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朕不记得朕说过这话。
狂风夹着冷冰冰的雪迎面一扑,冯妙瑜打了个寒战,冻僵的手反手抓着栏杆,脚后跟只有一小半踩在栏杆上,微微低头,脚下就是黑洞洞的万丈深渊,她却突然清明了。
她这是在做什么……不要命了,真是不要命了?疯了吗?
极其剧烈的恐惧感突然占据了上风,冯妙瑜只觉得头晕目眩。方才翻过来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眼下却整个人从头到脚趾尖都在颤抖,她本想扭身再翻回去,可她太冷也太怕了,僵硬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转身不成,反而脚下一滑,差一点掉进湖里。
好不容易操纵着抖如筛糠的手脚爬到栏杆边缘,冯妙瑜正踮起脚尖准备坐在栏杆上翻回去时,倏然传来轻轻的碎裂声。
是她脚下的栏杆断裂的声音。
踩空了。
湖水冰凉刺骨,身体落入水中的一刹,有如千万根冰针同时扎进身体,痛苦万分,湖水还不断灌进嗓子——她不会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出于本能地拼命挥舞着手脚,扑腾挣扎着向上,向有新鲜空气的地方。可越是用力挣扎,身子越是往下沉。
被湖水吞没的瞬间,冯妙瑜似乎又产生了幻觉,她迷迷糊糊竟看到了谢随的脸。
焦急的,狰狞的,奔她而来的。
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最后想到的还是谢随。冯妙瑜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对这段感情的不安,这些日子来他对自己的照顾……理不清,又不舍得剪断,她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的心意了。理智告诉她应该快刀斩乱麻,要断,还要断的干净利索,可另一边,又留恋着他带来的温暖,哪怕是虚假的。嘴上说得潇洒,可怎么好割舍。毕竟她这么喜欢他,喜欢了这么多年啊……
浓重的黑蓝在她眼里晃动着,冯妙瑜闭上了眼睛——
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霎,她突然被一只手用力地拽着捞了上去。
冰冷的空气取代湖水重新涌进鼻腔,她趴在地上猛地咳嗽起来,狼狈极了,湖水,连带着五脏六腑好像都要咳出来了。
灯笼翻倒在一旁,火苗窜出来,烧到了红纱糊的灯罩子。
谢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眼睛里仍透露着惊恐,发冠散了,头发湿漉漉贴在颈侧。方才跳下去救冯妙瑜时他也有些呛到水,但又要比冯妙瑜好很多。他扯过两人的外衣盖在颤抖个不停的冯妙瑜身上。
他向来是温和有礼的,冯妙瑜从来没见过他动气的模样,他这个样子实在好生吓人,冯妙瑜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再往后面就是湖水,退无可退了。
灌了水的衣裳如有千斤之中,谢随拖着步子靠近她,一把将她拽离了湖边,又胡乱的用两人的外衣把她裹紧,声音冷硬,质问:“你在做什么——”
“你一个人跑到这里,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我……”冯妙瑜冷得说不清话,断断续续哆嗦着辩解,“我只是来这里散散心,不小心,不小心掉到了湖里……”
“不小心?”
大冬天不小心脱了鞋袜,还不小心翻到了栏杆上面?谢随气极,竟然笑起来,额角青筋突突抽动,他捏着冯妙瑜的肩膀,那湖水冷得彻骨,他只是跳进去一小会都觉得难以承受,何况身子本就娇弱又未痊愈的她。
“你知道若是我再晚来半刻,你就
真的没命了!“他厉声呵斥道,色厉内茬,满心惶然,冯妙瑜却偏头不言。
谢随伸手掰过她的脸让她抬头看着自己,继续厉声逼问:“你知道不知道就这样不爱惜自己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不明白——”
她根本就不明白她对他的意义。一个人吊着一口气在炼狱里生煎熬煮了这么些年,总算遇到一个想要携手相伴下去的人,好生活下去的理由——可她却想寻死。怎么能?她若死了,他要怎么办?再次被抛弃在世上?
谢随捏着她的手更用力了,力气大的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
“不是皆大欢喜?”冯妙瑜平静地说。
“你说什么——”谢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管我做什么啊?”被他疾言厉色以言语相逼,这些年的疲惫倦怠,冯妙瑜也绷不住了,冲他叫道:“你也是这样想吧——她这样的麻烦,还不如死了好。反正你的目的也达成了不是吗?”
“我的目的?”谢随有些心虚,难道她真的察觉到什么了?因为心虚着,面上也软和了些,“我的什么目的?”
“荣华富贵?重新回到官场?”冯妙瑜笑笑,总算说出在心里藏了许久的话,“这要问你自己。你又不喜欢我,若不是别有用心,又何必装作一副深情模样接近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你了?”谢随愕然。
“我不是没长眼睛。”冯妙瑜抿着嘴,这种事情难道还要等他亲口说出来吗。
谢随手上力道松了些,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毕竟过去一开始他确实不喜欢冯妙瑜,还想过一些过分的事情,但那已经是过去了啊。想了想,他避重就轻地说:“你这样说,知道我有多伤心这些天来,我的心意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他把冯妙瑜抱在怀里,细细地亲吻,两人冻得半僵的头发海草一样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骗子。”冯妙瑜咬他,喘息着骂他。
“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话骗你。”
他有什么可瞒着她的……当然为冯重曜做事的事情不能告诉她,那他不告诉她就是了。不说出来就不算是欺骗。至于冯重曜重回太极宫登基大宝之日……
左右时日尚多,何况车到山前必有路,好好哄哄也就过去了吧。毕竟她这样喜欢自己,又这样的心软。
谢随说服自己压下心中的不安。
皇城,太极宫。
大雪飘落在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檐之上,夜色下殿宇森森,越来越冷了。
刘公公才命人添了盆新炭,又有人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两句,刘公公眉头微皱,正考虑着要不要向帝王汇报此事时,帝王威严的声音自里面传来,“出什么事了?”
刘公公不敢隐瞒,只得如实说:“长公主府那边请了太医过去,说是,”刘公公小心地瞄着冯重明的脸色,“说是公主和驸马两个人不小心掉到湖里去了。”
冯重明批示奏章的手微微一顿,御笔朱墨在奏章上洇了好大一团红,鲜艳如血。
“哦?你今日才去了长公主府,说公主瞧着没有大碍了,怎么这人下午还好端端的,晚上就掉湖里去了——可是对谁不满啊?”
