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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不见。”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之后, 是顾砚修轻轻的一声笑。

他实在是没忍住。

“地板很硬的,你跪了这么长时间,腿可能会受伤。”他难得耐心, 把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讲给人听。

陆野却不大理解。

他又不是个碰了就碎的玻璃杯, 为什么会受伤?

沉默的对视之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不痛?”

“……他罚完了?”

顾砚修:“……”

他抿着嘴拼命遮住笑意, 拍拍陆野的肩膀:“嗯, 出来休息一下吧。”

跪了一夜都没什么感觉的陆野,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来了感觉。

腿不痛, 但是肩膀发麻, 像是供血不足的症状。

他顿了顿, 顾砚修已经转头向外走了。

陆野很快跟上, 和他一起在门外的客厅里坐下来。

顾砚修特意关注了一下他的步伐。

很平稳, 没有丝毫遮掩的自然, 如果不是他事先知道,谁也看不出来陆野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跪了一夜。

不过,想了想, 顾砚修还是提醒他:“昨天晚上那种话, 以后不要再说了,爸爸会不高兴。”

以他父亲的教养和习惯, 的确不会真的动手去打陆野。

但陆野才刚上高一, 还要在这个家生活很多年,没必要让自己的处境更艰难。

陆野却说:“他不会。”

顾砚修偏头看他。

清晨的光照进来,把陆野的发丝照得金灿灿的。

他的眼睛也很少有色彩这样丰富的时候,漆黑如墨的表面被镀了一层金光,静静看向顾砚修的时候, 很漂亮。

陆野说:“我不是他生的,我出言不逊,会更让他放心。传出去,别人会夸他。”

顾砚修一愣。

他承认陆野说的话没错。

他是顾家收养的孩子,不是顾诣亲自教导的。他狂悖、嚣张,只会显得顾家宽容、慈爱。

就像顾诣昨天说的话。

他没必要保护得陆野毫发无伤。

顾砚修简单露个面,让陆野退学的惩罚改成普通处分,既不会伤害他的羽毛,反而会让外人觉得,顾家对这个顽劣的小子真好。

顾砚修一时陷入沉默。

这好像成了公认的道理,他父亲这么认为,陆野也这么认为。

但他似乎总有一些残存的固执。

“……我爸昨天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顾砚修说。

陆野看向顾砚修。

他没什么好在意的,顾诣说的是实话,同时也是上区下区几乎所有人的共识,是一条默认的社会法规。

但顾砚修似乎很在意。

他昨晚应该也没有睡得很好,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白,连旁边的佣人看起来都比平时更怜爱他。

陆野脱口而出:“你不用总想这些。”

有的人,天生不该被这些规则污染——虽然在此之前,陆野可能没把这种规则和“污染”二字挂钩过。

整个蓝星百分之七八十的区域都被污染了,谁还会在意这个。

陆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顾砚修愣了一下,下意识开口:“我没有……”

没有吗?

也是,没有的话,他也不会在这里坐了整夜,远远地看着雨林造景里的荧惑和启明,一直看到自己睡着。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摇摇头,对陆野说:“好吧,也是我太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了。”

远处的旋转楼梯中间,佣人正在往造景里投放新鲜的肉类。荧惑还没睡醒,启明兴致缺缺,从树冠上一层一层往下走。

他何必在意呢?他也不是每一句话都会听从的人。

顾砚修转头,视线从玻璃缸里的豹子,转到了坐在不远处的陆野身上。

他想起刚才,阿尔伯特给他倒茶时,随手说的一件小事。

“夫人不赞同陆少爷去港外。让我阻止他。因为少爷吩咐过,所以我没有同意,一切会仍然照旧的,少爷放心。”

人和动物有什么分别?

