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逐云抬手,把筷子推下了桌。“啪嗒”一声脆响,落地。
他弯下腰,一边低头去捡,一边侧身,灼热滚烫的呼吸洒上了南晴的大腿。
南晴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地拿着筷子一动不动。
桌上的徐岳注意到他的愣神,赶快殷勤地转了桌,把那盘澳龙转到他跟前:“哎,南晴,吃呀!你这小身板必须多吃点,千万别客气啊——”
小腿的布料忽然被撩起,一只大手握住了脚踝。
湿热的触感落在腿心细嫩的皮肤上,几乎令人浑身震颤。
南晴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好不容易才忍住,颤着尾音向徐岳道谢:“好,谢、谢谢徐哥。”
“嗐,谢我干什么?是我们应该谢谢你,”徐岳今天颇为感慨,“喻哥都跟我们说过了,如果不是你一直在鼓励他投资我们这个项目,他恐怕都不会踏出这一步。说到底还是你愿意信任我们!”
大军也嚷嚷道:“是啊,前段时间天达哥——呃,姜天达走的时候,我是真觉得要完了……结果你在那个节骨眼,竟然亲自投了一大笔钱来。你都不知道,当时徐哥感动得都哭了。”
裤子被重新整理好,足踝也被松开。
南晴微微怔住,他当时的确想给钱,可喻逐云根本没要。
那,大家为什么都说是他投的?
“大军!你还好意思说我,明明你自己也哭了好吗?”徐岳脸红了一下,“对了,喻哥呢?我们一起敬你和他一杯……”
喻逐云捡起筷子放到桌上,神色自若地拿起了酒杯。
“他身体不好,就算是饮料也要少喝。我替他干。”
众人自然应好:“干了!”
“感谢喻哥!感谢南哥!!”
“近星工作室顺顺利利!”
桌上的酒开了一瓶又一瓶,几乎全倒完了,就连喻逐云也喝了两三杯。
徐岳他们喝到想吐,三三两两、歪歪扭扭地跑去了卫生间,桌上零星趴着两个睡觉的人,喻逐云倒还是清醒的,只是体温很高,黑沉的双瞳目不转睛,牢牢地定在南晴的身上。
南晴是桌上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人,此刻心情有些复杂。
他摸了摸腿心那个渐渐消失的牙印,旋即才侧过身。
“这样证明就够了吗?”
说是不愿意旁人觊觎他,心里的嫉妒和占有欲都要让人发疯了,到最后,却也只是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
好像家里的小狗,就算再不愿意主人去摸别人的头,气愤到恨不得大叫,到最后却也只能委屈巴巴地绕着主人的腿打转。
别喜欢别人好不好?
我很好,也很乖,会一辈子忠诚地当你的狗。
喻逐云的瞳眸认真:“嗯。”
南晴有些鼻酸。
“可我觉得还不够。”
腼腆又青涩的少年这辈子最出格的事,就是找了一个同性别的男生谈恋爱。
在也许时刻会有人经过的餐厅里,炫目的光芒下,轻轻搂住喻逐云的后颈,撬开他的齿关,深深地吻了进去。
酒气肆虐,鼻息温热,体温上升。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外,所有的所有都融化在这个吻里。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旁人的脚步声,两人才如梦初醒,微微松开彼此,往后退了几厘米。
南晴抹了抹滚烫的嘴唇,感觉自己的口腔里微微发麻,身体也渐渐热了起来。他抬起眼冲喻逐云笑了笑,余光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喻思运身后跟着喻海和林蕙中,从那个“暂时不能提供使用”的包厢里走了出来。
从前的他们代表着喻家,喻惕守,然而现在,从喻思运的豆腐渣工程被报导、被所有人知晓之后,这三人的处境便没有那么好了。
有些人去问了喻惕守,发现喻老爷子并不支持他们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和大胆。落井下石、反咬一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情景。
尤其是有唐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们原先那么高傲又自大的人,竟然也有低下头来请别人吃饭的那一天。
要说心里没气,自然是不可能的。
喻思运整张脸铁青,大跨步地走在父母的前面,一眼就看见了大厅里的喻逐云。
“你怎么在这儿?!”
喻逐云喝了酒,动作有些迟缓地掀起眼。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神色有几分莫名,拉住了一旁想挡在他跟前的南晴。
“怎么,饭店是你开的?”
喻思运眯起眼,喻海和林蕙中也走了过来,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一圈他们杯盘狼藉的桌面,流露出了几分难以遮掩的嫌弃:
“逐云?你们学校同学出来聚会吗,怎么喝这么多酒?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知道吗?”
“账结过了吗?点这些……你钱还够吗?要不要妈给你一点?”
南晴嘴唇动了动,感觉自己被这三个极品气得头也有些晕,浑身发热。
他没想到的是,遇见了这种情况,喻逐云却比他要冷静得多。青年的脸上甚至浮现了一抹说不清缘由的笑意,眼神讥讽地扫过那三人,淡淡地开口:“不了吧,我觉得现在是你们比较缺钱。”
“……”
喻海和林蕙中噎了噎,喻思运却仿佛被戳中了心事,忍不下去,愤怒地上前:“你以为自己得到爷爷的支持就高枕无忧了吗?爷爷现在是老糊涂了!”
“我只是一时遭人蒙骗…投资错误而已,又不是不能东山再起!反而是你,迟早有一天坐吃山空——”
坐吃山空?
原本相当气愤的南晴忽然沉默了,喻逐云也和他一样。
安静的两人落在喻思运的眼中就成了认输。他心头的火终于发泄了出去,转过头时,恰好看见了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徐岳等人。
徐岳吐完以后已经清醒了许多,正眼神清明地聊着这几天应用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以及之后需要改正的地方。
徐岳最近相当出名,哪怕喻思运并没有看过发布会,也认得这张脸。
“您好,是徐岳先生吗?”
几乎是一秒内,喻思运换上了一副热络的神情,三两步走到了徐岳的跟前,热情地冲他伸出了手。
徐岳有些茫然,但这种情况在最近相当普遍,也礼貌地伸手同他握了握:“是我,请问你是——”
喻思运立刻做了个自我介绍。
他身后的喻海和林慧中也放下了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笑着打了招呼——最近的情况太过严峻,实在不容他们再摆谱了,徐岳等人可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新星啊!
没想到,徐岳在听见他们的姓名之后立刻就变了脸色。
大军更是没忍住,小声冲旁边的小蒋说:“操,姜天达去的不就是他们那儿吗??”
听说喻家的公司这段时间也在启动人工智能有关项目,姜天达思虑再三,带着东西走人了。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梦想中会将他提拔成项目一把手、带领他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大公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重视这个项目。对他们而言,这项目更像是随处可见的十元彩票。
看见别人正在研究,也下手了;可他们只是随意找了几个人来,研究的深度和宽度远远不如徐岳他们。
等徐岳他们成功了,姜天达后悔莫及。
他甚至三番五次地找上工作室,在门口放声大哭,祈求徐岳他们能原谅他、给他一个机会。
联想到这一层,众人的脸色都变得相当难看。
小蒋意有所指地说:“啊,你就是最近那个搞豆腐渣工程的?”
“……”
喻思运神色一僵,咬着牙:“各位说笑了,我们怎么可能搞这种工程出来呢?”
“只不过是…公司内部出了一些事被人陷害了而已。这是我的名片,希望能跟各位加个好友——”
徐岳扫了一眼名片,眼神更加诡异。
大军和小蒋也没有一个伸手去接的,他们几个在徐岳的带领下后退了一步。
众人本来就对他们厌恶非常,更何况……喻思运,这个名字,让他们难免联想起了徐岳曾在工作室里提过的那件事。
“好友就不必了,”徐岳假笑了一下,往喻逐云的方向走去,“喻先生还请尽快把工人的工资结清吧——”
喻思运有些急了:“怎么就不必了呢?您可能不知道,其实这个工程危机很快就能过去!”
“我们公司最近也正在研发人工智能新技术,正在挖掘一大批有识之士——”
操,他居然还敢提!
