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握着一把涂满了红颜料的道具剑,一步步走到她身边,神情困惑地看了她一会儿,问她说:“世界上存在杀不死的存在吗?”
李昼打了个哈欠,不太理解这个问题:“死是什么?”
黎一怔,许久没有再说话,剑尖的血滴滴答答,落在满是污渍的地板上。
李昼看了看四周,起身说:“演出已经结束了,还不开灯吗?”
啪、啪、啪……
整个剧场的灯,一瞬间全都开了。
昏暗的大厅立刻变得亮如白昼,正中间高悬的灯泡像一颗耀眼的太阳。
估计是工作人员失误吧,居然忘了开灯。
李昼眯了眯眼,被光线刺激得更困了,手插兜里,慢吞吞走出座位,准备回家睡个好觉。
她踩在地板上,感觉这剧院的卫生状况堪忧,地板不知多久没拖了,黏着一层粘稠物质,每踩一下,就发出噗叽噗叽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瞥了眼握着剑,不知在想什么的黎,叹了口气:“你也不容易。”
工作环境也太恶劣了。
黎打量着她的神情,解释说:“这是表演的一部分。”
“嗯?”
黎用剑尖挑起地上一块皱缩的粘稠物质,递到李昼面前:“这是弑神篇章的道具,这些东西是神的血肉。”
李昼瞥了眼道具,漫不经心地说:“那也不用弄得满屋子都是吧,多影响以后的生活。”
她摇了摇头,懒洋洋地踩着台阶,走向了出口,没有看到,满地血肉都随着她的行进枯萎、干瘪、消失得无影无踪。
黎瞥了眼变得干干净净的剑,若有所思地放下剑,追上李昼:“你要去哪?”
“回家。”
“回家做什么?”
“睡觉。”
“睡醒以后呢?”
“……”
李昼停下脚步,望着紧追不舍的黎,觉得她的话有点多了。
难道要她直说,自己整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是个无所事事的家里蹲吗?
黎却把李昼插在兜里的手挖了出来,握在了手心,她的手很温暖,带着一丝太阳的气息。
“我和一个叫羲和的朋友约了饭,你要不要一起?”
“不要。”
李昼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不知道饭有什么好吃的。
“是海鲜自助哦。”
“不要。”
“来嘛。”
黎忽然强硬起来,直接把李昼拉到了餐厅,两人走进预定好的包厢,等那个叫羲和的朋友。
她们等了很久,黎忽然接到了羲和的电话,放下手机后,脸色有些难看。
“羲和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偷,被偷走了所有钱,她要去抓小偷,来不了了,我们先吃吧。”
李昼“哦”了声,看着黎忙碌起来,开火、倒油、加料酒、姜蒜,放入章鱼、鱿鱼、蛏子、生蚝、鲍鱼、青口贝等等海鲜。
噼啪的油爆声中,海鲜的鲜香味完全散发出来,李昼的馋虫被勾起来了,耐心地等了片刻:“可以吃了吗?”
“还不行。”
“现在呢?”
“才过去十秒。”
李昼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望着海鲜,只觉得度日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黎试了试其中一个的味道,又加了些调料,才点头说:“可以了。”
李昼迫不及待地夹起海鲜,放进了自己碗里。
在她大快朵颐时,餐厅、桌椅无声地消失了,真实的世界重现出来。
无边黑暗中,无数无法描述的混乱之物毫无规律地运动着,一切终极混沌的中心,星光环绕的王座上,最古老的神灵正在吞噬嚎叫着的扭曲事物。
祂的身旁,散发着柔光的飘带不断抓来盘踞在一颗蓝色星球上的邪神触爪,将它加工为古老神灵喜爱的食物。
这幅凡人无法想象的地狱图景,让所有觊觎着蓝色星球的存在慌忙远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蓝色星球恢复了静谧,凹凸不平、被冷寂笼罩的月亮转到了正对王座的方向,播撒下清冷的辉光。
餐厅重新浮现出来,取代了真实的景象。
李昼摸了摸滚圆的肚子,惊讶地说:“没想到海鲜这么好吃。”
黎说:“你刚刚有学会怎么做吗?下次想吃,就只能你自己做了。”
“为什么?”李昼皱眉,“下次不能一起吃饭了吗?”
“不能了。”
“你要出远门吗?”
“可以说很远,也可以说很近。”
“咦?”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以另一种形式。很久很久以后,我可能会有机会,给你打个电话。”
李昼望着灯光下的黎,她的身上散发出微光,头发无风自动,像飘带一样摇摆起来。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身体已经碎成了一片片碎片,碎片被一道道阳光勉强黏合起来。
那是日神羲和的力量。
在羲和的帮助下,她勉强维持着“活着”的状态。
但这样的“活着”,也已经快到尽头了。
全知全能的神从王座上投下一瞥,在人类历史的起点捡起一片即将耗尽所有时间的破碎灵魂。
“这就是死吗?”
“你不要死。”
神随口说道。
于是那散发着柔光的飘带,成为了永生不死的一员,旋转着,跳跃着,不知疲惫地,日复一日地,为神献上最特别的舞蹈。
为了纪念她,神把她的重生日,亦记作自己的诞辰,接着便又打起了盹。
祂瞌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已经是九千年后。
祂迎来了第二位朋友薛静真,虽然遗忘了第一位朋友的存在,却还记得自己应该是九千岁。
祂的年岁里,残留着第一位朋友的痕迹。
模拟器视频通话界面的对面,回忆着往事的李昼,忽然生出了一丝迟疑。
她到底多大了?黎真的是舞剧演员吗?她跟黎的初遇真的是在剧院吗?
不,那应该是个旷野,那时的人还在茹毛饮血,穿着黎身上的同款兽皮,怎么可能有剧院……
大周的天忽然暗下来,清冷月光笼罩了整片大地,人们惶恐地奔跑着、喊叫着,躲进家中,战战兢兢地祷告。
史馆修撰辛梦卿连忙记下这怪异的天象,左相与其门生拍案而起:“朝中有小人,才会有孤月蔽日啊。”
几乎所有人都把这圆月视为不祥之兆,却不知,在月光照耀下,李昼耳边响起了轻柔的低语:
“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漆黑的天幕外,原本随着李昼思考翻滚的混沌事物,逐渐平静下来。
当宇宙彻底恢复静谧时,遮挡它的黑夜退去,白日重新出现。
李昼摇了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想,她怎么能因为黎演过原始人,就真的把她当原始人了呢?
黎还教她怎么做海鲜呢,怎么可能是那种茹毛饮血的人。
诶,难道她知道自己准备做铁板烧,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忘记怎么做?
