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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昭在药王山时,曾救过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小狐狸,这只狐狸也来自青丘,也有一个狐狸精爹,道士娘。

小狐狸的名字叫狐山绥,山指的是青丘,绥则是顺颂其绥的绥,意思是平安。

医女·李昼点了点头,对府君说:“我有个小师妹,叫狐山绥,正好在夫椒城附近。我已经用宗门秘法通知她,让她赶过去。”

按理说,她应该问一问府君,借她的力量传播声名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有什么力量,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但也许是“一气化三清”的副作用,同时操控婴儿、剑客、医女、狐狸四个角色,她的神识调度有些紧张,顾不上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她有点忙不过来,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从不内耗”的天赋闪了闪,她心想,一定是因为给府君治病,吃撑了,有点晕碳,她才会这么虚弱。

李昼走到古朴大门前,随手把染血银锁咔嚓一锁,回头对府君说:“不知宫中可有客房,容我小憩片刻?”

医女马甲先休息,等小狐狸把夫椒城的天尊阴影解决了再说。

她打了个哈欠,转身向外走去,没留意,府君看她的眼睛都直了。

虽然比旁人对这位的位格知道得多一些,也对千年前的隐秘计划有所了解,可也没人告诉他,这位的位格高到如此骇人的地步啊。

太阴星君已经被攻破的防线,居然就这么被她随手一拨,就重新关上了。

那可是时时刻刻充盈着月君与天尊伟力、厮杀不断、神灵之间的战场。

其中蕴藏的神力,足以令这尘世翻天覆地,若不是他带着整个地府镇压在此,这个世界早不知毁灭多少次了。

在她手中,竟然像摆弄一只普通的锁一样轻松。

府君头重脚轻地跟上李昼,脑中环绕着一个念头:当年那位大修士,飞升之后,究竟引来了什么东西啊。

回到明亮的正殿后,府君的态度愈发恭敬,他让出了自己的寝宫,安排鬼侍从换上了崭新的、散发着螨虫尸香的松软衾被。

谁也不知道,这群阴森森的鬼,从哪弄来这么一套刚晒过的被褥的。

李昼有些纳闷:“我还以为,阴间生物都不会喜欢阳光。”

府君眼神一凛:“若是谈神医不喜欢,某这就去换一套阴气浸泡过的。”

“那就不必了。”

她又不是鬼,泡在阴气里,得了老寒腿怎么办?

医女·李昼可是非常养生的。

“您还有什么需要,摇一摇床边铃铛就行。”府君小心翼翼地说完,准备躬身退下。

李昼刚要躺下,忽然想起:“说起来,我之前好几次想进地府,都没能进,府君你有什么头绪吗?”

府君:“……”

我能告诉你,你的气息让整个地府都产生了一丝动荡,我以为又有新的天神来袭,准备解决了天尊,再来专心对付你吗?

府君沉吟半晌:“还有此事?”

“你不知?”

“实不知啊。”

那就是底下人捣鬼了,李昼同情地看了眼府君:“回去好好查查吧,别自己被架空了都不知道。”

府君忙说:“谈神医提醒的是,唉,某这地府之主,坐得实在是不稳当,若是能有个厉害的祖师奶……”

见他又要开始认奶奶,李昼连忙捏了捏眉心,露出困倦之色。

这府君怎么回事,她才多大,哪能收这么老一个徒孙。

直接说出来吧,又怕他伤心。

善良的李昼只好装睡躲过去。

不知道自己被嫌弃长得老,见李昼不再追究不让她进地府的事,府君连忙闭上嘴,蹑手蹑脚离开了寝宫。

“没有朕的谕旨,任何人不得打扰殿中贵客。”

一出寝宫大门,他便恢复了威严模样,让鬼管事将此话吩咐下去,谁敢违背,直接丢进畜生道。

医女·李昼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周遭没有一丝噪音,在一片静谧中,沉入了睡梦中。

半妖·李昼抬起狐狸眼,精神奕奕地望向灰蓝色的夜空。

大雨过后,天空一碧如洗,似乎没有一丝阴霾。

然而,若是以更高的视角,俯瞰这片天空,便会发现,天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扭曲的细缝,污秽、混乱、疯狂的气息沿着细缝溢散,播撒到世界每一个角落。

这条细缝甚至贯穿了月亮,在圆月上留下一道血红的伤口。

这能让所有修行者头皮发麻、看一眼便陷入谵妄与疯狂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改造着这个本就已经扭曲混乱的世界。

清冷的月辉竭力播撒着光辉,自身却也已经被歪曲了本质,原本柔和、安抚人心的月辉,混入了一缕缕癫痴、嗜血的杀意。

百炼泉旁,眼瞳通红的鼍妖向着手握地皇剑的元季蕤走去,粗大的尾巴不耐烦地鞭打着碎石,尖利的爪子压塌了一小块地面。

与故友的约定,是横在它心头杀意前的最后一道门,这道门摇摇欲坠,随时都会释放出它内心深处所有戾气。

这戾气中,有苦等千年的煎熬,有故友不再的悲伤,有前路未知的迷茫……

鼍妖仰起头,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终于无法再压制这些隐忍了太久的情绪,双眼通红地冲向灵气漩涡中的元季蕤,眼看就要用尖牙将她撕碎。

“轰!”

一条漆黑铁链凭空出现,猛地圈住它的长吻,狠狠一收。

鼍妖痛苦地哀嚎了一声,无法动弹的元季蕤转头,看到了头顶白色高帽的白无常。

“少府君,微臣救驾来迟。”白无常手捧阎王印,印上黑色长穗随着激荡灵力摇摆不定。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的身后,众多冥官鬼影一一浮现。

元季蕤怔了怔,下一刻,见到白无常转头,看向翻滚着,即将摆脱勾魂索的千年鼍妖:“妖孽,竟敢冒犯少府君,还不束手就擒?”

