无际,其实空间是有限的。每个被灵府吞食掉的东西都会占据一片地方,普通的魔器,多用几次,印迹就消失了。但基于身体的能力,似乎不会消失。如果胡乱吞食,可能会将雪地占满。

而且……归雪间觉得魔族大部分都长得很丑,他不是很想要。

在不确定魔族的能力真的很有用之前,归雪间是不会吃的。

归雪间站起身,顾不上别的,现在重要的是先将被困的普通人救出来。

峦锦城是远近闻名的仙城,不仅有修仙之人多慕名而来,很多普通人也想来此寻求机缘。即使不能修仙,至少在这里干活,不必承担凡间沉重的赋税,日子要好过得多。

年轻人来此闯荡,大多是独身一人,剩下的一些就是拖家带口,希望能逃离俗世重担,来到这个梦中的神仙福地。没料到因没有修为,看起来就是逃难过来,与城中之人没有牵绊,被隐藏其中的魔族作为食物捕获。

魔族将人困在笼子里,一旁就是屠宰场。血液将地面染成一片暗红,活着的人看着同伴被宰杀,胆子小点的,已经被吓疯了。

笼中男女老少都有,有人似乎要下跪,但地方太小,跪不下去,只好双手合十,恳切地哀求道:“仙子,仙子,求求您发发善心救救我们!”

归雪间本来的计划是使用幻术,让里面那个魔族误以为自己是同伴,再一步一步套话,寻找线索。

但在知道这里困着普通人后改变计划,将两个魔族都杀了。

他并不是仙子,但又不能多说话,否则更容易暴露,只好暂且默认了这个称呼。

归雪间压低声音,嗓音泠泠,在此刻的众人耳中宛如天籁:“莫急。”

这个牢笼并不一般,是由七杀藤蜿蜒缠绕而成的。归雪间没有魔气,无法命令七杀藤。

而他拿出刀,想要劈砍藤蔓时,七杀藤没有反抗,而是收拢起来,里面的空间愈发狭小,锋利的叶片就快要刺入人的血肉里了。

被关押着的人吓得不清,此时两个吃人的魔族已死,哭声越发震耳欲聋。

归雪间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幸好,眼睛还是有点用的。

对人,对魔,对这种遵循命令,有一定判断能力的魔物也奏效。

七杀藤被骗了后,顺从地收回藤蔓,放出了里面的人。

众人连滚带爬地走了出来,有人还要给归雪间磕头。

归雪间不要别人磕,劝道:“此地危险重重,你们快出去吧。”

这样的话,劝得了大人,却劝不了幼小的孩童。

一个才五六岁大的小姑娘一直被母亲抱着,似乎没有看到外面骇人的场景,此时除了看起来有些狼狈,精神倒不错。

她娘没了力气,将她放了下来,她一溜烟地跑到归雪间身边,捧住白纱,高兴道:“神仙姐姐,谢谢你救我出来。”

猝不及防下,帽裙被拽了一下,挂在帽檐边缘,看起来岌岌可危。

她的母亲来不及阻止,急忙道歉:“仙子大人,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归雪间没有在意,整理了一下帽裙,从储物戒指里拿了一块包好的酥糖,递给了小姑娘。

下一次山,被迫当了仙子,归雪间感到很疲惫。

直至所有被困之人都离开,归雪间才开始翻找房间里的东西。

他不能停留太久,这些人的模样很引人注意,说不定会吸引城中护卫的注意,将这里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这两个魔族的修为不高,用的武器较为普通,和最开始的鞭子差不多,但这类东西不是很占地方,而且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他真的要动手,也能用上,所以全都吞了。

又在桌案上翻找了一遍,归雪间发现了账本。

时间紧张,他来不及细看,直接装进储物戒指中。

然后,他在抽屉中发现了一块玉符。

他对魔族的东西不太了解,但这是块玉符,上面铭刻着的图案,似乎与花先生给自己的那块有相似之处。

归雪间一惊,难道魔族将传送阵经过改造,制成了供魔族使用的了吗?

那这块玉符,可以传送到万里之外的魔界?

