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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浑然不觉,还在说:“也不是大事。卓嘉托我谢谢你,那天要不是你,他怕自己会出大事。”

然后,顾砚修又问:“你还好吧?那天之后,我总觉得你……”

在躲着我一样。

只是他这句话还没说出口,陆野就打断了他:“没有。”

嗓音哑得吓人,顾砚修愣了愣,意识到对方估计真的需要休息了。

“那就好。”他点点头。“那我……”

“我没事,不用管我。”陆野又说。

一阵夜风吹过,很凉,刮过顾砚修清癯的脚踝。

倒是和陆野的态度一样冷。

顾砚修有点无奈,不过仍旧,尊重他人的一切态度,是他向来保持的习惯。

“那好,你就回去休息吧,不耽误你时间了。”

他朝陆野笑笑,平和而客气,似乎只是特意来感谢他,再适当而疏离地表示一下关心。

陆野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反驳什么。

不过很快,他就重新闭上了嘴。

见他不动,顾砚修就也不再多耽搁,点头示意一下,就转身先走了。

夜风又起了,不远处的树木沙沙作响,由远及近,像是海上的涛声。

下一秒,顾砚修肩膀上就温热地一沉,甚至有点烫。

他回头,就看见自己身上多了一件陆野的外套。

第56章 第 56 章 他一定会回家的,对吧?……

夜色下, 陆野低垂着眼睛,仍然不看他。

外套是落在顾砚修肩膀上的,陆野的手甚至碰都没碰到他, 悬在半空, 在外套盖在顾砚修身上的瞬间就收走了。

真的是在躲着他。

顾砚修本来不想多说,可外套披在身上, 他能感觉到陆野的体温, 还有瞬间包裹住他的,冷冽的烟尘气息。

他想,陆野至少不是启明。

启明是一只独来独往的豹子, 它厌恶人类, 却又默默地保护着他, 他领情, 却也尊重启明的孤僻与桀骜。

但陆野是个人, 他的眼睛里有更多的情绪, 他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时,就是个被人群抛弃的群居动物。

他跟启明不一样,有些跟豹子说不通的话, 他跟陆野应该说。

顾砚修偏头看向陆野, 在他后退准备离开的瞬间,很平稳地走上前, 瞬间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在躲我?”他直接问。

“没有。”陆野的声音几乎是擦着他的尾音响起来的。

“可我将近一周都没见到你。”顾砚修陈述事实。“包括在学校和家里, 之前我们经常会偶遇。”

陆野只是低着头,不出声。

顾砚修知道,他这样应该是被说中了。

他很有耐心地告诉陆野:“如果遇到什么事,就跟我说。”

陆野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却仍旧没有出声。

说……怎么说?

要让他告诉顾砚修, 自从那天开始,他的脑袋和身体就都不受控制了,整整几天,满脑子里都在想他……吗?

甚至顾砚修现在就在眼前,他后背的肌肉绷得快要断掉,才能够勉强忍住,不去靠近他、触碰他吗?

他不知道自己满身暴戾的侵略冲动是哪来的,可他哪里敢让顾砚修知道。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变态、疯子,不受掌控的恶棍。

陆野抿着嘴唇,不敢发出哪怕一点声音。

可是这时,顾砚修却动了。

他走上前来,朝着陆野的手腕伸出手。

陆野很激烈地后退了一大步,脚跟重重磕在路沿石上。

顾砚修顿了顿。

沉默蔓延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一个佣人快步跑过来。

“少爷!西山来电,特意找您的!”

顾砚修回头。

拓荒者协会的伯顿副主席现在就住在西山,找他的电话,那一定是协会那边打来的。

顾砚修摸摸手腕,出来得急,没有带通讯器。

事不宜迟。

“……这就来。”顾砚修点头,回身就朝主楼赶去。

刚走两步,他停下来,转头看向陆野。

陆野仍旧站在树荫下,冷冰冰地垂着眼,有点像他刚来到顾家时的样子。

他虽然话不多,但不是那种喜怒无常的人。

顿了顿,顾砚修说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手上的伤好了没。”

他最后向陆野解释了一句。

“你别误会。”

——

“今日,北极圈内的冰山出现大面积垮塌,导致三艘科考船被毁,二十余名科考队员被困,暂无人员伤亡。据拓荒者协会专家称……”

偶尔一辆车从赛道上呼啸而过,陈子轩坐在窗户边,朝着外面探头探脑的,根本没注意电视上在说什么。

“冰山也能塌?”

“全球变暖吧。”两个看电视的修理员一边吃营养剂,一边闲聊。“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暖什么暖,降温都降了几天了?”陈子轩话听一半,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

“说了让Lyle买两件厚衣服去,就是不听……”

修理工笑了:“Lyle哥用不着吧?他现在住在上区呢,要什么好衣服没有?”

陈子轩想起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声嘀咕:“你们懂什么……”

就陆野天天活的像个穷鬼似的样子,哪像有人管他?更何况他前阵子才拿了两百万呢,也没见他在自己身上花一分,不知道把钱弄哪儿去了。

没一会儿,车子刹停在修理站门口,陆野开门下车,打开引擎盖又钻进去摆弄起来。

陈子轩凑过去:“怎么样,明天就比赛了,车还没调好?”

“还差一点。”陆野回答他。

陈子轩说:“照我说啊,你调不调都是一样的。赏金赛上那些人,开的都是什么车?超跑!我专门去打听了,有个小子还从上区弄了辆车呢,你跟他们比?”

陆野不出声,只有发动机箱里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

陈子轩叹口气,还是劝一句:“明天就比赛了。你要是实在不满意,那两百万拿来调车,也行。”

陆野手上动作顿了顿,然后说:“交定金了。”

“……什么?”

