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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她还没发力呢。

客房门前, 身穿大红襟衫的师娘与一袭破衲衣的曲善激战正酣。

铃铛声响个不停,间杂着法螺之音,与两人“你这妖孽”“你才妖孽”的对骂。

两人斗法斗得专心, 浑然不知,有三人正急得跳脚。

朱富和朱贵悄无声息向两侧移动, 和中间的李昼缓缓拉开距离。

韩大手脚并用地爬出屋子,一边提防着李昼,一边小声呼唤:“舵主,舵主……”

曲舵主没理他。

他死死盯着变换了步伐的师娘,感受到越发冰冷的气息, 越发急促尖锐的铃声, 心中顿觉不妙。

他当即也改变了手诀,驱使头顶宝伞旋转起来。

然而师娘毕竟是在主场,只听前院一声巨响,伴随着惊呼声与惨叫声,一口土陶坛快速飞了过来。

朱富朱贵抬头望去,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土陶坛现在的模样,与他们印象中的不能说一模一样, 只能说毫不相干。

借着明亮的灯光,众人能清楚看到,土陶坛飘在半空, 坛底飘荡着一根长长的彩带, 彩带上串着朱老爷、朱夫人与一众前院下人, 犹如婴儿脐带一般, 不断汲取着他们体内的精.血。

坛口则是吐出一匹白布,一个个骑着纸马的纸人顺着白布滑下来, 落在地上,见风就长,转眼就成了骑着高头大马的威武将军。

这些将军举着长枪与大刀,口中咿咿呀呀地呼喝着,裹着一股腥风,冲向曲善与罗教众人。

本来还指望师娘先收拾了人头女鬼的朱富朱贵,一颗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和食人精.血的土陶坛一比,那晚只是询问“见过我的身体吗”的人头女鬼,都显得和善多了。

而与师娘对阵的曲善,也是不甘示弱,头顶宝伞高速旋转,身后竟缓缓打开一扇充斥着混沌星光的大门。

这扇门虽然只开了一条缝,渗透出的恐怖气息却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一团不断蠕动、闪着荧光的灰色物质,拼命从门缝后挤出一角,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限制了一般,无法再前进半步。

然而,即便只是露出这一角,原本战意昂然的纸人将军们,也都蓦然一滞,连带着胯.下宝马一起,出现了一条条细细的裂缝。

见状,师娘高喝一声,土陶坛连着的彩带猛然一抽,串在彩带上的朱老爷、朱夫人与前院下人们,都凄厉哀嚎起来,体内精.血以更快速度流向了土陶坛。

曲善却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对罗教众人说:“须弥天将有你们一席之地!”

话音落下,那闪烁着混沌星光的大门便吱呀一声,强行扩大了一丝,更多蠕动的灰色物质从门缝中挤出,身上的荧光向罗教众人散播而去。

包括韩大在内,所有修炼了罗教功法的人都被这些荧光捕获了。

一瞬间,他们仿佛看到了超出自身层级所能接受的东西,纷纷露出迷茫与痛苦之色。

他们的神情越是痛苦,周围的荧光便越是活跃,灰色物质散发的气息也就越恐怖。

显然,两方人马已经到了决一死战的关键时刻,放出了自家压箱底的大招。

在场唯二还能动的凡人朱富和朱贵望着这一幕,浑浑噩噩的大脑第一次如此清醒。

原来两个互相辱骂对方邪魔外道的人,并不一定是有好有坏的,还有可能是狗咬狗。

不对,这里还有第三个……

朱富朱贵悚然一惊,不约而同扭头望向李昼,她为什么还不出手?

难道是一个小女鬼,在这两个大妖面前,上不了台面?

还是说准备等他们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两人正胡思乱想,却见安静了许久的客房里冲出一人,神情慨然,左手握法剑,右手举一张亮澄澄的云纹符牌,口中喝道:“缉妖使在此,立刻放开你们手中的凡人,束手就擒!”

曲善与师娘俱是一怔,前者随即了然笑道:“好个石一山!好个缉妖使!想不到我罗教中居然潜伏了朝廷鹰犬。”

说罢,他一挥衣袍,宝伞下方再次飞出一捧清冽甘露,向着石一山胸口扑了过去。

石一山拿法剑一挡,将甘露甩在地下,在滋滋冒烟声中,捻出一张符纸,就要向曲善掷去。

下一刻,却感觉到后背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一根彩带从他琵琶骨穿出,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素衣。

师娘摇铃轻笑:“就这点本事,也敢班门弄斧?”

缉妖使一出现,她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先帮曲善。

短短几十息,朱富和朱贵的心情大起大落,没想到缉妖使早已潜伏在妖人身边,更没想到缉妖使败得这么快,也就露面时威风了下,完全没有他们想象的神通广大。

这下完球了,两人绝望地想,这座朱宅,恐怕要沦为他们这群人的葬身之所。

究其原因,竟然只是为了给两只邪祟提供燃料。

可悲,可叹。

就在石一山即将被彩带串上天,正道大势已去之时,喧嚷的小院中,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这声铃铛响与师娘摇动的声音截然不同,不仅不会让人昏昏欲睡,胸口憋闷,反而将这些负面状态一扫而空,仿佛一阵清风,扫过众人灵台,令所有人神清气爽。

师娘一怔,接着猛地转头,看向铃声响起的方向。

那个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女帮工,手中竟然拿着一只与她同款的八宝铜铃,手腕旋转,颇有韵律地摇动,发出悦耳的铃响。

“你是谁?”师娘不禁皱眉质问,“喜大人座下,没有收过你这样的弟子!”

“薛姑娘快走。”串在彩带上的石一山紧接着说,“出了朱府往东走三条巷子,去找缉妖使陆瑶,让她带你去缉妖司驷州分部,搬救兵!”

若不是太多凡人落在了妖人手里,石一山本来也不会主动跳出来。

他焦急地望着李昼,心里祈祷这个新人能机敏些,不要在这里枉送了性命。

“哦?”曲善挑眉,望向手持八宝铜铃的李昼,“你也是缉妖司的人?”

李昼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摇动铜铃,恐惧化为的灵气流转,本已被蜈蚣精认主的八宝铜铃,就这么被她轻松摧动——

这全是因为,掌门大师姐所掌握的《夺天录》。

《夺天录》共分五层,分别为信夺、闲夺、慧夺、定夺、神夺。到第五个层次,就能万法通神,阴阳交感,夺天之寿。

当然,要应对眼前的情况,第一层“信夺”已经足够。

李昼有足够的自信,自己的修为在师娘之上,这八宝铜铃,蜈蚣精用得,师娘用得,她怎么就用不得?