“喻哥。”
徐岳快步上前,忽然开口。喻思运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他到底在喊谁。
紧接着,徐岳举起手中的酒杯,忽然冲喻逐云的方向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说,“我们回来了,继续喝。感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们的支持,你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工作室成立那一天,我就在心底里发过誓,只要我徐岳活着一天,你就永远是我大哥!”
“……”
喻思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脑袋“嗡”地一下,几乎快要晕过去。
刚刚的嘲讽和讨好一下子成为了扇在他脸上的回旋镖。一瞬间,除了他,就连喻海和林蕙中都觉得脸轰然热了起来。
这不可能,几乎都不愿意搭理他们的徐岳为什么会对喻逐云这个态度?
徐岳说那话什么意思,如果说喻逐云才是投资了这一切、亲手缔造“新星”的传奇,那他们刚刚对喻逐云说了什么?
问他的钱够不够付账单,说他必定会坐吃山空?
第86章 情敌(二合一) 宝宝,我疼……
喻海和林蕙中两人脸热完, 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里看见了不约而同的震惊。
他们从没想过, 自己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大儿子竟然可以做出这样的一番成就。在乡下生活了那么久、耳朵失聪、早就已经染上那里粗鄙恶习的儿子……与另一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小儿子, 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自然早就已经失去了继承家业的资格。
可现在这个结果,完全是他们两人预料之外的。
两人看向喻逐云的目光不禁变了变, 似乎正在重新审视打量他, 眼里带了点难以言说的意味。
喻海试探性地开口:“逐云啊,近星是你投资的吗?怎么从来没跟爸爸说过呢?来来来, 咱们都是一家人,介绍一下……”
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视线落在喻逐云的身上,依然令他厌烦得很。他并不稀罕这对父母迟来的后悔和挽回, 更不需要这两人的认可。
更何况,他们的“认可”,就是要喻逐云不计前嫌地同他们和好,然后将好不容易拼得的一切拱手相送给喻思运。
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不用说那些,有大家才有这一切, ”喻逐云起身, 拍了拍徐岳的肩膀,脸色淡然,“结完账了, 我们先走吧。这里的包厢不好用, 以后不来这里吃了。”
徐岳扫了一眼喻思运等人出来的位置,刹那间就明白了这番话的意思,每个人都恨不得翻几个白眼:
“嗐,人善被人欺, 马善被人骑。大家收拾收拾准备走吧,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落下没带的啊——”
“哎!”林蕙中有些着急了,她赶快拉了一把身边的喻思运,冲他使了几个眼色,“逐云,你先等一下。妈妈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喻思运被扯了一把,踉跄了一步,很快就重重地甩开了林蕙中的手臂,站在原地愤愤地望向喻逐云,双眼渐渐红了。
“跟他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没看出来他现在觉得自己牛逼了,根本就不想搭理我们吗?”
他要疯了,几乎想大叫出声,这怎么可能?自己的失败固然令人心痛,喻逐云的成功才更让他咬牙切齿。
凭什么他失败了,喻逐云现在却过得风生水起?喻逐云明明什么也没学过!首大也没考上,一个半路出家、学美术的家伙,凭什么能获得这么好的投资成绩?
一定是喻惕守在背后帮他的。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如果不是喻惕守,那就一定是他旁边那个叫南晴的人。
“喻逐云,你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喻思运上前一步,眼底的怨毒几乎快要溢出来,“在风口上的猪都能起飞,投资赚了点钱而已,真当成你的功劳了?”
喻逐云侧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连一点情绪都没表露在脸上,将南晴护在手边,转身走了。
不在意,才是最大的讽刺。
不管是在社会,还是在学校,喻思运的名声都已经彻底臭了,他甚至都不能在班级里露面,不然就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怀疑他是占了某个倒霉蛋的名额才成功保送进首大的。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等喻逐云走后,喻思运难得和喻海和林蕙中大吵了一架。溺爱的父母难得疾言厉色,要他懂得见好就收,跟如今不可同日而语的喻逐云打好关系,喻思运却咬死了不松口,说到气头上甚至还险些发狂,认为他们如今看喻逐云起了势,要重新压宝……
这些曾经都是喻逐云深藏心底的沉疴痼疾,哪怕只碰到一点点,都能痛得发抖。
但现在,这些对他而言,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连朱斌都已经离喻思运而去了,喻思运却还沉浸在自己一鸣惊人的美梦里,只以为自己很快就能“东山再起”,却完全没想过自己到底有多少把柄落在外面。
他们现在还能肆无忌惮地占包厢,再过段时间就不会这么逍遥了。
出了餐厅,其余众人去烧烤摊进行下一场,喻逐云却带着南晴回了车上等司机。
狭窄密闭的空间渐渐升温,独属于春日的夜风缓缓,将路沿的樱花扫落一大片。
南晴仰起脸,掠过那一片片落雪似的樱花,有些担忧地望向喻逐云。
他曾经也被“最亲近的家人”顾宇彬背叛过,因此很能体会喻逐云现在的感受。
一定难过坏了吧?
这样想着,南晴不免有些心疼,伸手轻轻地搂住喻逐云的后颈,哄小孩似的凑过去:“今天喝了好多酒,头疼吗?会不会很难受呀?”
喻逐云垂眸,黑沉沉的瞳孔中闪过一瞬的贪婪。
他没有解释自己其实已经不会为了喻思运他们而恼火了,只是抬起手托住少年的腿弯,把人紧紧地抱进怀里。
“嗯。有一点点。”
南晴其实也觉得有一点点。
也许是饭店里面太闷了,又或者是此刻喻逐云将他抱得太紧,他也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即便这样,他依然努力撑着精神,一下一下地在喻逐云的后背上轻拍:
“下次就不要喝这么多酒啦,对身体不好,而且……唔,咳咳咳……”
话音未落,南晴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整张雪白的小脸红了一大半。
喻逐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赶快替他调整好姿势,借着光看清了少年从颈到锁骨的小片红痕。那分明就是过敏的痕迹。
可他明明已经嘱咐过了餐厅了,今天的菜式里根本就没有鸡蛋。南晴还对什么过敏?酒?
可南晴根本滴酒未沾——
不,不对。
好像也是沾过的。
刚刚两人亲吻的时候,喻逐云喝了酒。
“……”
南晴自己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耳根烫得烧人。他皱着小脸说自己吃两颗过敏药就行,喻逐云却不放心,让司机把车开去了医院。
来急诊的人都是一时半晌受了伤的,等候大厅里怨声载道。南晴实在是不想占用医疗资源,等过敏药的药效渐渐上来,身上的红团疹消了大半,气呼呼地拉着喻逐云走了。
喝酒以后也是他们的家规禁令之一!