要不是回忆了一番黎的做法,她还真想不起来得加油盐酱料……那得多难吃啊。
李昼不禁后怕起来。
视频通话界面,黎的声音与面容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是信号不好:“东海再往东三千里,有座小岛,岛上有你要的佐料……”
她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话,身影便倏地消失了。
就好像电量耗尽了似的。
模拟器界面重新变成了李昼的属性面板。
李昼透过悬浮屏,看了眼固定不动的岩画,对中间的颀长人影点了点头:“知道啦。”
她转身辨认了下东南西北,准备出发。
同一时间,小岛上正在参拜数尊神灵的岛民忽然收到了神谕:
【立刻把所有神像切下一半,丢进海里。】
岛民们被这神谕吓了一跳,在确认了这确实是神主们的吩咐后,满怀着亵渎神灵的不安,照做了。
李昼才要坐上海怪后背,怀里就被扔了许多葱姜蒜,还有油盐酱醋。
她吃惊地抬头看了看海面,哪来的好心人送来这么多调料啊。
也好,这下直接去找那只大海鲜就行了。
第127章双倍的娘亲,双倍的母爱!
太阳西斜, 倒在游鬼尸体中的王氏族人一个个苏醒,以族长为首,看着身上自己咬出的伤口, 感受着迟来的疼痛,凄厉地惨叫起来。
他们心中生出了深深的怨恨, 可该恨谁呢?
恨神庙里日日供奉的显应侯与镇海王没有庇护他们吗?
那是海神,是渔民的依靠,恨不得。
恨游鬼与神士污染他们的神智吗?
那是恶鬼,是邪祟,也恨不得。
还是恨那位谢相师非要去招惹游鬼, 牵连了他们?
那是法力通天的大人物, 惹不起。
王氏众人思来想去,最可恨的还是桂花班的小戏子。
要不是他们没有乖乖给海神当祭品,他们又怎么会得不到神主全力保护。
王氏族长面露狰狞之色,张口就要吩咐子侄去把那些小戏子抓回来。
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眼望去,和其他王氏族人一样,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谢相师回来了……
拖着一头庞然大物,从大海深处回来了。
那是一条大得出奇的人面鱼, 在这条鱼的衬托下,旁边停泊的海船仿佛一叶小舟。
王氏族长都能想象出这条大鱼还活着的话,会掀起多么大的风浪。
他毫不怀疑这条鱼已经是媲美海神的上位存在。
然而就是这样一尊神灵级别的大鱼, 被谢相师单手抓着长须, 举重若轻地拖上了海滩, 在沙滩上拖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大鱼似乎还有残留的意识, 时不时扑腾下,鱼尾甩在沙滩上, 将沙子甩得到处飞舞。
气势汹汹要捉拿小戏子的王氏族人蓦然僵住,表情呆滞地看着谢相师作法。
只见她用铜钱摆出了炼化妖魔的神秘阵法,人面鱼肥硕的身体被一道道丝线般的灵气切成了薄片,苍白硕大的骨架被完整地剔了出去,没有留下一点多余的鱼肉。
为了净化这些邪恶的鱼肉,铜钱大阵开始升温,一枚枚铜钱变成了炽热的红色,谢相师从怀中取出了几种散发着神圣气息的玉液宝浆,倾倒在了大阵之中。
接着她又在阵法中撒下了金黄色的香丸、飘香溢彩的灵果、碧绿清透的奇草。
一只火凤被阵法散发的浓郁香气吸引而来,张口喷出灼热的赤焰,金紫橙黄之色中,鱼肉的阴邪之气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神清气爽的清香。
王氏族人看得心驰神荡,纷纷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地面,口中呼念:“真仙下凡,拔度幽灵,功德无量!驱邪降幅,地狱朗明,功比无俦!”
常年参拜海神的王氏众人,祝颂之词均是信手拈来,他们匍匐在地,耸动鼻尖,争先恐后地吸食着阵法中传出的神圣香气。
多吸几口仙气,说不定就能补气延年,长生不死!
他们还按照自己的常识、经验,猜测着谢相师所用的奇珍异草都是些什么。
那金黄色的当是传闻中驱除恶气的兜末香,鲜红的应该是能使人飞升的火枣,碧绿的则是能荡魔辟邪的植赭……
这要是能给我也吃一口,岂不是能白日飞升?
王氏众人浮想联翩,敬畏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期待。
李昼倒完油盐酱醋,又丢下葱姜蒜和花椒,等着水煮鱼出锅。
这次的海鲜还是更适合做水煮,不过都已经来了海边了,还愁没有更多海鲜做铁板烧吗?
这一顿还没吃完,她就已经开始想着下一顿了。
忽然,她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余光一瞥,王氏众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鱼。
她的鱼!
辛辛苦苦跑了上百里,从海底捕捞回来的鱼!
李昼不动声色地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单薄的身躯根本不可能挡住这么大一条鱼。
她心里暗自警惕,紧紧盯着翻滚的鱼片,在鱼肉变成了金黄色,散发出混合着花椒、葱姜蒜的鲜香后,连忙张开嘴品尝起来。
原本构成大锅的铜钱也随着她的心意变化成一张张鲜红的嘴唇,把煮好的鱼肉吃进了嘴里。
麻辣鲜香的鱼肉极其开胃,丰富的口感让人吃了还想吃,李昼被麻得嘴巴失去了直觉,却还是舍不得停下。
一大锅水煮鱼很快就被她一个人消灭了,随着她的进食,她的眼前出现了这位尊神的生前经历。
一千三百年前,大夏灭亡,在之后长达五百年的乱世中,保护着尘世的天地元气阴阳失衡,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洞。
路过的太宗极主从破洞里掉了下来,恍惚了一瞬,想要回天上时,洞口已经随着大周的建立补上了。
一个秩序稳定的世界,天神理应居于天外。
太宗极主并不像天尊那样,有着侵占这方世界的野心,回不了家的神灵找了片无人的海域,打起了瞌睡,等待着天气元气再次出现破洞的那一天。
祂怎么会想到,自己只是在海底打盹,就有一位低位邪神被祂的力量吸引,成为了祂的代言人,替祂传播祂的道,还要取代原本的天。
这位自称“神士”的从神双拳难敌四手,没能打过已经占据了这片土地的两位地祇,只好改变计划,放弃了人族信徒,转而招募起无后之鬼,将它们转变为自己的仆从,也就是游鬼。
在神士的经营下,游鬼队伍一天比一天壮大,太宗极主的信仰眼看就要传播开,显应侯与镇海王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信徒们割肉献祭给这些游鬼。
局势一片大好。
直到相师·李昼来了。
毫不在意凡人,从不过问神士打着自己的旗号做了什么事,仅仅在无聊时偶尔赐下些许力量的太宗极主,就这么被更高位的存在,漫不经心地煮了。
在充斥着混乱与疯狂的无底深渊中,一片片的太宗极主遇到了一片片的喜乐神面具。
两尊神灵碎片被一股无形的恐怖力量揉捏在一起,而后又分开,太宗极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祂将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中,不断循环往复着生与死,合与分,永远无法得到超脱。
其中一片祂沉默了片刻,用神识问了问撞过来的喜乐神碎片,有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经验。
喜乐神碎片告诉祂,祂们会沦落到现在的境地,都是因为一个叫天尊的傻子,闲着没事干非要占领全世界,获取更多锚点,抢夺至高神的权柄。
所以如果太宗极主觉得在这深渊里的日子太难熬,可以给游戏人间的至高神送点能给天尊添堵的小礼物。
太宗极主陷入了沉思。
祂不像喜乐神一样,只被吃掉了一部分碎片,身体与权柄都已经被至高神融合了的祂,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呢?