她对百思不得其解的师娘说道:“你的八宝铜铃,见了我的便要乖乖让位,因为我手上这个,是你家喜大人的祖宗,就是你家喜大人来了,也得磕头喊太奶奶好。”

师娘恍惚了一瞬,少顷反应过来,简直怒不可遏:“胡说八道!竟敢诋毁喜大人……”

她说着,就要驭使彩带,把李昼手中的铜铃砸个稀巴烂。

然而不知怎地,她的八宝铜铃竟然真像孙子见了祖宗一般,整个铃儿都哑了口,铃身也裂开一条条细缝,仿佛再动一下,就要自裁谢罪。

师娘一惊,心中一阵狐疑,但要让她认李昼的铜铃当祖宗,那是万万不可。

她转头对神色戏谑的曲善说:“还不出手?没听到吗,这女子也是朝廷走狗。”

“缉妖使?呵!一群被蒙骗的可怜虫还差不多。”曲善一边说,一边双手合掌,驱动宝伞,伞下飞出熟悉的清冽甘露,往李昼胸口急速飞来。

“薛姑娘小心!”

见李昼不仅没按他说的逃走,还留下与妖人斗法,石一山心急如焚,高声提醒。

李昼却是不慌不忙,一手摇铃,另一只手在腰间一拂,取下一把刀环挂铃的小刀,念了句变大咒,转眼就把先前变小的鸾刀化成一口长约二尺的弯刀。

刀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轻描淡写地划开了飞来的甘露,在甘露落地,腐蚀地面之时,去势不减,穿过石一山,在保证他毫发无伤的同时,划断了他琵琶骨上的彩带。

到这一步,竟然还没结束。

满脸戏谑的曲善眼睁睁看到,这道刀光分花拂柳般,轻轻落在了挤出门缝,露出一角的须弥天身上。

这团蠕动的灰色物质,立刻被切出了一道光如镜面的切口,发出了痛苦至极的尖叫。

鸾刀,本是祭祀宰牲之刀,鸾刀诀,自然也就能起到庖丁解牛的效果。

“不要!”曲善笑容消失,下意识大喊了一声,往须弥天扑了过去。

挨了一刀的须弥天,却是连回击都不敢,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一样,一边尖叫,一边砰一声,死死地关上了星光闪烁的大门。

这扇门关闭的下一刻,曲善便遭到反噬,本就清瘦的身体突然瘪下去,像一具脱了水的干尸,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反而那些被荧光环绕的罗教中人,由于荧光随着须弥天消失而消失,纷纷从迷茫与恐惧中清醒过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众人震惊地望着挥出这一刀的李昼,实难想象,该是怎样高深的道行,才能如此轻易地解决这么强大恐怖的邪祟。

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始感叹,李昼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掉落在地的灰色物质旁。

她用刀尖挑起灰色物质,似乎嘟哝了句“还没到三秒”之类的话,嘴巴一张,就把这团不断蠕动的不明物质吸进了嘴里。

本以为得救了的众人:“…………”

就是说,杀邪祟的果然不一定是好人啊。

那灰色物质已经是浑身散发着邪恶,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恐怖生物了。

这位薛姑娘,竟然能以此等邪祟为食。

那张开的巨口中,蕴含着比邪祟还邪祟的东西,简直就是邪恶本身,是超越人之想象,噩梦中都不会出现的大恐怖。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

已经见识过一次的韩大,第二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不但没有习以为常,甚至因为恐惧的叠加,一口气上不来,当场厥了过去。

而另一侧,原本喊打喊杀的师娘,转身跳上一匹纸马,喝了声“驾”,竟是什么都不顾了,一心只有逃跑。

师娘对喜乐神的信仰有多虔诚。

在李昼口中看到四副错乱的、尖叫的喜乐神面具时,就有多崩溃。

逃!一定要逃!

逃离这个无边地狱!逃离这个惊惧噩梦!

李昼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出手,还不就是为了确保能把两个邪魔外道都留下,哪能让她逃脱。

她把八宝铜铃一抛,轻斥了声:“收!”

又念了句轻身咒,正在嚼灰色物质的头还留在原地,无头身子倏地出现在骑着纸马狂奔的师娘身旁。

八宝铜铃拼了命地主动摇起来,悬浮在半空的土陶坛以及它吐出的纸马纸人纷纷落在地上,前者摔得粉碎,后者重新化作纸片。

师娘因此从马背上滚落,咔嚓一声,两条腿都摔得龇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她惨叫一声,还没来得及求饶,就看到了面前拖着长长血管的无头身体。

强烈的刺激下,师娘猛地一抽,翻了个白眼,仰头晕了过去。

正准备挥刀斩向师娘的李昼:?

她还没发力呢。

在一旁观战这么久,她可是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的。

还有好多后手没用上,感觉和以前看过的小说不太一样,李昼悻悻地收起鸾刀,身体走回脑袋处,熟练地装上脑袋,咽下细细咀嚼过的灰色物质。

像葡萄味的果冻,好吃。

还想吃。

但今天已经吃多了,有点撑。

李昼悄悄打了个嗝,没被任何人看到。

她转头四顾一番,见不管是被彩带串起的朱府众人,还是被荧光笼罩过的罗教中人,都已经得救,伤口虽然还没修复,但已经没有性命之忧。

她在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不知在想什么的石一山面前,试探问道:“这两人的赏金……”

“我现在就汇报上去,赏金合该薛前辈独享。”

石一山义正辞严地说,垂在身侧的手捏着符箓,正不停地颤抖。

他不知道这位……不知如何形容的前辈,为何要假扮成低级缉妖使。

但只要她还愿意装,他相信,整个缉妖司驷州分部,都愿意陪她玩下去。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要做些什么,更好地稳住这位前辈时,一道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仙师大人。”脸色苍白的朱富扑倒在李昼面前,仰着头,满脸崇敬地说,“愿为大人作图留念,也好让驷州百姓知晓,大人为我们镇妖降魔的恩德。”

不管她是人是鬼,缉妖司都恭维的大佬,他现在不找机会巴结,以后还有什么机会?

糟糕,竟然被这小子抢先一步。

石一山还在暗自懊悔,另一道熟悉的女声又传了过来:“在下也学过丹青之术,前辈若是不嫌弃,我现在就为前辈作画一幅。”

石一山一愣,抬头看去,见到不远处风尘仆仆大步赶来的人,心头一喜:“陆瑶?”

陆瑶点了点头:“我在附近追查蜈蚣精的案子,听到这里的动静,就赶了过来,可惜来得太晚,没帮上你们的忙。”

她当然不会告诉石一山,在李昼出手时,她就已经到了。

在秋芳家中听到动静,从旧酸枣巷疾行到朱氏巷的她,本来准备加入战场,却被李昼的刀法吓出了土遁术。

她躲在地下,思来想去,不能对不起同僚,硬着头皮悄悄折回来,正好撞上李昼问赏金,看起来还挺和气的,这才假装刚刚赶到。

陆瑶向李昼抱拳行了个礼:“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李昼看了看跪在面前的朱富,又看了看神色恭敬的陆瑶,心想,这不就是在争她的独家采访吗?