万一刚刚真的严重到进医院了,医生问南晴怎么过敏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好意思啊医生,我男朋友喝了酒,我跟他亲了一下就这样了。”
……还不如过敏死了算了。
南晴想到那个场面就觉得可怕。
太可怕了。
折腾了一通,心有余悸的少年显然疲惫了,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
窗外飞速掠过的暖光映在他的脸上,他则乖乖地倚在喻逐云的身上。
樱花飞落,世界寂静。
喻逐云垂眼,最后一点酒意被风吹散,唇角渐渐勾起一个笑容。
他从前只觉得人活在世上一辈子毫无意义,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幸运的一天。
他的意义,就在他的身边-
托南晴的福,喻逐云的名头在首大内也打响了。
这年头的消息传播快,尤其是八卦这种东西。很快,大家就都知道,首美院那个投资了近星工作室的喻逐云经常来接南晴上下课,简直比最合格的男朋友还要殷勤。
然而,更令众人好奇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前段时间那个搞豆腐渣工程、并以不正当手段进首大的喻思运,忽然上贴吧发疯,说自己的项目失败全都是喻逐云害的——喻逐云其实是他小时候曾走失过的亲哥,为了跟他争夺家产,恶意抹黑造谣他。
众人一时哗然。
这种豪门秘辛他们只在小说里面看过,这次竟然能亲眼见到活的,难免对此多了几分关注,一时间贴吧内高楼层出不穷。
南晴原本还想联系辅导员,将这些针对喻逐云私生活的贴子删除。喻逐云却格外平静,让南晴不用担心。
果然,四月中旬的时候,事情发生了转机。
央媒在报道游乐小镇“豆腐渣工程”违法、害命,严重破坏房地产生态的同时,网上那些来自于喻思运的恶意手笔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喻思运本人因为违规进入首都大学而遭到了开除处理,原先那些呼风唤雨、耀武扬威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现在正在被反复调查,甚至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喻海和林蕙中两人无力回天,求到了喻老爷子那里。喻老爷子却怡然自得,仿佛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对此不置可否。
老爷子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一样,喻思运在背地里做过不少坏事,就单论他找来赵贵和王娜那次的唆使,就足够他进去坐两年牢冷静冷静。
可喻海和林蕙中好像被猪油蒙了心,一直哭着跟喻惕守重复,他们养了喻思运这么多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人生被毁掉。
对此,喻惕守只是叹息一声,找出另外一条新闻,摔在了两人跟前。
【艺术快报:著名鉴赏家亚伯特·斯奈德近日于欧洲展出首都画家作品《地狱》、《人间》、《天堂》。展出当日人潮如织,超过数百位画家同行为之疯狂……
这三幅画的技巧惊人,表达能力出色,以诡谲的手法展现了作者内心世界的丰富多彩。据笔者了解,该首都画家目前正就读于首都美术学院,本名为喻逐云……
巧合的是,与亚伯特一样,喻逐云也是一位听障人士。他所体验到的世界……】
喻海怔了怔,林蕙中的鬓发凌乱,呆呆地捧起手机,盯着这条新闻反复地看。
若说投资这件事是喻逐云站在风口,那这条艺术快报,便清晰明了地告诉众人,他即使不靠那些,只靠自己,也优秀得一骑绝尘。
喻海和林蕙中,永远只想着喻思运,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喻逐云的感受。
明明喻逐云同样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却从一开始就对他有着十足的偏见。
可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觉得喻思运的人生重要,可喻逐云的人生也同样不该被毁掉。
喻惕守闭着眼睛,任由终于后悔的喻海和林蕙中在他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爸,我们真的错了,以前不懂事,您能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他们几乎抓着喻惕守的被单摇晃,“从今以后我们一定改过自新,一定给逐云补偿他从前没有收到的亲情……”
“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共度难关……思运这孩子不好,我们以后一定教他尊重哥哥,让他哥哥帮帮他一把……”
疗养院内四处都是雪白的,明晃晃地反射着一切罪恶。
喻惕守睁大眼睛,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斥责道:“你们不是知道错了,你们是知道自己要完了!”
“我问你们,逐云被他养父母弄坏耳朵的时候,你们两个都在哪里?他的手术单子都是我签的,你们两个嘴上说着没空,却有时间替喻思运庆祝他靠作弊手段进入首大。”
“从来没想着要去医院看一下儿子,问一下他耳朵恢复的情况怎么样了,过去发现他状态不好就要给他打镇定剂,这就是你们为人父母的态度。”
老爷子说一句话,喻海和林蕙中的脸色就越白一分。
他们试图为自己辩驳:“爸!感情这件事情是要慢慢培养的,这些年我们的确有错,但……思运这孩子从小就养在我们身边,我们难免跟他亲近些。逐云打从接回来那会儿就不讨人喜欢……”
“不讨人喜欢,什么叫做不讨人喜欢?”
喻惕守怒目圆睁:“他从小到大生活在那样的地方,到一个新环境来对四周有多陌生?把原本该给他准备的房间留给喻思运当琴房啊,这是你们想跟孩子培养感情的态度?”
喻逐云刚回到喻家的时候是很乖的。
即使被弟弟挑衅,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到别的地方,他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些什么。
他保持着在赵贵和王娜家的习惯,每天都一个人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就连饭也不敢多吃,好不容易终于被父母想起来,送入学校学习,才是真正的噩梦开始。
没怎么上过学,对知识一无所知,更对现在流行的所有玩具时尚毫无头绪,到了贵族学校里,他完全就是被孤立的对象。
狠戾也好,暴躁也罢。
失去所有希望,盲目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也许就是这样。
“我不会帮你们的,也不会在逐云面前说你们任何一句好话。如果你们真的还有一点良知,就应该让喻思运知错、认错,改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溺爱他。”
喻惕守疲惫地闭上眼,冲喻海和林蕙中挥了挥手,大拇指上的那枚扳指清晰可见,“你们走吧。”
“下次若是再为了这件事来找我,我一定把你们两个一块儿送进去。”
有些人,明明被亏欠那么多,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所有的馈赠。
有些人,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还是不满足,最终自食苦果。
喻海和林蕙中最终还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最后一条可以求助的道路,被他们这么多年日积月累的伤害轻易地斩断了。
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喻思运彻底崩溃。声名是一把双刃剑,在得意扬扬炫耀时,他享受了众人对他的追捧和赞誉;在他本性暴露时,自然也承受到了与之相反的谩骂和嘲讽。
他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尤其是在被骂了一整天后,发现网上那些媒体和网友正在大肆夸赞最近在国内外爆火的新人画家,喻逐云。
首都美术学院是国内几所最热门的美术学院之一,但这么多年来能够在大一的时候就获得这样成就的学生,他们也相当少见。
更何况这个被著名鉴赏家亚伯特极力推崇的喻逐云,同时也是近星工作室的天使投资人。网上不知是谁将他这段时间的生平履历扒了出来,又得知他的“喻”来自于喻惕守老爷子……
一时间,贴吧里竟然流行起了几个话题。
“我什么时候能过上喻逐云的好日子!”
“长得又帅,家世又好,能力这么强,这人活着还有什么烦恼?”
“他有对象吗?没有的话我们宿舍四个人开始买女装了。”
“……”
大部分人都只是开玩笑,但也有小部分人是真的对喻逐云有了想法。他们自然听说过喻逐云不好接近,脾气不好,甚至还有缺陷——“双耳失聪”,但这些在喻逐云获得的成就面前都不值一提。
在又一次在来接南晴的路上被人拦住要微信的时候,喻逐云终于忍不住了,黑沉沉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情绪,整个人的周身弥漫着冰寒的气息。
“我有对象了,我就是来接他的。”
喻逐云加重语气强调道,“我跟他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彼时下课铃响起,学生们从教室内鱼贯而出。
南晴走在最后,身后沉甸甸的书包被喻逐云立刻接过。刚刚还冷着脸的漠然青年拧开一直攥在手心的保温杯,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绿豆沙出来。甚至这样还嫌不够,撑着伞替他挡住炎热的日光。
众人全都呆了,目送着两人离开后才后知后觉地“炸”了。
不是,答案都摆在明面上了,他们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看出来?
经常来接南晴下课,不是比男朋友还要殷勤,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南晴的男朋友!
化学系的南晴自然也很有名,据说他当时是通过保送进来的,因为成绩特别牛逼的同时长相特别漂亮、人特别温柔,所以几个系一起上大课时,不少人都会偷看他。
两个人在一起简直不要太登对,但也有人心中暗暗不服气,觉得南晴的家境实在太普通,认为他不过就是遇见喻逐云的时间早、运气好而已。
这话一出,宜中的学生们不乐意了。
这事儿最近挺火,连他们不在首都的人也都听说了。
喻逐云的亲小弟陈明瑞是第一个跳出来反驳的,声称这群人只会放马后炮。一个个嘴上说的那么轻松,好像自己如果跟喻逐云在一个高中就没南晴什么事了。实际上连喻逐云的小弟都当不了,做什么春秋大梦?
