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早生几年,他这时候都已经致仕回家种豆南山下养老了。何须处理这些个烂摊子。
“一点粗茶,还望公主不嫌弃。”
半柱香之后,冯妙瑜坐在京兆尹宽敞的独立值房里,端起茶水浅浅抿了一口。
“微臣驭下不利,才闹了的这样的事情来,是微臣失职,”钱衡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他一面局促地搓手,一面又问道:“公主,那几个不长眼的小子都已经关起来了,您看是怎么处置他们?”
“这个钱大人似乎不该问本宫。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呗。只是这样的事情可不该有下次了。”冯妙瑜摆摆手。
她又不是判官,何况京兆府名义上还是她皇叔统领着,诬告反坐也好,枉法擅权也罢,皇叔的人她插什么手。
既说了要按照章程办,那笔录肯定少不了。冯妙瑜,阿玉还有随行的侍卫都要做笔录,饶是钱衡匆匆找了三个小吏过来记录,一套章程下来,冯妙瑜再出京兆府时暮鼓声远远传来,鸟雀扑棱着跃入天空,已经到官员下值的时辰了。
着各色官袍的官员三三两两出了值房,秘书省的值房也在附近,冯妙瑜没费多大劲就看到了谢随,青色官袍,他和几个同僚走在一起。她挥手叫住了谢随。她那辆青盖小车在府里。当然叫个马车回去也行,但她更想蹭谢随的马车。
“公主怎么在这里?”谢随惊讶。
“说来话长……”
冯妙瑜绞着帕子,谢随那几个同僚在不远处探头,让她有点紧张,“一起回去吗?”
谢随点头。吩咐马夫赶了马车过来。
马车里堆放了不少公文,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是有限,冯妙瑜就贴着谢随坐在他身边,她大致和他说了今日的事情,“也不知道最后钱大人怎么处置那几个人,那几人看起来是惯犯了,也不知道用这样的手段祸害了多少人……”
谢随心不在焉地听,听完陷入了沉思,睫毛半垂着,细长
的阴影落在眼睛下面。
冯妙瑜好奇道:“在想什么?”
谢随回了神,侧头对上她澄澈柔软的眼睛,马车外是东市间热闹非凡的叫卖嬉笑声,他突然低头凑过来。
冯妙瑜吓一跳,伸手抵在他肩膀上,“这是在马车上!外面还有人……会听到的。”
“不会,外面那么吵。”谢随说。
“那会弄脏官服的,你明日,明日要怎么见人?”冯妙瑜断断续续说。
“正巧我明日休沐。”
谢随抬头,狡黠地笑了,上挑的唇角像个小钩子,眼角眉梢湿漉漉流淌着诱惑,那眼神是滚烫的,只一眼,就叫她融化成一滩软软倒在了座位上。
“谢公子太狡猾了。”这简直是犯规。
冯妙瑜心跳一滞,回过神来便抓着他的胳膊用力啃了一口。他这是拿准了她不会说不吧?她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丝的难受,虽然事实如此。
第27章 27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马车足足绕着东市转了三圈。等回到公主府时日已西沉,虽然没有人多嘴乱说什么,冯妙瑜还是止不住的脸热,好在天色够黑。
胡闹这么一通两人都累了,回府用过晚膳便早早洗漱睡下了。
这晚冯妙瑜难得睡了个好觉。
翌日一早,她醒来时谢随还在睡着,阳光透过青蓝色的帐子铺在床边上,她已经尽量小心去挪他搭在她腰间的胳膊了,可还是吵醒了他。
谢随懒懒眯着眼瞟了眼窗外,扭身又把冯妙瑜按回怀里,嘴里低低嘟囔着说,“还早,再睡一会……”
还早?