手指一下一下,哒哒哒地敲着。敲在桌上,也是一柄钝头锤子敲在刘公公身上。帝王明显不悦,刘公公手心开始冒冷汗。这话可怎么接?总不敢说冯妙瑜就是对您的命令不满。
还要不要脑袋了。
“听说是湖边栏杆年久失修,不小心掉下去的。是那些负责整修的奴才该死,就算有不满想来也是对他们不满……还能对谁不满呢。”
冯重明冷笑一声,看破不说破,只道:“好嘛,既然连个栏杆都整修不好,没用的东西,朕要他们的脑袋留着做什么?不必留过今晚了。”
“去凤仪宫。”冯重明起身。
时辰不早了,凤仪宫内只留了一盏小灯。一弯月白的寝衣上罩了件梅子青的外袍,张氏对着灯幽幽的刺绣,郑姑姑进来添灯,心疼道:“娘娘,时候不早了,仔细着伤了眼睛,不如早点就寝吧。”
“伤就伤了,反正也再见不到他了。成日关在这笼子里,我要这眼又有什么用处。”
细针穿过锦缎,桃花柳叶缠枝连绵,两只栩栩如生的新燕在锦缎正中互诉衷肠。
郑姑姑欲言又止,最后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了。
不多时,又听得宫门推开的声音。
张氏头也不抬的,“你怎么又来了?出去吧,我绣完这个就会睡了。”
冯重明不允许下面的人通传,郑姑姑有心提醒张氏却被拦在外面,无力为之,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高大的影子挡住了光,张氏抬头见是冯重明,下意识一抖,指尖传来尖锐的痛,绣针针尖已没入手指。顾不上手上疼痛,张氏忙将绣棚藏至身后,强装镇静。
“今个又不是初一十五的,陛下来做什么?”
“怎么,朕思念皇后,想来瞧瞧都不行了?”冯重明笑着,一撩衣袍大马金刀地挤着张氏坐下,声音冷冰冰,“朕的皇后方才在绣什么?瞧着是男子用的手帕一类,可是给朕做的?”
张氏的脸色比窗格透进来的雪光还要白。
他这是明知故问。毕竟她可从来就没有给他做过什么东西。
“是给文儿的。”张氏说。
她想偷偷把绣棚藏得远些,却被冯重明抓住手腕,他慢条斯理一根根掰开她紧紧捏着绣棚的手指,从张氏手中抢过绣棚对着光细细欣赏。
“朕都不知道皇后的绣工这样好,”冯重明轻轻拂过上面的春燕,喟叹道:“只是为何绣了春燕桃柳?燕子成双,是忠贞之鸟。文儿尚未及冠,你这个做母亲的绣这个给他?”
张氏趁冯重明不备,伸手想抢过绣棚,却被冯重明反手重重摁回到榻上。墨发如瀑散落榻间,柔若女萝。
“朕听说,云塘渡口,你曾经和安王互赠桃花春柳以表心意。才子佳人,好一段佳话,月白色亦是皇兄最喜欢的颜色,你心里还惦记着皇兄是不是!”
他突然暴怒。
“朕的皇后还想着和另一个男人燕尔——”
安王安王安王,为什么大家都只注视着冯重曜,先皇,太后,就连他喜欢的女子也是……满心满眼只有他!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心里那个人还是他!
绣棚连带着那两只燕子被扔进炭盆里,燕子们发出闷闷的哀鸣声,他扯开了月白的衣襟,素白的肌肤是一地落雪,承载怒意的空白画布,他压着张蓁,衣带落下,张蓁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长指甲刮出数道红痕。
“你答应过我,生下儿子后不会再碰我一根手指!君无戏言!”张蓁尖叫道。
冯重明不理会她。
辉煌殿宇不是她最后的尊严,但衣裳是。
轻飘飘,无助的碎了一地。
浮浮沉沉,以爱之名的蛮狠刑罚终于抽离,发泄过后,心情好了不少。怜爱地捋了捋张蓁汗湿的长发,得不到心又如何,至少他得到了这个人。他有些小小的得意,觉得和安王打了个平手,甚至是小胜一筹。
“朕不记得朕说过这话。”唇瓣摩挲过她小巧的耳垂,冯重明轻轻说,见张蓁脸色极差,又道:“可是弄疼了?”
张蓁冷眼看着那张与昔日爱人足有七分相似的脸,事后诸葛亮……她突然笑了,还笑的很甜。
“我没事,重曜哥哥。”她眯起眼柔声唤道。
她也不会让他好受。
第52章 52谢大人这是要金屋藏娇
冯妙瑜落水一事闹得不小。
发动了大半个府里的丫鬟小厮找人不说,还在夜半请了两位太医过去。虽说事后冯妙瑜已经尽可能的封锁消息,但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了此事。
冯妙瑜与驸马落水倒是其次,这件事最令人玩味的是冯重明的态度。
以往长公主府里出了事,帝王就是再忙也不会忘记派个人过去探望一二,送些东西,毕竟是最宠爱的公主,连权势都毫不忌讳的给她了。然而,这次宫里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别说差人探望,甚至还以战时前线银饷吃紧为由,缩减了长公主府的用度——能探听到长公主府消息的,哪个不是聪明
绝顶的?尚若是前线真的吃紧,那为何只缩减长公主府一处的用度?杯水车薪。
大家虽然不清楚帝王和冯妙瑜间具体发生什么,冯妙瑜失势的消息很快便在盛京圈子里传开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
当事人却满不在乎。
那日分明冯妙瑜是两人中身体最弱,也是在水里泡的最久的那一个,但她上岸后有外衣裹着挡风保暖,太医们也紧着她先救治,喝了姜汤,她不过在被子里捂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便能如常下地活动了。而身体一向康健的谢随自那晚后却染上了风寒,久久不好。为了避免过病气给冯妙瑜,他还暂时搬去了偏院住着。
谢随极少生病,这一病,前来看望他的人不少,甚至连不便露面的夏宵都偷偷混进来探望他。
天气甚晴,谢随正坐在床榻上看书,夏宵裹着一条长巾溜进来,他缩着脑袋,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全身上下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还不安的四处乱转,活像个偷鸡摸狗的小贼。他把带来的探望礼放在桌上,又十分警惕地扭头扫视了一圈,隔扇,窗户,一处也没有放过,生怕有人突然从某个角落窜出来抓他个正着。
“你看我来看你一趟多不容易。”夏霄抱怨,“刚才在院子门口碰上一个小厮,我差一点就被他拦下来坏了事!还好我跑得快溜进来了。”
“若不是你穿成这样,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谁会拦你——这边都是我的人,他们估计是看你形迹可疑才想问一下的。”谢随淡淡说。
“你的人?这不是长公主府吗?”夏宵惊讶道。长巾往下滑了滑,他本以为他是独身一人闯龙潭虎穴的。
“不用这么紧张兮兮的,他们不会乱说,你放心就是。坐下喝杯茶再走”
有小厮进来给夏宵倒茶,从进门到出去全程低着头,显然训练有素。
当初翠珠还管着府里的银钱和人事的时候,谢随借她之便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进来。如今翠珠虽然离开了,但这份成果却是留了下来。
长公主府的好茶,不喝白不喝。夏宵本着占点谢随便宜的心态欢欢喜喜大刺刺坐下来。
“我听说你是为了救公主跳进湖里才染上风寒的。真是没想到,这完全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当初我是怎么和你说的来着?我记得好像有人曾经说过自己绝对不会动一,点,点感情的——哎呀呀,会不会是我记错了?”