周岸康他们则更加直白:高中的喻逐云声名狼藉,又是打人又是飙车,什么坏事都做过了,而南晴从小到大在学校里都是一等一的好学生,抗着所有的流言蜚语跟他交朋友,不藏私地帮他复习、带他考上好学校……
从那个聋了一只耳朵、暴躁凶戾的少年,蜕变成如今这个成熟稳重,闻名遐迩的著名画家,变得这么优秀,这么好。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喻逐云是咬着牙,想着南晴,拼着一口气,才撑到现在的。
每一步,他都和南晴牵着手,才能继续往上走-
网上的流言渐渐平息,五月中旬的时候,姜泰德联系了南晴。
宜中的学生参与高考之前,一般都会有一次动员大会。这一次学校领导想邀请上一届的优秀学子来宣讲,既激励他们好好学习,也替众人科普各个大学的利弊专业。
这种宣讲会说到底都一样,南晴高二的时候参与过一次,并不陌生。
但不同的是,姜泰德告诉他,这次学校也邀请了喻逐云。
曾经那个因为不穿校服被赶到布告栏下罚站的少年,有朝一日也会被学校老师邀请,走到万众瞩目的演讲台上,跟大家分享自己的心路历程。
南晴怔怔地眨了眨眼,在接电话时忍不住笑了:“嗯,谢谢老师。我们会一起去。”
“那就太好了!你都不知道,现在学校里一旦有学生调皮不听话,老师就把他们带到体育馆边上,用喻逐云的例子教育他们……”
直到电话挂断,南晴心里都很软。
他被邀请回去宣讲,喻逐云自然也答应了学校的请求。两人买了机票,周四晚上就飞到了宜城。
学校的领导老师们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车去接他们集合,一块吃顿便饭,顺便讲一下周五周六给学弟学妹们宣讲的流程。
入了夏,天黑的很晚。
蝉鸣不止,粉红橘黄的落日余晖遥挂天边,宛如多彩帷幕,缤纷美丽。
从车上下来时,他们在学校门口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南晴一时没想起来他的姓名,反而是喻逐云顿了几秒,说:“方骏然?”
方骏然的脸色一僵,尴尬地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两人紧紧相贴的臂弯上。一时间,回忆起了那天黑暗的KTV包厢。
第87章 我疼 撒谎
当时门口的争斗引起了房内众人的注意, 等钱朵音她们急匆匆地赶出来时,喻逐云已经带着南晴走了,包厢门口只剩下了半跪半坐在地上的方骏然。
方骏然整个脑袋都是热的, 一连骂了好几声, 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不甘还是嫉妒。总之, 等回过神来,对上的就是钱朵音那张极其愤怒和失望的脸。
他彼时还不明白为什么, 只觉得自己没错。
很显然, 南晴当了这么多年的乖乖好学生,对恋爱这方面一窍不通。可他和喻逐云却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既然他们一样都对南晴有非分之想, 凭什么喻逐云可以追,但自己不行?
不论是从学习、颜值,亦或是未来的前途上, 方骏然都不觉得自己比喻逐云要差到哪里去。更何况他有首都人大的降分政策,喻逐云说不定连个普通大学都考不上……
无非就是喻逐云先入为主,在很早之前就慢慢地陪在南晴身边,才会更得南晴的青睐。
等南晴也考上大学,意识到自己和喻逐云并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时, 喻逐云就不会比自己更有优势了。
他们一定会分手的。
——进入大学的头一年里, 方骏然心里一直都秉持着这个念头。
但现在,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大学不同于高中,优秀的人比比皆是。原先他引以为傲的那些资本到了大学里被其他人秒的连渣都不剩, 再也没了能耀武扬威的资格。与他相反的是, 原本被他看不上的喻逐云,竟然以高分考入了首都美术学院。
甚至还在大一这年,成功投资了如今在国内狂揽数亿资金、突飞猛进的近星工作室,并以三幅画一战成名, 扬名海外。
南晴比原先更优秀,他早就已经配不上了。
喻逐云却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地,成功与南晴并肩。
“是我,南晴,喻逐云,好久不见了。”
方骏然微微偏过头,用衣服下摆抹了一把手,这才局促地抬起胳膊,“以前的事真的不好意思,我再次向你们道歉。”
像是怕他们不接受,方骏然顿了顿,又添道:“老师们请了我们两届的学生回来宣讲,除了我还有朵音、钱朵音。她,她应该马上就到了……你们聊,我不打扰。”
两年前,南晴做开胸手术的时候,钱朵音就曾带着鲜花和水果来医院探望。
女孩关切地询问了他的身体状况,又相当不好意思地因KTV的事而向他道歉,后来甚至因为这件事慢慢地跟方骏然拉开了距离。
南晴当时确实是有点生气的,因为方骏然不仅仅对他动手动脚,还在不停地贬低喻逐云。但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再回头想想,跟顾宇彬和喻思运比起来,方骏然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人们总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南晴摇摇头,在方骏然充满仰慕和感激的眼神中开口:“没关系。”
不多时,钱朵音和其余几个来宣讲的学生们终于到了学校门口集合,姜泰德和张副校长几个老师团团围了出来,把他们一块带到学校附近的一个酒店吃饭。
干净明亮的包厢里,桌椅都是木头质地的,众人之间的距离很宽敞,然而南晴却感觉到自己腰间一热。
喻逐云半侧身,在桌下搂住了他的腰。
他一怔,下意识地扭过头。
喻逐云的脸庞冷峻,看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黑沉沉的瞳眸沉静非常,可惜这个充满了占有欲的动作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众人相继落座,服务员进来整理餐具倒热茶水,喻逐云依然不愿意松手。
南晴抿住唇,没忍住笑起来,凑到喻逐云的耳边悄悄问他:“怎么了呀?为什么不说话?”
少年的呼吸浅热,带着点淡淡的香气。
喻逐云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低声说:“……你跟他说‘没关系’。”
喻逐云讨厌方骏然。讨厌一切对南晴有非分之想的人。
他知道这样不好,真的很小心眼,可就是忍不住。
南晴早就猜到了,笑得弯起了眼尾那颗浅红的小痣,甜甜的笑格外动人:“那是因为他跟我们道歉了。”
他着重强调了一下“我们”这两个字。
“而且有些时候我们要换个思路想事情,说实在的,如果当初不是他,我真的不知道男生和男生之间也可以……唔,反正,那天‘多亏’了他,你才把我带走了呀。”
“……”
喻逐云的手指蜷了蜷。
心底里那股说不出的无名躁火被这简单的几句话平复下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很快,饭店开始走菜。一道又一道新鲜菜肴上桌,众人也开始动筷子。
饭桌上热热闹闹,眼前的众学生都是老师们原先捧在手心里的眼珠子,这会儿吃饭聊天也没什么隔阂。唯一有些突兀的可能就是喻逐云。
他在高一高二的时候一直都是高教导主任和张副校长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会儿却摇身一变成为了有名的投资人和大画家……大家都还有点没适应他身份的转变。
喻逐云本人倒是半点没在意旁人对他的关注,神态自若地低头给南晴剥虾。
张副校不知道南晴对鸡蛋过敏,给他舀了一碗蟹黄嫩蛋羹,喻逐云便默不作声地趁着她没在意的时候,把自己的空碗和南晴的交换了。
“咱们南晴和喻逐云的关系确实是好啊,”
姜泰德喝了小半杯啤酒,余光注意到两人的举动,忍不住叹道,“那会儿你们刚高二的时候,谁能想到喻逐云现在能变得这么优秀?当时他来找南晴问问题,我都不可置信,甚至不让南晴回答……”
高教导主任也笑了:“怎么不是呢?当时我们几个人甚至在办公室里面开玩笑……逐云啊,你介意吗?”
喻逐云把那一小碗剥完的虾推到南晴手边,抽出两张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勾起唇角,摇了摇头。
作为当事人,他对那时的众人如何看他和南晴之间的关系再明白不过。果然,高教导主任说:“当时的逐云成绩不算太好,而且脾气还挺凶,就只有南晴一意孤行地要教他学习。我们都觉得自家的大白菜被猪拱了——”
桌上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钱朵音等几个女孩最近在网上看到一些消息,更是连脸都红了,挤眉弄眼了好一阵子。
南晴的耳根也轰地一下热了,他并不介意告诉旁人他和喻逐云的关系,可高教导主任他们是老师呀。虽然毕业了,被老师这么调侃,还偏偏调侃得没什么毛病,实在是……
“高老师!”