“且慢!”眼见一众冥官要使出手段,朝着鼍妖轰去,元季蕤心头一沉。

白无常皱了皱眉,正要劝她莫对这些妖孽邪祟心软,忽然感到,勾魂索上的动静消停下来。

他连忙抬眼去看鼍妖,唯恐后者已经挣脱束缚,不想,映入眼帘的却是鼍妖趴在地上,神色平静地仰起头。

圆月上,那丝丝缕缕的血红之色缓缓褪去,月辉中的癫痴、嗜血之意亦随之消散。

月辉恢复了安定人心的作用,鼍妖心中的那扇门,再次关上了。

千年等待的寂寞与孤独,固然在它心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但那是和朋友的约定。

既然是为了朋友,那就没有什么不甘的。

鼍妖这一生,只做成这一件事,但它不后悔。

它闭上眼睛,身上早该散去的生气,转眼便消弭于无。

元季蕤和白无常都下意识伸手捞了一把,想接住它的亡魂,却愕然发现,它的魂魄亦已随风消散。

元季蕤沉默低头,看向了手中沉甸甸的地皇剑。

白无常默默回想阎君殿里见到的那道身影,是她出手了吗?天神之间的战斗,真不知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

此刻的白无常,根本想不到,这补天之举,在李昼眼里,只是一个随手关门上锁的好习惯罢了。

随着圆月逐渐恢复正常,元季蕤对地皇剑的掌控加快了不少,白无常送来了阎王印,更是让她事半功倍。

不过片刻,灵力漩涡平息,她左手持阎王印,右手执地皇剑,通身死气流转,汇聚成一件玄色王袍。

府君想让她做的事,通过阎王印传入了她的脑中。

【地皇剑收阳间死气,阎王印镇冤魂恶灵】

天上的裂缝虽然补上了,地府也安稳下来,不再有鬼魂外逃,已经逃到阳间的恶灵、冤魂、死气,却还要一一收回。

元季蕤正要向白无常讨要名册,却见白后者震惊地看着她身后,面色难看异常。

元季蕤转过头,顺着白无常目光看去,看到了父亲元司马的魂魄,他不知何时来到此地,静静飘在半空,眼神空洞。

元季蕤茫然默立了片刻,白无常取出生死簿,哗啦啦翻了一阵,找到了元司马的名字。

【驷州司马元三奇,因驷州守城战不战而逃,帝密赐鸩酒,令其自尽而死。】

白无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下意识低头去看地皇剑。

果然,漆黑的地皇剑,正散发出微微波动。

想要掌控这口神剑,绝不能丢失公正之心,一旦执剑人有了私心,地皇剑便会主动抛弃她。

而若地皇剑挣脱少府君的掌控,整个阳间的死者、亡魂,一切与死亡有关的事物,都会失去秩序。

天神真正的杀招,竟然埋在了这一刻。

要不然,被鸩杀的元司马魂魄,怎么会刚好在少府君执掌了地皇剑时出现?

也不知那阳间的皇帝,怎么就不能忍上一忍。

白无常焦急地看向神色迷茫的元季蕤:“少府君!”

切不可在此时犯糊涂啊!

半妖·李昼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看向天际的视线,取下了腰间挂着的红穗铜葫芦。

她忽然发现自己很机智,用半妖马甲来收天尊阴影,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只葫芦,可是容量很大的。

她拔下葫芦上的塞子,正要抛向眼前气息浑浊的夫椒城,四周忽然空气波动,一道又一道人影浮现出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她。

李昼望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陷入了沉思。

高达10点的悟性告诉她,这场天灾,可能从头到尾都是针对她的。

焗蜗牛和黄油败北,现在又来了一群……

她鼻翼翕动,嗅着空气中弥漫开的烤鸡香,本来还挺生气的,忽然又不好意思起来。

哎呀呀,这是知道她这个马甲是狐狸吗?

天尊其实人还挺好的,知道就这个马甲没吃过饭了,专门给她送点她爱吃的。

第77章那可是天神,谁能追杀祂啊。

李昼看着面前容貌昳丽的鹤发少年, 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半妖马甲的熟人,浑身穿孔、跑到胡员外府上骗人的承负道修士, 崔王孙。

他这一次还不是单枪匹马,周围跟了一大群同样穿孔的修士。

在他身旁, 还有一道身着王服的虚影,这道虚影顶着一只硕大鸡头,散发出阵阵烤鸡香味。

李昼的目光刚落在烤鸡上,不远处,又有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妖道哪里跑……咦, 小道士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昼顺着声音转头看去, 首先看到的是一颗圆溜溜的光头,接着便是来人略显特别的装扮。

外披袈裟,内穿艳丽俗衣,浑身挂满佛门法器。

竟也是熟人。

是那个和她抢生意的小尼姑,叫……叫……

“昙音!”小尼姑昙音跑到李昼面前,“这才几天没见,小道士,你就不记得我啦?”

李昼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记性不好, 笑眯眯说:“怎么会?”

昙音“哦”了声,转过身,目光紧紧盯着崔王孙:“没想到你也在追踪这家伙, 我这些日子可是查出不少他干的坏事。”

“就说三个月前吧, 这家伙跑到迷雾山, 蛊惑山上的一条大蛇。此蛇本是餐霞饮露, 服日月光华的正道修行者,却被他诱拐, 哄着去修了邪法。”

“那邪法固然能令修为日进千里,却免不了装神弄鬼,摄人心智,夺人精魄,山下的村民被祸害了遍。”

“他仍嫌不够,竟还扮成个降妖除魔的道长,收了村民的银钱,假装作法驱邪,实则和那蛇妖暗度陈仓,扩大邪法的传播范围。”

“迷雾山的异常吸引来缉妖司的关注,第一个缉妖使找上蛇妖时,蛇妖本已幡然醒悟,愿意伏法,此人却忽然出现,偷袭了缉妖使,令蛇妖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

“前后足有七名缉妖使折在那座山里,就在第八名缉妖使上山,险些也遭了毒手时,不幸中的万幸,一位武艺高强、侠肝义胆的剑客出现了。”

“她不顾村民阻拦,毅然上山,与那蛇妖大战三百回合,直斗得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据村民们说,那一天,经年不散的迷雾忽然被一道剑光劈开,所有被攫去心神的村民,都被这惊鸿一剑照亮了灵台,恢复了清明。”

“从那之后,那道宛如谪仙人的身影,便成了所有村民的光。”

薜荔山上,剑客·李昼越听越精神,仗剑而立,仰头望天,月白长袍随风猎猎,疏狂意气喷薄而出。

那一战,李昼还年轻,刚出生不到一天。

当时的她,光顾着完成任务,延长岌岌可危的寿命。

她没想到,在村民心中,她竟然是如此伟岸的形象。

昙音来得好啊。

她不介意再多听一会儿。

好听,爱听。

昙音虽然已将剑客的义举,视为自己修行路上的指引明灯,却还记得她是来干什么的。

讲完剑客事迹,她没有继续感慨,而是看着面容邪异的崔王孙,冷冷说道:“比起那位品格高洁的前辈,你这种用别人苦难增长自己修为的败类,简直是修行界的耻辱,人人得而诛之!”

崔王孙津津有味地听了半天自己做的坏事,又被昙音骂了一顿,竟也不气,微笑道:“败类又如何,你们谁有我的修为增长得快?”

说话间,他的气势节节攀升,他身旁,顶着鸡头的王服身影,吓得抱住头惨叫:“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只剩一个头了,再吃就没啦。”

昙音急得对他说:“那你还不快到我身后来!你的老母在四处寻你,我可不能让你死了。”

李昼听到这里,才认出这道王服虚影是谁,崔王孙用阴教功法请神时,请出来的可不就是这个号称木下三郎的神主吗?