两口热茶下肚,夏宵又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翘着脚尖尖愉快地揶揄道,他看着谢随弱弱的靠在床榻上,阳光下苍白的脸,心里啧啧称奇,这家伙也有今日。他心里暗爽。
谢随好像没听出他话语中的调侃和幸灾乐祸,放下书,只微笑着说:“能帮我把那边桌旁那筐文书拿过来?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也就两步路,你要不介意我天天来看你。”
夏宵摆手,能天天来看谢随的笑话,他巴不得呢,辛苦什么,高兴还来不及。半人高的竹筐,里面堆满大小文书信函,夏宵尖着嘴都压不住脸上的笑意,甚至都有些想同情他了。
“都生病了还看这些做什么,你就是太操心了,这时候就该多休息休息嘛!”
“真巧,我也这样想。”谢随挑挑拣拣从竹筐里挑出几封文书信件,又把竹筐推给夏宵,笑的更灿烂,“盛京太冷了,这里又没有装地龙,实在是不利于休养。要说休养,这附近还得去临江。”
临江地处盛京以南,气候温和,距离盛京只有不到一日车程。相比于繁华忙碌的盛京,临江是一场悠闲的旧梦,是盛京周边有名的休闲胜地。不少达官贵人在那里置办了田宅。
“说的是啊。我的梦想就是能在临江买个小宅子。”夏宵不明所以的跟着点头。如捣蒜。
“说起来也巧了,我有个熟人在那边有一套空置的宅子,他们一家人子今年在盛京过年,我就把宅子租借过来了,我接下来打算和妙瑜去那边休养一阵子……”
夏宵大惊失色。
“等等,你要去临江玩?那大人交办给你的事情怎么办?”
不好的预感。
“不是还有你吗?我正想着怎么把文书送过去,恰好你自己过来了,”谢随笑着指指那个大竹筐,“我可全交给你了。你会做好的吧?”
“这,这,”夏宵面色惨白,手里千金难买的好茶也不香了,“你要交给我?那个收买夏绥节度使的事情,还有控制丰都的事情?我是个粗人你知道的吧?我哪里做得来这些个啊……”
“你放心。该处理的我已经提前处理好了。夏绥节度使的事情有仁亲王殿下在那边帮忙,你不用多管,只要照常保持联络即可。”
“至于丰都,那地方几乎是原节度使曾义的一言堂,圣旨虎符,都比不上他的一句话。”谢随看了眼天色,披衣起身,“冯重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根本不敢将他就地正法,只能先让人把曾义押解到盛京再说。我已经命人在路上救下了曾义,你只需要派人给他送些东西,让他好好养伤就是。至于要送什么过去,我已经写下来了。”
夏宵抱着个大竹筐,怎么看笑话不成,还给自己找了一大堆活呀!真是欲哭无泪。
“那盛京这边?”
“一切顺利。等西境安稳下来,我们就可以准备动手了。如果我预料的不错的话,明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那个位置就可以物归原主了。”谢随轻轻说,对镜整冠理衣,举手投足间有种身在茅庐却知天下事的泰然从容。
夏宵默了默,突然问:“那事成之后公主……你,你们要怎么办?”
雀巢之下岂有完卵。冯重明一倒,除了太子,接下来首当其冲就是冯妙瑜这个长公主,冯重明手中的一柄刀。斩草除根也好,杀鸡儆猴也罢,不论出于何种考虑,大人不可能放过冯妙瑜。
“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有打算。我会找个时间和大人谈谈的。”谢随抿了抿嘴,阳光柔柔搭在他的肩侧,单薄而又消瘦的,那光又顺着他的肩轻飘飘滑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到时候长公主冯妙瑜是断断不能留在盛京……不可能光明正大留在他身边的。
可也不是没有让冯妙瑜留在盛京的办法。
这次决定和冯妙瑜一起去临江游玩亦非一时兴起。
她若喜欢那地方,他便把那宅子买下来,虽说有些委屈了她,要在临江的宅子里拘着隐姓埋名住上三五年,等盛京这边的人把她忘的差不多了,才好再换个身份接她回盛京,但他会好好待她。补偿她的。谢随在心里暗暗想着。
夏宵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
谢随整理好了衣冠,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非常嫌弃。
“快到午时了,没别的事你可以回去了。”
“你不留我吃个饭再走吗?”
夏宵难以置信,怎么还赶客人走呢!都这个时辰了,顺便蹭顿饭也不奇怪吧?听说长公主府的伙食很精致,光是南北厨子就有好十几个,他今日特意磨蹭到了饭点才过来探望谢随,为的就是这个。
“待会妙瑜会过来,我们要一起用膳。”谢随淡淡瞥他一眼,嫌弃的意思很明显,就差把碍事二字说出口了。
于是夏宵拎着个小篮子兴冲冲地来,抱着一个大竹筐蔫巴巴地回去了。
临江城,清水巷。
这里的巷道远比预想中狭窄许多,马车不能通行,阿玉等人在后面收拾提拿行李,冯妙瑜两人便先下车。
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窄道,各家饭菜飘香,谢随拉着冯妙瑜慢慢往里面走,冯妙瑜这是头一回离开盛京出来游玩,十分新奇,拖着谢随走的很慢,一面走一面左看看右看看。
“倒是个清净的地方。”冯妙瑜说。
那宅子建在清水巷最深处,后头是好大一
片林子,宅院门户简朴,灰扑扑的,门上连个牌匾都没有。冯妙瑜抬头看了一圈,问谢随:“民居?”