陆野拿着扳手直起身:“两百万,交定金了。”

他跟任何人都没说,那天他从那家知名奢侈品牌的珠宝店里走出来的时候,那张卡就空了。

因为赏金赛的日子,就在12月29号,顾砚修的生日那天。

他看上的那颗钻石,销售说可以买,但它只是一颗裸钻,如果想要做成配饰的话,还需要另外加钱。

陆野不知道该做什么,销售给了他一本图册,说可以做参考。

袖扣、戒指、项链……陆野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最后停在一枚胸针的图纸上。

碎钻拼成一片冷冽的海,留给主钻的位置空置在那里,像浩瀚的海面少了一颗心。

概念图里,那枚蓝钻胸针别在笔挺的西装模特身上。隔着厚重的衣服,它栖息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那天,陆野刷空了自己的卡。

他不再说话,旁边的陈子轩也惊呆了,像是从没见过这么纯种的恋爱脑。

沉默过后,他拍拍陆野的肩,叹口气,像是自己跟自己妥协了。

“那个人知道你要送东西给他吗?”他问陆野。“要过生日的那人。”

陆野:“……他最近不在。”

“他去哪了?”

陆野不再说话。

他不知道。

那天,他的外套被顾砚修穿了回去。第二天,外套被洗干净,送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佣人。

陆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很难以启齿,却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他呢?”

佣人立刻就知道他在问谁。

“少爷昨天晚上就去西山了,好像说之后几天都回不来。”说起这个,佣人脸上的表情有些骄傲。

“据说是伯顿副主席看重我们少爷,有什么项目要领他一起做呢。先生也高兴坏了,一早就让人去学校给少爷请了假。”

陆野点点头,没再出声。

之后几天,顾砚修果然再也没回过家。

他既不知道顾砚修去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甚至他搜索西山,也找不到定位,应该是蓝星高层某一个很秘密的处所,从没有对外公开过。

像是幻觉,也像是命运在嘲讽他。

你不是害怕见到他吗?你不是每天都疯狂地在想他,想到自己都在害怕,所以连他出现在你面前都无法承受吗?

那就如你所愿。

陆野沉默地改装好发动机。

可是顾砚修不在,他的症状却一天比一天更严重了。

他像只被焖在锅里的螃蟹,身体一分一秒的快要被蒸熟了,血液沸腾到近乎凝固,甚至有的时候,他自己都能看到自己眼睛里的红光。

准确的来说,是血光,是沸腾的血液流过眼球中的毛细血管,清晰得他几乎能看见。

他不说话,只是抬手,一把将引擎盖扣了回去。

陈子轩觉得,自己的容忍度一退再退,让陆野这小子弄得都要没底线了。

但那怎么办呢?死小子恋爱脑,不气别人,光往死了折腾自己。

他沉默,最后缓缓拍了拍陆野的肩膀,说道。

“行了,那就别想了,准备好,明天好好比赛,拿个第一回来。”

他看着陆野的背影。

“反正,他不是要过生日了吗?不管去了哪儿,过生日那天,他一定会回家的,对吧?”

——

这个月的28日是个周天,从早上开始就不晴朗,到了29日凌晨,阴沉沉的天空暗得发红。

西风烈烈,英格索尔赛道外生锈的围网上,亮黄色的警示带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车子是陈子轩帮陆野开进赛道的。

“真特么离谱了。”陈子轩把车子开进门,验证过身份之后,将它停在路边,把钥匙甩进陆野手里。

“上公路的驾照都没有的小子,你敢来开赏金赛?”

“不合法么?”

陆野头都没抬,单手接住钥匙,开门从副驾驶上下了车。

“行,合法,只要是赛道,你开都合法。”陈子轩不爽地嘀咕着。

陆野今天仍然穿得很单薄。一件机车夹克里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毕竟车一开起来,肾上腺素爆发的身体就会非常地热,穿厚衣服太影响发挥。

尤其,最近状态奇怪的陆野根本感觉不到冷。

他今天没戴头盔,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和黑口罩,整张脸都像是沉在阴影里。

他坐上驾驶位,拉安全带的时候,陈子轩在窗沿上拍了拍。

“得了,就送你到这儿。里面都是有钱有权的大人物,我就不凑热闹了。”他说。

“小子,加油啊。”

陆野点点头,车子缓缓驶离。

英格索尔赛道在一座山上,85%都是山路,非常陡峭崎岖,任何一个失误都有可能让车手摔下悬崖,车毁人亡。

起点就在山脚下,终点在山顶。那儿现在灯火通明,最好的观景位里,坐着港外区最有权势的观众。

装着三千万现金的黑卡,此刻也摆在那个最高的奖台上。

“8号Lyle就位!”

有工作人员过来检查,验证过指纹和车辆之后,他们朝着对讲机通报道。

“16号位,请。”

今天在这里开车的,总共只有十六辆车。

16号位,是最后一名发车的位置。

陆野淡淡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就笑了。

“老板安排的,Lyle哥,见谅啊。”他说。“老板说了,天才车手总是杆位跑第一,太没意思了。”

第57章 第 57 章 天亮之前,你的飞机就能……

陆野没说话, 面无表情地升起车窗,朝着16号位的方向驶去。

他知道,按照老板们的口味决定发车顺序, 这是赏金赛的传统。

毕竟赌马场上的赛马, 没资格要求自己的起跑位置。

他缓缓停在16号位上,正前方是一辆亮橙色的法拉利, 很出名的性能野兽, 以前他爸的车库里有一台。

发动机的轰鸣此起彼伏,回荡在英格索尔山里。头顶上,无人机的探照灯一束一束照下来, 每一架都是性能极高的直播设备, 可以将比赛的全息影像实时投放在山顶。

工作人员安静地走来走去, 只有车手们说笑的声音。

陆野跟谁都不熟, 也没打算跟人寒暄。

就在这时, 他的车窗被叩响了。

他抬眼, 看见的就是那天给他塞名片的车手。

III区车队的莫里斯,排位赛那天跑第二,至于正式赛拿了第几, 陆野就不知道了。

那会儿他只顾着看一号包厢的方向, 连自己左右两边领奖台上站的是谁都不记得。

他摇下车窗,就听见了莫里斯夸张的笑声。

“我靠!Lyle, 你还真来了!我之前听他们说, 还以为是开玩笑呢,没想到你真缺钱啊!”