没有的,造景里的美洲豹和山麓庄园里的人,都是一样的。

顾诣教导他,陆野和豹子都不能做他的朋友,他顺从,却不认同,甚至觉得,在他的权力之内,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就像当初,这座造景的规模和里面巨大的树木,都是他要求的一样。

顾砚修看向陆野。

陆野冷不丁撞上了他的目光,就看见顾砚修的眼睛里带着水盈盈的笑。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光线很刺眼。

但是照在顾砚修的眼睛里,再反射出来,明亮夺目,就刚刚好。

陆野的心脏砰砰咚咚地又不老实起来。

他看见顾砚修对他说:“你想要的东西,我会还给你的。”

他想要的……吗?

陆野看着顾砚修,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一滚。

他想要的……

这个词由顾砚修的口中说出来,对陆野来说,有点烫人。

——

这个周末,陆野看着停在别墅外的汽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司机站在车边,冲他笑得热情洋溢。

“陆少爷好!阿尔伯特先生吩咐过,以后您周末不论去哪儿,都由我来为您服务!”

陆野:“……?”

他有点迟疑,司机却完全没注意到,还一脸骄傲地絮絮叨叨。

“您一切放心,全都是少爷安排的!他说了,以后您的任何生活和行程,夫人都无法插手,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阻碍您的自由!”

陆野:“……”

短暂的安静之后,司机看到陆野笑了。

不像高兴的笑,倒像是……某种无奈。

原来顾砚修以为他“想要”的,是这个。

——

顾砚修此时没在家。校庆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和卓嘉那些人约在了学校,合奏几回,磨合一下。

顺便试试顾砚修改过的谱子。

乐团简单演奏过之后,卓嘉和乐团的反应几乎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甚至有个小提琴手很大声地说:“都不需要威尔伯老师再听了!我发誓,这就是老师想要的效果!”

卓嘉也一脸兴奋:“太神了,砚修,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这话顾砚修都听腻了,听见之后也就是笑笑,没多说。

说起这个,卓嘉就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天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你临考试还来改谱子呢,那个曲尚真不是人,怎么能干出那种事情!”

说起这个,乐团的其他成员也纷纷议论起来。

“对啊!他这人真阴,还能想出这种办法害顾学长!”

“就是嫉妒吧!”

“幸好学长幸运!真是,如果耽误了学长的前途,或者咱们校庆的表演,哪一个是他承担得起的吗?”

大家听见这话,纷纷点头。

顾砚修也只是勾勾唇,回答得恰到好处:“也没什么,一场考试而已。”

校长室里那天发生的事情,也都被学校压了下来,大家都知道他是受害者,其余的一无所知。

卓嘉是个人精,任由团员们骂了一会儿之后,很顺利地把话题转了回来。

“唉,都是砚修你学习成绩太好了。要不然,我一定要劝你以后去做音乐呢!”

立刻有人接话:“要说顾学长的天赋,还是生物学。你看培植室里的实验样本,我们老师说,就是顾学长照顾的!”

卓嘉顿时来了精神:“不止!砚修,听说你家里还有一座海洋馆,都是你在照看,真的吗?”

顾砚修说:“没有很难。仪器都有生物指标的检测,按照指标调整喂养数据就可以。”

卓嘉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

指标什么的他不感兴趣,倒是声名远扬的顾公馆有很多传说,他光听过,都没见过。

“还有两只豹子?”卓嘉又问。

不知道为什么,说起家里的美洲豹,顾砚修居然一下子想到了陆野。

是太像了吗?

他是有点像启明。启明刚被抓回来的时候,危险评级很高。它很排斥被饲养,也极其讨厌人,家里的饲养员和佣人谁也不敢靠近它。

顾砚修不由得笑了笑,简单回答:“嗯,美洲豹。”