她是个十分大方的人,微笑道:“不急,想画的都可以画。”

陆瑶与朱富对视一眼,均是目光一闪,暗含刀光剑影。

石一山则取出一张符纸,一阵念念有词后,符纸无火自燃,化作灰烬飘散空中。

他用法剑撑起身体,对李昼躬身道:“薛前辈,缉妖司的人手马上就到,道录大人想要为您接风洗尘,还望您拨冗一莅。”

李昼一来要领赏金,二来要办度牒,三来要买地建宗门,肯定要和官方打交道。

现在官方主动接洽,她还省得再找门路了。

她点了点头,使了个变小术,重新把鸾刀挂在腰上,一边等缉妖司的人来,一边从腰间取下装蜈蚣精一家的口袋,抛给陆瑶。

“对了,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在追踪的案犯?他们一家似乎盯上了我,至少还有四只蜈蚣精要来找我报仇,到时候捉到了,我再拿给你。”

陆瑶愣愣地接过口袋,打开一看,却见到三只泪流满面的蜈蚣精,以及一只七窍流血,浑身鼓包,已然暴毙的蜈蚣精。

盘膝打坐的石一山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咬我的蜈蚣是这么来的。”

李昼心想缉妖司不会因此扣她奖金吧,斟酌道:“那只蜈蚣我也已经抓起来了。”

石一山忙说:“晚辈知道,此事都是蜈蚣精的错。”

陆瑶正往口袋上布置禁制,免得犯人逃脱,却见蜈蚣精脸上反而大松了一口气。

为首的苏六娘哭泣道:“我们早就想自首了!”

她身旁的贾大嫂也说:“请大人把我们关得更严一点,最好是任何人都进不来的那种。”

努力把苏五郎尸体推远的赶车小童幽幽地说:“在这之前,能不能先把他弄出去?”

追了它们大半个月的陆瑶笑出声:“不急,你们家还有四只,等着来给你们作伴呢。”

三只蜈蚣精身体一震,只觉得天都塌了。

陆瑶高高兴兴地扎紧口袋,忽然听到,朱府外,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她眼睛一亮,走到李昼面前,弯腰说道:“前辈,缉妖司的人来了。”

李昼按捺住即将收获一笔巨款的激动,点了点头,顺着陆瑶目光看向不远处。

为首一道高大身影,带领着数十披坚执锐的甲士,面容肃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这些邪.教都已经没有战斗力了啊。

瞥了眼横七竖八的罗教众人,以及还没醒的红衣师娘,完全不懂这群缉妖使在防备什么的李昼,毫无芥蒂地迎了上去。

第32章仿佛地府开启,百鬼出行。

天光大亮。

恢复了热闹的驷州城中, 百姓们一如既往地过着平静充实的日子,没有人知道,过去的一晚发生了足以颠覆整个驷州格局的大事。

马镛深吸一口气, 脸上挤出千锤百炼过的热络笑容,快走两步, 主动迎上走过来的李昼:“尊驾亲临驷州,某竟俗务缠身,未能远迎,还请见谅啊哈哈哈哈……”

马镛,缉妖司驷州分部道录, 统管一州妖鬼异事。

缉妖司内部, 职级从下而上分别为缉妖使、道判、道录、提点、总提点。

道录,位同三品大员,着御赐紫衣,佩紫金鱼袋,实乃驷州一城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

这样一个大人物,通过某种远程查探的神通,目睹李昼在朱府所作所为后,立刻放下一部长官的架子, 亲自到驷州最好的酒楼点了一桌酒菜,甚至亲自站在酒楼门口迎接李昼。

石一山与陆瑶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恍惚与后怕。

他们对这位薛姑娘的态度, 还不够恭敬!

他们竟然有过为了缉妖司颜面, 不能太过谄媚的想法。

要不是薛姑娘大人有大量, 就凭他们心里这些想法, 都能死上千遍、百遍了吧。

李昼当然不知道这两人心中所想。她连“满朝朱紫贵”这句话都没听说过,压根不明白一个紫袍高官给自己当迎宾是什么概念。

她只知道, 缉妖司的人缉拿完朱府的牛鬼蛇神们,就众星捧月地把她簇拥到了这里。

见马镛人还挺礼貌的,她也客气地说:“公务要紧。我也是一时突发奇想才下了山,马道录怎么能未卜先知呢?”

“看来道友是静极思动。”突发奇想?你猜被你一口闷的邪神信不信?马镛抬手示意,“薛道友,里面请。”

他等李昼跨过门槛,再抬脚跟上,有意落后半个身位,不着痕迹地引路。

酒楼里早就被提前清了场,跑堂的全被换成了缉妖使,几位大厨也被耳提面命过,今日贵客登门,务必拿出十二分小心。

李昼觉得自己还是很能吃苦的,在罗教卧底时,连没加盐的豆羹都吃完了。

但她也不是没苦硬吃的人,看到包厢里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心里顿时喜笑颜开。

喜乐神面具和须弥天虽然好吃,但填的不是一个胃。

感觉李昼心情不错,察言观色的马镛心里松了口气,见面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他不敢托大,请李昼到主座坐了,亲自为她掣壶倒酒,口中如数家珍地说:“这是我们驷州名酒,名为摩勒浆,口味独特,回味无穷,有诗为证,‘仙人六膳调神鼎,玉女三浆捧帝壶*’,这三浆之一,就是我们驷州的摩勒浆。”

李昼很给面子地饮了一口。

这不就是油柑风味饮么?有一点点酒精味,和RIO差不多。

包括马镛马道录在内,所有缉妖使眼巴巴地瞅着李昼,生怕对方脸上露出半分不悦之色。

李昼放下精美的琉璃酒杯,刚要说话。

青天白日,忽然一声闷雷,仿佛在众人耳边炸响。

一瞬间,包厢之中,人人变色,除了李昼拿筷子的声音,竟然连旁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马镛鬓角,一滴冷汗缓缓流下来。

他盯着李昼的嘴,放下酒壶,探向腰间佩刀,面上还保持着冷静,声音略显干涩地问道:“薛道友,这酒味道如何?”

若是她一动怒,张开那深渊巨口,他能抵挡多久?

半炷香?一盏茶?

司主大人,我马镛今日若是以身殉职,史书中能否留下只言片语,记住我为一州百姓所做的贡献啊?

李昼哪里想得到,一道雷就让马道录开始考虑身后名了。

她略一思量,吐出一个字:“善。”

虽然前世奶茶酒饮卷得飞起,这杯油柑风味饮对她来说不算稀奇,但人家请客,总归要给面子的嘛。

李昼还打算等马道录喝高兴了,顺便提一提度牒的事呢。

人情世故这方面,她还是很懂的。

马镛扶着刀的手一松,手脚发软地回到了位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摩勒浆,一饮而尽。

甜辣的酒液滚过喉咙,让他终于能有正当理由,吐出一口梗在胸口的浊气。

李昼执箸的手一顿,瞥了眼松了口气的马镛,忽然发现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马道录这是……体虚?