说着,他开始上下打量陆野的车子,随手拍了几下,钢铁车架被拍得砰砰作响。

“你怎么开自己这破车就来了, 没找个老板?”

毕竟赏金赛太有赚头了,大家越来越卷,现在已经有不少老板也来凑热闹。

老板出豪车,车手出人,拿了奖两头分,大家都有不少赚头。

当然,豪车也不是便宜货,能拿来给车手们撞着玩的老板,也没几个。

他们通常也会挑选最有潜力的车手投资。

莫里斯一边说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甩着自己手里的GTR超跑钥匙。

陆野眼皮都没掀:“没找。”

莫里斯哼笑一声:“真可惜。你总决赛上去一号包厢见老板,我以为你找好金主了呢。”

山顶上几束白光打下来,莫里斯抬头,是一架直升机正在着陆,螺旋桨的声音带起山风,又一位老板驾临了。

陆野面无表情地升起车玻璃,莫里斯手一缩,差点被夹到。

再敲两下窗户,陆野已经低头看手机去了,像没听见一样,不再理他。

莫里斯撇撇嘴,笑了。

随便吧。就他这不知道改装过几手的破车,想要在山间车毁人亡,可太简单了。

他随手一甩,昂贵的车钥匙就攥进了手心。

他的车是车队老板给的,花了重金,但老板说,就算撞碎了都不可惜,随便开。

他只有一个目的。

让科伦廷这个碍眼的主将,以后再也不要上场。

——

平稳行驶的汽车里,顾砚修从一摞文件中抬头,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在北极圈内被冰川损毁的科考船是Lush出资的,船上一半的科研人员都是Lush研发部的骨干,那天事发第一时间,伯顿副主席就打电话给了他。

连续五天了,他几乎没有休息。他父亲还在议会,只有他能代表Lush参加拓荒者的紧急会议。

现在,科研人员的营救工作已经有条不紊地展开了,但是又有一个新问题摆在面前。

顾砚修参加的那支科考团,要去的地方也在北极。

“目前的计划是提前进程,蓝星各地的专家已经在集合了。”临走时,伯顿副主席跟顾砚修说。

“砚修啊,你跟家里人好好商量,现在来北极洲不太安全,你一定好好考虑。他们在冰岛有一周左右的行前会议,如果你决定好了的话,哈罗德院长会在冰岛接你。”

顾砚修知道,为什么计划进程会提前。

除了完成这次被中断的项目之外,冰川大面积坍塌的原因也需要考证。

他跟顾诣通过电话,他父亲和他的想法一样。

这次自然事件不仅重要,而且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如果现在退缩,对集团和他自身影响都不好。

“你肩负的不仅是咱们顾家和Lush。砚修,你也清楚。”电话那边,顾诣的声音很严肃。

顾砚修点点头:“父亲,跟您通电话之前,我已经让阿尔伯特申请去冰岛的航线了。”

电话那边的顾诣愣了愣。

他明白顾砚修的意思。他打电话并不是商量,无论自己答不答应,他都会赶去北极。

沉默片刻,顾诣笑了。

“砚修,你真是长大了。”他说。

“集团拨款我已经批了之前的五倍,设备和船舶安全都不用担心。财务也给你开通了总裁权限,之后再有需要,你直接从公司的账目上划钱。”

短暂的温情后,顾诣说。

“我一会就给航空署电话,天亮之前,你的飞机就能起飞。”

“好的,父亲。”

电话挂掉,顾砚修关掉通讯器,转头看向窗外。

一片雪花轻轻飘落,停在他的车窗上。

司机笑吟吟地说:“生日快乐,少爷。先生一定也祝福您了吧?”

顾砚修愣了愣:“……嗯?”

他打开通讯器,才看到上面的日期是12月29日。

莹蓝色的光线照在脸上,顾砚修顿了下,很平淡地笑了笑。

他和他父亲都忙得晕头转向,谁也没记起他的生日是在今天。

——

轮胎飞速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碎石迸溅,噼里啪啦地打在挡风玻璃上。

将近160度的弯道,陆野甩尾漂移,轻松地又从外线超过一辆超跑。

剧烈的轰鸣声就在身后,陆野瞥了一眼后视镜,一脚油门,貌不惊人的赛车就越过那辆亮红色的跑车,绝尘而去。

他甚至能透过对方的挡风玻璃,隐约看见他骂人的样子。

是啊,别说陆野这辆车是五年前的旧车,就算是崭新的,也买不来对方的一副轮毂。

但是经陆野改装过,那辆陈旧的车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劲大、不要命。

发动机几乎是在超负荷地运转,轰鸣着像是要把车架震碎了。刹车系统既不平稳也不精准,但胜在有力。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陆野在港外区摸的第一辆车,就是它。

短短两年,他已经熟悉到好像这辆车是他的另一双腿。就算性能再普通,有这样精准的控制和默契,他都能把它开出不输超跑的效果。

车灯照亮前路,夜晚的大山像是能把人吞没的怪物,在泛红的夜里黑沉沉地从面前压来。

陆野不出声,只是瞥了一眼车上的时钟。

不过凌晨一点,按这个速度,天亮之前,他就可以将那枚胸针带回家。

他已经提前联系了销售,请他们今晚不要闭店,等他带钱去取东西。

那颗钻石,会被做成什么样呢?