李昼吃完水煮鱼,收起铜钱串,眼前忽然弹出了模拟器的提示。
【恭喜你获得:太宗极主赠送的重要线索!】
【海的对面,有一块人迹罕至的大陆,海鲜家族正在那片大陆上聚会!】
李昼:!
怎么没人邀请她!
李昼不免有些失落,但她并不是内耗的性格,即便没有被邀请,也立刻打起了精神,看向了王氏家族的海船。
她一点也不介意海鲜们的小小疏忽,她愿意加入海鲜大家庭。
海鲜聚会,我来了!
相师·李昼想起了自己的人设,以及来到王家村的目的,转头走到了王氏族长面前,掐指一算:“出海的吉日就在今天。”
“啊?”
李昼:“你觉得不对吗?”
“没有,怎么会!”王氏族长点头哈腰地说,“只不过,船体还需要补漆,出海的干粮也还没备齐,蓬帆锚舵都需要检查……”
他观察着李昼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还需五日,不,三日……便可出海。”
李昼勉强答应下来。
王氏族长擦了擦冷汗,连忙带着王氏族人做起了出海的准备。
虽然他们之前并没有邀请谢相师一起出海,占卜的吉日似乎也有些草率,但现在的王氏众人,早已变成了方神教信徒的模样,脸上心里都充满了对李昼的崇拜。
他们目送着李昼走进了神庙,完全没觉得自己的神主被冒犯了,一边盘算着要不把显应侯和镇海王的神像推倒,重塑一尊谢师的神像,一边忙活起补漆、检查蓬帆锚舵之类的事。
忽然,王氏族长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谢师救出来的那些人,怎么不见了?”
他莫名打了个寒颤,冥冥之中仿佛察觉到了追随李昼的结局,下一刻,这种明悟便如流星一般消失了。
他重新拎起桐油,卖力地刷了起来。
李昼并没有察觉到方神教众人的消失,但在模拟器界面,忽然看到了一块拦腰折断的染血木牌。
物品一栏,“玉嬢嬢”的名字也已经消失了。
她惊讶地取出染血木牌,摸了摸木牌上的血迹。
星光环绕的王座旁,一位脊背佝偻、手持长笛的生物,似乎突然感应到神的呼唤,缓步走到了神的身旁。
神轻抚她的头顶,看到了她的过去。
那时她还叫刘玉珍,是家中备受宠爱的独女,却在父母死后,被族人以没有子嗣为由,夺走了田产。
她家的房屋则被族人打着守灵的幌子霸占,这灵一守便是三年。
这三年里,刘玉珍时不时就被这些亲戚们要求购买贵重祭品,因为她是小孩,不懂事,她只能负责出钱,亲戚们帮她把祭品买回来。
三年下来,刘玉珍父母留下的家产被族人用这种方式洗劫一空,族人吃无可吃后,终于把主意打到了刘玉珍本人身上。
就在他们准备把刘玉珍送去结阴亲的这天晚上,忍无可忍的刘玉珍用偷偷买来的砒霜,送所有族人去见了她的父母。
随后,她在自己家中上了吊,让这座房子成了没人敢住的凶宅。
李昼手心折断的染血木牌上,多了两道水光,像在哭泣。
她身旁,“爱信不信”的幡旗上,附着的一缕幽魂默默飘出,五官与相师·谢灵微十分相似。
记忆碎片里,身形变淡了许多的谢灵微身体一震,四下看了看,茫然地喊了声:“娘?”
她明明还托了关系,让她娘能转世投个好胎,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感应到娘的气息?
李昼被谢灵微娘亲吓了一跳,手里的染血木牌都飞了出去。
模拟器界面闪烁了下,似乎在接收消息,下一刻,火速弹出一条提示:
【恭喜你解锁了隐藏成就:子母分离兮意难怪,同天隔越兮如商参,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
【相师谢灵微的母亲病故后,放不下女儿,亡魂附着在了她的幡旗上。】
【她的名字叫婉娘……】
提示字还没显示全,自以为已经完全明白了的李昼拍了拍胸脯,她还以为闹鬼了呢,原来是又一个娘来了。
她连忙大大方方、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娘!”
刚捡起染血木牌的婉娘一个哆嗦,差点把木牌又扔了出去。
她死前隐隐察觉到女儿心里揣着一件大事,实在放不下心,悄悄打听了魂幡的做法,把自己钉在了这面幡旗里。
她在这面幡旗里见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知道了太多不该被凡人知道的秘密,本来是万万不敢在李昼面前现身的。
只是,玉嬢嬢的经历与她的微微多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微微还能和她相依为命,玉嬢嬢却只能一个人忍受着丧亲之后族人的趁火打劫。
她实在太心疼了,这才没忍住现了身。
她没想到,这一现身,自己就多了个女儿。
她迟疑地抬起头,看向眼睛亮晶晶的李昼。
模拟器界面又闪烁了几下,默默把原本的文字删除,重新弹出一条新的提示:
【恭喜你获得了:双倍的娘亲,双倍的母爱!】
李昼在心里点头:做女儿,她可是专业的。
第128章“众神之神,其名……李昼。”
婉娘把折断的染血木牌递还给李昼, 回忆着玉嬢嬢是怎么在李昼的影响下弯下脊背,最终断成两截的,本就透明的身体, 变得更缥缈虚幻了。
她害怕极了。
可她接着又想起,谢灵微在学会卜卦后, 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断计算着什么。
婉娘总是听到铜钱晃动的声音,悄悄从门缝看进去,女儿不停地摇卦,时不时奋笔疾书, 嘴里还念念有词, 房间里因此散落着大量写满文字、符号的宣纸,像沾了煤的雪花。
那些文字内容,婉娘只瞥到零星片段,却也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薛静口,建立宗门口口口……献祭七情六欲……过去……未来……记忆……人生……”
“……口孙口,献祭剑道……姓名……身体……”
“……口口,献祭魂魄……化泉封印死亡……此身不入轮回……”
“……口口口,永堕厄运……母女生死不复相见……”
“……口口, 国子监博士,因学贯古今悟道,悟道当日发狂, 此后数载目不识丁, 愤而焚书, 与书同死……”
“……口口口, 好周游天下,某日发狂, 自啖双目而死……”
“……口口口,锻体大师,忽而发狂,身化无形之物,求死不得……”
每一张纸上,充斥着“献祭”“死亡”“发狂”等不祥的词汇。
最可怕的是,其中一张纸上用朱砂写了两行血红大字:
“谢灵微,相师,悟天机道!”