不是两只,更像三只。

——

车子只把陆野送到港口,陆野自己去买了票,没让司机再送。

司机也没多说什么,非常热情地告诉他,自己会在港口等他。

这让港口不少人对陆野侧目,虽然他仍然穿得朴素,甚至有点穷酸,那些人谁也不敢轻视他,都把他当成谁家离经叛道的少爷。

陆野像没感觉,坐上了列车。

他今天必须要去IV区。下周的港外联赛,今天是赛前的排位赛。

他们今天会先比一场,按照今天的排名确定下周的发车顺序,排名越高,正式比赛时起步的位置就越靠前。

这对陆野其实没什么影响,但陈子轩总喜欢大呼小叫,生怕排位赛出什么失误。

他在修理厂里吃过午饭,刚换上赛车服,陈子轩就开着一辆快报废的破车来接他。

“喏,戴上吧,赶紧给你脸遮住。”快到赛场门口的时候,陈子轩从后座捞过陆野的头盔,丢在他身上。

“这么帅一张脸,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遮的。”陈子轩嘀咕。

陆野没理他,戴好头盔内部的面罩之后,将头盔扣在头上。

他不怕露脸,当初遮着脸去参加比赛,是为了瞒住他爸。

他爸当年在总决赛上,让自己的队友下了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注射了一整管的Alpha信息素,这才在赛场上失控,撞进观众席。

之后,陆成风酗酒了很多年,对陆野耳提面命,不许碰赛车。

赛场上每一个小失误都会死人,还有相交多年的兄弟,为了利益从背后捅刀子。

他不许陆野走和他一样的路。

陆野没听话,拿头盔挡住脸,取了个英文名,照样跑比赛。

一直到陆成风临死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第一场比赛过的第一个弯,陆成风就在电视上认出了他。

“你就是为赛道生的,不用管我,听你自己的心。”

难得清醒的陆成风摸摸他的头,这样跟他说。

陆野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非常利落地扣好头盔。

他这种软硬不吃的死德行,陈子轩也见惯了。

绿灯亮起,他开着他的破车玩了一个非常丑陋的漂移,晃晃悠悠地转了个弯,朝着赛场门口驶去。

“听说下周,会有上区的大人物来看比赛。”他偏过头,继续跟陆野聊天。“听说是大集团家的少爷,邀请函已经收了。你就在上区,听到一些风声没有?”

陆野熟练地调整着卡扣和目镜:“没有。”

陈子轩觉得有点可惜,不过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那到时候,你不去见一见?”他又不死心。“你现在名气很大的。要是能拉一笔投资,或者接点广告啥的,咱们不就发了?”

他凑过去:“就是跟那些少爷见个面,打个招呼的事情。”

陆野不为所动,一把扣下护目镜。

“不见。”

第42章 第 42 章 听个钢琴就破纪录了!……

赛场上旗帜飘扬, 观众席人潮涌动。刚到赛场门口,就能听见嘈杂的音乐声和欢呼声,震耳欲聋。

赛场门口还在排队检票, 观众们男女老少都有, 光看他们穿的衣服和脸上涂的彩绘,就知道他们支持哪一支车队。

赞助商的广告牌和旗帜都做得很大, 在晴朗的天空下飘荡。

陈子轩和陆野穿过一些卖营养剂、饮料汽水和抑制剂贴纸的小摊, 刷胸牌进了车手的通道。

周围很吵,陈子轩在陆野耳边大喊大叫:“看到那边没?T恤上印墨蓝色字儿那些,都是你的粉丝!”

陆野目不斜视, 在门口的花名册上签字。

陈子轩啧了好几声, 抱着胳膊在旁边:“Lyle啊Lyle, 你要是哪天能露脸, 粉丝不得翻好几倍啊?”

他嗓门很大, 赛场的工作人员听见这话, 也凑热闹:“Lyle有露脸的计划吗?这次好几个赞助商又在问呢!”

陆野放下圆珠笔,陈子轩已经凑上来替他回答。

“有的话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各位老板!”

车手通道是由一座座的广告牌围成的,四周都是铁制的脚手架。陆野没走出去多远, 陈子轩就蹦过来, 一把拐住他的脖子。

“再等等,不露脸也挺好的。你要上学, 去上区那边的身份也敏感。”

陈子轩说着, 渐渐开始做起了白日梦。

“我的计划是,等你开进F1再说。到时候开个全球第一,踏上领奖台,头盔一摘,我靠, 把那些人全都吓死!到那时候,再卖你的第一个代言,直接卖上天价,爽!”