这太阳都快照到三竿了。
冯妙瑜有些无奈,没想到这人还有赖床的毛病,她抬头瞅着他,不过呼吸的功夫他又睡过去了。她伸手戳了戳他也没反应。
这人怎么和猫儿似的,说睡就睡了。冯妙瑜想。
等两人起来都快到正午了。
冯妙瑜侧对着镜子带耳坠,冰透白玉滴,一滴凝结的泪,她从描金菱花镜里望见谢随从屏风后绕进来穿衣。往常谢随要上衙门点卯总是早早出门,这好像还是头一回两人一起床。
今日休沐,他穿了件爽利的淡竹青色长袍,很家常的感觉,她抬手戴上另一边耳坠,想了想,走过去从他手里抽走了革带。
“我来吧?”冯妙瑜说。
话本子里那些恩爱夫妻,常有丈夫一早帮妻子画眉,妻子帮丈夫整理衣裳的桥段……难得有机会实践一番,她跃跃欲试。
只是男子所用革带和女子的衣带不大一样,谢随的又格外繁复,她摸索着捣腾了几次还没有系好,死结倒是打了好几个。谢随垂眸看着她一脸认真的在自己腰间摸来摸去,喉结滚动,最后他轻轻叹气,“公主……”
“嗯?”冯妙瑜正忙着和革带缠斗,头都没抬一下。
“还是我自己来吧。”谢随抓住她的手。
再叫她这样揩油揩下去,怕是今天一天都出不了房门了。
“好吧。”
他既坚持,冯妙瑜只好悻悻收了手,后退半步看着他。第一回手生嘛,下次肯定不会这样了。她想。
早膳是在炉子上小火滚出来的绿豆百合粥,一碟马蹄虾仁的蒸饺和几样小菜点心,清清爽爽,只是夏暮酷暑闷热,冯妙瑜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你今日打算做什么?”她随口问。
看看书,或者练练字?平日忙着的时候想做的事情一大堆,一旦真的闲下来,却又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没什么安排,公主有什么想做的?”谢随就道。
冯妙瑜用手支着下巴。她本来想拉着谢随一起去后花园里逛逛的,住进来这么久还没好好转过呢,可扭头又看到外面的大太阳。算了,这种天气还是不出门的好。
于是她眨了眨眼睛,又提议,“去书房里下棋怎么样,前些日子我新得了一套棋谱。”
那棋谱其实是前几日买话本子时相熟的店掌柜随手送的,卖不出去的老古董,哪里能比话本子有趣。冯妙瑜翻都没翻开就扔一边去了,她是想起了谢随喜欢下棋,才记起那棋谱的事。
反正都是消磨时间。谢随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竹帘掀动,翠珠进来了。她行了个礼,将手中的信函递给冯妙瑜,“公主,这是今早送来的。还有,献亲王府的管事过来了,人这会在花厅等着您呢。”
那信是从仁亲王府送来的,赵氏邀请她和谢随参加小半个月后的赏花宴。至于献亲王府的管事,估摸着是为昨日的事情来送赔礼的。冯妙瑜心里已有了数,她随手把信递给谢随。
正好去书房要路过花厅,她就对谢随说,“我们一起去花厅吧?处理完事情正好顺路去书房下棋。仁亲王府半月后要办赏花宴,你有时间一同去吗?”
“早上我要去衙门点卯,估计不能陪着你一起过去,”谢随想了想说,“不过下午下了值可以过去。”
“那我就和仁亲王妃说你也要去了。”冯妙瑜笑道。
眼下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侍女在后撑着伞簇拥着冯妙瑜一行人去了花厅。献亲王府统共来了三个人,一胖两瘦,瘦的两个戴了斗笠低头站在后面,白胖的那个原翘着脚尖喝茶,看见冯妙瑜,忙站起来对着冯妙瑜和谢随一一行礼。
“小人见过公主,驸马。愿公主万福,驸马吉祥。”
那白胖管事说话时长长拖着腔调,叫人听了很不舒服。
这种能代王府出面和事的都是油滑的不能再滑溜的老狐狸,锦上添花有他一份,到了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又跑的比谁都快。反正这次是他们理亏在先,冯妙瑜也懒得装样子,摆摆手直接打发走上茶的侍女,不耐烦摆在台面上。
白胖管事立马会意,浅浅赔笑两句便奉上一只锦匣,里面三支宝石簪子,底下垫着两张薄纸,一张是银票,另一张也是。
冯妙瑜莫名有种收压岁钱的感觉。这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她也早过了能收到压岁钱的年纪了。
白胖管事一直盯着冯妙瑜,见她没推辞收下赔礼,他松了口气,又搓手笑道:“这还只是一部分的礼呢……公主,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说这话时,他刻意看了眼谢随。
昨日的事情谢随都知道,没什么需要瞒着他的啊。冯妙瑜就说,“有什么你说就是。”
白胖管事面上流露出几分为难,迟疑一下才继续。
“王爷还特地给您备了一份大礼。”他说着,扭头对身后那两人道:“没个眼力见的,还不快点上去给公主请安?”
那两人一前一后摘了斗笠,都是十几岁出头的男孩,前一个生的剑眉星目,后一个则是个腼腆清秀的,一直半低着头,两人上前款款行了礼,短短一句“见过公主”,竟然能弯弯绕绕转了十八个弯。
吓得冯妙瑜抖了一下。
“这是,这是面……”白胖管事又看一眼谢随,把面首的那个首字吞进肚子里,他眼睛咕噜噜转了半圈,灵机一动。
“是这样,最近京中也不是很太平,年初公主不是还受了伤?我们王爷十分担心公主,就从府里挑了这两个过来送给公主做护卫,还望公主笑纳。”
那两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闻言挨个儿抬头报上自己名字,不只是声音千回百转,就连眼神都黏糊糊拉着丝儿的勾人。无家可归的小狗似的眼巴巴瞅着人。
冯妙瑜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椅子和地面突然擦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声。
谢随面无表情起身,他冷冷斜睨那两人一眼。
分明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好,偏偏要来做这个呢。
护卫?
献亲王府这管事当真是说谎都不知道提前打个草稿的。就这两小男宠那细胳膊细腿,若真遇上了事能保护得了谁?又拿什么保护——靠那妖里妖气的眼神和声音勾走对方的魂么?