“悟道者,死!”
……
“娘?”李昼伸出手,在婉娘面前晃了晃。
婉娘蓦然回神。
她看到了女儿的身体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也看到了相师·李昼展现出的诡异神通。
她当然知道,面前的姑娘已经不是女儿。
可这张脸……这具身体……这个名字……
婉娘伸出手,摸了摸相师·李昼的脸。
透明的手从李昼脸颊上穿了过去。
李昼却低下头,主动在她掌心贴了贴。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中已经没了诸多复杂情绪,只剩下全然的慈爱。
女儿为了照顾她,在她死后,才走上悟道者的路。
她又有什么理由害怕女儿招来的祂。
她没有修道天赋,帮不了女儿什么忙,最擅长的事,也不过是做一个母亲。
婉娘端详着相师·李昼的面孔,心疼地说:“瘦了。”
“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啊。”
刚吃完一大锅水煮鱼的李昼点头说:“正准备出海捕鱼,补补身子,娘晕不晕船,不晕船就一起去吧。”
婉娘说:“娘陪你去,什么时候出发?你先睡会儿,到时间了娘喊你起床。”
李昼拉着婉娘去看沙滩上的大船,要等船准备好了才能出发。
李昼说:“我假装走开,实际上在这神庙里偷偷观察,免得他们起什么坏心思。”
聪明的李昼早就发现,这座神庙的位置可以将整片海滩一览无余。
婉娘笑着点了点头,夸了她一番,孤身一人行走江湖,当然要警觉一点。
李昼想说的就是这个,见婉娘完全理解了,身心都展开了。
她没意识到,正常人遇到古老村落里的邪神信徒,是不会跑到信徒供奉的神庙里提防人家的,这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婉娘自然也不会提醒她这次模仿的小小偏差,回到庙里看了看四周,觉得太过冷清,飘出大殿,找了些花儿草儿,把大殿布置了一番。
虽然只是暂时的歇脚之处,被她收拾一通,竟也多了几分温馨,有个家的样子了。
李昼看得眼睛都睁大了,一头扎进婉娘怀里,撒了好一会儿娇,而后枕着婉娘的膝盖,甜甜地睡了过去。
婉娘望着她安静的睡颜,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心情也随之平静。
这就是她的女儿,婉娘想,低头亲了亲女儿的脸颊。
夫椒城,李府。
婴儿·李昼被激烈的敲门声吵醒,疑惑地抬起头。
月娘正在研究一台封州传来的改良织机,听到声音刚要起身,李生带着大郎跑向大门方向:“你别动,我去看看。”
这动静,摆明了来者不善。
月娘皱起眉,想了想,走进内室,摸了摸李昼头顶:“不知什么人上门,昼儿别怕,娘去去就来。”
李昼自然是不怕的:“有坏人吗?我也去。”她要保护娘亲!
“昼儿这里有我。”了尘师太听到动静,连忙走了过来,明明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李昼根本不是需要小心呵护的小婴儿,理智却被更强烈的情感压过一头,让她根本无法忍受昼儿有任何遇到危险的可能。
月娘见她神色郑重,放下心,匆匆走出屋子,赶到了门口。
她走到一半,便看到大门被一股大力撞开,顶着门的李生和大郎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父子俩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晕头晕脑地爬起来,竟是一丝油皮都没破。
月娘大怒,抬眸看向来人,见到了几张熟悉面孔,均是从前分家时不对付的李氏族人,这些人浩浩荡荡领着一群仆役,眼白上布满了兴奋的红血丝。
“李二郎,你真是出息了。”须发皆白的老者气势汹汹地冲向李生,“尔妻诞下妖孽,为何不来族里通报?那孽障何在?还不一把火烧了干净!”
月娘看得清清楚楚,老者行走间,袖口簌簌掉落着蛆虫,身体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腐臭味。
她心中一跳,扭头再看其他李氏族人,那些神情肃正、凛然威严的族老们,仔细看去,发丝、衣襟、袖口均有蛆虫出没,本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他们好像还活着,却又好像已经死了。
这群活死人一般的族老,取出了族谱,围住了李生,一声声地质问他:
“你身为李氏子弟,怎能做出此等有辱门楣之事?”
“你包庇妖孽,对得起我李氏先祖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了家族清誉,今日必须做个了断!”
李生被蛆虫吓得脸色惨白,被腐臭味熏得几乎昏厥,结结巴巴地反驳着:
“我女儿不是妖孽。”
“我父死后,我便与你们分了家,你们管不着我……”
“走开……住口……”
大郎努力帮李生推开步步紧逼的族老们,月娘打了个寒颤,手腕忽然被烫了下,低头一看,袖口露出一块李昼用过的手帕。
她怔了怔,身上忽然有了力气,目光看向李氏族老手里的族谱,心中掠过一丝明悟,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走了族谱。
族老们凄厉地嚎叫起来,月娘抓住族谱的手仿佛陷入了一团爬满蛆虫的烂泥,一个恍惚,似乎看到了一只只肥胖的蛆虫扭动着身子,顺着族谱爬上她的手臂。
她咬住牙,没有丢开,下一刻,袖子里的手帕发出一道道炽热的光,顷刻间洞穿了所有蛆虫。
“娘子!”李生担忧地大喊,抱住了想要夺回族谱的族老。
月娘回过神,哪还有什么蛆虫,分明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书,她迅速翻开族谱,只见那一页页写满名字的纸张上,一个个名字在一瞬间扭曲成两个字:
【李昼】
厚厚一本族谱,每一行,每一列,都变成了“李昼”的名字。
一世祖:李昼
二世祖:李昼
……
七十世祖:李昼
七十一世祖:李昼
……
月娘哗啦啦翻过书页,翻到了这些族老所在的行列,随着他们的名字被“李昼”二字取代,耸眉瞪眼的族老们,穿着的长衫碎裂成破布,身体爆开,像烟花一样炸裂。
一只只蛆虫犹如天女散花般落在地上,没一会儿便死去了。
他们死前还在哀嚎着:
“我不敢了!”