陈子轩把他自己说得嘿嘿直笑,好像那画面已经在眼前了似的。

嘈杂的叫嚷声里,陆野偏头,透过头盔淡淡看他一眼。

“你还在睡?”

“啊?没啊。”陈子轩一愣。

“那做什么梦。你能造引擎?”

能进F1的车队,必须有独立的车厂,使用自己制造的车身和引擎。

陈子轩:“……”

等他反应过来,陆野已经走出好远了。

这小子的嘴就是淬了毒!陈子轩一蹦三尺高,要不是陆野要比赛,他真想狠狠给他来一下子!

“你不做梦,你最好永远都别做梦!”

陈子轩从后头追上他,大声骂骂咧咧。

——

陆野到场的时候,港外汽联的几个工作人员刚检查完赛车。每个车队两辆车,两个车手,这回派的是他和芙拉维娅。

芙拉维娅正在维修站前一边热身,一边跟李秀梅交谈。看到陆野,两个人都停下来,简单跟他打了个招呼。

车队其余的人正忙碌着,最后检查他们的车,有条不紊地装上轮胎。

“马上开赛了,好好比,这儿没人能做你的对手。”陈子轩拍拍他的肩膀,往车的方向推了一把。

看到陆野过来,几个机械师都让开了路。奎恩从车里钻出来,兴奋地跟陆野挥手。

“全准备好了,Lyle,最好的车胎,燃油加满。”他嘭地一拍车身,替陆野把门拉开。

“加油,跑个杆位出来!”

杆位是排位赛的第一名才有的待遇。正式比赛上最前排的发车位,能抢到最得天独厚的条件。

陆野点点头,上车,车子缓缓驶入发车区。

上了赛道,视野渐渐开阔。

平坦的公路在他面前一直延伸到天际。上坡路,在尽头驶上高架,是他之前试车的时候跑过的赛道。

赛道两侧,是人潮汹涌的观众席,隔着薄薄的一层围网,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广告牌。

隔着车门,能听见嘈杂的人声和吹喇叭的声音。

而其余的空地上,已经被铺满了翠绿的假草,上面用白色的油漆喷涂着车商和赞助商的LOGO,晃眼的阳光照下来,反射着塑料草皮廉价的色泽。

“喂喂喂,Lyle,听得见吗?”

车里,陈子轩已经在跟他试对讲机了。

这条道总共要跑7圈,跑下来将近三百公里,中途改换策略、更换车胎等等,都需要车队实时汇报的消息。

“嗯。”

确认对讲机正常之后,距离开赛也只剩下了十分钟。

维修站已经关闭了,其他组的车子陆续驶上道路。

“行了,不打扰你,听会歌吧。”

对讲机那头,陈子轩说完话,按了两个按钮,就有节奏感很强的摇滚乐出现在陆野的耳机里。

陆野被吵得皱了下眉。

用音乐促使感官兴奋,让车手在发车时达到最亢奋的状态,是赛道上的老传统。

陆野其实不需要,但陈子轩每次都逼着他听。

“别人都听,怎么就你不听?好好感受心跳加速的感觉!”

什么心跳加速,他只觉得吵。

摇滚歌手在耳机里嘶吼,陆野百无聊赖地听着,抬头看着前方电子大屏上的倒计时。

这种无聊的时候,时间过得尤其慢。

今天是周日,他去做什么了?

陆野忽然想。

早上司机送他的时候,好像在车上说过,说他和乐团的同学约好,今天会去学校练琴。

他弹琴是很好听,在陆野看来,甚至不需要练。

赛道上彩旗飞扬,兴奋的观众在观众席欢呼涌动,太阳炽烈地照在水泥地面上。

陆野的眼前,却浮现出顾砚修弹琴时,那双安静又修长的手。

乐团的那些人……运气是挺好的。

“……陈子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对着对讲机开口。

“说!”

“换首歌。”

“……?”

陈子轩从来没听陆野提过这种要求,但很快,一条视频就发在了他的手机上。

“……这啥啊?”