她在脑中搜索了一圈,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强身健体的配方,好献给长官,巴结他一番。

她没发现,在她的注视下,马镛刚刚好转的脸色,又变得紧绷起来。

一众陪坐的缉妖使心想,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吗?总觉得皇帝老爷也未必比薛姑娘难琢磨。

坐在马镛身旁的陆瑶心思电转,用调侃的语气说:“道录大人,怎么一道雷就把你吓成这样?”

咦,是被雷声吓的吗?

这道录不会是猫妖假扮的吧?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李昼看马镛的神情瞬间亲切了几分。

马镛心里赞了声,这陆瑶倒是有几分急智,回去就给她加赏。

他连忙顺着陆瑶的话说:“一雷之威,迅烈至此,薛道友却能面不改色,可见心性之坚,马某佩服啊哈哈哈。”

李昼听到他发自内心的恭维,试探问道:“缉妖司里,会有改邪归正的好妖吗?”

马镛不知这话从何而来,难道是要查探他们驷州分部有没有与妖鬼暗度陈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向京城方向一拱手,“太祖祖训,某不敢忘。”

李昼点了点头,决定把自己的怀疑藏在心底最深处,马道录人挺好的,她就不给人家添堵了。

在双方有意的谦让、照顾中,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李昼和马镛都感觉,自己把对方捧得很舒服。

酒到酣处,马镛半醉半醒地说:“薛道友你是不知道,我这个道录看起来威风,其实只有表面上的风光,要人手,人手不足,要银饷,银饷没有,朝中相公还总是怀疑我们养寇自重,说是这些年,妖邪怎么越杀越多……”

或许是酒意上头,他胆大包天地指了指天:“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天若反常呢?这天下,还能不乱吗?”

陆瑶、石一山等缉妖使纷纷埋下头,格外专心地吃起了菜。

李昼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罗教的理念还有几分道理?”

听到罗教,马镛便毫不掩饰讥讽之色了:“现在的天下,魑魅魍魉再是横行无忌,总得讲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道理。他们要换天,却不知自家的天,本身就是不讲道理的东西!”

健谈的马道录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事:“都说,佛门因果讲来世,玄门承负看今生,近日有一伙修承负的贼人,最是可恶,仰仗自己有几分道行,四处挑起争端,借用他人的事端、灾祸,提升自己的修为。偏偏这伙人擅长改头换面,某已经扑了几次空,就是抓不到他们的狐狸尾巴。”

他状似无意地说:“但其中一人,被某用秘术打断了一条腿,没有一年半载的修养,绝对恢复不了,若是道友日后遇到,还得烦请告知……”

“在下确实见过。”

李昼一听马镛描述,就想起了官山县的跛脚少年,甚至更远的,在腹虺村听说过的跛脚道士。

腹虺村蛇妖愈演愈烈的开端,就是请来一个跛脚道士驱邪之后。

这不正符合马镛所说的“挑起争端”“借用灾祸提升修为”吗?

暗暗得意了一番自己的超绝记忆力,李昼将腹虺村与官山县中遇到的可疑人士,以“师妹游历遇到,传信告知于我”的理由,简单说了一遍。

马镛心中一喜。

他突然提起这伙修承负的修士,并不是真的喝醉了话多,而是想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借用李昼的力量,在这个案子上有所突破。

没想到就是这么巧,李昼的师妹们真的遇到过这伙人。

等等,师妹们……

马镛笑容消失,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像薛道友这样的,还有好几个?

冷静……即便是薛道友的同门,也未必都是能生吞邪.神的恐怖存在……

一股清风拂过,马镛的冷汗再次冒出,残存的酒意荡然无存。

李昼却没看出他的情绪变化,还在承诺:“马道录放心,若是再遇到这伙人,在下一定通知你。”

这个承诺,应该能换度牒吧。

看起来喝得也差不多了。

想到这,李昼就打算切入正题,没想到刚张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楼下就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

“我们的王子马上就要迎娶你们的公主,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卑贱之人,怎么敢将贵客拒之门外?”

一道腔调怪异的声音格外响,语调生疏,似乎是才学会官话不久。

在他说完后,立刻就有人制止道:“今日酒楼已经被其他客人承包了,贵客请到别处去,莫要在此地喧哗生事。”

“那客人出了多少银子?我出双倍。让他们滚。”

一个滚字,令楼下众人蓦然噤声,仿佛触犯了什么禁忌一般。

包厢里,马镛瞥了石一山一眼,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扶剑起身,往房间外走去。

石一山步伐极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楼下,料理了那些不长眼睛的王八蛋。

不想,就在他推门而出时,李昼也站了起来。

反正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她也想看看,在楼下大放厥词的人是谁。

她一起身,马镛为首的缉妖使也都纷纷起身,紧紧跟在了她身后。

李昼没看到其中几人眼里藏不住的兴奋——

自从犬夷王子与公主定亲后,城中就多了不少犬夷人,大周是礼仪之邦,犬夷人又是来采购的,对他们就客气了些,谁知竟然助长了这群蛮夷的气焰,让他们以为这是怕了他们。

不管是官府军卫,还是缉妖司的人,碍于两国情面,都不好做得太过分。

薛姑娘就不一样了,她可不是官方的人,他们官方还管不了她,那她要怎么教训这群嚣张的犬夷人,可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李昼哪知道,身后一群人跟出来,是想看她帮忙打脸。

她走到楼梯口,向吵闹的方向望去,只见酒楼门口堵了不少人,各个高鼻深目,宽肩细腰,男女都有,皆辫发百绺,身戴红缨,腰佩小鼓。

乍一看,还以为是来卖艺的艺人。

然而下一刻,为首之人便眉头一皱,咚一声拍响腰间小鼓,说:“你们这种尊卑不分的小人,就该让我剥了皮,做一面新鼓。”

随着咚、咚、咚的鼓声敲响,大堂中陡然生起一阵阴风,接着就响起幽鬼呜咽嚎叫的声音。

仿佛地府开启,百鬼出行。

第33章公主,你的强来了

一头若隐若现的鬼影从鼓中钻出, 嘶吼着朝缉妖使假扮的跑堂扑了过去。

几个犬夷人似笑非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跑堂的凄惨下场,区区一群凡人, 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而下一刻,外表平平无奇的跑堂竟然身法灵敏地躲开了鬼影, 口中还冷冷地说:“贵客不要忘了,这里是驷州城,是大周的地界。”

犬夷人面色微变,眼中顿时充满凶戾之气,为首之人神情阴郁, 把头一甩, 辫发末梢有节奏地拍在鼓面上,他身后,男子皆甩动辫发,女子则拔下银簪,以银簪击鼓。

随着这些人的拍打,咚咚声、砍砍声交错,出现在空气中的鬼影越来越多,它们不断哀嚎着, 往附近的缉妖使身上扑去,有一个甚至还冲向酒楼外,神情狰狞地扑向一个才总角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家人想要弯腰抱起她, 身子却因为鼓声异常僵硬, 脸都憋红了也没法碰到她。

缉妖使狼狈躲闪, 手已经摸上腰间符箓, 却苦于没得到指令,无法对外族动手。

“咚!”