其实公平来讲,陆野觉得再漂亮的东西,也配不上顾砚修。

但是今天他过生日,就像陈子轩说的,他一定会回家。

那颗钻石虽然可能什么都不值,但这是他现在能献出去的,最有价值的东西。

转过又一个弯,一辆跑车就在前方。

它的发动机轰鸣着,很轻蔑地左右转了转方向,用一种很侮辱的姿态,在对陆野发出挑衅。

陆野像没看见,目视前方,在下一个刁钻的弯道上与它擦身而过。

轰鸣声在身后恼羞成怒地响起,陆野头都没回,手下利落干脆地操作换挡,只留给那辆车一点逐渐消散的尾气。

赛程刚刚过半,他开到山腰,前方却只剩下一辆车了。

莫里斯的那辆GTR。

好几架无人机围着陆野飞来飞去,像是盘桓在山间的秃鹰,这是山上的老板们对他聚焦的关注。

探照灯明明灭灭地扫过挡风玻璃,陆野却在想,幸好那枚钻石的颜色够深,蓝得纯而深邃。

因为顾砚修喜欢穿深色的衣服。

太浅的蓝色过于浅薄,不像海,他应该也不会喜欢。

远远的前路上,渐渐能听见GTR发动机的轰鸣。

陆野一脚踩下油门,以一种极其惊险的姿态越过又一个弯道,朝着那辆GTR追去。

或许是他最近的状态太不对劲了,甚至现在都处于亢奋狂暴的边缘,又或许是他最近练车练得太不要命,让这样陌生的山路在他的车轮下,跟平地没什么区别。

陆野平稳地缩短着两辆车的距离,每过一个弯道,发动机的声音就更近一些。

山腰上风很大,干枯的树木在山石中间张牙舞爪,滚落的碎石砸在车顶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陆野眉心微动。

他看见,在下一个弯道之前,对方的车速明显慢了下来,双方的距离在快速拉进。

二十米,十五米……五米。

陆野的车子性能有限,在直路上没有任何优势,只有在双方过弯的时候,才又超车的机会。

在临近那个弯道之前,陆野的车头正好越过那辆车的车位。

在极其极限的刹车点上,陆野一脚踩下。

按照他习惯的路径,他将会从外线越过那辆GTR,继而擦过它的车头,完成这次惊险的超车……

陆野却猛地刹停在了原地。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爆音,碎石顺着悬崖猛烈地滚落,烟尘四起。

“嘭!!”

那辆GTR居然没有拐弯,朝着陆野原本要行驶的路径,猛烈地撞了过去!

银白色的超跑擦着陆野的车头,一头撞过拐角处的护栏,朝着山下冲去。

陆野转头,顺着车窗朝外看了一眼。

即使莫里斯紧急刹停,也已经来不及了。车子冲下山体,跟碎石一起翻滚着,在夜色里带起一片烟尘,发出剧烈的摔砸声。

刚才,如果他没有停车,他就会被这辆车顶出赛道。

过于脆弱的车身会因此飞到半空再摔下,落地的瞬间就会解体爆炸。陆野见过这样死掉的赛车手,即便及时灭火,拖出来的遗体也是焦黑色的。

陆野冷漠地收回目光,重新启动挂挡。

孤零零的一辆赛车,继续在夜色里冲向灯火通明的山顶。

第58章 第 58 章 “他今天不回来吗?”……

终点的路面仍旧坑洼不平, 烟尘四起,但却亮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各色灯光照在那里,穿着暴露的Omega挥舞着黑白方格旗。舞台上在跳热烈的桑巴, 不同角度的全息影像照在山间, 是每一个车手的实况转播。

有的车子还在山路上盘旋,有两辆车在路上相撞, 车身已经冒出了烟。

莫里斯的无人机也停在他头顶, 他右腿彻底断了,正在惨叫着往车外爬,可他的老板似乎不想管他, 正在台上大骂他没用。

陆野的车子就是在这个瞬间冲的线, 五颜六色的彩带在荒山上炸起。

“8号车冲线!Lyle夺冠!”

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播报声, 回荡在整座山上。

有的老板看起来很高兴, 应该是押了重金在陆野身上。也有老板叹气, 毕竟陆野的车况这么差, 又是最后一名起跑,他们一念之差,把钱押在了别人身上。

聚光灯里, 陆野下车, 朝着领奖台走去。

“恭喜您夺得本次赏金赛的冠军,Lyle!”赛场工作人员在两侧祝贺他, 陆野却停在罩着玻璃罩的那张黑卡面前, 看向最近的那个人。

“可以拿了吗?”

他问。

工作人员明显一愣,毕竟第一次有车手比赛完之后,第一时间就来拿钱的。

他们会上台去和老板们寒暄庆祝,陪着他们一起等到比赛结束。如果得到老板们的青睐,他们就能在比赛结束之后陪同老板一起去喝酒、彻夜狂欢。

毕竟台上坐的那些老板, 可都是港外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啊!

这些人脉、老板们的投资和青睐,不比这钱值钱?

他发愣,陆野却不耐烦地盯着他,又问了一遍。

“能拿吗?”

像是急着赶时间。

“哦,哦!”

那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替他打开那座玻璃盒子。

陆野安静地看着它。

很快,黑金色的卡被取出来,捧到了陆野面前。

他单手接过,恰好,一片雪花飘落在那张卡上。

陆野回头。

山里很黑,他只能通过车灯看见细密的小点,不知道天上下的是雨还是雪。

他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漫天的雪花飘落,被五光十色的灯火照得亮晶晶的。

山顶的风缓缓吹着,它们飘飘摇摇,漫山遍野地朝着他洒下来。

——

私人飞机是阿尔伯特安排的,顾砚修还没回家,庄园里就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在替他整理行李。

毕竟航线还在审核,冰岛那边的行前会议明天就会开始,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立刻动身,他们要提早准备。

人来人往的忙碌里,顾砚修回到了家。

“少爷,证件、衣物和必备物品都在替您整理。就是您房间里的那些文件,我不敢乱动。”

阿尔伯特一边说着,一边替顾砚修拉开车门,将一把黑伞打在他头顶。

地上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顾砚修俯身下车:“我去整理。学校那边呢?”

如果科考团的时间提前,那他之后的半年多学业也没法进行。

“学校那边说,您可以远程参加结业考试。”阿尔伯特替他打着伞,跟在他身后。“至于大学,您已经收到了好几所大学的邀请,学校说,如果您需要,可以代为联系。”

其实不必。之后会在冰岛接他的哈罗德院长,就在全蓝星金融学排名第一的高校里。

如果没有意外,科考团结束之后,他会顺理成章地答应那所学校的邀约,去美大陆把大学的课程修完。

顾砚修点头,抬头看了一眼:“雪下大了。”

阿尔伯特微笑:“是呢,少爷每年生日的时候总是会下雪。……只是今年的生日,少爷过得太辛苦了。”

顾砚修转头看向他。

阿尔伯特的鬓角已经花白了,他低头看着顾砚修,眼神里带着一些不属于员工的慈爱。

顾砚修冲他笑了笑。

“还好。”他说。“只是怕天气太差,会影响起飞。”

雪越下越大,阿尔伯特陪着顾砚修进楼,就看见祝欣柔正指挥着佣人们整理大厅。

大厅摆满了庆祝用的鲜花,餐桌上雪白的桌布也被撤掉了,看来是准备过丰盛的晚餐,却没办成宴席。

“砚修回来啦!”