陈子轩划动着看了一下,没弄明白怎么临要比赛了,陆野怎么开始整这些高雅的洋活。

“发错了吧?”他问陆野。

带着电流音的声音很快从耳机里传来。

“没有。”

“……”

陈子轩任命,把那条视频放进陆野的耳机。

很快,熟悉的钢琴声,一瞬间压住了赛场上所有嘈杂热烈的声响。

钢琴是主角的协奏曲,旋律很轻柔,娓娓道来的,像是清透的水晶折射出的蜡烛的光芒。

陆野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以至于只是听旋律,他的眼前就会出现视频里的画面。

他坐在钢琴前,只有他头顶是有光的。他的睫毛被照成浅金色,皮肤几乎透明,那样薄的眼睑,轻轻合上,遮住了那双水波荡漾的眼睛……

车门外,欢呼声被完全隔绝了。最近的坐席上有人扯起了旗子,墨蓝色的旗,上面用白字大大地印着“LYLE”。

陆野紧盯着前方,什么也没看到,心跳却在胸腔里愈发鼓噪。

咚咚、咚咚。

钢琴声还在他耳边,和缓而流畅。

他却感到躁动,这是他从前在赛场上也从没有过的。

他手握在方向盘上,收紧到血管都清晰地凸起,也丝毫没有作用。

他的心脏在叫嚣,让他的四肢没法这样一直保持静止。

赛前一分钟的指示灯亮起。

陆野几乎是在一瞬间内,一把发动了引擎。

发动机轰鸣,带得整个车身都震颤起来。

一瞬间,陆野的心脏终于找到了共鸣,像是在草原上找到同类的狼,此起彼伏地在圆月下嚎叫。

他抬眼,单手稳稳的挂挡,右脚悬停在油门上。

在他前方,倒计时的红灯亮起来。

一盏,两盏。

在五盏灯全部亮起时,旗帜飞舞,红灯瞬间熄灭。

陆野的车子在一瞬间冲向赛道,底盘和轮胎在干燥的路面上擦出明亮的火花。

——

杆位拿得毫无悬念,陆野开门下车的瞬间,欢呼声随着头顶炸开的彩带铺天盖地地涌向他。

“牛逼!太牛逼了我草!!”

车队里的人都在欢呼,又蹦又跳地抱成一团,在陆野下车之后,也一把将他拽了过去。

“杆位!杆位!”

这不是陆野第一次拿下杆位。

之前除了规则要求的一些特殊情况之外,不管是排位赛还是正式赛,他都很少不是第一。

他被拉进人潮,一群人围着他欢欣雀跃。

倒是陈子轩了解他,隔着头盔和厚重的赛车服,也看出来他没多兴奋。

他一把揽住陆野的脖子,隔着头盔冲他大声叫嚷。

“破纪录了,你排位赛就破记录了!这条道从来没人跑过这个成绩,你也没有!”

说着,陈子轩把一张银行卡狠狠塞进了他的手里。

“二十万,怎么样!你车上喷的广告,最后一圈的时候赞助商就打钱了!老板高兴坏了,说正式赛再这么跑,广告费翻倍!”

在他们身后,第二名抵达的那个车手才刚刚下车。

赛道上,还有几十辆车还没到达终点。

陆野回了一下头,陈子轩又大声冲他喊。

“你太牛逼了你!草,果然还是搞艺术的牛逼,听个钢琴就破纪录了!”

陆野:“……”

没人看到头盔下的他有没有脸红。

只是欢呼涌动的人潮里,他的心脏又不听使唤,躁动地跳着,好像得再去道上跑两圈,才能平复一般。

陆续有车子停在终点,修理站旁的门终于打开,无数记者举着镜头涌进赛场里。

但是陆陆续续这么多车手下车,他们却像没看到一样。

几十个记者,无一例外地瞬间包围了陆野,镁光灯不停闪烁,反射在陆野漆黑的护目镜上。

“Lyle,你知道你这次排位赛打破了宁北赛道三十多年的记录吗!”