那时,他可是顶着豕、狗、羊、马、鸡五颗头呢。

好家伙,几天不见,神主居然被信徒吃没了四颗头。

李昼心里直摇头,一点也没发现,这操作和某起供品吃神事件,多么相似。

木下三郎期期艾艾地望了眼昙音:“呜呜呜,我被他困住,过不来。”

昙音气得跺脚:“你真没用!”

气势已经攀升到顶点,整个人邪异至极的崔王孙舔了舔唇瓣:“不急,等会儿,你们一起给他作伴。”

他望向李昼,勾起唇角:“我还当要我对付什么人,原来是你这个小道士。正好,上次的冤仇,我们就在此地做个了结。”

虽然上一次交手,被李昼打得落花流水,但现在的崔王孙,不知为何变得格外自信。

他似乎也吸取了咒语太长,来不及念的教训,一张口,便吐出数十颗黝黑的果子,每一颗果子都散发着数不尽的怨念,普通人看一眼便会浑身发寒,无法动弹。

这些果子一出他口,就往李昼脸上扑来。

昙音连忙要施法来救,口中同时提醒道:“小道士小心!这是他这些年积攒的厄运之果,一旦被碰到,就会陷入可怕的厄运,这么多果子累加,能让人咽口水都被呛死。快躲开!”

李昼吓了一跳,这法术竟然这么厉害?

还好她现在不是人。

就在一颗颗黝黑的厄运之果即将淹没李昼时,一条条长满了眼睛的大尾巴,在她身后浮现。

这些眼睛,每一个都长着苍蝇脚般的浓密睫毛,让这一条条尾巴,变得蓬松而多毛。

昙音遽然收声。

金色光晕在指尖一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不是什么毛茸茸都喜欢。

鹤发张扬,准备让小道士好好见识下承负道的真实实力的崔王孙,表情僵住,难以置信。

小道士的神通会出现无数眼珠,是他上次就已经见识过的。

可那时,他假装成阴教修士,未尽全力,修为也不如现在。

得到天尊的认可,成为了天尊的信徒后,区区几只眼珠,在实力大涨的他看来,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收到神谕,来此地拦截夫椒城的援军,本是抱着大杀特杀,一举扬名,成为此世最可怕、最恐怖的邪修的打算的。

可谁能想到,这小道士,居然能比邪门的他,更更邪门。

这一次,她甚至还没有施展神通,念诵月君真言!

崔王孙睁大了眼睛,脑中犹如被雷劈了一般,忽然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小道士使出的太阴之力那么诡异,他之前还以为,那是因为太阴星君出了问题,现在看来,分明是小道士自带的污染!

凡人岂可污染神灵之力?

太阴星君可不是木下三郎这种没多少权能的弱小地祇,那可是具有天神位格的真神之一!

除非,除非……

崔王孙浑身发抖,再也生不起半点战意,血肉之躯被稻草充填,本体迅速抽.离。

逃,他的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字,既然上一次能安然逃走,那这一次一定也可……

“噗叽。”

他的思绪,忽然被一道奇怪的声音打断。

马上就要脱离此地的本体,忽然僵住,无法动弹。

他怔了片刻,缓缓低头,看到了一截长满眼睛的尾巴,从他胸膛穿过。

苍蝇脚般的睫毛抬起,一簇接着一簇,组成了尾巴的绒毛。

这些绒毛在夜风中轻轻摇摆,透着几分安逸。

眼睛对上他的视线,无辜地眨了眨。

崔王孙张开嘴,想说什么,哇地一声,无数挤挤挨挨的眼睛,从他喉咙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下一刻,他便咚地一声倒在地上,眼中完全失去了光彩,变得晦暗无比。

李昼用尾巴拍碎了所有厄运之果,顺便捅了崔王孙一下,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脯,还好她反应快,不然被厄运沾了身,可就麻烦了。

她本来运气就不算好,好不容易才靠做任务,把幸运的点数加上去。

可不能再变倒霉鬼。

后怕了一会儿,李昼忽然发现,空气中的烤鸡香味正在散去。

她连忙抬头,看向顶着鸡头的木下三郎,只见后者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位身穿青罗衣、珠翠满头的老妇人。

“娘!娘你怎么找到我的……唔……”

木下三郎被老妇人捏住了鸡嘴,身影随着老妇人一起淡去。

李昼见状,想打个招呼,虽然吃不到烤鸡了有点难过,但她也不没馋到那个地步,这只烤鸡也挺倒霉的,善良的她愿意安慰安慰他们母子。

她内心的想法,木下三郎的老母显然听不到。

察觉到她的视线,老妇人面色一变,下一刻,咬咬牙,一抬手,把木下三郎王服里的鸡一整个拔了出来,朝着李昼的方向一丢。

然后,头都不敢回一下,拉着空荡荡的王服,在木下三郎呜呜咽咽的哭声里,和他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那是我最后一个分.身了呜呜呜……”

原来他的本体,竟然是王服。

李昼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接住了差点就掉地上的大烤鸡,郁闷地看着母子俩逃走的方向。

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了,她难道会因为烤鸡太香,就扑过去咬住不肯撒嘴吗?

心里嘀咕了一阵,目光一转,见昙音与崔王孙带来的人,不知何时都倒在了地上,睡得香甜,李昼连忙张开嘴,把烤鸡塞进了嘴里。

虽然她不像别的狐狸那么馋嘴,但也不能浪费食物嘛。

李昼一口咬住肥美的大鸡腿,刚扯下一块肉来,便看到,碎了一地的厄运之果化作了一团团齑粉,一部分随风飘散,另一部分却朝她脸上扑来。

她吓了一跳,以为这是崔王孙的后手,下次应该把敌人挫骨扬灰了再安心吃饭的,作为一个没有太多江湖经验的小女孩,实在太容易被暗算了。

心里正后悔,被扑了一脸的李昼,怔怔地望着面前随之出现的幻象,口中的鸡肉都忘了咀嚼。

那是一个同样戴着玉叶冠,身着青纱袍的道长,她摸了摸怀里的小狐狸,把小狐狸放进了碧绿草地上,奄奄一息的九尾狐狸怀里。

九尾狐张口喊了声“钟离”,似乎想要阻拦她,她却摇了摇头,取下了腰间挂着的红穗铜葫芦。

她的口中吐出了一段神秘的咒语,铜葫芦变得越来越大,大肚子里传出了无比恐怖的吸力,仿佛连天也能吞没。

一层层白纱般的帘帐,被悬停在半空的铜葫芦吸进了肚中,帘帐后隐隐约约,露出了一条柔软的触角。

那触角大得看不到边,湿哒哒、滑腻腻的,紧紧贴着一层看不见的膜,似乎只要这层膜破碎,就能从天而降。

这层膜,在祂的挤压下,显得岌岌可危。

被狐狸唤作钟离的道长御剑飞上了高空,向着触角悍然挥出一剑。

剑光穿过单向阻隔的无形之膜,狠狠落在了触角上,斩出一道小臂长的伤口。

这道剑光,即便和剑客公孙赢相比,也不会逊色分毫。

哪怕是不懂剑的人,看到了,也会感慨此剑的精妙绝伦。

这是凡人能挥出的最强一剑。

触角吃痛地向后缩了缩,流下几缕鲜血,滴滴答答落在无形之膜上。

帘帐从葫芦口飘出,再次汇拢起来,遮蔽了天空,无知的凡人行走在天空下,没有人知道,头顶藏着多么可怕的存在。

钟离道长摔落在九尾狐身旁,手中灵剑已经折断,大口大口吐出鲜血。

她倾尽全力的一剑,也只不过是在那只触角上斩出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将祂入侵这个世界的时间,推迟了一些。