一看到顾砚修,祝欣柔就殷勤地凑上来。

“哎呀,本来给你准备了生日宴会的。但是阿尔伯特说你事情忙,回来收拾收拾东西就要走了。去哪里,冰岛是吗?”

顾砚修点点头。

祝欣柔又拿出一个小丝绒盒,递给他:“不过宴会不办嘛,礼物还是要收的。我们砚修过了今天,就是成年了的大人啦!”

水晶灯光下,她的表情看起来热切极了,甚至多了一些不属于她的温柔。

“……谢谢阿姨。”

他接过那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宝石袖扣。

“陆野呢?”顾砚修看了一眼,就合上盖子。

祝欣柔的笑容退去了一些。

“死小子,大晚上的,又不知道野去哪里!砚修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管教……”

“阿姨。”顾砚修抬眼,很认真地看向祝欣柔。

“……嗯?”

“我这次去冰岛,如果确认上船的话,短期之内很难回家。”顾砚修说。

“并且,无人区是没有信号覆盖的,之后我可很长时间都无法和家里取得联系。”

“啊……啊,是啊!”祝欣柔明显没明白,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顾砚修看着她,严肃而缓慢地说道。

“但是我希望,我不在的期间,请您不要再欺负陆野了,可以吗?”他说。

“我……”

祝欣柔愣在原地。

她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和陆野的关系,但是不可否认,绝大多数时间,她都默认陆野是自己的所有物。

一件想摔就摔的首饰,或者一只用旧了的包包,扔在角落里,偶尔会在试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踩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才强撑起笑容,对顾砚修说:“哎呀,砚修你这是什么话?你放心好了,就算这小子再顽皮,我也……”

“他是个很好的人。”顾砚修打断她。

祝欣柔愣愣地看着他。

“我已经吩咐过阿尔伯特,以后陆野所有的衣食住行,他都会完全照顾到,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他都会替我关照陆野的安全。”

顾砚修说。

“阿姨,这些话,您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顾砚修点点头,冲她温和而礼貌地笑了笑。

“好的,谢谢阿姨,也谢谢您送我的礼物。”

——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陆野的脖颈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雪花飞舞着落在他皮肤上,一碰到就化了。

但从首饰店取回的丝绒盒子,却牢牢地收在他的夹克口袋里。

他刚才取走它的时候,打开看过。

钻石的实物比画报上更漂亮。

银白的碎钻在灯光下会熠熠生辉,让海浪看起来像是鲜活的,汹涌的,像是浪花在翻涌,激起海鸥鸣叫着盘旋。

而它顶端的那枚深蓝的钻石,静默而优雅,在灯光下平静地闪烁着深邃的色泽。

很漂亮,像他眼睛里的光亮。

仅仅只是这一个念头,陆野就要压不住滚烫的血液了。

他窒息了一瞬,然后飞快合上盖子,在嘭嘭作祟的心跳里刷卡,连回执单都没拿,揣起盒子就冲进了雪里。

第一回,他在路边打了一辆车,朝着顾家的方向赶去。

凌晨五点,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顾砚修的生日明明才过了五个小时,他就算一步一步走回去,也来得及。

可他等不了。

最近怪异的身体似乎让他变成了一个急性子,又或者说……

顾砚修今天过生日,他一定会回家的。

这个念头简直是在往他滚烫的血液里焦油,火焰都要窜起来了,他怎么能等?

上一回,他连自己的身体都管不住,顾砚修一靠近,他就要压制着炽热的呼吸躲闪,结果这么久都没再见到他。

这一回……

这一回,他偏不信,不信他血管里流淌的火焰,还能烧死他。

可是,出租车停在庄园门口,庄园的门却大敞着。

“少爷走了。”佣人这么跟他说。

“……他去哪里?”

“去冰岛。航线刚批下来,不知道几点的飞机,不过说天亮就走。”

“他今天不回来吗?”

“何止今天呀。科考团都是按年起步的,至少到明年,少爷都不会回来了吧。”

漫天的雪簌簌地往下落,别墅和树木上已经落了一层积雪,连远处的圣托斯凯纳山脉都白雪皑皑。

可陆野这些天,第一次感觉到冷。

好像所有的雪都朝着他落下来,漫天遍野,被雪下得空空荡荡。

他站在雪里,手刚放进口袋,就被硌了一下。

丝绒盒子被他的体温暖得温热,棱角硌在他手心里,麻麻的,感觉不到疼。

“陆少爷,您还不进来?您怎么穿这么单呀,小心感冒……”

陆野身后,传来了车子发动的声音。

是那辆出租车刚掉好头,在雪里熄火,又重新启动。

车子缓缓驶离,陆野单手攥着那只盒子,猛地回头,甚至没等佣人把话说完。

他头也不回,飞奔着追向那辆即将驶离的车子。

第59章 第 59 章 它已经飞离。

“顾公子, 您的航线署长特地关照过,您放心,我们和冰岛那边已经取得了联系, 只要您准备好, 随时都可以起飞。”

顾砚修刚到机场,就已经有好几个负责人在门口等他。

他们陪着他朝vip通道走, 很殷勤地替他拉着随身行李。

“这一场雪很大, 塔台那边预计还要两天。幸好现在是可以起飞的,不会耽误您的行程……”

顾砚修却忽然想起什么一样,低头看了一眼通讯器。

虽然已经是凌晨了, 上面的消息却很多。

大多数都是祝他生日快乐的, 还有一些工作消息。

“阿尔伯特先生也吩咐过, 飞机上已经给您准备了生日晚宴, 祝顾少爷成人礼快乐!”