但这个东西似乎仅供魔族使用,而且它是死的,不会被幻术欺骗。

归雪间没忍住,还是伸手碰了一下,玉符骤然消失。

他想了想,很难想象在怎样的状况下,他会去魔界找死。

动作迅速地搜完屋子,归雪间面色镇定地走了出来,直到又经过两个巷口,离得很远了,他才开始干呕。

……他还是很怕血的,一直在忍着。

归雪间漱了漱口,看着自己苍白的脸色,想到自己在别人眼中一贯体弱多病,出一趟门,累到了似乎也很正常。

*

晚上,回到书院后,归雪间总算有空看带回来的账本了。

根据账本的记载,柳垂今与魔族之间的交易,魔族付出甚多,柳垂今所求之物,源源不断地运到峦锦城,所求却很少,几乎没有进账。

这桩生意,似乎只有柳垂今在赚钱。

但魔族会这么甘于奉献吗?

这不可能。

归雪间又仔细翻阅了一遍,半年前,柳垂今付出了一样东西,此物的报酬与魔族这么长时间的冒险一笔勾销了。

而且自此以后,魔族付出之物更多,对这桩生意的兴趣有增无减。

而那样东西后面标注着——“所得之物已誊抄两份,以防意外损毁后留有备用”。

由此可知,柳垂今用于交易的不是奇珍异宝,甚至归雪间之前还猜测过,他是不是丧心病狂,以人族修士作为货品,现在看来也不是。

如果是消息,担心在路途中丢失,也可以用传音符。

所以是一个很长的,不能用传音符的消息。

会是书吗?

归雪间思忖片刻,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柳垂今虽然来自修仙高门,但魔族不求灵石,又没让柳垂今在书院当卧底,那只有书院学生这个身份能做文章了。

第二天,借用周先生的权限,归雪间查阅藏宝阁的借阅记录。玉简上浮现的名单奇长无比,他找了半天,总算将柳垂今借阅过的书都筛了出来。

初入书院,柳垂今似乎对看书的兴趣不大,借阅记录寥寥无几。直到一年半前,他忽然来藏宝阁持续不断地借书,半年前才停下来。

所有书都按时还回来了,看来是魔族那边不想惊动书院,所以考虑周到,不愿露出一点马脚。

归雪间看书速度再快,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看完柳垂今一年内所借之书,便按照他借阅的倒序,也将书借了出来。

这些书涉及范围颇广,很多都是千年前写下的,后来只余残本,在书院里修补成册,语言习惯和现在也不大一样,读起来有些艰难。加上是从中寻找消息,不能一目十行,于怀鹤不在,归雪间一时兴起,经常挑灯夜读。

就这么专心地看了几日的书,还没找到什么异常之处,归雪间就听说柳垂今家里出事,已连夜赶回去,归期不定。

只有归雪间知道,这人估计是得知城中那两个魔族被杀,吓的回家了。

账本不能算作实质性证据,货物名称都是代称,更没提到过一个“柳”字连日期都刻意改到了每月二十五,生怕被人发现和柳垂今有关系。而柳垂今在书院又有靠山,归雪间觉得不能打草惊蛇,没有将账本交给书院。

*

于怀鹤出关前夕,周先生之前收的那个学生终于回来了。

归雪间听闻这位师兄姓夏,名新雨,十分俊朗清逸的名字,结果当日一看,却与名字给人的印象大为不同。

这位夏师兄身形高大,肤色黝黑,比寻常之日健壮很多,腰间挂着一把很沉的重刀,看起来很是不好惹。

但他一笑,又是个十分和善的师兄。

周先生介绍两人认识,叹气道:“收他当学生,只能给我搬搬书。”

归雪间羞愧道:“我连书也不能搬。”

周先生又叹气。

难怪周先生说经常想像敲夏师兄那样敲自己,却又怕把自己敲坏了。夏师兄这幅模样,似乎很耐敲。归雪间反而要为周先生的手指担心了,周先生是一双读书人的手,他怕给敲坏了。

夏新雨对这个师弟很是好奇:“早听先生说师弟你很是聪明,又听话,模样又可爱,果真不假。”

于是,夏师兄被周先生敲了一下脑袋。

好响。好疼。

夏师兄吃痛拧眉,捂住了脑袋。

归雪间:“……”

他似乎是多虑了。

周先生又对归雪间道:“他用的是重刀,且擅长一击制敌。”

归雪间察觉到这话的未尽之意,重刀本就很难掌控:“您的意思是,全力一击后,容易后继无力,所以让夏师兄学《重明十八影》,也好之后还能有一战之力。”

夏新雨语气兴奋地接话:“师弟,你真聪明!先生说,这样即便打不赢,也不至于只能等死。而且我这样的体型,外人也猜不出我会《重明十八影》这样轻巧精妙的身法。”