高教导主任赶忙摆手,向来皱着眉头装严肃的中年男人看起来乐呵呵的:“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不开你们玩笑了……所以说啊,人永远不要放弃自己,而且不要看低别人。”
“你看看咱们逐云,以前留在学校画室的那些素描画都被我们美术老师收起来了,我们不懂画,但他们说,那些东西都很有收藏价值。”
“再看看咱们南晴,不看低别人,透过现象看本质。喏,多好啊——”
“是啊是啊!”桌上众人纷纷附和。
大家又针对这个话题聊了一会儿,才开始商量明天宣讲会的事,喻逐云见南晴吃饱了,才把他碗里剩下的那些餐点解决。
大家说的那些话,他并不在意,甚至觉得甘之如饴,很高兴能听到自己和南晴的名字放在一起。
直到饭局结束,高主任拉着方骏然的肩膀走到南晴跟前,喻逐云嘴角的笑意才渐渐消失。
“对了啊南晴,还有个人给你‘引荐’一下,”
高主任笑呵呵地站在两人中间,“这位叫方骏然,是比你大一级的学长。他也是学化学的,在首都人大上学,你们都是同一个专业的,又全都在首都,以后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这样才能走得远啊!”
南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喻逐云。
方骏然则一直低着头,看起来谦逊且卑微,立刻托住高主任的话:“不不不,老师,你又不知道我什么水平。我还能帮上南晴什么?您让他帮我这不是拖累人吗……”
“哎!你们在老师心里都是最优秀的,谈什么拖累不拖累?”高主任不赞同地摇摇头,“刚刚不是还说到逐云的例子吗?”
“好了好了,害羞什么?有机会的话就在首都多多联系,你们都是一个专业的……”
高主任后面说了什么,喻逐云已经听不见了。
只能看见,在老师的要求下,南晴低下头,拿出手机,和方骏然互相扫了微信。
五月中旬热得燥人的天气里,喻逐云周身阵阵发凉,从心底里生出一阵阵下坠的恐慌。
一件原先就意识到的事,再度在脑海中浮现。世界上最好的南晴,并不贪图他的成功。
他想给南晴的钱、车,房子,南晴一个都不要。
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对南晴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差别。
喻逐云忽然有些迷茫。
他想给南晴世界上最好的,可南晴自由且轻快,对物质没有追求,什么也不想要。
他以为只要自己变得很好,就可以配得上南晴,但现在被所有人赞美、高高捧起,却反而极度不安。
现在的他和方骏然,仿佛身份对调。
他没了以前失败的卑微,方骏然倒成了高主任眼中值得南晴关注的对象。
不多时,老师们喊的出租车到餐厅门口停下,众人分散离开。南晴向喻逐云小跑过来。
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小脸莹白,目光清澈而明亮。
“等久了吗?”
南晴犹豫两秒,抬起手机给喻逐云看,“刚刚高老师希望我能和方骏然加好友,我没办法拒绝,但是……”
喻逐云垂下眸,在少年的手机屏上停留了两秒,很快就收回视线。
他浅浅闷闷地“嗯”了一声,双臂环住南晴的腰肢,脑袋则靠在他的颈窝里,低声说:“我知道,没关系。”
南晴眨眨眼,话戛然而止。
“宝宝。”
在南晴看不到的地方,喻逐云黑沉沉的瞳孔里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语气平静地撒谎:“我头好疼,耳朵也好疼啊。”
第88章 心疼(二更) 他想博取南晴的关注……
南晴听完险些浑身炸了毛。
他知道喻逐云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 从做完手术到现在,南晴从未听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抱怨过任何一句。喻逐云把所有手术的后遗症都咽进了肚子里,伪装得像个正常人一样。
但怎么可能不痛呢?
喻逐云就算再厉害, 也不是铁人。有个时时刺激着神经的东西在脑袋里, 没有感觉就怪了。
“怎么现在才跟我说呀!”
南晴有些着急地后仰, 双手摸索着捧住喻逐云的脸,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望他的耳朵, “什么时候开始痛的?是晚上吃了什么特别坚硬的东西, 还是昨天贪凉,耳朵发炎了?”
他一下子又想到什么, 懊恼万分地皱起眉:“不该让你吃那碗蟹黄羹的,海鲜也是发物!”
喻逐云一心念着他的过敏原,为了防止他难受, 连筷子都要帮忙涮一遍。
可他呢?明明也知道喻逐云做过植入手术,时不时会难受,最好忌口某些食物,他却……
南晴仰起脸,眸里闪烁着细碎的星光, 满心满眼的难过。
入了夜, 燥热的晚风似乎渐渐凉爽。
喻逐云的心情冷静了不少,堵在胸口的郁结之气消散,甚至微微扬起一个笑, 握住南晴的双手:“没关系, 不是特别严重。只是刚刚那一阵子比较疼,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南晴依然皱着眉,眼尾和嘴角都委屈巴巴地垂着。
若他有耳朵,那对雪白的毛茸茸也该软趴趴地耷下了。
喻逐云忽然有点后悔了, 他不愿意看到南晴不开心的样子:“真的。不相信的话你喊一声,或者用点力气砸一下,已经没……”
“喻逐云!”
南晴瞪大眼睛:“你以后再等疼劲过去再跟我说,我就真的要生气了哦。你现在不许乱跑,路口那边有一家药店,我去买一板消炎药回来。”
“你晚上吃完药,早点睡觉。虽然现在已经五月份了,天热了一些,但你也不能贪凉。今天不许开空调了,盖着被子睡。你一个人在家的话——”
“算了。”
南晴还是不放心,斩钉截铁地说:“今天晚上我去你家,我们一起睡。”
“走吧,先去买药。如果吃完药后半夜还觉得难受的话,就去问一下医生明天要不要做检查……”
说着,他迈步,抬起手去抓喻逐云的手腕,第一下没拽动。
喻逐云黑沉的瞳孔闪烁了几秒:“你…不回家了吗?”
“在飞机上的时候,你还说要给叔叔和阿姨一个惊喜……”
南晴回过头。
确实,他今晚本来是打算回家睡觉的。
毕竟他好久不回宜城,也好久没看见顾梅芳和南涛成了。
他和顾嘉禾都出去上大学,顾宇彬又在少管所……家里就剩南涛成和顾梅芳两人,相当冷清。所以他才会想尽力在自己有空的时候多多陪伴他们。
但今天这种特殊情况,想必他们也能谅解。
“没关系,不回去了,”南晴的语气相当温柔,一双圆润水亮的眼里含了星星点点的笑意,“陪你也是很重要的事。”
更何况,南涛成和顾梅芳之间还有彼此,喻逐云的世界里却只有一个他。
喻逐云的视线微微凝住,胸口有些发烫。
贪婪的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其实一点都不疼的这件事说出来。
他很想让南晴多关注他一些,即使再自私,再卑劣,也无所谓。
两人去路口药店里买了消炎药,打车回到喻逐云在宜城的公寓。
这里的房子都是喻老爷子名下的。当时喻逐云不愿意住在首都,便一个人搬来了这里,并独自生活了两三年。这是个蛮久以前的老式高端小区,虽然以现在的眼光看外面的装修有些老土,但胜在建材好,隔音好,而且邻居也少。
房间里有喻老爷子请的人定时来打扫,所以还保持着一年前的模样,厨房客厅卫生间这些都很干净,只要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住。喻逐云在主卧换被单、擦灰,南晴则被打发去了外面。
南晴有点无奈,去厨房烧了壶水。
在等待水开的时候,他百无聊赖地在客厅里踱步,不经意地经过电视柜时,目光却牢牢地定在了那上面摆着的画框。
画框里站着一个身长玉立的少年。
约莫只有十四五岁大,俊逸的面庞还没完全张开,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校服,双手有点局促地背在身后,用右脸对着镜头。
把左耳藏在身后。
这是……还在上初中的喻逐云?