谢随说要两人一起到临江游玩,说是已经租借好了宅院,冯妙瑜以为他是借了王大人私宅供两人小住,没想到是深巷里民居,出乎意料。
冯妙瑜伸手摸了摸门口的柱子,斑斑驳驳,蹭了一手灰。
跟在后面的阿玉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先进去看看再说。”谢随敲了敲门,没人应门,“应该是有个小厮在的,可能是出去了吧。”他说着,拿钥匙开了门。
绕过入口处的青石影壁,内里却是别有洞天。雕梁画栋,明瓦窗扇,底下裙板上镂刻着海棠花,家什器物无一不精致,虽然远远比不上长公主府的奢靡,倒也能算是小巧。
阿玉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
“谢大人这是要金屋藏娇”冯妙瑜看了一圈,随口打趣道。
谢随没有答话,只是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第53章 53临江焰火。
冯妙瑜笑着点了点头。
“这宅子原是一个做绸缎生意的富商早年修建的私宅,眼下他手头紧张,急需现银周转,就托骆掌柜帮着寻找合适的卖家。你若喜欢这里我便买下来,以后可以常在这里小住。”
谢随一面说着,一面拉着冯妙瑜往里间走,像个急于分享新玩具的孩子。
冯妙瑜瞥见那砖石上细致的雕花,想了想劝道:“也没必要买下来,太破费了。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呢。要不还是等想来的时候再说吧。”
就算是卖主十万火急急于出手,买下这间宅子的花费也绝对不小,虽然这点花费对她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谢随入仕还不到一年,本朝官员的俸禄没多少,她怕他是打肿脸充胖子,人前逞能,人后活受罪。
“也不算破费。”谢随说。买一间宅子罢了,别说一间,十间二十间都买得。他手头并不缺钱。只不过好些都和冯重曜有关系,说不清来路,暂时不敢拿到台面上用罢了。
他既坚持,冯妙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进了内间,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谢随应该是提前找人细细打点过了,墙面上糊着大红的喜字,刻意做旧,焦黄边角稍稍翘起,供桌上的香燃了一半,明显是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的卧房。阿玉等人早已经进来铺好了被褥,浅红的锦缎上绣着并蒂莲花,冯妙瑜坐在床边,环视一周,有种飘飘然奇妙的感觉——
坐在这里,恍然间好像她和谢随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民间夫妻,春去夏尽秋往冬来,从白昼到夜晚再到白昼,一起相伴度过许多时日,柴米油盐酱醋茶,平淡却安详的日子。
谢随挨着她的手边坐下。
“接下来做什么?”冯妙瑜扭头看着谢随,还沉浸在出门游玩的兴奋中,语气十分高兴。
谢随见她半垂着眼睛,脸色也有些白,一路舟车劳顿,肯定还是累着了,就说:“今天就先休息吧?明日天气若好我们再一起出去玩,反正眼下也没什么事情,时间多的是。”
“好。”冯妙瑜靠在他肩头,合上了眼睛。大概是习惯了提心吊胆忙忙碌碌的日子,这会一下闲了反倒是不安起来……还真是个劳碌命,冯妙瑜在心里摇摇头暗笑话自己。
这是外面有人进来,是个穿缺胯衫扎幞头的青年,下巴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笑眯眯的,十分讨喜。
“这是路安。”谢随指着那青年介绍道:“他负责看管这间宅子,虽然年纪不大,算是这里的半个管事。”
“老爷,夫人。”路安殷勤笑着给两人行礼问了安。
冯妙瑜和谢随便在这住下了。
清水巷不大,一年到头都是那些熟的发腻的老面孔来来往往,新鲜事少之又少。巷尾那间空置许久的宅子搬来了对夫妻的消息很快便在巷子里传开,男的俊雅温和,女的明艳动人——两人还带着七八个丫鬟小厮,排场着实不小。
有几个大胆的邻居便上门去打听,谁知那宅子里的人从上到下嘴巴都紧的很,忙活一下午,结果半句话也没套出来,铩羽而归……于是大家伙更好奇了,什么来头呀,还神神秘秘藏着掖着。
街坊邻里们睁眼伸耳,卖茶的,药铺送药材的,送鲜鱼鲜虾上门的渔家女……个个使尽了浑身解数打探,只见那两人天气好时轻装结伴出游,天气不好便窝在宅子里。那男的似乎也没个正经营生,女的也不缝缝补补贴补家用,两人只是成日玩乐,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邻居们便猜这两人也许是哪家的公子小姐,一对野鸳鸯,偷了家中财产私奔出来。还有人偷偷报了官。
衙役上门捉人时碰巧直直撞上了冯妙瑜,她这次是私下离京,不想声张,只拿了公主府侍卫的令牌虚晃两下,三言两语打发了那衙役回去。晚上睡觉前她和谢随说起这件事,野鸳鸯,两个人都笑的前仰后合。
弹指间便到了除夕这日。
往年这时候天还不亮就得动身入宫向父皇母后请安献贺了,从早到晚泡在宫里,应酬不断。今年借着生病的由头出门休养,倒是省去了这些个琐事。
两人睡到天已大亮才嬉嬉闹闹起床梳洗,熙熙攘攘的声音传进屋里,外面已经热闹起来了,归乡的游子,走街串巷拜访亲友的人,两人在临江无亲无友,也没个可去拜访的人。商量一二,便决定上城东的庙会玩。
冯妙瑜换了前几日赶集时和谢随一起买的新衣裳,桃粉,艳丽得有些过了头的颜色,但她带来的衣裳不是绫罗就是貂裘,在屋里穿穿还可,拿去外面穿就太扎眼了,又不是去赴宫宴。她匆匆系上衣带,绕出屏风,谢随还没有换好衣裳,在整理腰带。
“你快点,可要我帮忙?”冯妙瑜催促道。
庙会每到逢年过节才有,她方才听路安说临江每年庙会都是人山人海,去晚了就只能看见人脑袋了。她自然着急。
下次能出来玩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好,好,我知道了。你帮我拿下玉佩吧?”谢随嘴上说着,手底下却还是不紧不慢理着腰带,世家公子的毛病,悠悠闲闲,自个从来不着急,反正急死的都是旁人。
冯妙瑜打开锦匣,扫了一眼,随手拎了块白玉玉佩出来,上好的羊脂玉,有点眼熟,白玉温润,正好和他今日穿的红衣裳相配。
谢随眼神微微一滞。
冯妙瑜立马察觉出了不对,但也没多想,只问:“怎么了,这玉佩可有什么不妥吗?”
那玉佩是许大人所赠,底下有个小小的许字,平时都是单独放在一个盒子里的。这次来临江前,服侍他的小厮见他似乎很喜欢这个玉佩,经常佩戴把玩,便随手装上带来了。
他和许大人的关系眼下还是个秘密。何况当年许家的事情和她脱不了干系……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想去想这个。
谢随不动声色从她手里抽走玉佩,笑道:“逛庙会人挤人的,少不了有贼儿什么的。这个贵,丢了有点心疼。选个便宜戴着出门玩玩就行了。”
“那你干脆挂串草绳,绳子上绑块鹅卵石出门算了。保证没有贼儿惦记你。”
谢随总算理好腰带,故意凑过来和她一起挑选玉佩,有些无赖,“只要夫人肯做,就是草绳绑大青石我也喜欢,日日带着出门。”
“谁要给你做那个。”冯妙瑜扭头白他一眼。
又打打闹闹好一阵,冯妙瑜最后挑了块青岫玉的玉佩帮他戴上了。
过了今日便是新的一年了。过年嘛,冯妙瑜给其他侍女侍卫放了假,发了赏钱,让他们自个出去好好玩玩,身旁只留了阿玉和一个负责带路的路安。
四人出了清水巷先是乘马车一路向东,越往东走,游人和车马也越来越多,似乎整个临江城的人都挤到了同一处来。本就拥挤的道路不但挤满了人和车马,还有沿街叫卖的小贩,卖花的,卖草编小动物的,卖糖人卖冰糖葫芦卖糕饼的……实在是挤得水泄不通,比肩继踵,几人只好下车步行。人挤人,挤扁压圆,人都硬生生给挤瘦了三两斤。真是热闹非凡。和宫里过节的井然有序不同,这也算是一种节日乐趣吧。
路安好不容易领着三人冲进了庙会,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人,耍社火的队伍已经和锣鼓声一起
走远了,冯妙瑜垫着脚尖,也只能勉强瞟到高跷上摇摇晃晃的几个人影,她伸手在谢随腰间轻轻掐了把,有些遗憾。
往年除夕宫中也有民间艺人的社火表演,但毕竟是在宫里,天子在上,连几时鼓掌,几时喝彩都是有章程的,年复一年,连热闹都讲究规矩礼仪,实在是无趣到了极点。
几人一路吃吃逛逛,时而坐在路边歇脚,直到暮色四合,残阳如霞,楼头的花灯一盏盏亮起来了,地上卖花灯的小贩也不甘示弱似的点上灯,绣球的,兔子的,两个巴掌大的金鱼在夜色里游弋,看得人眼花缭乱。人也越来越多了,不过是给冯妙瑜买个莲花灯笼的功夫,四人便走散了。
人山人海,冯妙瑜怎么看也看不见阿玉和路安的踪影。
“回广顺楼吧!”