一声仿佛预告着众人命运的鼓声, 在缉妖使们紊乱的呼喝声中敲响。

鬼影越发凶悍,利爪几乎要碰到小女孩的眼球。

一名缉妖使心急如焚,大喊了声:“住手——”

犬夷人的嘴角上扬,眼白充血,满脸狂热放肆的邪笑,嘴里还在用犬夷话骂骂咧咧。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得意的犬夷人、焦急的缉妖使、面容模糊的鬼影、无法动弹的小女孩与其家人……这些神态各异的人与鬼,凝固成一张浓墨重彩的定格画。

“咚!咚!咚!”

鼓声再次敲响,连响三声,却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节奏韵律。

犬夷人疑惑低头,看了看并没有继续拍打鼓面的自己。

下一刻,一道灵气兜转而过,像一股清风,拂去了画幅上所有灰尘与阴霾。

《夺天录》第一层,信夺。

信者,道之根,信深,则道长。

李昼的道,以碾压之势横扫。

时间恢复了流淌,充斥酒楼的阴戾鬼气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清渺精纯的灵气,如雾一样飘忽,像雪一样冷冽。

大周人无不心旷神怡,仿佛看到了山中仙,云间月,溪上雪。

犬夷人却都面色剧变,第一次露出惊恐之色。

他们感觉到,腰间被一股清冽之气拂过,一股寒意,从他们腰腹传到了全身。

“砰”“砰”“砰”……

一个接一个小鼓从犬夷人腰间脱落。

“砰”“砰”“砰”……

一个接一个犬夷人下半身从腰间脱落。

光滑的切面凝滞了片刻,鲜血与内脏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长长的辫子也随之断裂,敲打鼓面的辫尾落在血泊里,精心编织的辫发散落开,盖住了滞留在半空的半截身体。

一众鬼影闪了闪,消弭于无。

犬夷人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忘了留活口。”一道女声抱歉地说,“马道录,这……”

半截身体重重摔在地上,犬夷人的眼珠转动,看到二楼楼梯口站着的众人,为首两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他们甚至楼都没下。

他们……是什么人……

“不要紧,司里有人擅长搜魂术。来人,把这些鼓收起来,这都是重要的物证……等等,薛道友,你应该……不吃这些人皮鼓吧?”

那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紫袍男子,对那年轻女子的姿态竟然放得很低,仿佛唯她马首是瞻。

“马道录说笑了,这么诡异的东西,怎么能吃呢?”

年轻女子带着一丝困惑,仿佛不知道紫袍男子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

紫袍男子一愣,随即笑呵呵地点头:“薛道友说的是。”

两人说完,便有两个身着绿袍皂履的男女,从紫袍男子身后走出,指挥酒楼中的人,拾掇起犬夷人的尸体。

“你们运气不错啊。”

其中一名女子在抬起一具犬夷人半身时,嘟哝了句:“薛姑娘不喜欢吃你们这种妖鬼,还能留具尸体。”

这是犬夷人在这世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在陷入彻底的黑暗前,他们奋力转动眼珠,死死盯着二楼方向,要把那个轻描淡写收割了他们所有人的年轻女子记住,即便是死,也不能忘。

……

“见过仙师大人。”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被家人领上二楼,向李昼躬身行礼,“这丫头天生比旁人迟缓,今日要不是仙师大人在,恐怕已遭了犬夷人毒手。季蕤,还不跪下,给仙师大人磕头。”

季蕤懵懵懂懂,慢吞吞看向李昼,慢吞吞磕了三个头,磕头的力道却毫不含糊,直接把地面磕出一个不小的凹坑。

再看她的额头,依然光洁如初,连层油皮都没破。

刚刚为这小女孩揪心的缉妖使们,看到这一幕愣了下。

看这情况,也许,大概,可能,就算大人没出手,这小女孩也没事……

季蕤的家人有些尴尬,拉起她低声呵斥:“家里怎么跟你说的?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力气,你看看你,把人家酒楼地都弄破了。”

马镛马道录却是眼睛一亮,蹲下.身,捉起季蕤手腕,凝神查探了一番:“小姑娘根骨清奇,若有良师引导,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昼心中一动,这小女孩难道是传说中的主角命格?天生就是异类,自幼得不到周围人理解,意外卷入修士争斗,却因祸得福,被高人看出天赋异禀。

她本人总能福祸相依,可她身边的人,可就吃不消这主角命格跌宕起伏的命运了。

要做她的老师,恐怕得有九条命才够。

想到这里,李昼果断说道:

“我看你与我有缘,想不想跟着我修行?”

为了避免别人倒霉,她就主动承担这份因果吧,什么被别的天才嫉恨、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被灭门报复之类的,都冲着她来吧,她没有关系的。

李昼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的善良抹了把泪,用鼓励的目光,含笑望向季蕤。

旁边没来得及开口的马镛一怔,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他堂堂一州道录,还是第一次被人截胡。

第一次。

马镛缓缓起身,回忆着刚才探到的金筋玉骨、先天之气,只觉得心都在淌血。

面对如此天纵之资,即便是有李昼生食邪神的压力,马镛也忍不住据理力争了:“薛道友收过徒吗?有经验吗?师门知晓此事吗?”

疑问三连,李昼被问得沉默了片刻,陆瑶、石一山等缉妖使幽幽地望向马镛,搞不明白,老登突然抽什么风,是不是薛姑娘给你脸了?

马镛哪知道属下们心里全是大逆不道的想法,紧紧盯着李昼,想让她知难而退。

谁知,李昼略一沉吟:“马道录果然神算,在下正准备在这驷州城建山门,立夺天宗,广收弟子,开度世人,将宗门道法弘扬光大。”

马镛:“???”

李昼微微一笑:“拨地授衣、建房置库、师号度牒诸事,还要向马道录讨教。”

马镛:“……”

马镛干巴巴地说:“这些事务都由刺史府统管,缉妖司无权授权道场,薛道友还是去问蒋刺史……”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脑子才反应过来,抬起眼,呼吸困难地望着李昼,一字一顿地说:“夺、天、宗?”

李昼说:“对,夺天宗。”

马镛一个踉跄,竟然差点没站稳,陆瑶与石一山一左一右将他扶住,不明白他怎么反应这么大。

这个名字,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李昼心里也纳闷,马镛这表情,好像她下一秒就要黄袍加身,翻天覆地了似的。

虽然说她的志向确实很远大,可修炼之人,哪有不吹牛的。

夺天之寿,不就是吹得稍微大点吗?

怎么这么没见识?

李昼正思考要怎么安抚马镛,后者却是推开身后之人,换上了前所未有的恭敬姿态,深吸一口气,一揖到底:

“事关重大,恳请薛道友随我去刺史府协商此事。”

李昼点头,明白,她要建宗门都归刺史府管,马镛人还挺好的,还主动提出和她一起去见刺史,估计是怕她不懂规矩吧。

不过,他为什么变得如此郑重其事呢?