原来如此。

所以周先生提起这位师兄会《重明十八影》时似乎很一言难尽。

夏新雨跃跃欲试道:“师弟,听说你最近也在学《重明十八影》,正好我也会,先生太忙,不如我来教你。”

周先生玩味地看着归雪间,想听他如何回答。

归雪间抿了下唇:“我师兄……已经教过我了。”

夏新雨大惊失色,扭头去看周先生:“您什么时候又收了个徒弟?我竟然不知道。”

又被敲了一下。

归雪间连忙道:“是我同师门的师兄。”

夏新雨还是很热心:“我学了很久,近来又没事。”

归雪间很是抱歉:“他说会一直教我。”

夏新雨没有强人所难,但没能享受到教导师弟的快乐,还是很失落:“那好吧,你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一定倾囊相授。”

归雪间看在眼里,还是不能同意。

夏师兄是很好,但归雪间觉得于怀鹤会不高兴,即使这样能有更多的时间去练剑。

而他自己……也不想被别人教了,有龙傲天教自己就够了。

*

一场秋雨一场寒,山上骤然变冷。

入学之初,书院只发了两套春夏常服,盖因大多学生都有修为,不惧世间寒冷。若是修为实在低微,入冬后觉得冷,要自己拿着玉牌,去百物所领棉服。

同一个院子里,除了归雪间,其余三个人都没要,一点也不觉得冷。

换了棉服后,归雪间还是冷,所以一出房间,他就会披上千金裘幻化成的毛绒斗篷。

斗篷这种东西,男女之间没什么差别,归雪间披的很是心安理得,觉得别人不会认出来。

特别是今天下了雪。

这是归雪间第一次在现实世界看到雪。

上课的时候,他看到窗外飘着的雪,就很想出来玩。下了课,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归雪间一怔。

他看到于怀鹤站在不远处,和平常没什么差别,神情略有些冷淡。

然后,于怀鹤也看到了自己,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眼眸漆黑,是与这场初雪截然不同的颜色,但也有相似之处。

看向自己时,目光同样带着点冷,但不是刺骨的冰,轻飘飘的,宛如细雪一般落在自己的脸庞上。

归雪间走了两步,他的鼻头是红的,呵了口气:“你不是还有……”

还有一天才出关吗?

归雪间没问出口,他的心变得柔软,所以嗓音也是软绵绵的,抿了下唇:“我有点想你了。”

于怀鹤撑开伞,停在归雪间身边,没有说话。

有于怀鹤在身边,归雪间觉得很安心,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

然而,下一瞬,他的心就又被提起来了。

于怀鹤问:“怎么瘦了这么多?”

归雪间:“。”

他有点心虚:“有么?”

也没有吧。

于怀鹤淡淡道:“有。”

语言间似乎有指责归雪间没有照顾好自己的意思。

归雪间想转移话题,正好残余的一点理智提醒别风愁还在等自己:“别风愁在……”

结果一回头,早没人了。

估计是看到于怀鹤回来,不怕他被风吹走了。

他抬起眼,浓密的睫毛上坠着几片雪,和皮肤是如出一辙的雪白。

又轻轻眨了几下,雪从他的眉眼间落下。

于怀鹤半垂着眼,看着归雪间,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可能是外面太冷,于怀鹤的体温又变成热的了,很温暖。

归雪间颤了颤,坦白说:“我很想你。”

这次,于怀鹤说:“我也是。”

第54章 考试

归雪间的心飞快跳了几下,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无法压抑的热从他的胸中溢满,他张开嘴,喘了口气。

两人之间隔了一层雾气,于怀鹤的眉眼似乎也模糊了起来。

伞撑在头顶,外面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周围安静极了,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归雪间笑了一下,问:“渡劫的雷是不是很厉害?”

结丹之后,修仙之路才算是踏入正轨,再提升境界才会遭遇雷劫,被天道考验,归雪间没有经历过,于怀鹤也是第一次。

于怀鹤说:“还好。”

还好,不是否定,归雪间又问:“那你有受伤吗?”

上课时,归雪间听先生说过雷劫的凶险之处,满堂学生听完后都惴惴难安,免不了产生恐惧。她见状又开始讲起笑话,说是自己一个师弟渡劫时,雷劫引起的火将头发烧光了,出关后变成了光头,多了个秃头和尚的诨号。

但于怀鹤的头发健在,甚至连束发的发带都完好无损,不至于这么倒霉。

于怀鹤说:“有一下。”

归雪间立刻提起心。虽然于怀鹤看起来与往常无异,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样子,但这人是受了伤也能神色如常出剑的人。

他问:“怎么了?”