南晴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情不自禁地蹲下.身,更加仔细地打量起了这张照片。
正当他要伸手描摹少年的容颜时,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喻逐云在他身侧停下,看见这张照片时,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怎么一直盯着这个看?”
南晴回过神,仰头冲喻逐云笑:“看你好看呀。”
他的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好奇,“求知若渴”的精神几乎快要溢出来。
喻逐云沉默两秒,拿他没办法:“这是在首都上初中的时候拍的。那会在原来的学校待不下去了,正打算到宜城来,爷爷没法跟我一块生活在这儿,所以带我去拍了照片当成留念,在我这儿也放了一份。”
南晴眨眨眼,没问他到底为什么在原来的学校待不下去,只是依然抱着照片不松手,指尖停留在少年身上穿着的校服上。
喻逐云动了动唇,像是终于拿他没办法了,叹了口气:“……穿这么件破校服,难道不呆吗?”
来自乡下的土包子,每天规规矩矩地穿着学校分发的朴素制服,耳朵还戴着个助听器,连说话都带着南河乡的口音,更别提什么英文口语。就算他再努力地学习,追赶进度,得到的也都是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所以就没必要了。
不管是校服,还是好好学习,都没必要。
与其被旁人可怜,还不如让旁人害怕。
他以前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不呆,我觉得特别帅。”
南晴弯起眼,手指在照片上轻轻摩挲了片刻,才把它放了回去。虽然经常穿机车夹克的喻逐云也很酷,但套上那件不合身校服的喻逐云,是他心里最帅的。
“我很喜欢你穿校服,真的。”
喻逐云怔了几秒,浅浅地笑了。
热水也烧好了,他吃了药,在南晴的敦促下早早地洗漱完上了床。两人盖的是一床挺厚实的春秋被,还没睡到半夜就热得发慌,但谁也没先掀开,规规矩矩地挨在一块,直到他们的额头都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因为害怕吵到南晴而放缓呼吸的喻逐云终于忍不住准备起身时,却忽然感觉到身侧一暗。
南晴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抽了几张餐巾纸,替他擦拭干净额上汗珠的同时,慢慢俯身。
朦胧的夜色里,少年琉璃色瞳孔清亮,映着些许光晕。
过了好几秒,在喻逐云的耳畔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喻逐云被子下的手猛地攥紧。
他刚想拉住南晴,就看见少年下了床,顺手拿起手机去了卫生间。
被子与身体摩擦发出嘶啦一声,耳畔传来胸口阵阵有力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喻逐云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摸上了自己的耳畔。
这一夜,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只是翌日摸到震动的闹钟时,昨夜原只是撒谎的事成了真,耳朵和整个脑袋抽痛不止。
他知道这也许是自己说谎的后果,于是强忍着疼,装成无事发生。
一直到宜中礼堂,姜泰德他们带着一批批学生入座,场内嘈杂喧嚣。喻逐云侧身,慢慢牵住了南晴的手。
南晴扭头,见他面上并无异样,笑着松了口气,只以为他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太紧张:“别担心。”
“就跟他们讲一讲你高三是怎么学习的,再说一点美院的布局、课堂……”
喻逐云安静地听着南晴说完,忍着大脑撕裂般的疼痛,乖乖地点了点头。
大屏幕开启,在他们之前宣讲的学长学姐们上台,他们介绍了首都周围的几所有名的学校,难得有空出来放松的学生们在台下噼噼啪啪地鼓掌。
与他们同一届的学生紧随其后,他们笑着为众人分享了自己在高三时期的痛苦经历。
……
南晴倒数第二个上台。
漂亮到令人吃惊的容颜出现在大屏幕上,众人还没来得及听他讲一个字,一个个就全呆了,尖叫不止。
等他言简意赅地说完学习要领,鼓励完众人勇敢地向目标迈进,台下更是发出了经久不息、雷鸣般的掌声。
按首字母排序,最后一个上台的是喻逐云。
他深呼吸一口气,慢慢走上演讲台的同时,高教导主任小跑着来到不远处的三脚架旁。
那个本该对着演讲台、把人放大投影到大屏幕的摄像头,被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
台下众人原本正在惊喜地欢呼,在高主任动作后,立刻成了不满的抱怨。
因为此刻屏幕上的人影霎时缩小,大家本来都看见喻逐云那张相当富有冲击力的面庞了,这会却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型。
跟那张照片一样,避开了让旁人窥见他的“缺陷”。
喻逐云瞳孔骤然一缩,扭头看向南晴。
很神奇的,几乎就在那一瞬,疼了一早上的耳朵,忽然就平息了下来。
为了夺取南晴的注意力,他自私,卑劣,摇尾乞怜。
原来这样的他,真的会让南晴心疼万分。
第89章 舍不得 从今以后,我当你的目标,你的……
喻逐云觉得自己应该继续这样下去。
他从前无比在乎自己的缺陷, 几乎难以容忍别人提起耳朵相关的任何事情。和南晴在一起之后,他不再抗拒接受自己的残疾,却依然希望自己是个正常人。
但此时此刻, 他竟然为自己的听障而感到庆幸。
台下众人的目光殷殷切切, 屏息凝神地等着他宣讲。他深吸了一口气, 对上南晴那双又期待又明亮的眸,终于冷静下来。
数百人的礼堂里, 寂静被一声低沉的问好打破。
“大家好, 我叫喻逐云。”
“相信很多人都听过我的名字,只不过是以反面教材的形式出现的。打架, 逃课,考倒数第一……老师们是不是经常说,让你们离我远一点?”
他说到这里, 现场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是!”
他们的确听过一些喻逐云的事迹,所以此时此刻,是亲眼见证着他从老师口中不学无术的混混,变成了如今这个可以上宣讲台和大家分享自己心路历程的大画家。
喻逐云顿了几秒,露出一个几不可闻的笑容:“老师们说的没错。现在的我想想, 也觉得那时候实在不应该。”
“人这一辈子是会遇到无数挫折的, 有些时候这些挫折会让你跌倒,甚至废掉你的身体,让你永远都爬不起来。颓废, 自暴自弃, 实在再正常不过……但是人不能永远都这样。”
人不能永远都这样。
人要有一个目标,一个方向。
即使是第一次宣讲,喻逐云也比许多人都要出色。他语气轻快而简洁地带过自己在高三时期的学习安排,之后就为众人介绍了首都美术学院的招生政策以及建议填报的专业。
整场宣讲重点明确, 言简意赅。在他上场之前,高主任和张副校长其实还有些隐隐的担心,可很快,在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叫好之中热泪盈眶,他们知道是自己低估了喻逐云。
南晴原本一直都是笑着的,可渐渐地,不知为何敛起了脸上轻快的神色,定定地看着沐浴在明亮灯光下的喻逐云。
在别人的眼里,青年与从前相比,仿佛已经脱胎换骨。但南晴却觉得,喻逐云一直很优秀,只是褪去了外面的那层伪装,露出了原本的自己。
喻逐云一直很优秀,只是大家没有发现而已。
宣讲会结束以后,钱朵音他们已经离开,南晴却被姜泰德额外留了一下,为一个同样参与竞赛的学生提供帮助。喻逐云于是乖乖地在前厅门口等候。
礼堂里的学生们按照班级顺序排队离场,由于人数太多,在门口造成了堵塞。众人于是干脆转头聊天,多数都是在讨论今天参加演讲会的学长。
“去年还是前年那会儿,在学校门口那个显示屏上保送首大的,是不是就是今天来宣讲的这个南晴学长啊?”
“是啊,首大又不是大白菜随处可见。再说了,之前贴吧里面那个高楼贴你看没看过?”
“什么贴?”