谢随抿着唇,他心里知道冯妙瑜并
没和那些面首做到那一步。但没有做到那一步,做到那一步了?卿卿我我?搂搂抱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捏着,狠狠挤压着他的胃肠。
那些人会不会簇拥着她讨好她,她会不会躺在别的男子怀里笑着和他们说话……那种场景,光是想一下都让他觉得无比反胃。
这绝不是出于爱或是嫉妒,只是出于尊严,人之常情而已。男子也好,女子也罢,任何一个人看到自己的伴侣转头就和其他人亲近都会生气的。这很正常。谢随在心里对自己说。
“突然想起来还约了人,我就不奉陪了。先告辞。”谢随抚了下衣角,面上云淡风轻笑着。
他虽然笑着,可冯妙瑜就觉得他其实是在生气。
“谢……”她想留住他,可谢随早已经转身离开,脚步没有一丝停顿。
“公主?”
她一起身,底下两个便黏黏地贴上来。冯妙瑜拿扇子推开那两人的手,态度很明确了,她淡淡道:“你转告皇叔,他的赔礼我收下了,但这个两人就算了。皇叔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府里不缺护卫。”
“可王爷特地吩咐了,”白胖管事顿了一下,又问:“您难道是介意驸马的态度?这驸马也忒小心眼了,奴才可以帮您去说……”
冯妙瑜打断他的话。
“人你带回去。你若不带他们回去,那我即刻派人把他们送回皇叔府上。你就说我怎么样都不愿意收,皇叔知道我的性子,不会说你什么的,”冯妙瑜往门口望了一眼,这会连谢随的影子都瞧不见了,她招来门口的侍女,“送客吧。”
冯妙瑜匆匆冲出了花厅,仍没看见谢随的影子,倒是见阿玉领着个穿红衣裳的姑娘正往这边走。
“可有见驸马?”冯妙瑜问。
“驸马?奴婢方才见驸马往马厩方向去了,这会估计已经骑马出府了。”阿玉答。
冯妙瑜跺了跺脚,又叹气,他骑马出去可就很难追得上了。
阿玉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指了指旁边那红衣姑娘,“公主,您要找的榴红,人我给您带过来了。”
说着,阿玉又从袖中摸出一张字条,“公主,昨日买回来要送给五公主的东西怎么和您列的单子不一样,多订了一袋子青槐嫩叶。”
冯妙瑜回了神,“那个不是给五皇妹的,你拿到厨房去。”
婚前合八字的时候她特地留意了谢随的生辰,就在这个月月底,廿七。祥云酒楼已有很多年不做那道槐叶冷淘了,她想给他一个惊喜……至于今天的事情。他晚上总会回来的,到时候把事情摊开解释清楚就好了。冯妙瑜想。
第28章 28装睡。
开明坊,盛京一百零八坊市间十分不起眼的一座,既没有尖顶的异国波斯寺,也没有名动京华的美酒美馐,要说有什么特色,坊内种植有大片的竹。
夏日午风穿过细长萧条的街道,竹叶索索低语,风在街巷深处停下脚步,小径尽头,隐约可闻琐碎的古铃声。博古斋,颇负古意的招牌,黑底牌匾上桐油的味道还没有散去,那是近来新开的一家古董铺子。
老桃木的架子顶在天花板上,南朝莲花浮雕的盘子,晋时磕碎半个角的花瓶,老旧的尘埃在空中起舞,推开门就像是步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和盛京繁华格格不入的世界。
年轻的掌柜穿着件深蓝夏布长袍,他伸手抚平袖子上的褶皱——这个动作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他端着托盘上了二楼。
二楼是间清雅的茶室兼书房,窗外正对着热闹非凡的朱雀大街,阳光洒在连绵不断的乌青瓦上,窗边,穿竹青色衣裳的人正专注地写着什么。
“这是第十杯茶了!”年轻的店掌柜夏宵以希望这人识趣一点赶紧走人的气势放下茶盏,“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样子吗?”
谢随没有搭理他。
“我说,你们小夫妻闹别扭你跑我这里做什么?做生意最讲究风水,你看你这尊瘟神一来,把本来要来的客人全都吓没了。”夏宵抱怨说。
待写完最后一个字,谢随才抬起头,挑了挑眉,一脸平淡地戳人心窝。
“你这店开店一月有余,支出共计五百三十七两银子,进项为零。说得好像我不来,你这就有客人来似的。”
“这,这万事开头难,再过一个月肯定就不一样了……”
夏宵说,只是他的声音明显低了八度,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毕竟店里一切开支全靠谢随支援着——准确来说是靠他们和蛮族的贸易撑着,人在屋檐下,吃人嘴短,他也不得不低头。
谢随拿起写好了的纸吹干墨水,又读一遍,递给夏宵。
“这是?”
夏宵低头翻看,那纸上面只写了三个人的名字,还有一个时间和地点。
“我需要你帮忙散布消息给这个人,让他知道只有长公主能帮到他,”谢随喝了口茶,用手指了其中一个名字,“然后让他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拦下公主的车驾申冤。”
“拦公主的车驾,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夏宵一脸不解。
拦车驾……是要上去打劫吗?