“是祂选择了‘李’,是祂赋予了姓李的荣耀!”
“是我们错了……”
最后一只蛆虫顶着一个族老的脸,看向李昼所在的院落,喃喃自语着死去了。
跟着族老们前来的仆役,呆呆地望着主人们的消亡,脸上失去了所有表情。
凡人的大脑根本无法理解这一刻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察觉到,李氏宗族冒犯了不可提及的上位存在,妄图在那位大人面前称宗做祖。
他们付出了对等的代价,从这个世界永远地消失了。
仆役们瘫坐在地,记忆中的李氏宗族被强行抹去了,其结果是他们的头颅不断胀大、皱缩,另一个念头堪称仁慈地、像烙铁一样印在了他们的大脑中:
“无常之常,无名之名,玄之又玄,众妙之妙!”
“众神之神,其名……李昼。”
神从未选择过李氏宗族,即便只是一次意外的巧合,即便李氏族老只是被天尊蛊惑才会冒犯祂,这冒犯依然给宗族的支持者带去了滔天大祸。
于是,宗族这个概念,也因此瓦解了。
……
京城。
尉氏新任家主尉明达,正在尉氏祠堂前重修族谱。
她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外祖母的分支下,改口称她为祖母。
尉氏幸存的族人默默望着她落笔,在一众握着法器的修士注视下,没有人敢发表意见。
一开始,也不是没人想要遵从旧例,在旁支里选一个姓尉的孩子继承尉氏衣钵。
至于尉明达,尉氏可以养着她,可她已经是外姓人了,哪有再改回尉姓争这份家业的道理。
老人们自然都有一番道理可讲,可没等他们讲出来,尉明达提前招募的散修们便赶到了。
散修们不但带来了压倒性的武力,还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皇帝又开始清理宗室了。
太祖嫡传本就被她杀得只剩自己一人,现在,她竟连所剩无几的旁支都不放过。
她的理由却又十分充分:三天前是咸恒帝长女高从煦的祭日,这几家宗室却大摆宴席,酒肉不忌,这不是对先人的大不敬吗?
宗室们哪能想到,高从煦都去世这么多年了,皇帝居然还在怀念她。
更要命的是,高从煦在军中的威望居然还没有消散,丘八们一听皇帝是为了长姐发难,一个比一个跳得高。
宗室勋贵们倒了大霉,被自尽的自尽,削爵的削爵,夺职的夺职。
本就人口凋零的皇家,就连旁支都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
尉氏族人一听这事,哪还敢对尉明达继任家主的事有什么意见。
皇帝连自己叔叔都说杀就杀,尉明达要是去告个御状,说不定就让皇帝同病相怜,觉得他们也对先人不敬,把他们一起砍了。
早已落魄了的尉氏族人,并没有想到,他们的退让,引起了整个大周世家大族的激烈讨论。
那些嫁了人的女儿们,有没有资格让自己的孩子跟自己姓,回自己的家族继承家业?
妻家比夫家富贵的人家,又岂有放弃这一份家业的道理。
拥有继承资格的人越多,原本集中在少数人手里的家产,便被瓜分得越少。
出嫁女的继承权,是一柄捅向宗族、捅向天尊的利刃。
御座上的皇帝查看着各地密探送来的奏报,把手中的折子放到一旁。
这本奏折语气沉痛、不无恳切地劝说皇帝,他看出了皇帝要用这种办法削减各地宗族势力的用意,此举固然能释放出大量土地资源,惠国惠民,可愚民都是贪得无厌的,他们瓜分了大族后,迟早会想起,大周最尊贵、占有了最多土地的家族,是皇家,是高氏,到那时,恐怕人们对皇家的权威,也会产生质疑。
御案旁,裴尚宫低头磨着墨,听到皇帝嗤笑了声:“百年之后的事,与我何干?”
她这人,向来只喜欢当下能抓到手里的东西。
她的继承人会失去大权,关她屁事。
皇帝伸出手,裴尚宫连忙递去一支蘸饱了墨的毛笔。
她沉吟片刻,在展开的空白圣旨上写下一段文字,要求工部员外郎殷婵在封州推广改良织机,并派人上京,当面讲解她上次所说的震天雷,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可以让毫无修为的百姓,也能发挥出堪比高阶修士的力量。
若是大周每个百姓都相当于一名修士……
皇帝心潮澎湃地想,大周的疆域,还是太小了点啊。
……
王家村神庙里,相师·李昼在婉娘怀里醒来,听到庙外王氏族长禀告,出海的准备已经做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闻言,婉娘重新没入了“爱信不信”的幡旗中,李昼把幡旗收进怀里,抬脚向外走去。
她身后,低眉顺目的神像忽然抬起眼,怨毒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又垂下眼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李昼感觉后颈痒痒的,用手挠了挠,却什么都没发现。
第129章慕名而来,想要加入宗门
月娘和李生忙着给李氏宗族的事收尾, 没有娘亲陪伴的婴儿·李昼有些无聊。
了尘师太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本平时看的带图话本。
话本开头就是一个风姿秀丽的美少年,匍匐在一位衣着华贵的娘娘脚下, 头都塞进了衣袍里。
了尘师太迅速合上话本,塞回袖子里, 重新找了一本适合小孩看的。
李昼还没看清刚才那本画了什么,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
了尘师太说:“你还小,等你大了再教你。”
李昼好奇地说:“要多大?”
了尘师太迟疑地看着她,怀疑自己说完一个数,眼前的小婴儿就会腾一下长到那么大。
两人无声对视了会儿, 了尘师太强行讲起了新话本。
李昼时不时看她一眼, 似乎不理解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没得到回答。
了尘师太如坐针毡了好半天,月娘和李生父子俩终于回来了。
她松了口气,连忙回了房间,准备把随身带着的本子好好检查下,不该给小孩看的通通筛出去。
李昼看见香香娘亲,也顾不上本子不本子的了,蹭地起身跑到月娘面前,抱住她小腿仰起头:“娘, 坏人走了吗?”