人太多了,冯妙瑜扯着嗓子对谢随道。广顺楼是他们事先约好走散后汇合的地方。
谢随却一把拉住冯妙瑜,把花灯塞到她手中,还顺势攥紧了她的手。
“后面全是人,我们根本没法过去。先往前走,不找他们了。焰火表演就快开始了,等看完焰火我们直接回宅子。他们找不到我们也回到宅子里去的。”
“可是阿玉……”
冯妙瑜想说他不知道阿玉那个性子,是个脑袋绕不过弯的。她怕阿玉会死守在广顺楼等着和两人汇合。
“没事,有路安和她在一起,他知道该怎么办的。”谢随说。
“好吧。”冯妙瑜看了眼来路,路上挤满人,回广顺楼希望渺茫。
焰火表演在建筑物稀少的临江河岸,至于临江河岸在哪,这是个问题,但跟着人群走大抵是错不了的吧。
两人就顺着人群一路往前走,越走,人却稀少了,等走到一座石拱桥上时,两人身边早已没了旁人。
“我们这是到哪来了?”冯妙瑜问。
谢随也是一脸茫然。他也是头一回来临江城,没有路安,只能勉强分辨个东西南北。
焰火炸开的声音突然响彻天空,冯妙瑜扭身,焰火自他们身后升起……果然是走错地方了啊。
“还能再走吗?”谢随问,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
冯妙瑜点点头,却没动,她叹了口气。
“还来得及过去吗?”
放焰火的地方离拱桥看着不远,但等两人摸索着找过去,估计焰火表演也该结束了。谢随也想到了这点。
“是我不好,要不将就一下就在这里看?”谢随摇了摇栏板确认安全后,才脱了外衣铺在上面,好让冯妙瑜能倚着着休息一会。
“不冷吗?”
“我的身子骨可要比你的硬朗许多。”谢随笑笑,又伸手环住了冯妙瑜的肩,“这样就不冷了。”
天上万星焰火一簇簇炸开,焰火落了,落在地上,是万家灯火煌煌,从水面上吹来的风依旧是冷的,可她心里却没有那么冷了。也许是因为有了一个愿意陪她看这焰火与灯火的人。
“好漂亮!”冯妙瑜说。
来年,后年,在后年……愿年年岁岁都如此时此刻,与这个人一起,一起看这除夕焰火。
“是啊,”谢随也轻轻说,却没有看着天上的焰火,而是垂眸看着怀中看焰火的人,他喃喃自语道:“真漂亮。”
冬日寒夜真的好长,焰火璀璨,却是要孤独划过漫长而又寂寂的夜的。当焰火升空时,是否也会觉得这长夜冷寂?只为了那一瞬的灿烂……
又是一道焰火砰的绽开,照亮了冯妙瑜的脸,她瞳中流光溢彩,比烟花灿烂。却也只有一瞬。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于是更用力的搂住她。
也许是在害怕。可是在害怕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等两人转回宅子时,夜色已深。用屋里备好的热水洗漱更衣,今晚是要守岁到天明的,两人对坐着聊了会家常,谢随起身端了壶温热的椒柏酒过来。
往日宫中除夕夜里也要饮酒,帝王赐群臣分岁酒,群臣起身拜谢天恩,作诗歌颂海内升平,五谷丰登。在自家守岁喝椒柏酒倒是头一回。
“怎么给你自个是大杯,到我就是小杯了?”冯妙瑜看着谢随倒酒,不满道。
“太医说你不能喝酒。”
“可这是辟邪酒啊,喝少了岂不是不吉利?”冯妙瑜强烈要求换个大杯,这可是关乎来年福运的大事,杯子自然是越大越好。
“你少喝的那份我替你喝,”谢随想了想说,她的身子是真的不能多喝酒的,“酒我代你喝,福气还是你的。好不好?”
僵持许久,冯妙瑜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一壶椒柏酒热乎乎下了肚,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又取来棋盘对弈了几局,除夕夜总是格外漫长,怎么也到不了天明,两人熬得眼里都有了血丝,谢随就说:“反正也过了子夜,去睡吧。”
冯妙瑜撑着眼皮摇摇头。
这可是守岁夜,怎么能跑去睡觉。
“总下棋容易犯瞌睡,你陪我去巷子里转转吧,我看邻居家的孩子在巷子里堆雪狮子玩,我们也去玩吧?玩雪可就不困了。”冯妙瑜野心勃勃的建议道。
于是两人换了最厚的衣裳跑去院子里玩雪,才堆了两条狮子腿冯妙瑜就冷的受不住了,跑回温暖的屋里……还得做点什么才是。谢随又陪着冯妙瑜摸了几把叶子牌,窗外总算透出一线微光。
吹了蜡烛,隔着一缕青烟,两人看着对面那张略显苍白憔悴的脸,不禁失笑。
“是新的一年了。”冯妙瑜说
“新年快乐。”谢随说。
“你也是。”冯妙瑜笑着起身,“睡觉吧——不过新年的第一天就睡大觉是不是不太好?往年这时候可得进宫拜年呢。”
“这又不是在盛京,管他呢。”谢随突然打横抱起冯妙瑜,上了床。
屋外爆竹声不绝于耳。
第54章 54春天来了。
这过完了春节便是立春了。
虽说到了春天,可那天气却越发冷起来,许是倒春寒,一天里一半天晴,一半天阴,还又下了两场冷雨,院里一地泥泞。纵使外面天光再明朗,冻手冻脚的,冯妙瑜也不愿出门,便蘑菇似的长在屋里,成日不是喂喂院子里的鸟,就是烤火看话本子。
阿玉端着汤药进了屋,依旧是黑乎乎一大碗,只是汤药才放在小桌上,冯妙瑜都还没有端起来喝,阿玉却突然伸手就准备收碗了,神情恍恍惚惚,梦游似的。阿玉素来认真,这么多年还是头回出岔子——虽说是人,多多少少都会犯点小错误,可放在阿玉身上就是很奇怪。
且近来她做事总是毛手毛脚,有头没尾的,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冯妙瑜不情不愿喝了药,当的一声,她把药碗放回桌上。
阿玉竟然没有一点反应,偏头呆呆地望着窗外在地上捡食的三两只禾雀儿。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冯妙瑜想了想,又正大光明的探手向小桌中央那只三层的黑漆螺钿花鸟大食盒,往常这时候阿玉早该过来一把连盒子揣走的,冯妙瑜从第一层摸了两块金丝枣儿,甜丝丝的,去去苦味儿,她回头见阿玉竟然还在发呆,干脆大着胆子将手伸向第二层,第三层,蜜饯橘子,冰糖花生,松花糖……吃到肚里胀气打了两个嗝儿,阿玉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般,伸手——
她端起的不是药碗,是药碗旁边的青瓷大花瓶。
“阿玉,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啊。”
阿玉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大花瓶,摇摇头,赶紧放下花瓶端起空药碗。
“你可是累了或是身子不舒服?若是这样,你和我说一声去歇着就是。”冯妙瑜扭头瞅着阿玉,看见她眼下淡淡的乌青,就说。
往年过年长公主府里的下人都是轮流着休息的,今年情况特殊些,在临江过年,人手又不足,阿玉也许是累着了。
可阿玉还是摇头。
那这人最近怎么回事,倦怠期?冯妙瑜狐疑地想。
阿玉垂着头似乎是沉思了片刻,而后突然抬头问:“公主,假如您想让另一个人,奴婢是说假如——假如您想让另一个人觉得自己好,您会怎么做?”