“你在正式赛上有什么打算,有没有机会再创新记录!”

“坊间有关于你身份的传闻,你……”

记者媒体挤来挤去的,陆野不耐烦,低头正正头盔,转身朝外走。

陈子轩眼疾手快,一把将陆野塞到科伦廷的维修站里,一把拉上围栏的门。

然后回头,熟练地挡住汹涌的记者:“我是科伦廷的主理人,各位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来……”

陆野回头看了一眼,倒不担心。

陈子轩滑头,最擅长应付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他们也说好了,这些采访宣传什么的陆野都不用管,只需要专心开车就行了。

陆野看了一眼,就抬起长腿,朝着维修站的休息室走去。

“喂!”

嘈杂的环境里,有个人扬声叫住他。

陆野抬头,是隔壁车队的车手,刚从场上下来,跑了个第三。

他这会儿刚摘下头盔和面罩,发丝汗淋淋地搭在额头上,朝着陆野咧嘴一笑。

“挺牛啊,Lyle。”他说着,指指陆野手里的卡。“多少钱啊?”

陆野没出声。

“顶多几十万吧?唉,这第一,跑了也没什么意思。”

陆野淡淡看他一眼,没理他,擦身而过。

却在两人擦肩的瞬间,那人把一张名片插在他胸前的口袋里。

陆野回头,就见那人挑衅一笑。

“下个月有场赏金赛,第一名能赚你这五十张卡。怎么样,来试试?”

第43章 第 43 章 他看见了一个背影。……

赏金赛。

这种比赛, 陆野离开港内之后才听说过。之前有人来找过陆成风,但看到他裤腿下那条陈旧锈蚀的机械腿,就摆摆手走了。

“残废了, 算了。”

陆野知道, 那种比赛不正式,跟打黑拳没什么区别。

场地危险, 没有引擎和车速的限制, 上场了就生死不论。

死人和断腿都是家常便饭,但是跑一趟下来,能赚几倍甚至几十倍的钱。

陆野还没说话, 李秀梅就从维修站里走出来, 皱着眉, 结实的身躯挡在陆野和那个车手中间。

“他不去。”李秀梅言简意赅。

那个车手一挑眉:“你问过他么, 就说他不去?”

然后, 他把头歪过来, 仍然看陆野:“真不去吗?还有一个月,不考虑考虑?到时候咱们在那个场子上比一轮,都有大钱赚。”

李秀梅已经推着陆野的后背, 带他回维修站了。

“这个人歪门邪道多, 什么钱都挣。”李秀梅说。“他们车队记恨你不是一两天,估计想去正式赛场外使点绊子, 整你。”

赛车本来就不是什么多干净的运动, 在港外这样的地界,更是像□□一样,帮派分明,厮咬夺食。

陆野清楚得很,光看那人的表情他就知道。

他点点头, 在李秀梅肩膀上拍了两下:“我知道,李姐,放心。”

有的车手赌/博欠债,有的车手投资失败,要么就是买名车名表。

他们有急于得到的东西,这才会上赏金赛上卖命换钱。

他用不上,一次赚上千万,他都没地儿花去。

——

换下赛车服,摘了头盔,再也没人认得出来陆野和Lyle。

陈子轩开着他的小破车送陆野到码头,隔着汹涌宽阔的大江,他忍不住朝着江对岸多看了两眼。

夜色下,青山连绵,雪峰成群,像上帝自留的后花园。

“去吧,好好休息,下周加油。”

陈子轩站在码头上,朝着陆野挥手。

陆野上车,列车走到一半,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一点小雨。

这对陆野来说根本算不上雨,但这回,他刚下车,就有司机打着伞,站在码头上等他。

“陆少爷!还好还好,我还怕您看不到我,回去路上淋雨!”