怎么这人话里每个字他都能听得懂,但组合成一句话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接下来的事情那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用管。”谢随说。
“盛京看起来一团和气,但那也只是表面上。那位的位子来的不正,对当年亲近大人那些清流世家,许家、平远侯,甚至谢家……这些年来他可没少借着提拔寒门的由头打压。”
“你想争取清流世家的支持?”
可这和让人拦公主的车驾有什么关系。
“争取世家的支持?”谢随摇头,手指轻扣桌面,“不需要争取他们的支持。我们要让那些世家心甘情愿的倒向我们这一边——”
“你这是打算借公主和寒门的手打压世家,让他们不得不向大人倒戈?”夏宵好像明白了些。
“是,如今寒门和世家基本上势均力敌,世家当然不会冒着赔上整个家族的风险支持大人,但当这个平衡被打破,火烧到他们的眉毛上了,他们可就不得不冒这个险了。”谢随笑笑。
“那公主……?”
世家大族百年经营,势力从京畿到地方盘根错节,能得到他们的支持自然百利无一害。只是此计难免将冯妙瑜推到风口浪尖上。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个人的身子骨那样单薄,怎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夏宵微微皱眉。
“你怎么突然问起她。难不成,你也看上她了?”谢随漫不经心地说,他的睫毛半垂着,嘴角的笑意笼在一片细细密密的阴影里,意味不明。
什么叫他也看上冯妙瑜了?
夏宵一愣,瞪大了眼睛,气得好半晌才开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那种人吗,我问起她——是在担心你啊。”
算起来夏宵认识谢随有很多年,谢随这个人好像从来都是无比冷静的,自从当年谢家出事,只有他一个人侥幸活下来后,那种冷漠,甚至是漠然又变本加厉。好像他身体里那个“人”的部分早已经死去了,只剩下某种精心设计的机械还在运转着,算计着。步步为营着。
夏宵还记得当年谢随清算那些害死谢家人的山匪。白刀子拎进去红刀子出来,没人知道他进去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侍从在他的命令下提着铁桶,一桶又一桶的石脂水倒进去,不过指甲盖大的火星,整座寨子瞬间塌倒化为一片火海。
长夜里业火如莲,炽热焚风扑面掀起衣摆。
大仇得报。这该是个普天同庆,大快人心的时候。夏宵就觉得他该拍拍谢随的肩膀来句,“今个是个好日子。都结束了,走,咱们喝酒庆祝去。”
可他扭过头,对上的却是一张无比平静的脸。
一张有如万物尚未诞生时的亘古长夜般平静到绝望的脸。
仇报了。
可那又如何?
就算手刃了一百个,一千个仇人,用刀用火焰把他们烧成灰烬……可
谢家的人还是死了。
没有任何人,任何方式,能挽回已经画上了句号的死亡。
在它面前,每个人都脆弱的像一张苍白的薄纸。
“我们事成之后,她,你打算怎么办?”夏宵问。
作为共事的同僚,他希望谢随能一直冷静精密下去。但作为朋友,他希望谢随能闹闹别扭……活得有点人味儿。
“放心,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没打算要她的命。”谢随依旧垂眸笑着,“冯重明倒了她也没了靠山,你若喜欢我就送到你府上,是娶还是纳你随意。你若没兴趣,我会把她送到一个远离盛京的地方好生养一辈子。”
“谢安之!”夏宵愣了一下,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的意思是事成后,打算软禁她一辈子?”
“远离这个鬼地方,清清静静的颐养天年不好吗?”
谢随扭头望向窗外,朱雀大街上游人如织,分明一片太平盛景,他的眼神却像一个重度洁癖看到一块污渍,带着深深的厌恶。
“她若是识趣点,给她送几个面首过去陪她玩玩也不是不可以。”
——
“是谁开的窗户?这面粉吹得到处都是,快关上!”