这竟是从阿玉嘴里面问出来的话?
冯妙瑜呲溜一下坐直了身子,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狐疑地打量起阿玉。红蓝间色裙,交领窄袖衫,淡漠的眉眼间薄施粉黛……阿玉还是那个阿玉,不是其他人假扮来的。
“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阿玉被冯妙瑜看得不自在,微微偏过头,欲盖弥彰。
“哦,前段时间姑爷不是新采买来了几个丫鬟小厮吗,前日她们问起这个来,那些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就好奇这些。只是奴婢想了好久都没想出答案。奴婢比她们年长许多,若是答不出来岂不是丢面子,日后如何服众管束她们。”
“是这样啊。”
冯妙瑜不疑有他,又缩回了软枕上靠着。若说这话的是他人,她必定疑心那人春心萌动,无中生友旁敲侧击着试探。
可这是阿玉哎。
冯妙瑜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多心,阿玉嘛。虽然她在这事上也没多少经验,但糊弄一群十二三的小姑娘嘛——冯妙瑜撸撸袖子,带着点心虚,开始大言不惭的指点起了江山。
“这件事说难也不难。只要把自己的长处展现出来就行了。”
“长处?”
“人总有自己擅长的事情嘛,比如说有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的人擅长写诗,”冯妙瑜顿了顿,“当然这个长处倒也不一定是才艺上的,也可能是性格上的,外貌上的,甚至身份地位上的……总之,长处这个东西每个人都不一样的。”
阿玉点点头,又问:“那就拿奴婢来说,公主您觉得奴婢的长处是什么?”
默了少许。
“阿玉,阿玉你武功很厉害呀。我想没几个人敢说能接下你一拳的。”
毕竟这是一个能一掌拍断铁锁的女子。凡人的血肉之躯哪里比得上那大铁锁结实。
阿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出去了。
这不过是一日午前的小小插曲,冯妙瑜便没有放在心上,很快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午后暖阳顺着灯笼锦的窗格轻手轻脚溜进屋子里,光尘浮动,鎏金大肚花瓶上虚虚柔柔映出床榻上的两道身影。
“睡醒了?今天天气挺好。听说城外的芸薹花开了,要一起去看看吗?那地方宽敞,还能放纸鸢玩。”
谢随靠坐在床榻上温声道,用手指指墙上挂着的金鱼风筝。那还是过年前逛庙会时随手买的,一直挂在墙上落灰。
冯妙瑜懒洋洋揉揉眼睛,的确有些日子没有出过门了,似乎有些辜负春光,出去玩玩也好,她想着点了点头,撑着床榻准备起身。
“好啊,帮我拿下衣裳。”
她的外衣放在谢随手边的架子上,他拿更方便些。谢随探身拿过衣裳,扭头,目光却微微一怔。
人睡觉的时候翻来翻去,起来时那衣裳难免会松散些。何况绸子的衣裳又是那样的服帖顺滑。柳叶的青色随着冯妙瑜起身的动作落下肩头,长发凌乱披散,底下一截精致的锁骨隐约可见,圆润曼妙的线条,如丝绸般,却又不似丝绸光滑冰冷,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想来他们许久未曾亲近过了。
这之前主要是考虑到她的身子不好,不宜运动。但眼下已经好几个月过去,想来应该不要紧了吧?
冯妙瑜见谢随拿着她的衣裳久久不语,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奇怪道:“给我呀,不是说要去看芸薹花吗?”
谢随低低嗯了一声,却把冯妙瑜的衣裳往旁一扔,手指试探地爬上了冯妙瑜的腰侧。滚烫的温度隔着一层轻薄的绸子传来,冯妙瑜轻轻颤了下,抬眼,他的眼神也是试探的,像是映着火苗,烫的叫人浑身燥热,不敢直视。
冯妙瑜羞赧微微别过脸,却也不拒绝,其实她也有点想他的,毕竟这么长时间了……但嘴上还是说:“那芸薹花怎么办,肯定来不及的。”
“我快点就是。”
谢随笑笑低头细吻过冯妙瑜的侧脸,手指攀上她的衣带,修长食指伸进去,挑开,声音嘶哑的要命,“何况那花要开上大半个月,我们明日一早再去看也无妨。”
冯妙瑜被他逗笑了,他解完了她的又火急火燎地扯自己的,冯妙瑜按住他的手,帮他解开了衣物。
谢随随手扯下了床畔的幕帘。
他方才分明一副饿死鬼投胎模样,眼下却不着急了,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适应。冯妙瑜被他逗得有些招架不住,眯着眼没好气的出言催他,只是临门一脚,谢随却又犹豫了。
“真的不要紧吧?”
冯妙瑜轻轻啧一声,气得用指甲挠他。哪有这样的。
“那若是有不舒服的你要和我说。”
谢随确实也忍耐到了极限,温柔地咬了咬她的唇瓣,幕帘微动——
屋门突然被人砰的一声给推开了。
紧要关头,两人都吓得一哆嗦。尤其是谢随。
回过神,谢随忙抓起被子挡在冯妙瑜身上,脸色难看极了。
“谁啊?怎么进来也不知道提前通传一声,规矩呢?”谢随冷声斥责道。
“啊?老,老爷赎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是个稚嫩的声音,大抵是前些日子谢随新采买进来的小丫鬟。那小丫鬟慌慌张张告了罪,又匆忙道:“不是,奴婢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奴婢是有事要说,是后院里出事了!”