九尾狐带着小狐狸,努力爬到她身旁,大尾巴垫在她身下,擦了擦她嘴角的血。

她却扭过头,目光似穿越了时空,看向幻象外的李昼。

那眼神柔和却又坚毅,仿佛在嘱咐自己的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半妖·李昼看了看手里的铜葫芦,抬起头,看向天。

没想到崔王孙不仅带了只烤鸡,还带来了一份海鲜抓捕教程。

要不是钟离道长示范,她还真不知道,要想吃到真正的好东西,还得先把天上的帘帐掀开。

要是只用铜葫芦把夫椒城的浑浊气息吸走,固然能收走天尊阴影,可这丝阴影一点味道都没有,一看就不能吃。

还是得去抓本体。

和海鲜大餐比起来,手里的烤鸡都显得索然无味了。

笼罩着夫椒城,久久不愿离去的浑浊气息,在这一刻,突然消失得极快。

骑着水蟒,赶到了夫椒城门口的何仙芝惊讶抬头,看向何氏宅邸方向。

何氏宅邸中,诵祷着“天尊”之名的何氏族老们,蓦然一顿。

尊神怎么忽然斩断了与此世的所有联系,急切匆忙,像是猝不及防之下,发现有人拿着刀在后面追似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何氏族老心里摇了摇头,那可是天神,谁能追杀祂啊。

就算真的有人敢弑神,谁又能让神都预料不到呢?

第78章只湿哒哒的滑腻触角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地府。

躺在松软的被窝里, 医女·李昼做了个梦。

梦里,她是谈昭本人。

但和之前几次做梦不一样,她很清楚, 虽然梦里的她是谈昭,发生的事是谈昭的亲身经历, 但其实她只是一个扮演谈昭的人。

这个梦,不是她自己的梦,是谈昭的梦。

谈昭背着一只好大的竹篓,用斧头砍碎荆棘,镰刀割下草药。

翻过陡峭的山坡, 终于爬到山顶, 她欣喜地望向前方,却只见到大片枯黄的草地。

“怎么会这样?”谈昭皱眉,“青丘出事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空旷的山顶,唯有风声呜咽,送来淡淡的血腥味。

谈昭运起《玉.洞百炼地皇经》,山岭中的生气化作清风,青丘上的死气聚成轻舟, 轻舟借着清风,托载着她飞下山顶。

《玉.洞百炼地皇经》修至大成,便能掌控生死之力。

梦中的李昼迷茫了一瞬, 谈昭施展起这功法, 怎么和她用的时候不太一样?

毕竟是做梦, 和真正的施法不太一样, 也很合理。

自信的李昼一点也没怀疑,自己的施法效果出了一点偏差, 和人家谈昭一比,不说走火入魔吧,至少也是邪魔外道。

谈昭轻轻落在弥漫着死气的青丘上,素麻衣裳随风扬起一角,她刚迈出一步,脚底便感觉到不对,俯下.身,看向枯黄的草叶。

叶片下方,猩红的血管呼吸般一起一伏,指腹贴上去,还能感觉到噗通、噗通的心跳。

谈昭抿了抿唇,用镰刀拨开草叶,刮开深褐色土壤。

刀尖锵地一声,仿佛碰到了异物。

她稍稍加重些力气,挖出了那块坚硬的东西。

那是一颗烂了一半的头骨,形状细长,吻部突出,虽然皮毛已经掉光了,依然能看得出,头骨的主人是一只狐狸。

令人不安的是,这只头骨上布满挤压的裂痕、啃食的牙印。

本该长在吻部的臼齿,不知为何,镶嵌在头顶。

若这是狐狸生前就发生的事,真不敢想,它经历了多少痛苦。

谈昭抚了抚头骨上空洞的眼睛,念了数遍往生咒,手指勾起一缕漆黑死气,向着更深的地底探去。

无穷无尽的怨气,一瞬间将她淹没。

巨浪般的冲击,几乎令人无法呼吸,谈昭连忙运转功法,半晌才平复激荡的灵力。

她勉强透过浓雾般的怨气,“看”到周围景象。

漫山遍野的深红血管,在散发着腐臭味的土壤中纵横交错,看起来是植物根茎的血管,实则在反向吸收植物的生命力。

一块块七零八落的狐狸尸体、骨架,随意地堆在一个个深坑里,这些坑探不到底,令人疑心,是不是已经把地都挖穿了,直通向了黄泉幽冥。

每一块尸体、骨架上,都布满了相似的裂痕、咬痕,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错乱、变异。

有的腿长反,戳穿了自己的脊背,有的没了一整块下巴,有的头长到了尾巴上……

谈昭猛地收回死气,缓了许久,依然感到耳鸣、头痛、呼吸急促。

仿佛自己的五官、身体部件,也都要移位。

她沉重地呼吸着,恍惚间,听到了一首哀婉的曲调: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她转过头,顺着歌声哼唱方向走去,在青丘的尽头,一只九尾狐和一名青袍道长相互倚靠着,九尾狐的尾巴断了八条,凌乱地堆在一旁,青袍道长的灵剑亦已折断,胸口满是污血,眼睛紧闭,看上去无声无息。

而歌声,正是从九尾狐的口中传出。

谈昭一瞬间联想到了众多传说,狐妖擅长蛊惑人心,也许,踏入青丘以来看到的所有景象都是幻象,而这歌声,亦只是为了引诱猎物……

然而下一刻,她还是取出医囊,跪坐在这一人一狐身侧,想要为他们疗伤。

医者仁心。

仿佛没看到她的九尾狐,这才停下歌声,侧头望了她一眼。

“别白费力气了,”它说,“整个青丘都已经被天神污染,你若是误入此地,就速速离去吧。”

“天神?”谈昭一怔,“上古时代,以凡人为食的天神?祂们不是已经被黎用岁剑杀死了吗?”

“唔,”九尾狐撑起身体,认认真真看了她一眼,“小医女,你懂得还算不少。”

谈昭骄傲地说:“我们学医的,什么都不多,就书最多了。”

九尾狐摇头:“但还不够多。你既然知道那是神,神又怎么会被凡人杀死呢?祂们只是暂时远去了,沉睡了。九千年过去了,祂们也该再次醒来了。”

谈昭消化着它话里的信息,抬头看了看四周散发着死气的枯草地:“难道,青丘地下那些尸体,就是被天神啃食的残肢?”