归雪间蹙着眉,眼里好像有很多担心。

于怀鹤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在雷劫来临,清醒过来的一瞬,于怀鹤想到了眼前的这张脸。

归雪间是会动摇他心神的人。

于怀鹤没有移开视线,他漫不经心地说:“一时不察。”

归雪间不是很信,觉得以龙傲天心思缜密的程度,很难有“不察”的时刻。

于怀鹤又说:“不严重。”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是想看的意思,又反应过来现在是外面,这样并不妥当。

然而于怀鹤似乎已经察觉到他的意思,掀起衣袖,右臂上有一道已经痊愈的伤疤,应当是雷劈到了剑上,没完全挡住,飞溅到身体上的伤口。如果是明天出关,或许这点痕迹就消失了。

这一次,轮到归雪间对于怀鹤指指点点了:“都说要多带一点法宝了,剑是很好用,但是防御起来就是不如别的法器的。”

于怀鹤点了下头,似乎是听进去了,看着他,又问:“一个月来,你做了什么?”

一出来,于怀鹤又要找自己麻烦,或许要从中寻找到自己瘦了的原因。

归雪间先讲了师长同窗们对自己的过度照顾。

于怀鹤道:“他们对你很好。”

归雪间有些迷惑:“但我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脆弱了,我是一个有修为的人了。”

于怀鹤平淡地反问了一句:“是么?”

话音刚落,归雪间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于怀鹤抬起手,碰了一下归雪间的鼻尖:“我觉得不是。”

归雪间:“。”

他竟不能反驳。

每天上课,下课,吃饭,修炼,想起这个人,似乎没什么好说的,还有一件事,应当瞒不过去,归雪间索性坦白:“之前出过一次书院。”

于怀鹤问:“下山做什么?”

雪下的愈发大了,堆积在伞面上,很沉的样子,归雪间仰头于怀鹤,眨了下眼,眉眼间沾着的雪微微颤抖:“你不在,我很懒,就想出去玩。”

……也不能算骗人吧。

于怀鹤顿了顿,看了归雪间一小会儿,伸手拂去他睫毛上的细雪。

睫毛在于怀鹤手中乱颤,归雪间想,似乎是蒙混过关了。

至于为什么会瘦,归雪间也有理由:“快考试了,我最近在努力学习……可能是太废寝忘食了,不想考的差,很丢脸。”

他的嗓音很轻,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树梢时会发出的声音。

两人从雪地上走过,留下两串靠得很近的印迹。

下了雪,连路也变得难走,往常小半个时辰的路,今日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快到院子时,归雪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停下脚步:“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于怀鹤“嗯”了一声:“什么?”

归雪间想了想,就这么提起双生蝶,再谈及发生在棋社的事,似乎和师姐送给自己的流程一样,太过普通。

不到一年时间,自己身边的东西焕然一新,而自己送给于怀鹤的东西很少。不是归雪间不想送,而是于怀鹤什么都不缺,很多东西对他而言是累赘。

所以,归雪间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拿出礼物需要一点时间。”

说完,归雪间率先推门进去,又迅速关上,将于怀鹤关在门外。

两只双生蝶被困在灯笼里,一动不动地停歇着。

归雪间从抽屉中找到花蜜,用指尖沾了一点。

花蜜是冷的,很冰,归雪间瑟缩了一下。

然后打开灯罩,放出双生蝶。

一只手毕竟不怎么灵活,归雪间不小心弄翻了灯罩,又怕撞到蝴蝶,把这两个小东西的翅膀弄折了,只好用肩膀把灯罩撞到另一边,发出好大一声,吓得两只蝴蝶乱飞。

显然,门外的于怀鹤也听到了,他问:“可以进了吗?”