这整座宅院明里暗里好几十号人轮流看守着的,供下人居住的后院自然也不例外,光天化日的,能出什么事?
冯妙瑜匆匆穿好了衣裳,见谢随依旧沉着脸,他难得这样吃瘪,冯妙瑜觉得十分有趣,于是戳戳他的脸,催他穿衣裳,自己则唱起了白脸。心情莫名很好。
“后院出事?出什么事情了,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那小丫头缓了口气,“后院有人打起来了。”
“这点事情你找阿玉姑娘或路安就是,不必报到这里来。”谢随没好气说。
后院那么多人,偶尔因为鸡毛蒜皮小事起争执也是有的。要是连这这点小事都要来找他或冯妙瑜,不得忙死了。
“可是后院里打起来就是阿玉姑娘和路安啊……”小丫鬟欲哭无泪。
“你说阿玉姑娘和路安打起来了”谢随一愣。
“是啊,好像还有人受了伤。不过奴婢离得远,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伤着了。”
冯妙瑜眨了眨眼睛,面色有些古怪,她突然想起了前几日阿玉问她的那几个问题。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这完全是阿玉那个木头能干的出来但事情。
冯妙瑜扶额叹了口气,扯扯谢随的衣袖,“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说完,她又吩咐那个小丫鬟,“快去叫个郎中过来,”想了想,她补充道:“记得让他带块白布来。”
至于到时候是用药还是直接白布盖上,就全看路安的命了。
第55章 55话本子里棒打鸳鸯的恶婆子(不是……
等冯妙瑜和谢随两人赶到后院,分开人群,后院的情况远比冯妙瑜预想的好。
冯妙瑜把那些个围观凑热闹的小厮小丫鬟统统赶回去,又叫来两个侍卫架着路安进了屋。也不知道是阿玉手下留情了,还是路安的确是个命硬的,竟没有闹出人命来。不幸中的万幸了。
郎中出来后摇了摇头,只说路安运气好没伤到骨头,但也要在床上好好休养上小半个月,冯妙瑜松了口气,过去安慰路安两句,转身对垂头站在门边探头的阿玉使了个眼色。无论如何,她都有必要和阿玉谈一谈了。
“夫人。”
阿玉前脚刚刚出去,冯妙瑜还没有走到门口,路安突然挣扎着撑起身子叫住她,一脸焦急,又嗫嚅着,迟疑着,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这件事是我有错在先……都怪我先前唐突了阿玉姑娘。都是我的错,还求夫人不要责怪阿玉姑娘。您要责怪要罚也该怪我,罚我。”
路安和阿玉素日分工不同,两人之间应该没什么往来独处的机会,除了除夕那日……瞧
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还没说什么呢就赶着上来替罪了,冯妙瑜如今在这事上也算是过来人,心里大抵有了数。
一对小鸳鸯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
那就没事了。
“只是叫她问两句话,你不用担心,且好好歇着养伤,一会我叫她过来看你。”冯妙瑜笑眯眯地说,给路安吃了记定心药丸。
西耳房里,阿玉见冯妙瑜进来,便一撩衣裙跪在了地上。垂着眼,一言不发,一副引颈受戮模样。她虽说是宫里出来见过大世面的人,但终究是奴婢,贱籍出身。路安虽说父母双亡,早早就出来给人家做小厮看家糊口,但他是正儿八经的良民。良贱有别。何况宫里的人,从头到脚都是主子的东西,婚丧嫁娶也是主子一句话的事情,哪里有自己做主的份儿。
这是逾矩——
做了主子的主了。
何德何能,胆子大的包了天了。
阿玉干脆利索俯首磕了三下头,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冯妙瑜。
“这都是奴婢的错,不关路安的事情。他是个好人,他什么都不知道,是奴婢执意要缠着他的。要罚,您也该罚奴婢一人。”
冯妙瑜端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哭笑不得。这两人!好像她是那话本子里棒打鸳鸯的恶婆子似的。早知道今天有这出,今早梳妆时就该在唇角上点颗大媒婆痣,再在鬓边戴上多大粉花,好应应景。
转念又见阿玉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冯妙瑜突然就起了几分玩心。
于是板起脸,茶盏往桌上一拍。
“你也知道你做得不对?阿玉,你是从宫里面出来的,阖府上下,就属你最懂规矩,最守规矩。如今怎么带头犯禁,做出私相授受这样的事情来?你可——知罪?”
声音冰冷森严,嘴角不住地抽搐。
不是生气,主要是因为必须要憋着笑。只是这笑实在不是她能忍住的。
“奴婢回去就自个领罚。不论您怎么责罚,奴婢绝无半句怨言。只是一件事,还请您一定要放过路安。奴婢求您了。”阿玉又一次俯身叩首。
“路安那边我可以放他一马,至于你——”
冯妙瑜刻意拖长了调子,她垂眼看着阿玉脑袋上轻颤的金步摇,桃花蝴蝶,冯妙瑜在心里轻轻摇头。这傻姑娘长大了,怎么还是木呆呆的,真是拿她没办法。
“你最近不必来我这当差了,”冯妙瑜恶声恶气道:“从今日起,我罚你——去照顾路安,照顾到他痊愈为止。”
阿玉猛地抬起头。她是抱着挨罚丢脸的心思跪在这里的,这,这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然后,就在这个月内,我要喝到你们两人的喜酒。”冯妙瑜说,“喝不到喜酒,到时候你们两个给我一起挨罚。”
“可,可是,”阿玉一下子泄了气,瘫坐在地上,眨了眨眼睛又茫然道:“可奴婢怎么可能和路安摆喜酒的?他是良民,奴婢是贱籍出身,良贱不婚,何况奴婢是不能离开盛京的……”
“户籍的事情你不用管,你只管去陪着路安。”
阿玉的籍还是挂在宫里的,良贱不婚是规矩——那给她凭空弄一个良家的户籍就是了,冯妙瑜盘算着,就算日后有人知道了,反正有她护着,看有谁敢说什么。
“至于盛京那边,到时候你和路安好好说说,让他跟着我们一起回盛京就是了。”
冯妙瑜挑挑眉,见阿玉还坐在地上,催促道:“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毕竟路安早一日好起来,这喝喜酒的日子就早一天。冯妙瑜又笑着补充道:“到时候要让我做你们的主婚人!”