“我的姐,你是原始人吗?回去以后我拿给你看。那个是艺术节表演的帖子,上面有同学录的视频。南晴学长真人比视频里面还好看嘿嘿……”
众女孩围在一块,活泼地笑起来。喻逐云也挑了下眉,青年黑沉沉的瞳孔染上笑意,神色松快。
他不喜欢旁人觊觎南晴,却希望南晴能得到全世界的喜欢。
“可惜的是学长就表演过那么一次,那些视频看完就没了。我听说他高三的时候,老师也邀请他参加艺术节、拉小提琴的,但是他没同意。”笑着笑着,女孩叹了口气。
一旁的女生也有些失望:“啊——为什么啊?”
“不知道。他们都猜是学长身体不好……”
老师们疏散了堵在礼堂门口的人群,几个女孩赶快追上自己班级的队伍,讨论声渐渐消散。
喻逐云脸上的神色却凝固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南晴终于结束对学弟学妹的提点,口干舌燥地走了出来,礼堂里的其他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门口的两个微弱的灯泡还亮着。
喻逐云沉默地站在这点朦胧的光下,低头不语。
余光瞥到南晴时,他才如梦初醒般扯起了唇角:“……好了吗?”
南晴走过去,主动牵起喻逐云的手:“嗯,好啦。”
“刚刚走的时候,姜老师和高主任还跟我说,要我特别夸一下你,你今天的宣讲特别棒。”
喻逐云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抚了一下南晴的发旋。
他掌心温热,动作轻柔,连表情都很平和。
南晴却莫名有些怔住了,他觉得……喻逐云看起来有些难过。
忙完学校的事,他们又去了一趟南涛成和顾梅芳如今租的店面。
考虑到如今房地产业萎缩,南涛成的身体也不能承担跟从前一样时时刻刻在外面奔波,所以两人开了家不大不小的夫妻店,多雇了两个人,做中餐和晚餐,生意蒸蒸日上。
这会正是午市结束的休息时间,南涛成和顾梅芳正在打扫卫生,见到南晴时,惊喜得把手里的扫把都扔到了一边。
“小晴!你不是在首都吗?怎么现在回来了?一个人跑来跑去的,怎么也不喊我们去接你!”
南晴笑着应了:“爸爸,妈妈。我回宜中帮老师宣讲。我跟逐云一块回来的,很安全,你们放心吧。”
南涛成和顾梅芳一怔,抬起头,看见了站在南晴身后的高挑青年。
喻逐云主动上前了一步,神态温和地对他们鞠了一躬:“叔叔好,阿姨好。”
除夕夜那时候他还没钱,却找了个时间单独上门拜访了一次南涛成和顾梅芳,把所有该备的礼品带了双倍,当时他们就吓了一跳。更别提现在喻逐云投资成功了,给的“见面礼”,活脱脱是把他们两人卖了都买不起的。
“哎哟你这孩子……”顾梅芳又喜悦又无奈,忍不住叹气,“下次真的别带这么多东西来了。”
喻逐云笑了笑:“不,阿姨。这些一点都不多。”
他抬起眼看向不远处。
南晴一边扫地,一边乖巧地凑到父亲跟前说最近学校发生的事情。可他父亲耳朵听着他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根扫把。
南晴才扫了一会,南涛成就争着要把扫把抢走,南晴自然不愿意。结果,原本十分钟就能搞定的活,硬生生拖了二十分钟才完成。
结束以后,南涛成甚至还以“碍事”的名义驱赶南晴,让他赶紧回家,老老实实休息。
南晴有些无奈,绕在父亲身边转了几圈,忍不住笑道:“爸,我真的没事……医生都说了,我已经恢复得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
南涛成瞪大眼:“我不管!去去去,早点回家休息。”
南晴可怜巴巴地卖了会乖,无果,被站在身后的喻逐云一把捞住了。
喻逐云低下头,炙热的鼻息洒在南晴的颈窝,落下一串令人颤栗的麻痒。
南晴没忍住瑟缩了一下,难得瞪了喻逐云一眼,凶得没什么威慑力:“我爸妈还在呢!”
喻逐云弯了弯唇,漆黑的瞳孔却蕴着点难以言喻的情绪:“嗯,那我们先走。”
南晴耳根都红了,这下也不再挣扎。只是他本以为要去喻逐云家的公寓,却没想到被带回了自己家。
他没骗南涛成,做完手术这两年,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虽然爬四楼很困难,却也不需要以前那样足足磨半天。
但喻逐云还是保持着以前的习惯,在他面前蹲下,准备将他背起来。
“哥哥,不用这样的。”
南晴扯了扯喻逐云的衣角,有点无奈,怎么所有人都还把他当成走两步就会碎的瓷娃娃看,“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好很多啦,我可以自己上楼——”
“真的已经好了吗?”
由于背对着南晴,喻逐云的声音有些许模糊,分辨不清语气。
南晴眨了眨眼,莫名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很重要:“真的好了……”
喻逐云转过身。
青年抬起眼,慢慢地牵住了南晴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掌心和指节细细的茧子,低声说:“那今天,拉小提琴给我听吧?”
“……”
南晴的心咚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喻逐云牢牢握住。刹那间,刚刚那些觉得奇怪的蛛丝马迹串联在了一起,他明白了许多。
为什么喻逐云会忽然难过,为什么喻逐云会问他身体是不是真的好了。
喻逐云知道自己因为身体不好而再也不碰小提琴,只是面对旁人的含糊托辞。
真正的原因,他们都清楚。
两人一个站,一个半蹲,视线在空中相触。
路灯亮起,夏夜晚风轻拂,飘扬的树枝上鸟雀叽喳。
过了好半晌,南晴弯下腰,与喻逐云平视,轻轻在他唇侧落下一吻。
少年的声音有些艰涩:“为什么要听小提琴?”
喻逐云没说话,只是牵着南晴的手摸上自己的耳畔。
过了半晌,他答非所问:“……我昨天晚上是骗你的,这里其实一点也不疼。”
我是故意让你心疼的啊。
你那么聪明,怎么看不出来呢?
只不过是我和喻思运之间的矛盾而已。
你明明那么喜欢小提琴,
为什么要为我放弃啊。
喻逐云几乎说不出下一句话。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活了二十一年,能真正攥到手心的东西很少。喜欢的人送的蛋糕,舍不得跟其他人分享,只有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吃一块。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阴暗,偏执,自私。本该因为得到南晴的心疼而感到喜悦,根本舍不得失去这些。
可他更舍不得南晴。
他后悔了。
他不想要南晴因为心疼他而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耽误正常的人际关系。他自己可以不要自尊不要脸,像狗一样赖在南晴身边,却不想让南晴被他束缚,不能快快乐乐地享有正常人的一切。
南晴注视着喻逐云,见他漆黑的双眸渐红,神色几乎绝望。在一阵死寂般的无声宣判后,再度亲吻上了喻逐云的唇。
好笨啊这个人。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笨的人。
我不是因为心疼,所以才爱你。
是因为爱你,所以才心疼。
“没关系,”
在这个几乎抵死缠绵的吻后,南晴哑声开口,“从今以后,我教你拉小提琴,好不好?”
带你克服过去的一切痛苦。
从今以后,我当你的目标,你的方向。
第90章 燥热 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小满节气, 南晴和喻逐云乘飞机回了首都。他们什么也没带走,除了一把小提琴。
这曾经是喻逐云最讨厌的东西,哪怕只是听见类似的声音都会觉得难受且恶心。
可人生无常, 世事无常, 小时候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有一天他会亲手擦去阴霾,并在爱人的指导下, 从零开始学习如何演奏这种乐器。
而这件事情, 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难。
他有世界上最耐心的老师,世界上最体贴的恋人。
即使只是演奏一些支离破碎的音调, 也会被认为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曲子。
夏天来临之际,教会喻逐云小提琴基础乐理知识的同时,南晴的大一生活也来到了尾声。
学校不再要求强制住宿, 有意愿的同学可以和辅导员提出申请,暑假收拾走自己的东西,大二开始走读。
南晴之前曾答应过喻逐云会搬出来跟他一起住,喻逐云虽然嘴上没催促过,但书桌上的台历一直保持着每天划一道的频率。这会南晴才刚刚期末考试结束, 喻逐云就已经明晃晃地等在他宿舍楼下, 跟他一块上来收拾行李。
把南晴都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多数人搬离宿舍都是自己大包小包的走,再不济也是爸爸妈妈过来帮帮忙,哪里有男朋友这么殷勤的?