“神灵的食物,是权柄,是天地,是三千世界,是众生信仰,又怎么会看上几只狐狸的血肉呢?”

九尾狐轻笑了声:“青丘的现状,只不过是因为天神落下了一道阴影,搅乱了此地的秩序而已。”

“在天神自身的混乱、无序与疯狂的影响下,这里的一切生灵,都失去了恒常的规律,饮水不再解渴,草根反而吸食草叶,吃得大腹便便,依然感到无比饥饿。”

“埋在地下的尸体,都是自相残杀而死,吃狐狸的,是狐狸自己。”

九尾狐的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隐隐笑意,谈昭却浑身冰凉,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青丘完了,狐前辈,这是不是意味着,人界也迟早变成这副模样?”

“是啊。”

没有善意的谎言,九尾狐嘴角含笑,说出了让谈昭头皮发麻的两个字。

狐狸清透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谈昭,若是细看,便能透过那层笑意,看到深深的怨恨与狂乱。

“死了好啊,都一起死吧。”九尾狐说,“小医女,你怎么不高兴?”

话中嘲讽之意明显,九尾狐似乎迫不及待,想看到谈昭痛哭流涕,绝望怒骂的模样。

然而谈昭指甲掐进掌心,忽然跪伏在九尾狐面前,脊背深深地弯折下去:“请狐前辈教我救世之策!”

九尾狐一怔,瞳孔中闪过些许异色,面上却是冷冷一笑:“我如果知道,青丘又怎会沦为死地?你问错人了。”

“狐前辈如果不知,又何必和我解释这么多,等着看人间一起沉沦,不就好了?”谈昭抬起头,目光看向九尾狐身旁无声无息的青袍道长,“更何况,狐前辈的伴侣为救青丘而死,前辈又怎么忍心,对她的同族见死不救?”

九尾狐眼中异彩连连,脸上怒意忽然消失,露出人性化的欣慰之色,连说了三个“好”字。

“你这个人,倒勉强配得上是钟离同族。你见到我这个异族,没有生出偏见,哪怕我们在你眼里形迹可疑,也愿意为我们医治,这说明你有慈悲心。我只是点拨你两句,你便能凭借有限的线索,推断出我真正的用意,这说明你足够机敏。”

九尾狐这些话,本来可以放在心里,却要对谈昭直接说出来。

谈昭露出赧然之色,刚有些不好意思,忽然发现,自己昏沉的大脑,似乎清明了些,再看九尾狐的断尾、道长的断剑,心中的悲伤也更浓郁了些。

它竟是在施展神通,加强谈昭对自己的认知,以免她被青丘的污染影响。

谈昭正惊叹不已,九尾狐看了一眼青袍道长,继续说道:“只是有句话,你说错了。钟离道长抵抗天神,为的还是你们人族。青丘一旦倾覆,下一个便轮到人界。她身为人族道行最高的人,第一个察觉到天地变化,为了留在青丘,她不惜与我这只狐妖春风一度,如此一来,即便青丘没能成功抵抗天神入侵,我也会为了女儿,将救世之法传授给你们人族。”

钟离道长的手指轻动,紧闭的眼帘略抬了抬,九尾狐微微一笑,将最后一只尾巴放在了她掌心。

谈昭下意识问:“那……前辈不生气吗?”

“我有什么资格,生她的气呢?”九尾狐抬头看向谈昭,眼神温柔,没有一丝戾气,“没有她选中我,我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狐狸,现在,也早就埋在这片荒冢之下了。若是可以,我倒想劝她,不要为了青丘赴死。若是先退居人界,等上两年,或许会有比她更强的修行者横空出世,那么人界、青丘,她们母女俩的未来,就都有希望了。”

“但她还是选择了留下。”谈昭望着九尾狐,“因为前辈说的那个未来里,没有你自己。”

九尾狐失笑:“你们聪明人,可怕得很,什么都骗不过你们。青丘的狐狸,又岂能弃青丘而苟活?”

谈昭沉默着,咬紧了下唇。

九尾狐微笑道:“钟离道长已经布置了后手,但要抵抗天神,这些后手还远远不够,她需要更多人加入进来。只是,越多人知晓天神之事,这个世界就越容易受到天神影响,因此参与进来的人,都将成为无名之人。”

“包括我和钟离,以及未来的你。”

“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主动消隐于历史,不能留下任何踪迹,不能让后世的人知晓我们做过什么,从而顺藤摸瓜,发现天神的存在。”

“如此,你还愿意加入吗?”

谈昭没有犹豫,爽朗地笑起来:“前辈实在多虑了,我本就是个无名之人,又怎么会担心自己名字传播不下去呢?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拯救世界,但是恰巧,我还有两个朋友,也来到了这个世界。虽然我还没有找到她们,但总不能我们还没团聚,这个世界就毁灭了吧?那岂不是白穿越一回了吗?”

她的一些用词,九尾狐没有听过,但它已经明白她的决心。

既然是为了朋友,它愿意相信这份决心。

它想起了青丘碧草茵茵时,它和其他狐狸一起在草地上奔跑追逐的场景。

九尾狐笑着点了点头,似是已经快撑不住了,气息忽然之间衰弱下去。

谈昭连忙要想办法救治它,它笑得气喘吁吁:“别……担心……我可不会……话都没说完……就去死……”

谈昭握针的手在发抖,药王山上远近闻名的小神医,第一次捏不住针。

“前辈!”

“去找……我的女儿吧……你要的东西……在那孩子身上……钟离道长给她取名……绥……”

九尾狐最后一条尾巴,从青袍道长掌心缓缓滑落,眼睛也渐渐低垂:“希望她……平安……喜乐……”

一声长叹,不知是九尾狐还是道长发出的,一人一狐相拥在一起,谈昭伸出颤抖的手指,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庞大的灵力,用力将她推向了青丘之外的山陵。

她被这股柔和的力量越推越远,看着枯黄的青丘轰隆隆塌陷,无数白森森的尸骨在其中翻滚,深红的血管发出无声的啸鸣,声波被死死压制在青丘之内。

九尾狐眷恋地蹭了蹭道长的脸颊,一人一狐的身体随之化作两座相拥的山峰,替代了原本充满着腐朽气味的丘陵。

他们用最后的力量,封印了青丘,以免青丘的污染外溢,影响其他生灵。

医女·李昼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忽然从梦中惊醒,半妖·李昼拧开了铜葫芦,望向了一碧如洗的夜空。