归雪间的语调有点慌乱:“你……等一下,还没好。”

好一会儿,归雪间很轻地说:“进来吧。”

于怀鹤推开门,走了进来。

归雪间坐在软榻上,窗户半开半合,些许雪光映在他的脸上,一旁还有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于怀鹤一怔。

归雪间朝于怀鹤伸出手,一只雪青色的蝴蝶停驻在他的指尖,像落在一片洁白的雪上。

他半垂着眼,慢吞吞地说:“送你一只双生蝶。”

“如果你有事,可以用来找我。”

虽然那对玉佩也能做到同样的事,但约定俗成只在紧急情况下使用,所以并不常用。

至于传音符,似乎又过于奢侈,而且除了上不同的课,他们成天待在一起,也用不上。

于怀鹤走到归雪间面前,低下身,他的指腹贴在归雪间的指尖,稍微用力,抹去那点花蜜。

这人是故意的吧。一旁摆着雪莲花蜜,非要用自己手指上的这点。

……但,收下就好。

于怀鹤出关之前,偶尔想到这件事,归雪间很纠结。

双生蝶过于华而不实,用处不大,限制颇多,按照于怀鹤往常的标准判断,似乎没有收下的理由。但归雪间没有理由、莫名觉得,于怀鹤会接受这只蝴蝶。

思来想去,很是矛盾。

或许是于怀鹤并不了解这对蝴蝶,归雪间思考要不要给他解释。

犹豫不决间,于怀鹤已经抬起手,令蝴蝶停在归雪间的眼前,他淡淡道:“归雪间,你上课不认真么?”

归雪间:“?”

于怀鹤的眼里多了点笑意:“这不是情人蝶?”

归雪间:“……”

于怀鹤不是没看过没什么杂书,怎么还会知道这种小事?

不知为何,归雪间的脸一下热了,像是烧了起来:“我以为……双生蝶这个称呼较为准确。”

于怀鹤听完了,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否认。

归雪间已经不想和这个人说话了,他抓起一只琉璃玉盏,塞给于怀鹤:“用来装蝴蝶的。”

又说:“我要换衣服了。”

于怀鹤离开后,归雪间从软榻走到床上,整个人倒了下去,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又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是双生蝶。

情人蝶……明明是一样的。

*

雪天很好,就是太冷,归雪间的身体不太受得了,还是待在温暖的屋子里赏雪为好。

而于怀鹤回来后,照顾得更为周密,归雪间也失去了熬夜的权利,只能偶尔在不怎么重要的课上偷偷看书。

幸运的是,几天后,归雪间好像就找到了魔族想要的那条消息。

数千年前,修仙界与魔界有一场大战,数位渡劫期的修士陨落,第一魔尊被封印在结界中,永世不得重见天日。

大战持续上百年,魔族入侵人世,却被打败,退回魔界,当时很多珍贵的魔器也遗留在了修仙界。

长弓雀水,曾是第二魔尊紫犀的随身武器,他以此弓偷袭射杀一位渡劫期的修士,却在另一场战斗中遗失此弓。

归雪间的目光一顿,想起了灵府内的东西。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归雪间曾尝试为灵府中的箭配上一把弓,但那支箭是由纯粹的灵力构成,普通的弓无法射出这支箭,他只能再吞掉一把弓。

但想拿到雀水也太过好高骛远了。

他继续往下看。

原来,那把雀水是遗落在了弄云仙宫。

书中详细记载了那场大战,紫犀魔尊不敌弄云仙人,垂死之际,紫犀被第一魔尊救走,遗落了雀水。弄云仙人觉得此物危险至极,生怕它祸患人间,将其带回自己的住所封印,又在齐心协力打败第一魔尊后飞升。自此以后,弄元仙宫飘荡在人世间,再也寻不到踪迹。

弄云仙人飞升已有数千年,想找到弄云仙宫也太难。

归雪间思忖半天,决定去问人形藏书阁周先生。

周先生有些诧异:“你不知道?”

归雪间很迷茫:“知道什么?”

他上课都很认真,没听哪个先生提到过弄云仙宫。

周先生道:“你不是得了前往秘境的资格,连秘境的地图都没看过吗?”

归雪间沉默片刻:“……我以为还有很长时间准备。”

因为他们一整个院子的人都去,归雪间想等到时候一起准备就好了。

周先生很疲惫似的叹气,衣袖一挥,一幅偌大的地图出现在了半空中。

山川、河流、仙宫、洞天福地,栩栩如生,一一标注其中。

归雪间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弄元仙宫赫然名列其中。

周先生顺便教导他:“仙宫中机关颇多,你们不一定能全部破解。而这弄云仙宫又是数千年前遗留下来的,说不准早就被搜刮干净。你还是多去洞天福地,寻找天地间的机缘为好。”

归雪间乖乖点头,看起来将周先生的话听在耳里,牢记于心,但还是想去。

周先生又说:“我听说,秘境似乎有变,可能会提早开启,你也该早做准备。”

对于弄云仙宫中藏有雀水之事,周先生似乎并不知情,或者是看过也不在意,不认为是真的,亦或是觉得魔族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将手伸到被修仙界各大宗门严加看管的秘境中。

而得到消息后,魔族对柳垂今越发讨好,难道是指望他去秘境中找到那把弓吗?