民间婚礼远没有皇家的繁琐。何况路安家中无长辈,阿玉自记事起就入了宫,连父母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想大办也办不起来。不过扯上几匹大红的料子,做两身红衣,两双红鞋,剩下的折成大红绣球,再有剩下的,也不能浪费了,裁裁剪剪,就成了新娘子鬓边一朵红花。
冯妙瑜抬手拿起红花,别在阿玉鬓边。
不知是这大红的颜色衬人,还是喜气衬人,乌发雪肤,新娘子当真是漂亮极了的。
阿玉却惶恐,摸了摸鬓边的红花,低声道:“公……夫人您怎么能做这个!”
“这有什么。今日是你成亲的日子,新娘子最大。”
冯妙瑜伸手拍拍阿玉的肩,示意她不必起身,很快另外两个来帮阿玉梳妆打扮的小丫鬟上来帮阿玉绞面搽粉涂胭脂。
路安在临江并无居所,冯妙瑜想小夫妻两挤在后罩房里不合适,便吩咐人收拾了倒座房给两人用。左右还是住在这宅子里,倒省去了迎亲接亲的步骤。到了时辰,新娘子穿嫁衣坐轿子绕着巷子转一圈再回来就是。有头有尾,首尾相接,也是圆圆满满。
前脚送阿玉的喜轿出了门,后脚谢随便领着新郎官过来在门口候着了,路安是这两日才知晓冯妙瑜身份的,拘谨地行了个礼,头也不敢抬。就直直站在门口处。
谢随把人带到也不管他了,忙着在一旁和冯妙瑜悄悄咬耳朵说说笑笑。
正说着,一个负责接亲的小厮匆匆跑过来,喘着粗气,看着冯妙瑜。
“阿玉姑娘的花轿快走到巷子口了,谁知道前面有一队今日出殡的,我们这的人讲究丧不冲喜,我们的人上去说了,可出殡的那家人怎么说也不愿绕路。夫人,这可怎么办?接亲是不能走回头路的呀,可要撞上,多少有些不吉利了。”
大抵平常人家嫁娶礼仪这些事多是女主人操心,所以那小厮才会问冯妙瑜。但冯妙瑜哪里懂这些个。毕竟她平日出行都有仪仗在前开路,哪里会碰上这种情况。冯妙瑜于是看向谢随。
“这有什么,撞上就撞上了。见官(棺)见财(材),紫气东来。”
谢随说,转脸吩咐人拿了碎银给阿玉送去,又吩咐人去拿红布往路中间铺,以喜压丧。
悲戚戚的哭喊声里,漫天纸花,出殡的队伍自院门前拖拖拉拉走过,没多久,大红的喜轿又带着欢欢喜喜的吹打声过来了,一白一红,生与死,喜与丧,爱与悲,圈圈圆圆,是个轮回了。
倒座房内张灯结彩,珠帘绣幕,大红绣球底下,一对红烛静静燃烧。
且任司仪的是个随行的年轻侍卫,声音又清又亮,是出了名的好嗓子。
“一拜天地。”
两个穿红衣的人相扶着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两人又拜向座上的冯妙瑜和谢随,冯妙瑜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脸。坐在这个位子上接受新人跪拜,总有种德高望重长辈的感觉……可路安和阿玉跟她其实差不多年纪,甚至她的年纪还要更小些。
“夫妻对拜。”
待夫妻对拜完毕起身,冯妙瑜和谢随便道:“花黄片落,濡袜生尘,透迤南国,婀娜东邻,飞愿双翥,处同一身。夫妻相对,二若鸳鸯。今日结亲以后,恒愿鸾凤同鸣。盖闻夫妇之道,禀二仪以为姻;情重移天,结三世而作案。恩深似海,伉俪族贵。宠荫长新,和如琴瑟。”
待两人念完祝词,这婚礼就算成了,又说几句吉利话,冯妙瑜便和谢随一道去院子里喝喜酒。
此次随行的侍卫里有不少素日和阿玉相熟的,都是习武之人,时有切磋指点,见新郎官红光满面的出来应酬,纷纷摩拳擦掌,含蓄些的好歹还端个大海碗上去敬酒,那直白的就直接拎着两个酒坛子上去,冯妙瑜看了直摇头,真是苦了路安这孩子了。
好在没一刻阿玉就出来拽着新郎官入洞房了,在场没人打得过她,不
然路安还不知道得被那群酒坛子灌成什么样子。
天色也不早了。
谢随伸手盖住冯妙瑜的酒杯。
“我们也该回屋了——你看我们在这里他们都放不开,玩的不尽兴。”
冯妙瑜斜他一眼。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院里的人都醉到乱唱乱跳还说什么放不开——他想什么她还不清楚吗。那日亲近被打断后,恰好到她的小日子,再之后她又忙着阿玉的户籍和婚事,没功夫理他……他当真是忍了许久的。
“走吧。”过了好久,冯妙瑜才似笑非笑地回到。
清闲又荒唐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
雨水过后,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水珠顺着屋檐落下,一滴又一滴,不得不回盛京的日子随之而来。
真是愁得很。
冯妙瑜长长叹了口气。
第56章 56谢随有种不妙的预感。
环视一周。
年后谢随便去信买下了这间宅子,不过数月功夫,原本空荡荡只有几样家什的屋子里如今堆满了大小物品,全是回忆,屏风上挂着那只莲花花灯是除夕夜时谢随送她的,铜镜旁那盆玉石水仙是两人乔装打扮从临江城南角那颗老槐树下的鬼市淘来的,妆奁边上散落着两人昨晚画了一半的丝绸扇子……低头,又是一声叹息,就连她手上这枚镶蓝宝石的金戒指都是某日谢随亲手打了送给她的。
戒指圈底下刻了“平安喜乐”四个字。小小的,歪歪扭扭,字不像字,前状元郎的书法文章皆是一绝,雕工就不敢恭维了。傻乎乎的。
只是这戒指能带走,这样的日子却是怎么也带不走的。真是不想回盛京去。
但这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
开春了,谢随得去门下省的新衙门应卯当差,而她——
冯妙瑜又看了遍手里的信。那是颜先生差人送来的秘信。送信的是个机灵的小子,因颜先生交代了这信只能由冯妙瑜亲启,他便硬是等到谢随出门才将信送到冯妙瑜手上。薄薄的纸,上面其实寥寥写了两句话,只说冯妙瑜前些日子要他查的事情已有了眉目,事情要紧,请冯妙瑜尽快回京。
她近来委托颜先生调查的,还能称之为紧急的事情,想来也只有调查那股既不属于世家,又不属于寒门的势力的事情了。
像这样要紧的事情颜先生自然不敢在信里明着写出来,只能等回盛京见到颜先生才能知道具体情况了。
冯妙瑜拿了蜡烛过来,看着那张纸一点一点蜷缩焦黑,她把纸灰倒进花盆里,又用脚踩了两下,直到那纸灰完全压到了泥里看不出来,冯妙瑜才坐下来给颜先生写了封回信,也不说别的,只是告知颜先生她回到盛京的时间。
吹干墨迹,冯妙瑜将信封好,又叫来一个小厮快马将信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