这些日子有坏人上门,所以她乖乖待在后院,没有闹着要找娘。
月娘回忆着那些空空如也的李氏祖屋, 消失的李氏族人, 残留着穿过痕迹、却很快就被风吹走的衣袍碎片:“算……走了吧。”
李生和大郎对视了眼, 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怎么不算走了呢。
月娘抱起李昼, 若有所思地说:“昼儿出生这么久了,还没见过祖父祖母、舅舅舅母们。”
为了避免再出现长辈们打上门来驱逐妖孽的情况,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先带昼儿回趟娘家,见见长辈。
李生顿了顿,为什么他潜意识里会觉得称呼月娘的父母该多一个“外”字?那似乎是和李氏宗族一起死去的旧规矩……
他摇了摇头,没有多想,对月娘说:“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吧?”
李昼一听要走亲戚,举起双手双脚赞同,她悄悄凑到月娘耳边,很懂地说:“我们是不是还得收回以前送出去的份子钱?”
月娘没想到她还懂份子钱,想了想告诉她:“昼儿记住,娘给你表哥表姐包的都是二两银子。”
李昼得到了收红包的重要任务,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她要看好舅舅的红包够不够数。
一家人说走就走,套了马车就往月娘爹娘家赶去。
月娘在马车里回忆着自己原本姓什么,爹娘又分别姓什么,想来想去都想不起来。
等到马车停在又一间“李府”门口时,她才恍然大悟,她和爹娘现在都随女儿姓,昼儿姓李,所以他们也都姓李。
老李夫妇听到门房通报,连忙来门口迎接乖孙,在看到自家匾额时恍惚了一瞬。
他们潜意识里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想了半天却又想不起来。
李昼拉了拉呆头呆脑的哥哥,带着他一起甜甜地喊了声祖父母。
想收红包,嘴当然要甜一点。
老李夫妇在李昼24点的魅力冲击下,心跳变快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谁家小孩这么可爱呀?
原来是我家的。
嘿嘿嘿,大红包,给给给。
老俩口一人一边,牵着李昼进了屋。
舅舅、舅母领着孩子们,姗姗来迟。
两人因为担心月娘是回来分家产的,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结果一看到李昼,也呆住了。
这么可爱的孩子,就应该给她最好的,怎么可以因为一点私欲,就抢她的东西?
不等月娘开口,两人就主动提出,月娘也是老李夫妇的孩子,应该分走一半家产。女儿和儿子一人一半,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照顾宝宝!
大郎连连点头,三岁的他很自觉地把自己踢出了宝宝的范围,这个家的宝宝只有一个,那就是昼儿。
月娘和李生惊讶地对视一眼,两人从李昼出生起就开始适应她不断上涨的魅力,抗性比其他人强得多,自然想不到,这几位会被李昼迷成这样。
李昼本来做好的准备是数够二两银子,没想到坐了半天,怀里多了一沓厚厚的地契和银票。
数不过来了……
李昼连忙说:“我一定要好好孝敬祖父祖母。”
一句话又把老俩口哄得找不着北,连声吩咐快端点心来,给宝宝多吃点。
表哥表姐们想了想,各自跑回房间,取来了珍爱的玩具,和李昼分享。
表姐见李昼的发包有些乱了,还用自己的小梳子,给她重梳了两个羊角包。
发现李昼能吃七盘点心不带停的,长辈们的夸赞声也停不下来,李昼便在一声声赞美中,骄傲地吃了第八盘。
一家人其乐融融时,薜荔山下,来了个骑驴青年,身穿熊皮大衣,双眼为一对重瞳,嘴角含笑,神情愉悦。
“终于到了。”他抬起头,看着夺天宗的山门说。
他夹了夹驴腰,正要上前,白犬连忙出来拦住,口吐人言,问他可有拜帖。
生怕自己不当坐骑的时候太闲,会被赶出宗门的白犬,自己给自己找了个门房的活。
它一定可以坐稳护山神兽的宝座!
“在下方相,特来拜见山主,劳烦通禀。”
青年的一双重瞳望向白犬,后者愣了愣神,耳边只听到一串缭乱的呓语,神魂似脱出了躯壳,下一刻又被无形的力量扯回,不由自主地转身,往公孙剑侠所在的山顶跑去。
这是神灵的力量,白犬一边跑着,一边无比惊骇地想。
一旁,苦苦等待着夺天宗开山门收徒的汪思礼、张大与卫原,纷纷起身,神情惊异地望着这一幕。
即便他们只是凡人,也能看得出重瞳青年的神异之处。
而这神异青年来访,姿态竟也摆得如此之低。
夺天宗果然是真正的神仙洞府。
一时间,三人想要拜入夺天宗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
相师·李昼站在摇晃的甲板上,稀奇地望着四周清蓝色的大海。
王氏族人不断抛洒着米粒,送给不远处的“乌耕将军”,也就是鲸鱼。
按以往的规矩,如此上供后,乌耕将军自会离去。
可今日,将军们不但不走,还不断把米粒拨回船上,仿佛在表示自己愿意不收供奉,免费给这艘船做海中护卫。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头海龟背来金灿灿的珠宝,一群鸥鸟叼来活蹦乱跳的鱼虾。
王氏族人逐渐回过味来,崇拜地望向谢相师,他们怎么到现在才知道真正的海神是什么样的,她甚至什么都没做,就获得了源源不断的供品。
这才是海神,大海的主人。
什么显应侯,镇海王,都是徒有其名,骗吃骗喝的伪神。
王氏族长一声令下,族人们把船上供奉的两尊神像丢进了大海里。
噗通一声,神像面色阴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氏族人,直到被海水淹没。
李昼见周围的鱼越来越多,问王氏族人要来一根海钓竿,装上鱼饵,兴致勃勃地钓起了鱼。
婉娘从旁边插着的幡旗中飘出,好奇地看向海面,她活着的时候在家打理家务,没出过远门,死了后一直困在这面幡旗里,在虚空里度过了很多年。
要不是有李昼,她可没机会见识海上的风景。
没一会儿,波光粼粼的海面就出现了一圈涟漪。
钓竿开始弯折,浪花拍打着船体,海浪声在耳边响起。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王氏族人们欢呼起来:“钓到鱼了!钓到大鱼了!”
李昼连忙抓住鱼竿,开始收线,她感受到了明显的阻力,似乎有只大家伙在努力往外游,想要拖着钓竿逃走。
海面咕嘟咕嘟冒出了气泡,仿佛沸腾了似的,婉娘都忍不住给李昼鼓劲:“这得是多大的鱼啊!再加把劲!一定能钓上来!”