白烟弥漫,长公主府原本敞亮干净的厨房里,是前所未有的混乱。
靠窗长案摆着的调料罐子已经被清空,取而代之是各种……绿色的类球状物。软黏的、生硬的、干裂掉渣子的,千奇百怪,虽说是面粉和水做的,但没有一团看起来像能入口的食物。
侍女匆匆上来关了窗,冯妙瑜被面粉呛得直咳嗽,面团和得太稀,她按面点师傅讲的往里头加面粉,又想开了窗户通风面团会不会干快一点。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面点师傅欲言又止。
“这离驸马的生辰也没几日了,公主对驸马的情意大家都看在眼里的,”翠珠上前小心劝道:“那生辰面不如就让面点师傅做了,到时候由公主端上去,想必公主的一片心意也就送到了。”
面点师傅和厨房里其他几人点头如捣蒜。
冯妙瑜咬着唇,一点一点剥下黏在手上的面团,十分郁闷。
“这不一样。”一袋子槐叶已见了底,怎么就拿这么小小一团面没了办法,冯妙瑜不甘,“再买一袋来。”
精诚所加,金石为开。
她就还不信开不了区区一团面了。
厨房门突然开了,阿玉进来,言简意赅,“公主,驸马回来了。”
“快收拾了,千万别让驸马瞧见了。”冯妙瑜忙擦了手上的面粉。
既然打定主意要给他一个惊喜,就得瞒到最后一秒。反正后面几日谢随都要去衙门,她有的是时间练习。
为保险起见,冯妙瑜沐浴更衣完了才回听荷轩,等她回去,谢随已经睡下了。
只是他似乎还没睡着。
冯妙瑜迟疑了一下,在他身边躺下了,青色帐子边上垂着如意冰花的络子,她轻轻开口,“谢随?我想和你说今天早上的事情……”
“嗯。”谢随含混应了一声,好像是困得不行了,声音低低的,“那是公主的事情,您不必向我交代什么。没有这个必要。”
没必要,这三个字有时候可以代表很多意思。
不在乎。
不想听。
冯妙瑜原本要说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不上不下。
她想了一会,用手肘支起身子,谢随清俊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平静,有种陶瓷般的质感,她小声唤了两声,没反应。
他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冯妙瑜只好又躺回去,她伸手,想从背后抱着他睡,谢随却正正好好翻了个身,堪堪躲过了她的手。
冯妙瑜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原来他是在装睡啊。
暮夏的夜里已经有了几分冷意。其实她根本不了解谢随。她突然想起和张氏吵起来那天,张氏冷冷宣称说这段婚姻不可能幸福。
也许母妃真的是对的吧。冯妙瑜浑浑噩噩地想,但她就是不想承认。
生在帝王家,生不逢时,不受待见都是她所不能选择和改变的,可身边的这个人和这个家是她自己选择的啊。如果连自己亲手选择的人都是错误……冯妙瑜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她翻了个身,一点一点把自己卷起来蜷缩成一团,可肩膀还是在颤抖。
明天就会好。
明天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盯着蓝沉沉的墙壁,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第29章 29山不就我,我就山。
身旁传来一丝很轻的抽搭声,谢随抿了抿嘴,面首的事情他什么都没说,没有过问,甚至还把空间留给了她和那个送男宠的……他不明白冯妙瑜有什么好委屈。院外的蝉叫个不停,他强压下心里的烦躁,合上眼睛,渐渐睡了。
黑暗中,马蹄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穿过整整八年的时光,慢慢近了。他能闻到自己皮肤上跳动着阳光味道。
“可算睡醒了?”有人问他。
谢随缓缓地睁开眼睛。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梦。
狭窄的马车内,年过七旬的祖父冲他微微一笑。初冬苍白的阳光洒在身上,母亲在一旁教妹妹翻花绳玩,父亲蹲在炭炉旁捣鼓着烤地瓜。马车颠簸了一下,一只半生不熟的地瓜骨碌碌滚到他的脚边。
谢随没有弯腰去捡起那只地瓜。他仰头长长吸了一口气,睫毛微颤,像是要把这一刻深深烙进心里。
“我们还有一个时辰进城。”谢随问。语气却是笃定的。
“差不多吧。”
祖父仍然乐呵呵的。虽然一把年纪遭到贬谪流放,他身上却没多少颓然,反而兴致勃勃。
“这里可真是冷啊。一直听说梅州的羊肉很有名,进城后我们先找家羊肉馆子打打牙祭怎么样?啊,说起来这里的油茶也很出名……”
没有羊肉吃,也没有油茶喝了。
半个时辰后,他们就会遇到早已经埋伏在路边的山匪。在这架马车里的六个人,最后只有他一个人不幸的活了下来。
但谢随还是附和着笑了笑,那笑意是从眼角流出来的,苦的。
“那就去如意斋吧,那里的羊肉做的好吃,油茶也煮的很不错。”谢随轻轻说。
他这话说得过于轻描淡写,就好像他已经在梅州生活了多年,于是祖父一脸奇怪地望着他,母亲也抬起头。
“随哥儿这是要去哪里?”她问。
谢随摇摇头,没有回答她。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走出车厢,驾轻就熟的锁上了门。
“呦,您怎么出来了?外头冷,您快进去坐着,我们这就快到了。”赶车的中年人扭头冲他咧嘴一笑。
谢随也冲他笑笑。
“快到哪里了,你们的埋伏地点吗?”
一把剪刀瞬间扎进那中年人的脖颈里。剪刀是他出来前从母亲的绣线筐里顺的。中年人怒目圆睁,拼命挣扎起来,谢随只是个十五的文弱少年,他的胜算应该很大……
但就像是预测到了他的行动,下一秒谢随猛地松手,趁着他失去平衡的一瞬间,膝盖跟着一顶,将那中年人一脚蹬下车。他接着拎起缰绳,驾车奔驶向另外一个方向。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浪费一秒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就像是提前演练过数千遍……
他的确演练了数千遍。
在梦里。
这一次,他一定会找到救下所有人的方法。
——
这晚冯妙瑜睡得不很安稳,人一有了心事就容易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好一会,好不容易入睡,迷迷糊糊梦见张氏冷冰冰的脸,还有凤仪宫廊下那只被关在金笼子里的鹦鹉……她是被身边的动响给惊醒的。
谢随似乎是魇住了。
他眉头紧蹙着,整个人从指尖到手臂都在剧烈地颤抖,像是想要扼住什么。
冯妙
瑜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想叫醒谢随,却被他反手捏住了手腕。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急切地乞求着什么,但冯妙瑜凑近了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谢随?”