疑惑一闪而过,接着便如夏季正中午的冰霜,顷刻间就被太阳晒化了。

李昼皱了皱眉,只觉得自己似乎又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模拟器界面,超绝钝感力的称号闪了闪,成功让她放下了这点疑惑。

她松开眉头,神情自然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快去吧……不知蒋刺史今日是否有空?”

“他会有空的。”

马镛直起身,神色复杂地说。

同一时间,刺史府中,蒋刺史正在教导女儿蒋令仪:“圣上为你安排了三千名甲士,马道录那里,为父也会去请他支援三百名缉妖使,这三千三百人护送你去犬夷,即便如此,这一路必定不会太平,犬夷人反复无常,常有口血未干即背约反叛之事,你务必小心,一旦苗头不对,就让那三百缉妖使护送你回驷州……”

蒋令仪听得认真,等父亲说完,看了眼京城方向,轻声说道:“我听老师说,天下将要大乱,大周与犬夷联盟,是为了防止未来腹背受敌。”

蒋刺史叹了口气:“你老师说的,你不能不听,也不能全听,可懂我的意思?”

蒋令仪微微一怔,点头说:“女儿明白。”

她握紧拳头,神色中多了几分坚毅:“女儿只是在想,既然如此,这次联姻,应当竭尽我之所能,为大周百姓的未来,尽一份力。”

蒋刺史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欣慰之色,反而勃然色变:“胡说!国之大事,又岂是你一个小姑娘能担得起的?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的顶着!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保全你自己,你难道不知道,你娘这些天都在以泪洗面吗?”

蒋令仪却没被父亲的疾言厉色吓住,幽幽叹了口气:“可是父亲,高个子又在哪呢?这驷州城,看似平静,却处处皆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缉妖司疲于奔命,上个月又有七人失踪,生死不明……正,早已不能压邪!我既然受封公主,即便是死……”

“住口。”蒋刺史声音不大,却还是让蒋令仪倏地闭上了嘴。

蒋令仪自知失言,却倔强地望着父亲,不肯低头。

父女二人对视片刻,终究是蒋刺史败下阵来。

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后,蒋刺史凑近女儿,轻声说:“大周宝卷已经给出谶语,将有救世之人,再造岁剑,斩妖魔,挽天倾。”

蒋令仪眼睛一亮,蒋刺史拍了拍她的肩头:“所以女儿,顾好自己就好,个子高的,马上就要来了。”

就是不知道,现在在哪儿呢?

蒋刺史心想,最好还是别来驷州,不然不就说明,他们驷州快出事了吗?

第34章她现在可不是邪教了哦。

蒋刺史站在刺史府门口, 迎接李昼。

他人还在这,魂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他到现在都在怀疑,马道录传来的消息是假的。

或许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或许是马道录修炼了什么奇怪的功法,得骗他一回。

要不怎么, 他这破嘴就那么灵验,只不过提了一句,那位就真的出现了呢?

他们驷州的天咋了,怎么就要劳动那位亲自出马了呢?

蒋刺史已经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要是这真的是马道录故意做的一场骗局, 他大人有大量, 就不予以追究了。

不断在心里重复着,希望用这种玄学手法,扭转尚未发生之事的蒋刺史,看到了绿袍皂履的缉妖使、绯袍玉带的缉妖司道判、紫袍金鱼袋的马镛马道录。

缉妖司众人,全部穿上了朝服,骑着骏马,簇拥着一辆羽盖朱轮的香车,向刺史府行来。

香车以云母、青络、螭首、龙雀装饰, 乌漆轮毂,黄金雕装,四周挂以锦幔帷帐, 青伞朱里, 是三品以上高官出行的顶级配置。

蒋刺史悬着的心, 终于落了地。

整个人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 心口都嗖嗖地泛着凉气。

若非是那位亲临,以马道录的身份, 又何须随侍左右。

更不要说这辆御赐云母车,马镛宝贝得什么似的,日日熏香擦洗,生怕沾上点灰尘,除非重大祭祀场合,否则绝不会动用。

现在,他竟然连这辆车都献了出来,蒋刺史哪还能指望这是个玩笑。

要说玩笑么,确实有,那就是他蒋释古自己。

蒋刺史心里早已翻江倒海,面上却已带起了三分笑意,带着刺史府众人,快步上前,迎上了马道录。

马道录翻身下马,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在短暂的面无表情后,同时露出人情世故拉满的笑容,一团和气地说:

“马真人。”

“蒋使君。”

马镛领着蒋刺史,走到云母车旁,亲自撩起车帘,对车里人肃声说:“薛道友,我们到了。”

夺天宗主身份非同一般,但圣上毕竟没有明旨,不曾授予明确的官职,马镛可以献出自家车舆,却不敢擅自将车马驱入刺史府内。

蒋刺史则比马镛更接近政治中心,禁中传出的消息,圣上虽说发了密旨,要各州府无条件辅佐夺天宗主,可私底下,对这位谶语钦定的救世之人,态度十分暧昧。

蒋刺史从恩师那里打听到的小道消息,更是令人心生不安。

据说,圣天子亲口向缉妖司主承诺:“愿以社稷托付夺天宗主,方不愧对列祖列宗,亦是黎民百姓之福。”

皇帝要让出至高无上的宝座,哪怕她确实是个千古未有的纯善之人,满朝文武、宗室勋贵,又岂能看着荣华富贵一朝沦为浮云呢?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更何况,这位天子上位之路,可一点都看不出她能是一个将手中权力拱手相让的大善人。

大周宗室为何如此凋零?

太祖一脉何以只剩当今一人?

还不就是陛下圣明,慧眼如炬,查明了诸位藩王的叛乱之心,提前把他们送去地下,与列祖列宗团聚啦。

从不受重视的皇次女,到君临天下的帝王,当今陛下的手上,可是沾满了骨肉至亲的血泪啊。

既已知晓陛下是怎样的品性,蒋刺史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夺天宗主真能是帝位的继位人选。

所以蒋刺史对夺天宗主的态度,一定要恭敬,但又不能太亲近。

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狡兔死,走狗烹,社稷危机总有解除的那天啊。

余光下意识瞥了眼四周,不知此刻是否有典签在侧,记录他的一举一动,蒋刺史谨慎地说:“驷州刺史蒋释古,见过夺天宗主。”

李昼已经在车里睡了一觉。

她不懂云母车是多高的品级,只知道这辆车走得很稳,车里一股淡淡檀香,高枕软垫,一躺下去,就像陷进了软绵绵的云朵里。

伴随着车辆行驶的轻微晃动,她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半梦半醒间,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吸力,要把她的魂魄打碎,让她化作无形无质的云雾,飘向高高的太空。

她直觉不能这样,她忘了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天穹之上似乎藏着大恐怖,现在的她,还不足以与之对抗。

她依从本能,在心中默念:

“无思无虑始知道……”

“无处无服始安道……”

“无从无道始得道……”

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种玄妙的道韵,把她包裹起来,对抗了那股天顶传来的吸力,让她止步于云端。

她懵懵懂懂,俯瞰云层之下,整座驷州城一览无余,街巷如棋盘罗布,西南城门往外三百里,一条足以供四辆马车并排行驶的大路正在修缮。

赤着胳膊的工匠卖力地运送砖石,挥舞皮鞭的监工声嘶力竭,一块块碎尸被掩盖在沙石之下,一团团鬼影若隐若现。

扎着辫发、高鼻深目、皮肤黝黑的犬夷人挎着人皮鼓,在路边击鼓而歌,似乎是给工匠们提升士气。

在这些犬夷人身后,李昼隐约看到了一道庞大的身影。

它的身躯细长而挺直,发髻高耸,垂坠着数百发辫,戴着牛头冠,三头八臂,每只手上都持有剑、戟、鼓、索等法器。

它的颈部、腹部、手脚,均有黑蛇环绕,胸口挂着的璎珞,实则是人头骷髅,个个狰狞邪恶。

李昼俯下身去,想要仔细看看,耳边却听到犬夷人用怪异的腔调高声唱道:

“卜啊!卜啊!卜卜啊!”

“薛道友?”

一道小心的男声突然响起,犬夷人身后的庞大身影刚好睁开一只眼睛。

李昼还没来得及与它对视,眼前就蓦然一个晃动,梦境如冰面一般,倏然破碎。

“咦?”

没能看到想看的东西,李昼纳闷地睁开眼睛,望向呼唤她的马道录。

马镛扶着车辕,倾身探进车厢,见李昼终于醒了,松了口气:“薛道友舟车劳顿,不如,先去刺史府休息吧?”

李昼起身眨了眨眼,瞥见马镛身后还立着一个紫袍男子,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在下已经休息好了。”

她连忙下车,觉得自己这次不太懂事了,居然让领导等了半天。

她望向面容白净、温文尔雅的蒋刺史,谨慎地问道:“莫非这位就是……”

“驷州刺史蒋释古。”蒋刺史等了半天,脸上却一点脾气都没有,“薛宗主,里面请。”

李昼一听他直接称呼自己宗主,知道这是稳了,心里松了口气,一边想等会儿要是蒋刺史暗示得交点献金,她那五千两赏金够不够,一边跟在蒋刺史身后,走进了刺史府里。

众人行至后衙,只见左前方一扇垂花门,一群披挂齐全的将军守在门口,目不斜视,丝毫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注意到李昼的目光,蒋刺史连忙解释说:“那是陛下亲卫,特地来为公主送亲。”

这可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陛下的人在无视你。

李昼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比较了一番,要是这些亲卫与那些犬夷人对上,能有几分胜算。

她现在已经能从旁人散发的气势,估计出对方的修为深浅,这些亲卫浑身散发着凶悍之气,显然也不是好惹的。

可这股气势与那头庞然大物对比起来,立刻就变得渺小而无力了。

善良的李昼不禁为公主担忧起来,也不知道蒋刺史有没有安排后手,应该不只有这些低手护送吧,还得加点高手才行。

李昼眉心微皱,落在蒋刺史与马道录眼里,似乎是对陛下亲卫的傲慢有所不满。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可不想被圣天子与夺天宗主的争斗波及。

三人心思各异,一路无话地走到了会客厅堂,分主宾位各自坐了,寒暄两句,便切入正题。

蒋刺史对李昼要拿出五千两,买地、建房、开辟宗门,感到非常惊讶。

李昼囊中羞涩地说:“在下出山时,没带多少黄白之物……”

没带多少(划掉)身无分文(画勾)

她正准备问问蒋刺史,能不能分期付款,蒋刺史已经捻着胡须,含笑道:“宗主要教化黎民,是我大周之福,哪有再让宗主破费的道理?”

蒋刺史看向马道录,意味深长地说:“驷州的地,宗主看上哪一块,尽管拿去。”

马镛被看得一愣,接着恍然大悟,连忙说:“缉妖司愿资助两千两,为宗主修建道场。”

李昼被大家的善良热心深深地感动了,当即向两人承诺:“从今以后,驷州有事,就是我夺天宗有事。”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蒋刺史猛然起身,他的确怕夺天宗主带来麻烦,可她既然来了,那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往好处想,有夺天宗主坐镇,还有什么宵小敢肆意妄为?

他举起茶杯,笑得开怀:“宗主都这么说了,某便以茶代酒,敬宗主一杯。”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李昼跟着起身,端起酒杯。

眼看气氛融洽,两人就要对饮一杯,厅门外,一道身着大红襟衫,头戴官帽的身影,不顾守卫阻拦,持铃而入。

李昼转头望去,惊讶地看着这人身上熟悉的装束。

这身装束,分明与朱府里行邪法的师娘一模一样。

只不过眼前这位的衣衫与官帽更精美,铜铃中的血腥味与冰冷气息也更浓郁。

邪.教竟然敢公然闯进官府中?

确定能拿到度牒,不再是野修士的李昼理直气壮地想。

她现在可不是邪.教了哦。

颇为得意的李昼,下一刻便眼睁睁看到,蒋刺史放下茶杯,微微皱眉,态度却并不严厉:

“聂师何故来此?可是公主有事?”

他说完,又向李昼介绍:“这位是公主的老师,聂洪聂师娘,也是与公主一起前往犬夷的护法之一。”

李昼听完,看着聂师娘,将手中的茶杯放了回去。

第35章被针对,是她的宿命。

蒋刺史并不知道朱氏巷中发生的事, 也就无从得知,聂师娘的一位同门,刚被李昼抓进缉妖司的大牢。

马镛虽然知道蒋刺史给女儿请了一位老师, 却也没过问过这位老师何许人也——

两人虽然级别相同,刺史却是掌管一州军政, 比他一个道录权力范围大得多,他又不是监察地方官的典签,哪能盯着人家亲眷?

两边的信息差,直接导致了现在的尴尬局面。

聂洪向蒋刺史拱了拱手,对马镛问道:“可是马道录当面?”

马镛起身说:“尊驾是?”

“娱教聂洪, 见过马道录。”

整个大周在册的不在册的教派何其之多, 马镛想了想,未曾听说过什么娱教,想来也没出过多能耐的前辈。

“原来是娱教长老,”他随意地点了点头,“久仰大名。”

聂洪深深一揖:“听说缉妖司捉走了我的一位同门,不知她哪里犯了忌讳?”

马镛只记得李昼生吞邪神了,听她这么说有些犯迷糊:“阁下的同门是……”

站在他身后的石一山连忙凑上前,把朱府中发生的事提醒了一番。

马镛一愣, 随即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都是误会……”

他转头望向李昼, 笑着说:“正好薛道友也在, 聂师娘, 此案是薛道友侦破, 你与她说明情况,解除了误会, 某这就叫人把你的同门放了。”

开什么玩笑,夺天宗主要抓的人,是他想放就能放的吗?