归雪间觉得是天方夜谭。

这可不是从魔界边缘采摘来的材料,散尽魔气后便很难察觉其来历。雀水一旦现世,魔气必然四处弥漫,而以柳垂今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持有雀水,自身一定会被魔气污染。

秘境是由九位修为在大乘期以上的修士协力开启,魔族要想改头换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入秘境,绝无可能。

但,魔界对柳垂今的态度,似乎又确实有这个意思。

归雪间没有再这么胡乱猜测下去,等前往秘境当日,就能知晓柳垂今是否前去了。

现在重要的是,到了十二月,所有的课程都已结束,该考试了。

书院上下都弥漫着浓重的学习氛围,他们院子也不例外。于怀鹤也加入其中,在孟留春的堂屋中读书,大约是因为归雪间喜欢待在这里。

归雪间发现,于怀鹤上课时,看起来没听,实则一心二用,无论哪门功课,都学得很好。

这也是于怀鹤的孤傲之处。他可以随意认输,轻易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世人对他琢磨不透,以为他是故作高傲,实际上他只是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不想多添麻烦。

就像他们当初从白家逃跑时,孟留春错误地以为自己三年前输给于怀鹤,三年后已经迎头赶上,之后得知真相,对于怀鹤的印象更坏。虽然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好转,成为了可以互相帮忙的舍友,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和于怀鹤相处的机会,能够了解他是天性冷淡。

于怀鹤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

练剑如此,下棋如此,修行也是如此。考试也不例外。

但对归雪间,于怀鹤的标准又放得很低。

归雪间努力读书,于怀鹤觉得他的嗓子要哑了,不许他再念,只能默读。

归雪间要和其他三位舍友一起挑灯夜读,于怀鹤说他学得很好,不必熬夜,要把他拎回去睡觉。

归雪间在做最后的挣扎,却听一声巨响。

转过头,是别风愁差点掀了桌子。

别风愁学得心烦气躁,大发脾气:“你们两个不学还打扰我学习!该当何罪!”

归雪间:“……”

没想到会有被别风愁问罪不学习的一天,实在是很新奇的体验。

但总的来说,归雪间学得很用心,成绩也很优异。他本来就有很多必选的课程没上,剩下来的这些如果成绩再不好,似乎很对不起周先生的教导。

半个月的鸡飞狗跳后,终于考完了。

其他人倒还好,别风愁考完后大睡三天,仿佛精力被耗得一干二净,已经是一条死狼了。

至于成绩,也没那么重要。

紫微书院旨在指引年轻修士,与俗世书院不同,不是为了科举名利,对考试成绩的要求没那么高,只是为了让学生能从修仙的诸多道路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条。第一年进来,无论结果如何,书院都不会多加责怪。但若是学生随波逐流,之后的几年还是毫无长进,也没有特别突出的方面,峰主就会以书院的修行方式不适合,继续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劝退学生。

考完试,归雪间也松了口气,很是放纵地休息了几日。

外面又冷,便成日窝在床上,动不动就昏睡过去。

半睡半醒间,他总感觉有人看着自己。

好不容易,睡饱了醒过来,归雪间发现自己的睡姿难以言喻,从竖变成了横,抱着被子蜷缩在床的中间,身旁有一个影子。

一偏头,看到坐在床尾的于怀鹤。

归雪间的嗓音很哑:“我怎么睡在这里。”

于怀鹤放下书,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可能是你太热了。”

归雪间想了想,房间里用了阵法取暖,于怀鹤的体温很低,身上还有一点寒气,是更舒适的温度,所以自己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一旁搭着千金裘。

前几天,炼器大师终于出关,于怀鹤将千金裘送了过去,要求修改衣服,今日正好拿回来。

于怀鹤的动作是与他神情并不相符的轻柔,梳理着归雪间乱糟糟的长发:“千金裘只可保存十套衣裳,且穿过的衣裳,已经在法器上留下印迹,不能再被覆盖。你说自己穿过三套,又选了七套。”

归雪间才睡醒,还懵懵懂懂的,此时歪着脑袋,没办法动弹,便眨了眨眼,和点头的意思一样。

然后,又慢半拍的意识到,于怀鹤的话怎么有点多?