机场负责人笑得如沐春风。

顾砚修早习惯把这些马屁当成耳边风了。

“嗯, 麻烦了。”

他淡淡回应一句, 划过那些消息,点开了陆野的对话框。

对话还停在那天校庆典礼。

他跟陆野说有人摔了东西,陆野就没再回复他, 但是短短几分钟, 他就赶到了更衣室来。

……也幸好是他。

只是更衣室里的一些异响,当时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顾砚修停下脚步。

虽然不知道陆野这两天怎么了, 但是对方在家里住这几个月, 确实帮了自己许多事。

沉默却拼命,倔得惊人。

科考团事发突然,他走得着急,虽然把陆野之后的生活起居都交给了阿尔伯特处理,但他想, 该道个别才对。

通讯器的屏幕在他面前弹开,顶上的时间已经快到六点了。

他转头朝外看了一眼。

机场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漫天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天边隐约泛起了白色,看起来天要亮了。

这个时间,陆野应该在港外休息,不好电话打扰他,还是发消息吧。

顾砚修点开输入框。

就在这时,一阵隐约的争执声从他身后传来。

“抱歉,您不能过去,那边临时有特殊客人,已经戒严了,不许闲杂人等接近。”

“请在警戒线后稍等,谢谢。”

顾砚修回头,看见的就是被几个保安拦在远处的陆野。

他衣服很单薄,一件半旧的夹克,里面的T恤领口还能看见锁骨。

他被人阻拦在外面,眼睛却固执而坚定,越过那些保安的肩膀,正往自己这边寻找什么。

两人的目光隔空撞在一起。

“……陆野?”

——

顾砚修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旁边的几个负责人立刻明白,连忙让那些保安把陆野放开。

顾砚修刚走出几步,就停下来。

他看见保安一松开手,陆野就像一头沉默的小牛一样,穿过人群,快步冲到了他面前。

衣衫单薄的少年冲到一众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中,顾砚修都觉得像幻觉。

“你怎么来了?”他问陆野。

陆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这回,没像上次一样躲避他的目光。

“我回家,听佣人说你要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一路跑过来的,嗓音沙哑得可怕。

顾砚修立刻看向他单薄的衣服。

“你怎么穿这么少?外面在下雪。”他说。

陆野这才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

他感觉不到冷。

他在来的车上,暖气开得太足,燥热到他甚至都要坐不住了。

刚才下车之后,雪都化在他身上,可他只顾着往机场里跑,没注意什么天气和温度。

至于现在……

他赶上了,他见到顾砚修了。

机场灯光很亮,让顾砚修清俊安静的脸看起来无比清晰。

他看着顾砚修,心脏在跳,血液也在沸腾,喉咙还在发抖,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唯一记得的,是他有东西要送给顾砚修。

他的手伸进口袋里,毫不犹豫地握住那只丝绒盒子。

可是,就在他把盒子拿出的瞬间,顾砚修的大衣沉沉地披在他的肩上,压住了他之后的动作。

顾砚修温热的体温,和浅淡清冷的松香味,铺天盖地地裹住了他沸腾的躯体。

陆野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

“你穿吧。”顾砚修将羊绒外套脱下来,稳稳地披在陆野身上。

他看见陆野身体顿了顿,睫毛轻颤,融化在他眉宇间的雪花瞬间滴落下来。

“没事,飞机上有备用衣物,我的行李里也有。”顾砚修跟他解释。

可他不知道,陆野现在根本动弹不了。

这些天,他光是控制自己奇怪的身体、让自己保持住理智,就已经很艰难了。

可是忽然地,顾砚修的衣服就裹住了他。

他……

他很奇怪,身体在那件外套下面烧着了。

顾砚修还在跟他说话。

“我之后可能很难和家里联系,你有任何事,就告诉阿尔伯特,他会给你安排好一切。”他说。

陆野能听见他说话,夹杂着自己的身躯噼啪燃烧的声音。

……哪来的信息素味?

旁边一个Omega工作人员皱了皱眉,不悦地看向身边那个没贴抑制贴的Alpha同事。

同事一脸无辜,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不过又只是瞬间,像是被强行压制住一般,那股信息素气息又失踪了。

跟幻觉似的。

Omega狐疑地收回目光,毕竟收放自如的信息素,那是概念里S级Alpha才有的能力。

信息素杳无踪影,顾砚修完全没有察觉,还在看向陆野。

“记住了吗?如果实在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也可以告诉我。我只要看见,就会帮你的。”

陆野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最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好。”

他简直是疯了,就算真的喜欢上了顾砚修,也不该让自己的身体……对他产生这么放肆的反应。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他勉强定神,幸好,那件重要的事死死烙在了他的头脑里,就算现在理智烧得快要一点不剩了,他也还没忘记。

他有东西要给顾砚修,他目前能拿出来的,他的全部。

陆野控制着自己逐渐失控的手,试着拿出那个盒子。

一个接了电话的机场负责人匆匆赶来。

“顾少爷,您得尽快登机了。气象中心那边说,这场雪即将转为暴雪,机场随时都会开始管控……”

“走。”

顾砚修飞快点头,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快步转身。

最后转头看向陆野。

厚重的衣服遮住了他手上的动作,也挡住了他刚拿出来的东西。

“谢谢你来送我。”

他匆匆挥挥手,踏进了VIP通道。

周围的安保重新戒严,他一边走,一边还转头和身边的机场负责人说了一声。

“麻烦安排人送他回去,他是我弟弟,送到顾家就好。”

“是,顾少爷。”

——

之后的事情,陆野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他只记得,顾砚修很快就走掉了。他费力地追上去,可是VIP通道在他面前关闭。

“少爷,您还有什么事吗?”