他很用力地捏着她的手腕,冯妙瑜试了几次都抽不出来,只好使劲晃他的胳膊,希望这样能叫醒他。
谢随的眼皮颤动了两下,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冯妙瑜就松了口气。
“你总算是醒了,方才吓死我了,你可是魇着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谢随突然起身抱她,他的力气大的出奇!冯妙瑜觉得她身上的骨头都快要被勒断了,她难受地挣扎。
似乎是感受到身下人的抗拒,谢随于是抱的更用力了,像是要把人按到怀里揉碎了。他迷迷糊糊还没完全从梦境中醒过来。
祖父,父母,妹妹,他又一次亲眼看着他们死去了。
十五岁的谢随输给了命运,二十三岁的谢随还是跑不赢命运。
哪怕是在他自己的梦里。
梦境的最后,又一次定格在妹妹谢宁攀着他的手无力垂落的那一瞬。
平心而论,他不是很喜欢谢宁。
谢宁从生下来就是万般宠爱,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了,家里所有人,祖父和父亲母亲都一反对他的严厉,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她转。谢宁总是在他写功课看书的时候跑过来,哥哥哥哥的叫着,一会要他陪她去摘果子一会要去捞鱼,不答应她就耍性子闹腾,闹到他没办法不得不答应她为止。
任性的要命。
可她死的时候一声都发不出来了,连呼吸都无比困难,只能用眼睛看着谢随,那眼神痛的让他想哭出来。
他能做的只有固执地捂着她脖子上的伤口,血流的慢一点,少一点,坚持一会就会有人发现他们了,只要再坚持一小会……可她还是一点一点冰冷下去,眼睛里的光彩也散了。
谢随闭了闭眼睛,慢慢松开了冯妙瑜。
“不好意思。刚才做了噩梦,有点没回过神来。我没有吓到你吧?”谢随温声道,又恢复到了平日一派温和模样。
“没。”
冯妙瑜摇摇头,活动了下手腕。
他既然没有多说的意思,那她还是不问的好吧,她拢了拢衣领,又说,“我叫侍女给你煮碗安神汤来?”
“不用。你继续睡吧。”
谢随说着起身去了隔间洗漱。
五更天的钟鼓声悠悠传来,原来已经是第二天,到谢随准备出门去点卯的时候了。
冯妙瑜双手合十在床上躺了一会,睡不着,她于是又翻身起来,披了件衣裳等谢随。
有的孩子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有大把的糖吃,而有的孩子必须又哭又闹才能换来几颗糖。其实没多少区别,因为到最后无论哪个孩子都是有糖吃的。冯妙瑜在心里默默想着,山就不就她也没关系,反正她长了腿可以去就山嘛。
她做了个深呼吸,冲洗漱完回来的谢随微微一笑,拿过朝服帮他穿衣。
谢随愣了一下。
“公主,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你去休息……”
冯妙瑜微笑,正在系衣带的手上却微微用劲,谢随哽了一下,他准备要说的后半句话就被她硬生生给勒回肚子里去了。
“你我是夫妻,这么客气做什么?瞌睡的话,你出门后我自己会去歇着的,”她很快抬头看他一眼,又半真半假的抱怨,“你总得给我点亲近你的机会吧?在床笫之外。”
谢随敏锐地觉察到她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于是他很识趣的没再说出拒绝的话。
冯妙瑜十分满意,三下五除二帮他系上最后一处衣带,她后退半步歪头欣赏,那是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谢随:“……”
算了。反正衣带藏在衣裳底下,没人看得见。就随她喜欢吧。
一起用过早膳,直到把谢随送出门后天都还没完全亮起来。实在是太早了,冯妙瑜在院子溜达两圈消食,又溜去书房处理了一阵子公事,才得了闲,榴红就过来了。说是商队的管事带人来取带给冯妙瑶的东西了,需要冯妙瑜亲自过去一趟。
说起来,那商队的大管事也是一位熟人,素烟的夫君,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容貌虽比不得苍宴惊艳,却胜在性情爽朗,又带着几分生意人不讨人厌的圆滑世故——和别扭,又不会说话的苍宴完全是两种人。
也难怪素烟会选择他,而不是苍宴了。
冯妙瑜看着他们装车,在清单上签了字,留他简单喝了杯茶,问了问素烟的近况,略聊了两句便匆匆让他尽早出发了。
她才送着商队出了巷子口回府里,苍宴便冲到了门口。
门口的小侍女一个五指张开捂着眼偷看,另一个则捂着嘴偷偷地笑。
苍宴一手扶着歪歪扭扭的玉冠,一手拎着裤腰带和长剑,沉静的黑檀剑鞘上刻着威严无比的麒麟和卷云。
衣衫不整,但来势汹汹。
苍宴扶正了玉冠,又抖了抖宽大的衣袖,银白色暗纹在阳光下流转,他活像只正在开屏的孔雀。
“那男的是不是过来了?人呢?他人在哪?让他是个男人就滚出来小爷我要和他单挑!”