帘帐揭开一角,一只湿哒哒的滑腻触角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眼看就要逃之夭夭了。

第79章吃海鲜,成了她的执念。

钟离道长用铜葫芦掀开天上的帘帐时, 念了一长串神秘复杂的咒语。

她只念了一遍。

那段幻象也不能再重播。

李昼想起穿越前,看电视时总会好奇,那些角色是怎么记住别人那么长一串密码、暗语的。

反正她记不住。

她还以为, 修了仙就会不一样,没想到, 明明已经修炼了好多功法,她的记性一点也没有变好。

可能换成真正的小狐狸,就会记住了吧。

半妖·李昼苦苦思索着,最后抬起头,只剩下一个坚定的念头:

我想吃海鲜。

就像她出生那天, 她不想被雨淋, 所以雨就不再下了。

她想要用铜葫芦掀开帘帐,帘帐便自己向两侧滑开了。

恰如一个做梦的人,若是能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梦,便能主导梦境的变化与发展。

李昼露出了欣喜之色,看到那逐渐远去的滑腻触角,被食欲占据了全部心神,哪还有心思去想,为什么她能有这种“心想事成”的本领。

她口水分泌, 肚子叽里咕噜叫,丢下啃了一口的烤鸡,九条大尾巴在身后一甩, 便飞上了天:“天尊?”

她试图让触角离开的速度慢一些:“是你吗天尊?你长得有些面善,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老套的搭讪方式, 不但没能留下滑腻触角, 还让后者逃离的速度加快了些。

地上,被啃了一口的烤鸡旁, 一道身着青罗衣、珠翠满头的华丽身影蓦然浮现,悄悄伸出手,切断了被咬了一口的鸡腿,把其他部位捞进怀里,又无声消失了。

断尾求生,本是无奈,没想到还能捞回来,虽然鸡腿不得不丢了,那也比整个身体都没了好。

被小道士的大尾巴吓晕的昙音,悠悠醒转,眼前仿佛仍有无数长着浓密睫毛的眼睛,这些眼睛对着她眨啊眨,让她头痛欲裂,仿佛刚被两条大尾巴夹过一样。

她连忙结跏趺坐,诵念经文:“归命一切智世尊了达三世大灯明,归命无上出要法并及应真诸胜僧,我闻寂静辟支佛悟解因缘之所行,心无瑕秽除烦恼善护禁戒常清净……*”

随着她的诵念,她的背后出现了一只高耸足印,足上每个脚趾刻有一只八根幅条的法.轮。

金色佛光笼罩住她的身体,缓缓驱逐了她受到的污染。

同样的金光,在夫椒城里的李府出现,盘膝坐在蒲团上,不停诵念经文的了尘师太惊讶地睁开眼睛,细细感应着佛光传达的神念。

“昙音?”她先是疑惑地说,接着蓦然色变,蹭地起身,飞奔到院子里,抬头望向夜空。

夜空上,一轮圆月高悬,清冷辉光照亮漆黑天幕,传播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本该是多么美好、静谧的场景。

旁边忽然跃出一只白毛尖嘴狐狸,九条大尾巴张扬飞舞,一只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镶嵌在上面,俏皮地观察着人间百态。

夫椒城刚经历了一场水灾,从县令到平头百姓,没人敢睡太死,没多久,就都发现了这可怕的场景。

“天啊,那,那是什么?”

“莫非是传说中的天狗吞月?”

“此乃不祥之兆啊。”

“呜呜呜我们大周要完了吗?早知如此,就不花光二十年积蓄进城买房了。”

“谁说不是……云娘你怎么了?”

“噗通!噗通!”

一个接一个凡人,因为直视了狐狸的大尾巴,承受不住精神上的冲击,口中流涎,晕倒在地。

不好,再这样下去,这一城的人都要变成傻子,了尘师太双手合十,连忙就要念经。

“咦娘子,你看天上有狐狸在飞……”

“你在说什么胡话?”

李生和月娘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惊惧转身,看到李生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牵着大郎,向抱着女儿的月娘兴奋地喊:“这狐狸怕不是成精了!”

了尘师太:“……”

了尘师太刚要提醒这一家人赶紧回屋,别看那妖孽,忽然想到,这里的最强者其实不是她。

她动作一顿,默默望向那个被抱在娘亲怀里的小婴儿。

小婴儿穿着白绫肚兜,戴着她送的金项圈,才长出来的头发略微发黄,显得有些稀疏。

乍一看,就跟普通婴儿没什么两样。

下一刻,她似乎听到了什么,耳朵微动,回头焦急地望了眼月娘,在月娘抬起头,和狐狸尾巴上的眼睛对视上的前一刻,大声喊道:“娘亲!”

月娘低头:“怎么了?”

抬着头,已经看到了那些眼睛的李生,眼里出现了一圈圈重影,咚地一声,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李昼没有管他,扭过身,捧起月娘的脸,嘟起嘴巴:“亲亲。”

月娘一怔,侧过脸,由着李昼在脸颊上吧唧盖了个章。

她没看到,了尘师太的神色变得无比难看。

她怀里,玉雪可爱的小婴儿在地面投下大片缭乱的阴影,仿佛一条条粗壮纠缠的触须。

这些触须拔地而起,形成了一朵朵乌云,遮蔽了狐妖的大尾巴。

撑过了那些水灵灵眼睛的了尘师太,没能撑住这些触须阴影,直视须臾,仿佛天灵盖突然被板砖砸到,脑子嗡地一声,天旋地转。

她终于明白了李昼真正的本质,那是与天神相似的存在。

她与天尊,根本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祂驱逐天尊阴影,亦非为了人类,只是单纯因为,祂想这么做。

佛主啊,您为何指引我来祂的身边,难道以我如此渺小的身躯,能够教祂生出对凡人的慈悲心吗?

了尘师太心里长叹一声,下一刻,也咚一声,摔倒在地。

她的房间里,衣饰华丽、半结跏趺坐、背后竖起一只脚印的佛像略抬了抬头,金色佛光犹豫地探出窗口,刚碰到院子里触须阴影的一点边,就烫手似的缩了回去。

佛像默默转了个身,不再看晕倒在地的了尘师太。

婴儿·李昼把狐狸遮严实了,纳闷地四下望了望,可怕,这院子好像不干净。

前半夜,不知哪来的湿滑触角碰了下她的脚底板,后半夜,又有人突然踩了她一脚。

谁啊,那么没素质,也不道歉,踩了人就跑。

也不知道有没有脚气。

婴儿·李昼正嫌弃地摇头,忽然灵光一闪,看向头顶的夜空。

前半夜那只湿滑触角,手感不就和天上那只一模一样吗?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和天尊擦脚而过了。

要是那个时候她没在睡觉就好了,婴儿·李昼后悔不已,转念又抱怨起天尊,有本事搔她脚底板,有本事留根触角尝尝鲜啊。

月娘擦了擦婴儿·李昼嘴角流下的晶莹液体,好奇地说:“乖昼儿,在想什么好吃的呢?”