他披着顾砚修的衣服,连保安都对他十分尊敬。

陆野攥着盒子,对着紧闭的通道门发不出声音。

他是个废物。

追到的人就在面前,却连东西都送不出去的废物。

这个念头吞噬了他最后一点理智,火焰烧灼着他的身体,他浑身沸腾着,骨头几乎要爆炸。

好像有人过来请他,要让他去哪里,可他拒绝了,凭着最后的本能,冲进了最近的一间卫生间。

卫生间里有信息素隔离装置,这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必要。

可是狭小的隔间门关闭,在他放弃控制身体的瞬间,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从他的身体里爆发出来的,陌生的热意。

汹涌的龙舌兰气味,将整个隔间瞬间充满了。

信息素隔离装置不停地在他耳边报警,提示灯从黄色变成橙色,最后在红色的位置不停地滴滴闪烁。

他不知道,这是剂量爆表的意思。这间狭小的隔间里,信息素的浓度与强度已经超越了A级Alpha的水准。

他只知道自己没用,没用得恶心。

顾砚修细腻厚重的羊绒外套包裹着他,深灰色的,是他一贯喜欢的颜色,上面的松香味很熟悉,陆野从来都不敢靠近。

可是这天晚上,陌生的隔间里,他高大结实的身体却缓缓蜷缩起来。

像是筑巢的野兽,颤抖着,仓皇的,在陌生的失控状态里,寻求一件衣服的拥抱。

那个丝绒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啪地一声,摔开了。

深蓝色的钻石美得像海。

可他甚至没能把它拿出来,让它的主人看它一眼。

陆野捡起它。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颤抖着手,在模糊的视线中,将那枚钻石胸针小心而虔诚地别再顾砚修留给他的大衣上。

钻石组成的海浪静静地栖息在大衣上,如果它的主人穿着它,就正好能停在他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一滴眼泪滴落下来,浸在细腻的羊绒里。

陆野听见了自己压抑的、一声沙哑而沉闷的啜泣。

他走了,他走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拥有整座半球的候鸟不会为了一只败犬停留,那双羽翼的影子曾经在它身上划过片刻,就已经算是恩赐。

龙舌兰的海洋在狭小的隔间里掀起惊涛骇浪,信息素隔离装置不断启动着更高级别的屏蔽权限。

而隔间里蜷缩在一件大衣里的少年,无措又自我厌弃着,自虐一般憎恨着自己野兽一般不受控的身体。

可能死在今天吧。陆野意识模糊地想,缓缓拥紧了自己身上的那件大衣。

可他不想今天死。

今天是顾砚修的生日,他的身边最好不要有丧事。

啪嗒。

两支alpha抑制剂从大衣口袋里掉出来。

陆野低头,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两支针管。

大雪纷飞,隐约的晨光被乌云挡住了,只有穿过云层的客机才看得见天边的日出。

它已经飞离。

蜷缩在隔间里的少年靠着这两支抑制剂,横冲直撞地度过了自己的分化期。

第60章 第 60 章 【Lyle】。

2330年夏, 北美大陆。

加州的沙生植物在道路两侧的荒原上星星点点,巨大的植株沉默地肃立,看起来青翠又坚实。

黑色的轿车飞速驶过荒原公路, 锃亮的车窗漆黑一片。

“顾总, 这就是咱们Lush生科培育的荒漠种群,现在整个蓝星, 76%的干旱区域已经在尝试推广了!”

车里, 衣着考究的青年从文件里抬眼,淡淡朝窗外扫了一眼。

车窗上映出他的侧脸。

睫毛纤长,五官疏朗。隽秀清俊的五官上是一双清冷浅淡的眼睛, 比起五年前, 多了许多掌权后的漠然和稳重。

顾砚修。

零星的铁树和大型仙人掌从窗外掠过, 偶尔有两三棵龙舌兰, 在阳光下长势不错。

“嗯。”

他嗓音清冽, 语气浅淡, 像是石间流淌而过的清泉。

汽车前排,刚才说话的助理笑着说:“顾总这些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顾砚修淡淡勾了勾嘴唇, 垂眼重新看向膝头的文件。

这是和北美的厉氏重工合作的企划案。今天厉氏的厉峯邀请他来加州看这一届的F1联赛, 就是为了他手里的这项合作。

厉氏的机甲概念模型设计到了第五代,计划和Lush合作, 将人类的神经元接入到机器的线路中。

顾砚修接手Lush一年, 知道这项合作的重要性。

就是因为拓荒者在这些年内发现了多颗资源星系,又建立了空间站开始稳定开采,所以蓝星的生态才能够初步开始恢复。

而星际资源的开采,又是一片蓝海。

现在各个集团投放的开采机器,只能对人力进行协助。资源星系状况复杂, 要对机器进行精准控制和实时调整,就需要大量的科技人员。

科技人员数量少,培养成本极高,根本不够供应蓝星的星际计划。

于是,联邦和各大集团已经达成了共识,让工人和机器合二为一,是如今提高效率的最优解。

顾砚修翻动着合作案。

他知道厉氏为什么这么钟意Lush。

通讯器的呼吸灯缓缓闪烁,顾砚修低头看了一眼,星链自动弹出,是秘书发来的一些工作文件。

现在全蓝星都不用微信了。

三年前,他在大学期间做了“星链”这个通讯项目,完成了信息科技和人体实时反馈的结合。

现在,只要能感应到人的皮肤,星链就可以与意识互通,不仅可以靠意识进行输入,还可以通过星链,直接把信息发送到对方的“脑海”里。

光这一个项目,就让顾砚修在21岁那年,不靠Lush,跻身蓝星的富豪排行榜。

顾砚修简单看了看秘书发来的文件,问助理:“厉氏向联邦法院提交了调查申请?”