美人就是美人,哪怕这种时候都美的让人赏心悦目。
冯妙瑜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一下,又十分庆幸自己让素烟的夫君尽早出发了,不然这疯子指不定在她府里惹出一桩血案。
“回去继续睡吧,人早走了。”冯妙瑜凉凉地说,转头就要走,却被苍宴闪身拦住。
“走了?怎么可能这么巧?你是不是知道我出来了,就把那个丑八怪偷偷藏起来了?我要单挑他!那样的小白脸根本配不上她!”苍宴气得直跳脚。
冯妙瑜无言。
苍宴这个人啊,难不成他觉得自己能打过素烟的夫君,素烟就能改变心意喜欢上他了?
算了,打又打不过,说了他也不会听,她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冯妙瑜就抬步绕开他去了小厨房。
离谢随的生辰没几日了,她握拳给自己鼓鼓劲,今天一定要做出一碗能吃的面来。
第30章 30生辰快乐。
暮夏时节太阳依旧毒辣,只是院里的蝉鸣声越来越微弱,这大暑一过,接着就要立秋了。
半年过去,眼下正是户部一年中为数很多忙碌的时候之一。光是核对上半年的财政收支、调整下半年财政预算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何况还有日常的土地、赋税、户籍等等事务压在肩上——但这都是户部自己的事情,和在秘书省当差的谢随原是没一点儿干系的。
只是时任户部尚书的罗大人和秘书省监王大人交好,罗大人案牍劳形之余,便动了找一向人多事少的秘书省借个人用用的法子。
王大人想都没想就安排了谢随去。
一来谢随可以跟着户部的人学些本事,二来他新入官场,多认识结交些朋友百利而无一害。
谢随明白这是王大人的一片美意,便爽快应下了。
只是户部不同于秘书省,诸事繁忙。
谢随一连五天只有一天回了府休息,另外四天都直接宿在衙门里——唯一回府休息那天还是罗大人心里过意不去,特地给他放了天假。
眼看着谢随忙得脚不沾地,回府后累的倒头就睡,冯妙瑜自然是心疼的。
不过这份心疼没持续太久。
因为唯一休息那日,像是要把这没回府的几日补上,谢随拉着她作弄了一天。从早上折腾到夜里。冯妙瑜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精神,一开始她还有精神攀着他软声叫他慢些,到后面她嗓子都哑的说不出话来,他倒还有劲抱她去清理……甚至翌日一早,这人还早早起来,神清气爽的上户部衙门应卯去了。
冯妙瑜不禁有些怀疑,究竟是她体弱,还是谢随这人的精力太过于变态。亦或是两者皆有之。
谢随早上出门后,冯妙瑜一觉睡到晌午才起。
这日正巧轮到翠珠和榴红当差,两人一同进来伺候她梳洗。
进门时,翠珠先是身子一扭硬把榴红挤去了后面。到了给冯妙瑜梳头的时候,翠珠又悄悄用胳膊肘顶榴红,榴红一个不留心,手里的梳子就掉在了地上。
翠珠
于是笑道:“榴红,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呢?还是我来吧,你到底年纪轻,又没伺候过人,手笨也不奇怪,来,你去后面看着我是怎么做的。”
翠珠的动作隐秘,又当着冯妙瑜的面。榴红没有证据不好说什么,只能吃个哑巴亏,一脸不情愿地让开了。
这两人从进门起明争暗斗就没断过。
冯妙瑜都看在眼里。
翠珠这是见榴红分了她的权心里不痛快,在耍性子下马威呢。
冯妙瑜在心里叹气。
毕竟当初提拔榴红上来就是为了分翠珠的权,何况这种事冯妙瑜就训斥了翠珠也没多大用处——治标不治本,指不定翠珠下去加倍给榴红穿小鞋。她管得了一次,还能管得了十次么。
冯妙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在翠珠过分的时候咳嗽两声提醒一下,剩下且交给榴红自个处理,权当是对她的考验吧。
若是她自己不争气,一直被翠珠压一头,想来日后也很难接替翠珠管束好下面的丫鬟婆子几百号人。
等用过午膳,冯妙瑜又叫翠珠几人过来交代谢随生辰的事情。
谢随的生辰她原本是打算热热闹闹大办一场的,这还是她头一次操办宴席,自然格外看重。
只是眼下谢随忙的团团转,生辰那日他有没有空闲回府用膳都不好说,遗憾归遗憾,也只能从简了。
“把琵琶班子,说书的这些都去掉吧。”
冯妙瑜靠在临窗的小榻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秋天近了的缘故,她近来总是困得不行。她打了个哈欠,继续吩咐道:“这次姑爷的生辰就在花厅简单办了,生辰面、红蛋,再叫厨房多做几样姑爷喜欢吃的家常菜就行。”
“那奴婢去和厨房商量先拟个菜谱出来请您过目。”榴红立马抢在翠珠前面应道,一旁翠珠气得鼻子都歪了。榴红装作没注意到,殷勤问道:“公主,可要再备些酒水?”