他是察觉到了一点一样,但没提起戒备,还是懒懒散散的,任由头发被这人梳理着。

很舒服。

归雪间才睡醒,还懵懵懂懂的,歪着脑袋,眨了眨眼,和点头的意思一样。

于怀鹤继续道:“结果今日许先生说千金裘的衣服穿过四套,我查探了一遍,发现你多穿了一条裙子。”

归雪间:“……”

他完全地、彻底地醒了。

头发梳理完了,于怀鹤却没有移开手,搭在归雪间的侧颈,淡淡道:“是弄错了,还是不小心,或是你自己想穿?”

三言两语,已经说出了所有可能。

归雪间整个人都僵硬了,他仰起头,看到于怀鹤挑了下眉,神情似笑非笑,正等待自己的回答。

他有点想死,不,是很想死。

第55章 秘境

归雪间很后悔,他为什么醒过来,现在装睡也晚了。

穿裙子的原因,不能告诉于怀鹤。

可以用的借口,先一步被于怀鹤说出口,好像变得很虚假。

但还是不得不说。

他很轻地吸了一口气,脸颊贴着于怀鹤的腿侧,艰难道:“我……不小心穿错了。”

于怀鹤的声音身前传来:“怎么穿错的?”

又开始追根究底了。

归雪间咬字很慢,似乎是在思考:“好像是有一天,很着急去上课,不小心弄错了。”

于怀鹤的语调轻飘飘的:“嗯?”

归雪间的心又悬高了一分。

只听这个人继续猜测,说出更合理的理由:“还是为了掩人耳目,做一些不能被发现的事?”

……完蛋。

归雪间缩在温暖的被子里,背脊一凉。

龙傲天这个人真的很可怕,对他说谎,是一件很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事。

归雪间镇定下来,他偏着脸,神情很天真,很不知世事:“怎么会?”

于怀鹤没说话。

好一会儿,归雪间不知道这个人是信了还是没信,仰头看去。

琉璃灯灯光昏暗,透过细密的帐纱,落下一片若隐若现的影子笼罩在于怀鹤的身上。他斜靠在床头,腰背半塌着,有点懒散过了头,眉眼间的锋利都消散了。

归雪间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审问……他只是在逗自己玩。

于怀鹤是冷淡,不是无聊,就像他很擅长下幻兽棋,也很擅长让不怎么下幻兽棋的归雪间也能从中获得快乐。

明知道自己不想提起裙子的事,还是要提。于怀鹤是故意的,这人偶尔会显露出一些恶劣的本质来。

归雪间有点生气了。

于怀鹤却没有被人抓住把柄的心虚,他半垂着眼,目光仍垂落在归雪间的身上。

猝不及防间,归雪间掀开被子,扯过放在一旁的千金裘,披在了身上。

他的语气很不高兴:“你不是想知道怎么穿错了的,就是这样。”

一道光芒亮起,又迅速散去,留仙裙的裙摆过于宽大,而归雪间周身的空间又过于狭小,裙子不是完全服帖地覆在归雪间的身体上。

雪白的裙摆从半空垂落,归雪间看到于怀鹤的神情,原来这个人不是永远都镇定自若,也会有怔愣的瞬间。

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

归雪间没想太多,他想撞于怀鹤的脑袋,让对方不要仗着修为高就一直欺负自己。

很快,几乎是下一瞬,于怀鹤就反应过来了,抬手压住了归雪间的后颈。

归雪间动弹不得,和对方的力气相比,他简直是在蚍蜉撼树。

他被迫放慢了动作,因为很慢,所以眼前的一切看得非常清晰。于怀鹤的眼眸漆黑,睫毛在很轻的颤动着,里面倒映着的、属于自己的身影越来越满。

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短,最后,他们靠在了一起。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他只是很轻地贴了一下于怀鹤的额头。

归雪间疯狂眨眼,往后倒退。

然后,他看到于怀鹤笑了,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笑,好像很愉快。

“归雪间,”于怀鹤注视着归雪间的眼睛,他的眼睑垂着,很薄,能看到眼睛的轮廓,他说,“你真可爱。”

归雪间心跳得飞快,他有一点喘不上气:“你……你欺负我。”

于怀鹤的回答很简短:“没有。”

他的手依旧压在归雪间的后颈,看着归雪间松松垮垮的领口,指尖向下移动,顺着侧颈处蔓延着的青色筋脉。他的指腹有一点薄茧,抚弄着归雪间最脆弱的地方,但归雪间却毫无察觉,也不会感到危险。

他好像本能地觉得于怀鹤不会伤害自己。

于怀鹤敛了敛呼吸,淡淡道:“我是你的未婚夫,怎么会欺负你?”