助理柳程立刻回答:“是的,顾总。据说是一项泄密案,厉氏的声明说,他们的机甲源代码被人窃取了,现在对方正在大范围量产盈利,就是那家……”

“X机械?”顾砚修问。

“是的,顾总。”

“有证据吗?”顾砚修问。“X机械的设备集团上一次会议研究过,就算运行逻辑和厉氏的机甲差不多,但代码设计完全不一样。”

“是,所以厉氏这次大张旗鼓,有可能在打舆论战。”

顾砚修放下文件,按了按眉头。

这就是他不太想和厉氏合作的原因。

他回集团做执行总裁这一年来,集团和拓荒者所有重要项目都经手过。包括这个X机械,他也有所耳闻。

三年前横空出世,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却造出了目前最精密实用的外置机械。

公平地说,顾砚修觉得X机械造出的成果最接近他对“机甲”的设想。

但是这个公司太神秘了。

它的产品现在遍布所有的资源星系,可是X机械的掌权人,却谁都没见过。

顾砚修对它挺欣赏,但是确实,这家公司动了厉氏太多的市场份额。

厉氏集团靠着重工起家,即使现在已经是全球规模最大的企业,也不肯让出重工第一的宝座。

尤其厉峯的行事作风极其霸道,现在有人敢动厉氏的利益,他看起来并不想善了。

“顾总,厉总今天估计还会跟您提起这个案子,试探您的态度。”柳程说。

“嗯,我心里有数。”顾砚修点头。

“另外……您一直吩咐的,找到当年注资给星链的投资人,还没有找到。”

“嗯。”

这在顾砚修的意料之内。

三年前,他大学还没毕业,星链的方案做出来,他父亲却不认可。

“太天方夜谭了,砚修,做事情要脚踏实地。”顾诣这样跟他说。

“投资这个项目的钱,对集团来说不算什么。但是的提案董事会没有通过。爸爸今天可以直接把钱给你,但是如果失败了,你想好和董事会怎么解释了吗?”

方案被顾诣否了,顾砚修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也知道,大家族的长辈,最不喜欢孩子放着偌大的家产不要,却去投资创业。

短暂的沮丧之后,顾砚修没认命,自己出去找投资。

可是星链需要的投资金额太大,顾诣的态度又太明确,一个星期,顾砚修只得到了一些朋友的帮助,但远远不够开发成本。

结果就在那时,他收到了一份注资合同。

对方的名字只有一个字母代号,L。

合同条款非常简单,L先生几乎什么权力也不要,连分红比例都写得非常模糊。

好像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给钱。

顾砚修没见过这样签合同的,将信将疑地签了字之后,对方当天就汇来了一笔九位数的现金。

直接成了星链最大的投资方。

可是一年后,星链项目正式开始上市盈利,顾砚修却再也找不到那位L先生。

连投资账户也被注销了。

顾砚修还第一次见到这种把钱往水里砸的人。

这两年,他一直没放弃让助理找那位大股东。但是对方的分红都在他的账上翻了好多倍,那位大股东也还是没有踪影。

“嗯,没事,继续找。”这个答案顾砚修都听习惯了,轻描淡写地吩咐了柳程一声。

“是。”

车子驶入沙漠尽头,很快,一座巨大的赛车场就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观众席环抱着围绕住赛道,直升机和热气球在晴朗的天空上盘旋。

赛场周边还有很多热闹的店铺,停泊的车辆在阳光下反射的光线很刺眼,观众们熙熙攘攘,已经在赛场外排起了长队。

整个蓝星最顶尖的汽车赛事,也只有蓝星顶级的车厂才有资格派出队伍来比赛。

上场竞赛的不止是车手,更是他们背后巨物一样的资本集团。

车子缓缓驶向贵宾通道,柳程回头,轻声跟顾砚修说。

“还有最后一件事,顾总。”

“嗯。”

“老宅那边打电话……问您这个月回不回去用晚饭。”

顾砚修顿了顿,柳程大气都不敢喘。

他在公司的秘书部里也算资深,从顾砚修毕业之后就跟在对方身边,把这位新总裁的脾气摸得很清楚。

冷静,沉稳,虽然话不多,但其实脾气挺好,主打一个情绪稳定。

但是就一点,总裁似乎跟家里的关系……不太好。

据说跟他那个继母带来的后弟弟有关?

据说三年前,他那个后弟弟刚成年就忽然失踪了,不管是他继母,还是管家,都不知道他上哪里去了。

顾总似乎也给他发过一条消息……但是石沉大海。

他刚跟顾总三个月的时候,第一次听见顾总冷声说话,就是在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

“阿姨,我临走的时候说过什么话,您忘了,阿尔伯特也忘了。”他说。

“您别提陆野,我和陆野也没有多熟。我只是觉得,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更何况他是您亲生的。”

那之后,家里那位祝夫人甚至不敢亲自给顾总打电话。

可见顾总虽然轻易不发脾气,但是决不能惹怒他啊!

柳程大气都不敢喘,顾砚修却没什么反应。

只是微微顿了一下。

他挺长时间没回过家了。

当年他去冰岛后,确实一整年都没和家里取得过联系。等他到了美大陆的学校,终于拿到通讯器之后,也没看陆野给他发过消息。

阿尔伯特事无巨细地汇报,说一切如常。

顾砚修也就没多想什么。

就像当时他和祝欣柔说的,自己和陆野之间的关系,充其量不过是没有血缘的养兄弟。他作为哥哥,保证陆野在家里的安全,对他来说是最基本的。

可是一年后,他就听说陆野失踪了。

刚成年的少年,甚至高考考了很不错的成绩,一夜之间消失……他能去哪呢?

顾砚修给他发过消息,没回,他偶尔会想,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可是阿尔伯特又说,陆野是自己走的,甚至打包了很简单的行李,重要的证件一个都没落下。

再到今年,微信彻底停止运营,他和陆野连最后的联系方式都没了。

顾砚修垂了垂眼。

“不回。”他平淡地回应柳程。

不至于有什么恩怨,但是他父亲忙得蓝星各地奔波,他也一样,没必要特意回去和祝欣柔吃一顿饭。

“是,顾总。”

漆黑的行政轿车畅通无阻地驶入VIP通道,道路两侧,热情的车迷脸上涂着彩绘,身上穿着各种应援服饰,喧闹的声音透过车窗,隐约传进来。

热闹到顾砚修都忍不住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涌动的人群像是海洋,五颜六色的旗帜里,有好多面墨蓝色的旗子,在晴空下被挥得呼呼作响。

上面雪白的大字,也无比清晰地映照在顾砚修的眼睛里。

【LY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