李昼抬起头,眼里冒星星:“海鲜,娘,我想吃海鲜。”

一直担忧着女儿被抓走做成海鲜汤的月娘呆了呆,点了下李昼的小鼻子:“别胡说!不吉利!”

说完,她抱着李昼就想赶紧回屋。

走了两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连忙回头,一手抱着李昼,一手啪啪拍了两下李生脸颊:“李乌龟,快醒醒!”

一天天地,说晕就晕,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虚。

大郎瘪了瘪嘴,想哭,但忍住了。

他怕自己也被扇。

婴儿·李昼看着娘扇爹巴掌,捂嘴偷笑,半妖·李昼已经飞到了穹顶之上,向着滑腻触角伸出了手。

那触角滴滴答答掉了些黏液,旁边还有时而靠近、时而远离的烤羊腿香味。

烤羊腿似是满心不愿意,却被滑腻触手硬拉过来,想把李昼注意力吸引过去。

可李昼现在,就是特别想吃海鲜,理都没理烤羊腿。

她坚持不懈地往前伸着手,为了能抓到滑腻触角,身形不断变大,《卷耳诰》运转,无数恐情汇聚成一把灵剑,在长出利爪的手掌间凝出。

她瞟了眼模拟器界面,喊出大招:

“一、剑、霜、寒……”

一股似曾相识的阻力,扼住了她的喉咙,定住了她的舌头,她只能果断改口:

“……一、个、州!”

刹那间,池州一十八县,人人均见一只浑身散发圣洁白光的九尾天狐,手持长剑,向着圆月背后一团无可名状的阴影斩去。

那剑光仿佛一道闪电,跨过大半夜空,整个池州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人们战栗着,趴伏在地,仰头望着这堪称神迹的一幕。

天狐姿态凛然,喝声如雷,长尾掩映在漆黑祥云之中,对着那团鬼祟污秽的阴影铿锵有力地说:“妖孽,我乃夺天宗狐山绥,还不束手就擒!”

夺天宗,狐山绥!

好一幅天狐诛魔图!

人们无比震撼地仰望着半妖·李昼,牢牢记下了她的名字与事迹。

噗叽。

半妖·李昼斩下了滑腻触角的触角尖尖,天尊亦是极擅断尾求生,其余部位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昼接住巴掌大、还在不断扑腾的触角尖尖,脸色完全垮了下来。

就这么点!

“模拟器!”她委屈地喊了声。

模拟器界面应声而出,仿佛在无声回应:在呢。

李昼捏紧了拳头:“下一次的模拟人物,要去大海上,要钓很多、很多海鲜。”

这一刻,吃海鲜,成了她的执念。

没有提醒李昼,她现在的身躯横贯了一十八县,她抓到的巴掌大的触角,其实已经足够吃个三天三夜了,模拟器弹出三个字:【知道了。】

第80章给头发打地基

万寿县。

娱教的师娘们战线本已开始收缩。

复生的尸体越来越多, 还都不知道疼,不会恐惧,不会疲倦, 周而复始地向着活人冲击。

师娘们却会流血,受伤, 灵力耗尽,体力不支。

她们能汲取凡人精.血补充灵力,却又做不到那么绝,把凡人榨得一干二净。

她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名门正派, 所有手段都是在非常情况下行非常之事。

似乎历来总是有软肋的一方更容易一败涂地, 没有人类情感的活尸们再一次冲向疲惫至极的师娘们,嗜血的本能告诉它们,只要穿过这道防线,就能大口吞食新鲜的血肉。

师娘们不知多少次摇起铃铛,挥起纸带,驱使已经不愿上前的纸马纸人。

她们似乎觉得,这已经是她们的最后一战。

所有师娘周身灵气翻涌,燃烧起自己的气血。

被纸带穿过的凡人们倒在地上, 仰头望着她们的大红襟衫。

红衫飞舞,在柔和的清辉照耀下,显得格外张扬肆意, 仿佛将人的生命力具现化了一般。

她们蹦跳, 下蹲, 旋转, 高声诵唱:

“……手执金鞭十二节,六节阳来六节阴。六节阳间管世界, 六节阴间打鬼神……*”

以区区凡人之身,管世间鬼神,纸带是她们的长鞭,红衫是她们的盔甲。

不会恐惧的活尸,这一刻竟也有些许迟疑。

精疲力尽的师娘,竟是一转守势,向着活尸发起反攻。

背着书箱的乐工盛儿望着她们的背影,与许多毫发无伤的孩子们挤在一起,师娘们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孩子,即便到这时都没有吸食过他们的精.血。

盛儿忽然站起身,大声喊道:“吸我的血吧,众位大人,只要留一点点,让我死不了就行!”

师娘们一怔,几个孩子看了看她,反应过来,起身说:“我也有好多血!”

“用我的!我长得胖,我血厚!”

“瞎说什么呢你这孩子?”

有大人忙不迭地拉了拉孩子,却不知是失血过多没了力气,还是本就没有真正使劲,却没有拉动。

沉默须臾,活尸的咆哮声、嘶吼声、指甲刮擦声再度响起,令师娘们无暇回头,望一眼这些自愿当人牲的孩子。

“不……”

一个师娘吐出了一个字,同时面露决绝之色,她本来只打算燃烧八成气血,现在,却决定全力以赴,哪怕力战而死,也要死在孩子们前面。

然而,就在她即将燃烧全部气血时,汹涌的尸潮忽然齐齐僵住,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主宰了它们的身体。

那是真正的死亡。

逝者,应当安息。

活人的世界,应当还给活人。

早就该永眠的活尸们,一个接一个,摔进了屋檐下波涛汹涌的洪水里。

浑浊的洪水卷起一具具腐烂、扭曲的尸体,流向不知何时大开的地底。

死而复生的怨气被平息了,天神带来的污染被濯净了,每一具尸体都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掩去了嗜血戾气。

“黄泉……”盛儿喃喃自语,“……这是书上说的黄泉……通向阴间的长河……”

脸色苍白的师娘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地府……恢复运转了……”

她下意识抬头望天,看到了天狐诛魔的震撼场景。

所有人跟着她抬头,只一眼,便头皮发麻,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尾巴掩映在黑色祥云里的狐仙大人,向着天外无尽邪恶之物挥出惊世一剑。

这一剑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他们的心。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狐仙大人也在为世间生灵努力。

人们睁大眼睛,努力记下每一处细节,不约而同地决定,要为狐仙与师娘们立生祠,塑神像。

“你们看!”一个孩子忽然指向黄泉尽头。

狐仙大人向远处降落,有人舍不得收回视线,有人低头看向孩子所指的方向。

那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清澈见底,源源不断的浑浊洪水裹着尸体冲入其中,不管灌进去多少,都没有让它的颜色改变分毫。

相反,浊水与尸体似乎都被这条大河净化了,与之汇聚后,就变得焕然通透起来。

“那是……”

“忘川。”师娘低下头,遥遥望了一眼,“进了忘川,前尘往事,便都过去了。”

盛儿抿了抿唇,久久地凝望着这一幕,直到所有活尸入了九幽,接引亡者的黄泉悄然消散,所有洪水退得一干二净,屋檐下只留下水流冲刷的痕迹。

水灾、尸潮、还有天上的狐仙大人,都像做梦一样,消失了。

一只大手揉了揉盛儿的头,接着便离开了。

盛儿抬头望去,见到红衣师娘转身离去的背影,握紧拳头问道:“大人,您,您叫什么?”