李昼没想到自己这么有钓鱼天赋,兴奋地自语:“不愧是我。”
她卖力地收紧鱼线,和海里的大家伙较上了劲,鱼竿被绷得像弓,仿佛随时都会折断,她心里一急,下意识抛出了左手缠绕着的铜钱串。
铜钱串一碰到水面,便自动化为勺状,往水底一沉,便兜住了一团活蹦乱跳的东西。
王氏族人喊了声:“这是谢师的北斗七星大阵!”
话音刚落,他们便随着一阵风声响起,没了声音。
李昼心思都在钓竿上,没注意周围忽然变得极其安静。
海面下的东西被铜钱勺舀出水面,李昼再顺势一提钓竿,便把那东西甩到了甲板上。
虽然有作弊的嫌疑,但这就是她钓到的第一只鱼!
李昼洋洋得意地想,下一刻,却听到婉娘“咦”了一声。
她茫然地看向甲板,只见那躺在甲板上的,分明是一只缠满水草的靴子,哪有半条鱼的痕迹。
李昼睁大了眼睛,跑到靴子旁,到处找她的鱼,爱干净的她嫌靴子脏,正纠结要不要提起靴子看看,忽然听到婉娘凝重的声音。
“王氏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李昼一怔,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只见刚才还热闹非凡的甲板,此刻已经空无一人。
她困惑地皱起了眉。
婉娘紧张地望向无人执掌的船舵,抱起自己附身的幡旗,跑到了李昼身旁。
她明知自己没法和任何邪神抗衡,在这危险到来之际,却还是努力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女儿。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海浪涌动的声音,没过多久,船只周围的海面上,接二连三地浮起了苍白的尸体,尸体的面孔,正是以王氏族长为首的王氏族人们。
婉娘张开双臂,举着幡旗,把李昼挡在了身后。
李昼看着她虚幻的背影,按着激烈跳动的胸口,眨了眨眼。
这是这具身体本身产生的反应。
片刻后,李昼仿佛领悟了此刻该有的情绪,眼睛缓缓淌下两行泪,感动地喊了声“娘”。
藏在暗处的敌人似是以为她分了神,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陡然掀起了巨浪,浪涛向着李昼猛拍过来,两张阴沉的面孔在海水后露出了诡异而怨毒的笑容。
先被天尊窃取了神位,后又被信徒抛弃,显应侯与镇海王的报复终于来了。
信徒该死,天尊该死,这谢相师也该死!
祂们畅想着撕碎相师后的快意,却没发现,头顶的天空不知何时多出一朵乌云,厚厚的云层中,两道雷电蓄势待发。
“轰——轰——!!”
轰鸣声中,两道雷电同时劈落,打在两尊冒犯祂的神灵身上。
显应侯与镇海王的庞然虚影从半空掉落,落在了一只白瓷餐盘里,变成了一盘又香又脆的椒盐炸鱿鱼,送到了李昼面前。
浪涛哗啦一声落回海中,李昼抬眼望向从天而降、捧着餐盘的人影,她的面庞赤红,嘴如鸟喙,左脚踏雷鼓,腰间挂电镜,神情恭敬,姿态卑怯。
“小人金光,听闻大人出海,特来送别,谁知正好遇上这两只邪祟作怪,好在没叫它们得逞。这区区两只小怪,还要让大人出手,让其他人知道了,岂不是要怪小人招待不周?”
相师·李昼看着她端来的椒盐炸鱿鱼,若有所思地想:她一定是好人。
默默让开的婉娘琢磨着这位自称金光的女子来历,暗想她不会是传说中的雷神吧?看她急着献殷勤的模样,好像还在和谁争先后似的。
薜荔山脚,在白犬通报后,缓步走入山门的重瞳青年方相,脚步一顿,神情愉悦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可恶,让她抢先了!”
他连忙加快了脚步,一边走,一边从怀中取出了此次拜见的礼物。
剑客·李昼面前,模拟器界面弹出了满屏烟花与提示:
【恭喜你解锁隐藏成就: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傩神方相和雷神金光听说了夺天宗的事迹,十分感动,慕名而来,想要加入宗门,和你一起行侠仗义!】
剑客·李昼了然地点了点头,点了下模拟器右下角的Q版人头,把宗主·李昼放了出来。
“身为一宗之主,是时候处理下宗门事务了,你看你,都偷懒多久了!”剑客·李昼对着宗主·李昼指指点点,“快去招待客人!”
宗主·李昼无奈苦笑了声,转身往山下走去。
婴儿·李昼吃完了点心,擦了擦嘴,懒洋洋趴在月娘怀里,心里感叹,果然还是不要长大比较好,大人的事可真多啊。
第130章手上挂着的铜钱串随风摇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吃完午饭, 李昼的表哥表姐们表演了一番才艺,琴棋书画,均有涉猎。
李昼不甘示弱, 捅了捅李大郎:“哥,轮到你了。”
“我?”
李昼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们一起上了那么久的课, 你不会一点长进都没有吧。”
李大郎回忆了一番了尘师太上课时,他和李昼都在做什么,不知道总是打瞌睡、吃点心的妹妹哪来的自信批评自己。
不过,妹妹的要求总不能置之不理。
妹妹还小,这种时候确实该他上。
李大郎硬着头皮站出来, 开始他的表演。
他表演的是写大字, 从一写到十,每个字都写对了。
李昼很给面子地大力鼓掌,同时左看看,右看看,督促长辈们也跟着鼓掌。
大家还在等着大郎继续写下去,没想到这就已经结束了,月娘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给面子地叫了声好。
其他人一听, 也赶紧跟着称赞起来。
李昼这才满意,在李大郎洗完手坐回座位后,往他嘴里塞了颗糖。
给昼儿争面子, 少不了你的好处。
薜荔山上, 宗主·李昼坐在主座上, 身后分别是方士齐英与唯一一位还在宗门的二代弟子聪儿。
聪儿如今的大名叫黄道聪, 随她娘黄秋芳的姓。
黄秋芳的婆婆因为此事,默默给早死的儿子多烧了两卷纸, 奇也怪也,她怎么会默认儿媳独自养大了孩子,孩儿还得跟她儿子姓。
要在以前,以齐英与黄道聪的修为,日日念经上供也不一定能得到傩神方相的回应。
可谁叫她们运气好,早早傍上了夺天宗这棵大树,即便阶下站了尊神灵,也能立于宗主身后岿然不动。
虽然这具人形只是神灵在人间的化身,但也足够任何一个凡人就此事吹嘘一辈子。
傩神方相感慨万分地仰望着宗主·李昼。
天尊在人间的最大锚点都已经松动,蛰伏的神佛们各有各的想法,傩神与雷神是其中最先跳出来的。
不装了,摊牌了,祂们也早就看那鳖孙不顺眼了。
傩神管理疫鬼,雷神执掌雷电,两尊神灵本就在人间有足够多的信徒,根本不必偷取、争抢更多权柄。
天尊强势时,祂们担忧自己的权柄被夺走,不敢现身,天尊弱势时,祂们就大起胆子,开始反抗了。
神灵或多或少都知道夺天宗背后有靠山,宗门中除了现世的五位强大修行者,暗中还有一位比天尊还强大、心机还深沉、极善布局的古老神灵。
祂安排的每一步都环环相扣,狠狠地打了天尊的七寸。
神灵的感知能力不同,大部分位格不够的神灵并不知道这位古老神灵究竟有多强,在人间行走的目的又是什么。
但祂们知道,祂现在针对的是天神,与太阴星君有着密切联系,死去的太阳正在祂的力量下维持运转。
这说明什么?