而且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在学校里也实在不是什么秘密, 就连从来不开玩笑的康德伟见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意有所指地对南晴眨了眨眼:“哎,这么着急就搬走啦,有对象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毕竟相处了一年,大家都熟络了许多, 李思贤也推了推眼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懂什么?跟我们住在一块,实在是太不方便……”
南晴的脸蹭一下红透了,往日说起化学题来滔滔不绝的嘴巴现在像是被缝了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无法解释。
还是单手拎起被褥的喻逐云淡定地走了过来,将三份离别礼物和宜城特产放在康德伟他们的桌上:
“嗯,确实。”
在舍友善意的哄笑声中,南晴同手同脚地下了楼。直到上了车,脸上的余温被风吹了许久终于散下去,他才悄悄侧过脸看了喻逐云一眼,做贼似的很快收回了视线。
喻逐云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南晴的一举一动,他目视着前方专心看路,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低声说:“害羞了?”
“我错了,下次不会在别的地方这么说。他们开玩笑,所以我就——”
南晴转过头,抿了抿唇,轻声打断喻逐云:“没、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
“我只是在想,”他犹豫了好一会,耳朵尖越来越红,雪白的小脸渐渐埋进了衣领里,“如果你之前确实觉得,不太方便的话……”
“那,那我们现在方便了呀……”
二十岁的南晴,看起来跟两三年前没有任何差别,又乖又软,漂亮得像洋娃娃。
明明连亲亲都不好意思,此刻却红着脸,说出了含义尤深的这句话。
喻逐云的呼吸在刹那间乱了。
好几秒内,他什么都没说,但车速忽然来到了这条城市快速路的临界点,连呼吸都压抑了几分。
“宝宝,开车呢。回去再说好不好。”
南晴脑袋“嗡”一下热透了,立刻扭过头看向窗外。
车内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升温了好几度,车窗外的风景帧帧播放,却在眼中留不下任何痕迹。过了几分钟,又或是几个世纪,南晴漫游的思绪才被一通电话打断。
顾嘉禾在南方上学,放假比南晴要早些,这会已经到家了。她在那头的语气有些谨慎:“哥,你暑假是留在首都做实验还是回家呀?”
南晴的专业并不轻松,更何况他从现在开始就被老师们当成重点培养对象:“我得留在首都。怎么啦,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顾嘉禾没想到南晴一猜就准,刚松了口气,就讷讷了半天:“是。这两天回家,我听爸妈说,那谁……从里面出来了。”
南晴一愣,却并没有多意外。
顾宇彬当时还是未成年人,能在里面呆这么久,已经是最重的刑罚、最理想的状态了。
现在的顾宇彬与社会脱节了两年,也耽误了正常的高考,顶着被被剃平的头发,猛然瘦下去的松垮皮肤,无处可去,只好找到了姥姥姥爷家。
这对糊涂的老人始终对这个孙子有着非一般的溺爱,可顾梅芳不给他们钱,他们也支撑不起养这个孩子所需要的花销。没过多久就故态复萌,带着顾宇彬去找顾梅芳求情。
彼时正高高兴兴地在店里忙前忙后的顾梅芳,在看见顾宇彬时,哗啦一下砸碎了手里的好几个碗碟。
顾宇彬却仿佛无事发生,一双阴沉的下三白眼死死地盯着被他亲手伤害的母亲,嘴上说的却是忏悔的可怜话。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自己错了,自己现在无处可去,希望顾梅芳能收留他,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顾梅芳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浑身发抖,不知道到底是愤怒还是伤心。最终还是南涛成咬牙,替她将这几个人赶了出去。
当天晚上的生意自然没做成,两人心底不约而同地埋着这件事。等顾嘉禾回来了,他们还魂不守舍,在少女的再三追问下才犹豫着说了。
“哥,你放心,爸妈的态度是很坚决的,他们不会糊涂到接受那个白眼狼,”顾嘉禾抿抿唇,“他们比较害怕的是,店的地址和家的地址,他都知道。万一他三番五次来闹事,或者跟上次一样……”
“爸妈希望我们留在学校,暂时不要回宜城。尤其是你,留在首都安全些。”
南晴明白她的意思。
气氛一时默然,他垂下眸:“那爸妈怎么办?”
顾嘉禾叹了口气:“我也问了。爸妈跟我说,他们这年的房租要到期了,开完就不开了,在首都或者是江枫这里租房子住,刚好也陪陪我们。”
南晴依然沉默着,心中有些堵。
“可我还是担心……”
“他这样的人出来以后,会有社区工作人员和他对接,掌握着他的动向、要他按时按点报道,”顾嘉禾显然是这两天了解过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也一样。万一他再次发疯怎么办?可是爸妈也担心我们,他们宁愿我们离他更远一些!”
顾嘉禾说的不无道理,而且非要说的话,南晴觉得顾宇彬最恨的人一定是自己。
电话挂断了许久后,他心中依然有些不安和茫然,连车是何时驶入停车场的都不知道。还是喻逐云牵住了他的手,他才猛然回神。
“抱歉,我……”
“不用说抱歉,”喻逐云语气温和轻快,“我知道。”
他最能设身处地,感觉到南晴的不开心。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顾宇彬跟喻思运是同样的存在。
前段时间,喻思运缴纳了一大笔罚款,用喻海和林蕙中积攒了这么久的人脉逃脱了牢狱之灾。可他毕竟被开除了,且这段时间所遭到的打击和议论如雪花片片。
据说他疯了好一段时间,在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跟当初一样随手投资一个上亿的项目后,痛哭不止,甚至在家里大闹,说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
他只剩下了一根救命稻草,就是发了疯似的去疗养院,把喻逐云和南晴在一起的事告诉了喻惕守,脸红脖子粗地想证明自己才是唯一能为喻家“传宗接代”的人,要喻惕守不能这样放弃他。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知晓他一切动向行踪的喻逐云,唯独没有阻拦这件事。
所以他更想不到,喻惕守早就猜到这一层了。
从不愿意离开宜城,到为了某个人慢慢变好,再到真正地站起来,一点点地捡起自己曾被无数人践踏过的尊严……
喻逐云做这一切,都是从喜欢南晴开始的。
老爷子疲惫地晃了晃手,喻思运最后的幻想便如泡沫一般,轻而易举地被戳散了。
“以我个人而言,我是不希望你回去的,原因与她们说的一样,”喻逐云侧身,替南晴解开安全带,“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
所以无论南晴最后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唯一的前提就是确保南晴的人身安全。
这是对他来说,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你想去,我就陪你一起。”
这里的地下车库灯光如昼,南晴抿住唇,眼睛有些酸涩。
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回一趟宜城,尽快帮南涛成他们搬家,去别的城市住下。那段时间喻思运在首都内的动向则由喻老爷子的手下监视。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要先收拾好属于他们两人自己的家。
这里还跟南晴上次来时一样,床上铺着暖黄色的碎花床单,整个屋内的装修色系清新又和谐。窗前挂着果壳风铃,风一吹,还会发出溪流的叮咚响。
喻逐云把行李放在一边,把南晴抱上额外添置的玄关凳,单膝跪在他跟前,替他换了一双夏季拖鞋。
夏季的一切都很燥热,包括喻逐云握住南晴脚踝的皮肤。
刹那间,南晴浑身瑟缩。
刚刚那些盘旋在脑海的烦躁和忧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喻逐云满是渴求和爱欲的眼神。
……回去再说?南晴感觉自己浑身发热,喉咙忽然有些干,在脑海里胡乱地想,嗯,他们现在已经回来了。
而且,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