这个师娘,就是在她差点被活尸攻击时,及时出现的那一个。

她认出她了,可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叫我师娘就行。”红衣师娘转头挥了挥手,面色仍有些苍白,握着铃铛,收好彩带,与其他师娘一起,悠然远去。

百炼泉旁。

元季蕤从元司马胸口抽.出地皇剑,漆黑死气将他缠绕,带着他消失于原地,去往幽冥鬼府。

既然被人间帝王赐死,当下九幽,由冥官审判他的善恶功过。

即便是少府君,也不能让死人复生,乱了阳间秩序。

元司马弃城而逃是事实,进了冥府,逃不掉苦海地狱。

作为女儿的元季蕤,明知这一点,也必须送他入幽冥。

嗡鸣震荡的地皇剑平静下来,认可了元季蕤的决断。

白无常正了正歪掉的白纸帽,与一众同僚悄悄对视。

元季蕤背对他们,望着元司马消失的方向,语气平静地说:“元司马是我这一世的父亲,当不义时,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我虽为少府君,来阳间历劫,却也不能不罚。请冥官为我记录,元季蕤下地府后,当受风刀、电刀之刑,以儆效尤。”

众冥官大惊失色,白无常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少府君不可。地府正是多事之秋,府君分.身乏术,六宫二十四狱无不亟待少府君掌生死,镇压天下幽鬼,少府君若是真要自罚,不如以发代身,既能警示阴司众鬼,亦不误冥府大事。”

元季蕤这才转过头来,面无表情扫了白无常与一众冥官一圈:“尔等都是这么想的吗?”

众冥官一个激灵,心中心思各异,面上却是纷纷俯下.身道:“白无常所说,正是我们心中所想。”

“既然如此——”

元季蕤用地皇剑割断一缕散落发丝,再次转回身去。

青丝无火自燃,代替本体,承受了酷刑。

少府君不愧是少府君,完全没有像他想得那样失态,反而借着父亲的死,证明了自己的公正,提高了自身的威望。

白无常刚如此想,忽然听到一声难以压制的哽咽声。

他吃惊抬头,下意识想说什么,被身后冥官拉了一把,连忙闭上了嘴。

他望着元季蕤单薄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少府君这一世,还是个孩子。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承担起了少府君这个称号背后的责任。

她成熟地化解了这个天神埋下的祸根,保持住了公正之心,掌控住了地皇剑,维持了阴阳两界的秩序。

可她还是会为了亲人的离世而伤心。

她还未曾习惯死亡,便已要执掌死亡。

白无常心中一声叹息。

一众冥官悄悄后退数丈,默默等待着元季蕤情绪平复。

片刻后,她转过身来,脸颊上没有一点湿意,她抬头望了望散发着柔光的月亮,又低头看了看波光粼粼的百炼泉。

“我感觉到,”她骈指抚过漆黑地皇剑,眉头微皱,“天神暂时退去了,死亡正在回归地府。”

白无常眼睛一亮。

“我们的工作减轻了不少,边走边说吧,看看现在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我们去做事。”

众冥官应声称喏,正要跟着元季蕤离开此地,一道半透明鬼影忽然从地下冒出半截,拦在了元季蕤身前。

白无常还以为是有孤魂野鬼神志不清,要袭击少府君,连忙要上前护驾,下一刻却听到元季蕤惊讶地喊了声:“师妹?”

白无常脚步一顿,无事发生般做了几个深蹲,假装自己刚才跨前一步只是为了活动活动身体。

出现在元季蕤面前的,正是宗主·李昼的徒儿,三岁病故,就能凭借对母亲黄秋芳的眷恋,悄悄滞留人间六七载的幼童鬼聪儿。

她虽然没有元季蕤的惊人来历,光凭这份毅力,便已是绝佳的修道苗子。

果不其然,得了黑无常的鬼修功法,不过几日,便能夜行八百里,追上元季蕤。

聪儿仰头望着元季蕤,显然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知道元季蕤要去做什么。

“师姐,”她脆生生问道,“你还会回薜荔山吗?”

“……公孙剑侠是我师尊,自然是要回的。”

“何时回?”

“不知。”

“公孙剑侠每日孤身在薜荔山顶,看似在练剑,实则,一直在看你离开的方向。”

听到元季蕤还认夺天宗,聪儿才飘出全部身体,松开随时准备溜走的手诀,认真地说:“公孙剑侠面冷心热,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记挂你,师姐,不要让她老人家伤心。”

元季蕤身形一震,半晌回神,蓦然转身,望向薜荔山方向。

怪不得天神会忽然退去,怪不得她掌控地皇剑如此容易。

原来,师尊真的把她当女儿一般疼爱,在暗中悄悄护佑着她。

即便是强大的剑侠,要对抗天神,又谈何容易?

元季蕤收起地皇剑,跪在地上,对着薜荔山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师尊,不肖徒害您受累了。”

确实只是在发呆的剑客·李昼,并没有听到这对师姐妹的对话,继续望着随便挑选的方向挂机。

她早就忘记还有个好大徒外出寻宝了,满脑子公主什么时候去犬夷,刚刚光顾着抓触角,都忽略了那个烤羊腿。

烤羊腿放心,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

乍一看,似乎元季蕤白白磕了个头。

但仔细想想,说是她暗中护佑着徒儿,击退了天神,却也没什么毛病……

吓跑了天尊的半妖·李昼落在地上,一边啃还在抽搐的滑腻触角尖尖,一边捡起啃了一口的大鸡腿,思索着刚刚只剩一个鸡腿了吗,一边还皱着鼻子嘀咕:“谁在想我?”

鼻子痒痒的。

赖在娘亲怀里的婴儿·李昼正笑嘻嘻看着李生被月娘扇巴掌,忽然看到李生睁开眼,眼瞳里倒映出玉雪可爱的自己。

可爱,但没什么头发。

摸了摸头顶,婴儿·李昼大吃一惊,心里又一次发出爆鸣:【模拟器!】

模拟器已经习惯了,应声而出:【嗯?】

【我居然没有头发,你知道怎么办吗?】

分.身要帅,本体也要帅,李昼握紧了拳头,很急。

好在模拟器有办法:【筑基吧。】

【筑基,可以给你的头发打地基。】

婴儿·李昼看了看模拟器界面的各项数值,是哦,炼气这么久,也该突破筑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