冯妙瑜稍微犹豫了一下。
说起来除了成亲那日,她没怎么见过谢随饮酒,他平日好像喝茶多一些。她正准备开口,这时候陈嬷嬷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个穿太医院官服的人。说是来给她请这个月的脉的。
那穿着太医院官服的人年纪很轻,不是冯妙瑜所熟悉的朱太医。
“你是?朱太医呢?”冯妙瑜疑惑道。
“微臣太医院医正,贾仁。见过公主。”那人上前行了礼,又解释道:“朱大人因染了风寒不能见人,这段时间暂时由微臣代朱大人的班。”
“你和太医院院令贾济大人是什么关系?”
冯妙瑜突然想起来总管太医院的院令也姓贾,不由多问了句。
“贾济大人正是家父。”
贾家世代从医,在盛京中也小有名气,太医院院令的贾济更是有“小华佗”的称号,虎父无犬子,想来这个贾仁的医术应该不差。冯妙瑜在心里面思忖着。
“你来的正好——”冯妙瑜挥挥手叫翠珠几人先下去,她这几日正想着要调养调养,“本宫最近总是觉得乏得很,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过来看看。”
贾仁低头诺了一声,上前替冯妙瑜诊了脉,又细细问她最近都吃了些什么,可有用过什么药,睡得怎么样等等。好一番盘问后,他才道:“依微臣之见,公主贵体并无大碍,只是有点气血不足。这在女子中是很常见的,想来您觉得困乏,一来是这气血不足,二是换季的缘故。微臣一会给您开个方子,您照着这个方子调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那劳烦贾太医了。你这个方子不会太苦,不会太难吃吧?”冯妙瑜试探道。
识趣的贾太医从善如流,“那不如微臣给您开个药膳方子,几味药材加上鸡肉或者羊肉炖煮,既滋补,味道也不差。”
“如此甚好。”
冯妙瑜满意地点点头。
这位贾太医年纪轻,到底心宽好说话些,要换了朱太医,她可万万不敢提出旁的要求。
陈嬷嬷就领贾太医下去开方子了。
冯妙瑜本想叫翠珠等过来继续交代生辰宴的事情,可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困劲又上来了。她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之间好像有磁力吸着。分明她已经睡一个早上了,怎么还是困呢。往年都没有这样过。
冯妙瑜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靠着软枕睡着了。
——
谢随从户部衙门出来已是亥正。
晚风里夹杂着初秋的寒意,长街上空无一人,夜实在是深了,就连灯火都没剩下几盏,黑洞洞的街巷,更夫打更的声音远远飘来。
户部的差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谢随长长吐了口气,他看着外面的天空,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谢大人,你也才回府去?这几日可真是辛苦你了。”身后有户部的官员同他打招呼。
“哪里哪里,这都是安之应该做的。这些天来没给诸位大人添麻烦就好。”谢随一拱手,客套回去。
“平康坊里新开了家酒楼,里面有我两成份子,改日我做东,再加上孔大人和蒲大人,咱们一同去喝酒听戏啊。”
那人也在衙门里连着熬了好几宿,眼下顶着一大片乌青。
他说着拍拍谢随的肩,两人像是熟识多年的老朋友。在一个衙门里同吃同住,共事了近十日,没有混熟才是件怪事。
谢随就笑着应下,两人又闲聊了三两句,便拱手作揖各自打道回府了。
这几日在衙门里埋头处理公事实在是闷得慌,左右户部衙门离崇仁坊并不远,谢随就顺着街巷慢慢溜回去。等他走到长公主府都快到子时了。
三间的朱漆大门,两侧各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风灯火光摇曳,守在门口的小厮见谢随回来了,立马起身笑脸相迎,“姑爷,您回来了?”
“嗯。”
心底升起淡淡的暖意,过了好半晌,谢随才应了一声。
孤身一人穿过空荡荡的长街,长街尽头有一盏为你而亮的暖灯,和一个等你的人,那种感觉其实很不错。哪怕那个等你的人只是个忠于职守,看门的小厮。
长公主府内一片寂静。黑夜中灯火通明的花厅就格外醒目。
“都这个时候了,公主在做什么,还没睡下?”谢随问。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那小厮笑着把谢随引到了花厅外。
花厅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象。
可今日只是个寻常日子,并没有什么节日,甚至连个节气都不是。
“这是怎么了?”谢随奇怪道。
那小厮无奈,这位姑爷怎么忙得连自己的生辰都忘记了?不过他并没有答话,反而是悄悄退下了。
冯妙瑜差不多从酉正就开始等谢随,等着等着她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直到听见有脚步声进来才懵懵懂懂睁开眼睛。
“你可算回来了。”
冯妙瑜揉了揉眼睛,扶着椅背起身。她平日里为了树立威信难免需要端着些架子,这个时候的声音里稍带着点鼻音,倒有点撒娇的意味,尽管她本人并没有注意到。
谢随的身体无意识的紧绷了一下。
“公主这是在……等我?”
“是啊。”冯妙瑜点点头,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华贵的榴红色长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羊脂软玉一般,又因为睡眼微微朦胧着,整个人身上有种轻松的烟火气。
“这会应该还没过子时,谢随,祝你生辰快乐。”
闻言,谢随整个人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