归雪间的心弦颤动,他歪着脑袋,纤长的手指攀缘在于怀鹤的肩膀,整个人慢慢松懈下来,他说:“好吧。”

千金裘从裙子化作披风,从归雪间身上滑落,搭在了于怀鹤的腿间。

*

考完试后,一整年的课程就结束了,照例是长达三个多月的休息时间,直到来年四月开学。学生们的选择很多,离得近的,可以回家族宗门,离得太远,三个月有两个月都浪费在了路上,回去就不大合适,不如留在书院闭关修炼,或是与同窗论道论武。

根据学生们一年以来的表现,书院也遴选出今年有资格前往秘境的学生了。

院子里的几个人从考试中缓过来,也开始准备前往秘境的事宜了。

没过几天,书院传来消息,果然如周先生所言,今年的秘境要提前开启。

出发日期定在十二月廿二,书院一行三百余人乘坐仙船前往秘境入口青招山。

按照往常惯例,秘境开启后,诸多年轻修士要在里头待差不多一月时间,才能出来。

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归雪间又需要格外的照顾,于怀鹤的东西不多,储物戒指却也塞满了,盖因连熬药的罐子都收了进去。

归雪间表达了抗议,然而没用。

临行前一天,归雪间去周先生处道别。

周先生很是怕冷,他的修为比归雪间高的不知凡几,两人穿的却一样多,屋子里还烘着火,夏新雨在一旁热的满头大汗。

归雪间猜测,可能是身体缘故——周先生早在多年前就经脉尽断,对身体妨碍很大。

见归雪间来了,周先生嘱咐了几句,意思是不要贪多,量力而行,性命要紧。

归雪间安静地听先生教诲。

话说完了,周先生没让归雪间离开,归雪间正奇怪,只见周先生沉默了半响,叫夏新雨从柜子里拿了个盒子过来。

周先生呆立许久,揭开盒盖,没有多看一眼,将里面的东西递给了归雪间。

这是一块玉牌。上面铭刻着的图案异常精美,一座道观内升起袅袅香火,烟气直冲云霄,化作双龙,驰骋天际。

从模样上看,这应当是一块通行玉牌,紫微书院人人都有,却远没有这么精致,主要是书院里的学生太多了,炼器师们每年要做成百上千个玉牌,实在没空雕刻什么花样,能用就行。

而周先生递过来的这块玉牌的图案很是圆润,像是被抚摸了无数遍。但再珍惜的东西,也免不了时间的侵蚀,玉牌下挂着的穗子已经泛黄褪色。

这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

归雪间小声念出玉牌上的小字:“太初观,兰折。”

周先生轻声道:“兰折是我的字。”

归雪间偏过头,看向周先生。

周先生似乎陷入回忆,神情显得很是寂寥:“太初观,是我原先的师门,但我早已叛出师门……就不提了。”

他顿了一下,说出将这块玉牌交托给归雪间的理由:“若是你在秘境中遇到难事,来不及向别人求救,就按下‘兰折’二字,太初观必然前来帮忙。”

语气平淡又怅惘,隐含一丝痛惜。

归雪间想起从前听过的旧事。

周先生想要下山复仇,违背了修仙界的禁令,又不愿令太初观陷于不义,便自断经脉,叛出师门。此后多年,周先生没再回过太初观,却一遍一遍抚摸这块通行玉牌。而他现在交给自己,说是能使在秘境中脱困,可知太初观一定是看在周先生的情分上,才会帮助自己。

太初观众人和周先生互相挂念,却再也没有见面,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不得不。

这块玉牌是对周先生很珍贵的东西,归雪间知道是周先生的一番好意,却不知道该不该收下。

夏新雨在一旁听着,擦了下汗,凑过来道:“先生,您对师弟也太好了,我前年进秘境,你怎么也不给我!”

一句话,将方才沉重的气氛全搅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