和祂打好关系,就等于捡了一次复活的机会!
哪怕被天尊盯上,也不至于被偷走权柄后,失去位格,真正地陨落。
思及此,方相愈发放下架子,呈上精心准备的礼物。
这是一只长有两对眼睛的熊头,每一只眼睛能看到一扇天门,天地间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自然就有四扇天门。
太阴星君镇守着西方天门,羲和神君的尸体挡住了东方天门,南北则有南箕北斗两位星君,夺天宗有了这件宝物,随时都能看到祂们的状况。
想必宗主与幕后的古老神灵一定会喜欢这件宝物。
宗主·李昼接过熊头,看着方相问道:“你既然有这件宝物,以前不知道太阴与羲和在做什么吗?”
李昼只是单纯的好奇,方相却沉默了好久。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在问,太阴和羲和抵御天神入侵、苦苦支撑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局势颠倒,你又怎么好意思出来摘桃子。
仅仅只是献出一件宝物,又岂能坐收渔利。
方相在这一声质问下,身形都变得虚幻了,良久叹了声:“神弃世人,自当为世人所弃啊。”
随着这一声长叹,傩神方相的人间虚影缓缓消散。
一座座县城、村庄中,正在举办驱逐疫鬼的傩仪,忽然声乐俱停。
一列列身着素衣的药王山医师缓步而来,打开药箱,捧出神医娘娘像,大声教授起疫病医理。
疫鬼依然虎视眈眈,驱逐的方法却从拜神变成了喝热水、勤洗手。
方相的权柄,就这么因为李昼随口一句话,悄然转移到了神医·李昼身上。
宗主·李昼饶有兴致地戴上了四只眼睛的熊头,透过熊眼,看向了四座天门。
她没有在意自己多出的权柄,暗中盯着她的眼睛,却是愈发疯狂、狰狞。
……
京城,紫宸殿。
皇帝正在接见一名墨者,听她仔细讲解“震天雷”的制作。
此物以生铁包裹火药,引爆后能击穿铁甲,威力不逊于缉妖司制作的上等符箓。
但符箓只有修行者可用,震天雷却是人人都能用。
墨者告诉皇帝,除了震天雷,最近还在研制“神威将军”和“夺天大帅”,这两者为管状铁铳填塞火药弹丸的武器,区别是前者为手持,后者形如猛虎,虽说不至于真的夺天,只是蹭蹭夺天宗的威名,但对凡人来说,威力已经足够大了。
两样火器的图纸精细复杂,皇帝看了半晌,自嘲地笑了笑:“朕从前从不说老字,今日却是老眼昏花,字都看不清了。”
裴尚宫心疼地望着皇帝,才要劝慰,墨者取出了一柄打磨光滑的镜片,递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凑近一看,方才还模糊不清的文字,转眼就放大了数倍,清晰地显示在眼前。
她怔了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镜片,若有所思地说:“朕常听说,有道真修俱能修得法眼,见到凡人所看不到的东西,若是凡人亦能借助工具,窥见这世界的真实,岂不是向那些修士更靠近了一步?”
墨者原本只是注意到皇帝似是目力有所下降,却不曾想,自己这因为谄媚皇帝制作出的镜片,在她眼里竟有这么大的用处。
她不禁由衷赞叹道:“陛下,您的机敏远胜于我,若您这样都叫老了,微臣又算什么呢?还请您收回之前那句话,给微臣一个活路吧。”
皇帝看了她一眼,心情虽是因此万分舒畅,面上却摇头说道:“难怪旧墨要与你们新墨分道扬镳,换了旧墨在此,可不好意思说这番话。”
听到旧墨二字,墨者皱起眉,正要狠狠批判下那群迂腐之人,忽然,脚底地面微微颤动起来。
这熟悉的颤动,勾起了墨者最痛苦的记忆,岐鸣山崩那天,巨子为了救那些不相干的百姓,抛弃了所有墨者。
那一场山崩,正是从这样的颤动开始。
墨者猛然望向殿外,握紧了拳,听到有人在喊:“地龙翻身了吗?”
“陛下快走!”裴尚宫吃了一惊,下意识护住了皇帝。
皇帝却按住她的手,冷眼望向飞奔进殿的侍卫,侍卫抱拳,气喘吁吁道:“陛、陛下,京城百姓不知为何,手执诏筹,披头散发,聚众裸足狂奔而来!整个禁宫已经被乱民包围了!”
原来地面颤动,竟然不是地震,而是众多百姓同时踩踏地面的动静。
侍卫话音刚落,又有一名内侍狂奔而来,神情惊恐地说:“陛、陛下,左相带着百官候于殿外,叩请陛下移驾,以免被乱民冲撞……”
她话还没说完,殿外便已响起左相的高亢之声:“陛下!民愤已起,切勿再听小人谗言,速速随臣移驾吧!”
裴尚宫面色大变,左相为首的世家势力每逢天灾,必会叫嚣朝中有小人,可皇帝乾纲独断,并无权臣,所谓的小人,哪里是指臣子,分明剑指陛下。
只是,他是何时在京城勾连起如此之多的乱民,禁军与缉妖司竟都毫无察觉……不对,这么危急的时刻,缉妖司怎么不见了踪影?
披头散发,裸足狂奔,包围禁宫……说没有妖邪作祟,又有谁信?
裴尚宫心跳如鼓,皇帝却冷笑了声,坐回了御座上。
“朕就在这儿,哪也不去。”她示意侍卫传话,“请左相进来说话!”
与此同时。
东海上,一艘大船驶入了一片浓雾之中。
吃完椒盐炸鱿鱼的相师·李昼手上挂着的铜钱串随风摇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