这聂洪自恃是公主老师,竟然就敢闯入官署议事之地,借助刺史之势逼他放人。

那就让她自己去直面宗主之威吧。

刹那间,马镛心里已经转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丝毫看不出异样。

蒋刺史在心里骂了句人老成精,轻咳一声,在聂师娘转头看向李昼时,抢先一步开口说:“薛宗主要抓的人,必不可能是误会,聂师,你先回去,你那同门究竟犯下何事,自有缉妖司调查,按大周律惩处。”

聂师娘一怔,望向李昼的目光瞬间多了几分敌意。

“敢问阁下师承何处,恕聂某孤陋寡闻,不知什么神通,竟有铁口直断的本事。”

此话一出,蒋刺史脸色微变,马道录则换上了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屁股一坐,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品了口清茶,又从旁边果碟里叉了只樱桃煎,丢进嘴里细嚼慢咽。

石一山和陆瑶低头望着这一幕,咽了咽口水。

蒋刺史余光瞥见这马道录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嘚瑟模样,虽然气急,却是顾不上管他,连忙要把聂师娘赶走。

李昼却在他之前,开了口:“我没什么铁口直断的神通,只是亲眼见到,你的同门用活人精.血豢养邪神。”

李昼本已做好聂师娘死不认账的准备,正想着以后是不是能开发个执法记录仪之类的装备,却听对面了然地应了一声,然后说:

“那些人死了吗?”

“在下干涉及时,他们只是亏损了部分精.血,性命并无大碍。”

“哦……”聂师娘说,“我的同门为了降妖除魔,用上了压箱底的本事,却只是因为手段略有不当,就要面临牢狱之灾吗?”

噗。马镛吐出一个樱桃核,落在白瓷盘上,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蒋刺史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马镛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动作放轻,又叉了一只樱桃煎。

聂师娘却是根本没心思管这些动静的,她看着李昼,握紧了手中的八宝铜铃,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没有下巴的精美镂空面具。

李昼顺便看了眼模拟器界面一直没看的提示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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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对聂师娘说:“你待如何?”

聂师娘双手捧上喜乐神面具,神情冰冷地说:“阁下若是能承受这副面具半个时辰,神智还不被侵扰,聂某便不再过问此事。”

她向李昼走近几步,又说:“若是阁下亦不能承受,便能知道我同门平时忍受着何等痛苦,也就能理解她在斗法中,为什么会不择手段了。”

李昼看着面前的喜乐神面具,陷入了沉思。

她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要求。

要不是聂师娘一脸严肃,她都要以为对方已经背叛了喜乐神,知道她刚打了一架,有所消耗,专门来给她送点心的了。

亲眼见过、远程查探过李昼镇压邪魔全过程的马镛、石一山、陆瑶等缉妖司众人,也陷入了沉思。

看热闹归看热闹,眼睁睁看着人家把信仰当成祭品献出去,不阻止的话,会不会太不厚道了?

厅堂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蒋刺史看着不动的李昼,与面色古怪的缉妖司众人,本来要打圆场的嘴也闭上了,忍不住狐疑地想,她真是夺天宗主吗?会不会是意外得知密旨内容,前来冒名顶替的骗子呢?

利益动人,也不是没可能啊。

心里生出试她一试的心思,蒋刺史默默观察李昼的表情,但凡她露出半点迟疑,他可就要不客气了。

就在会客厅安静得呼吸可闻,每个人都揣着不能向外人透露的心思时,所有人视线的焦点,李昼动了。

她接过聂师娘手中的喜乐神面具,却并没有像后者想象的一样,立刻受到喜乐神的影响,陷入错乱、激昂的情绪之中。

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张开口,那深渊般的巨口瞬间覆盖了她整个头颅,遮蔽了其他五官。

聂师娘怔怔地望着面前的深渊。

她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无尽黑暗中,又有不知多少邪恶在酝酿,无数幽魂在尖叫,它们被困在暴虐的循环中,进行着一次又一次毫无意义的生死争斗,在不断地复生与死亡中,散发出浓烈到极致的绝望。

而在这些幽魂之中,凭借着与喜乐神的联系,聂师娘格外清晰地看到了四副时而破碎、时而汇聚在一起的镂空面具。

这些面具在凄惨地哭泣,悲伤地嚎啕,癫狂地尖叫,拼命挣扎,却还是摆脱不了在混沌与疯狂中浮沉的命运。

聂师娘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大脑中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整个人如痴了般呆立原地,脸上一片空白地望着这一幕。

李昼把刚从她手里拿走的喜乐神面具塞进了嘴里,脖子一伸,就把它咽进了肚子。

模拟器及时弹出一条提示:

【恭喜你获得:喜乐神的碎片*5】

【集齐喜乐神还需:95块碎片】

【请再接再厉,收集到完整的喜乐神,会有惊喜哦!】

老实人李昼闭上嘴回味了一会儿,说:“从现在开始算,半个时辰后,如果在下没事,阁下的同门就要依法处置。”

她回到位子坐下,刚要在《符法全解》里找个法术倒计时,坐在主座上的蒋刺史忽然滚下座来,把她吓了一跳。

她抬头欲起身,却见蒋刺史坚强地推开了要扶他的亲信,走到她身旁,亲自为她掣壶倒茶。

“宗主吃了那么干的东西,再喝点茶,润润喉。”

蒋刺史笑着说,不知道为什么,掣壶的手一直在抖,抖出不少茶水撒在桌上。

干吗?也还好吧。

不对,难道是提醒她别吃独食?

李昼心里一紧,心虚地瞟了眼四周,端起还没动过的樱桃煎:“这种点心还有不少,你们要吃吗?”

蒋刺史一愣,与聂师娘、马道录对视一眼。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不要与她和光同尘吗?

吃过她的点心,以后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今日所闻所见,不可随意外传,毕竟,吃人嘴短啊。

领会到李昼话中深意,蒋刺史、聂师娘与马道录等人,纷纷围过来,一人一只樱桃煎,吃得啧啧有声。

哪怕是最近在犯牙疼的蒋刺史,也不敢对这份甜食表露半分不满。

是不是真的要改换门庭,背着圣上,隐瞒所见,行那不忠不孝之事,日后再说。

当下的态度,还是得表达出来。

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早就想吃的石一山与陆瑶,因为人小位卑,倒不需要想那么多,只要尽情享受点心的美味即可。

还真挺好吃的,樱桃表面裹了层糖浆,和糖葫芦差不多。

就在众人围着李昼大吃樱桃煎,让李昼心里嘟哝,这份点心有那么好吃么的时候,一名缉妖使从厅堂外匆匆奔进来,向马镛禀报说:

“道录大人,那几个犬夷人的搜魂结果出来了。”

马镛知道,若非事态紧急,缉妖使绝不会擅自前来打扰。

他连忙吐掉口中的樱桃核,转头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