司机把他迎进暖气很足的车里,临走时,还贴心地问他温度适不适应,需不需要更换音乐和香薰。

陆野没这么多要求,只是摇头:“不用,多谢。”

司机高高兴兴地开车上路。

不知道是不是阿尔伯特的特意安排,这个司机性格跳脱,人也热情,一路上嘴都没停,就算在陆野这样话少的人面前,也没冷场。

他聊了一圈,甚至开始聊天气。

“唉,港内就是这样,不到年末,就一直下雨。”司机说。“这雨点子凉飕飕的,还不如直接下雪呢!”

陆野不习惯和人这样攀谈,听见这些话就只是“嗯”。

不过不用他回应,说起下雪,司机自己就来劲了。

“你还不知道吧?少爷生的日子特别巧,当年就在港内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现在每年少爷生日前几天,都下雪,那可是庄园里最漂亮的时候!”

陆野搁在膝盖上的指尖一动:“他生日?”

“对呀!十二月二十九,年年港内就是这时候下雪,错不了!”

那个日子在陆野心头滚了两三遍。

不用他应和,司机自己就把话题说下去了。

“今年少爷成年,家里估计要大办。唉,下一次大办,估计就要等到少爷分化了。”

说到这儿,他有点怅然若失,像是自家孩子的事儿似的。

“那就不知道要等多久咯!等少爷21岁、22岁?到时候先生肯定高兴。”

这话陆野听说过不知道多少遍。

顾砚修生来优秀,各方面的。这样的人,分化通常不会来得太早。

毕竟分化越晚,腺体的发育等级就越高。顾诣当年就是在21岁,分化成一个A级Alpha的。

顾砚修一定……也是的。

陆野低着眉眼,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这样一个注定平庸的Beta,管得到这些?

顾砚修的人生清晰到一个司机都知道,他会在一个非常荣耀的年龄分化,然后娶一位门当户对的Omega进门,生几个孩子,都和他同样优秀……

陆野越想眉头拧得越死,直到司机都从后视镜里发现了,紧张地问:“怎么了,陆少爷,晕车吗?”

陆野开口,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点艰涩。

“……没有。”

他这个反应更像晕车了。

司机赶紧帮他打开窗户,一瞬间,玻璃降下,凉润的晚风吹起了陆野的头发。

港内的空气和下区不一样,风吹在脸上没有尘土和砂砾,也没有空气里那股金属、燃油和废气混合的味道。

是,他在想什么呢?

顾砚修面前的路,平坦而宽阔,珍稀洁白的飞鸟本来就是生活在天上的。

和他这种人,不一样。

——

一周之后,布兰登兴冲冲地来接顾砚修。

去看比赛!

顾砚修都听他念叨了一整个星期了,赛程单子翻来覆去地看,包括排位赛上Lyle那场破纪录的表现,他念得顾砚修耳朵都起茧了。

“唉,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见见他。”布兰登说。“要是能把他签了就好了!让他来我们家车队开。”

顾砚修理性分析:“他成绩一直都很好,之前应该还有其他车队邀请过。”

布兰登哼哼唧唧:“也不知道那个小破车队有什么好待的,他想来上区,不是一句话的事?”

顾砚修不由得想到陆野。

“可能不习惯吧。”顾砚修顿了顿,这么说。

今天要去港外,顾砚修一出来,就看出布兰登特意准备了一番,从人到车,都让人感觉他很努力地在低调。

但是他身上穿的机车夹克是某奢侈品牌的冬季新品,停在门口那辆貌不惊人的黑车,也够在港内换一套房子。

而布兰登呢,冲他笑得龇出一口白牙,看起来得意洋洋。

顾砚修:“……”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开门上车。

车子向凯旋港大桥驶去,半路上,布兰登还非常“专业”地点评了一番顾砚修的穿搭。

“唉,你今天穿得也太耀眼了,咱们可是去港外诶。”

顾砚修低头看了一眼。

自己身上,从大衣到鞋子,没有任何一个logo,比起布兰登来说,已经非常朴素了。

不过布兰登话锋一转:“也是。算了算了,就你这张脸,穿个麻袋也像高定。”

这话夸张,顾砚修干脆当没听见。

“你特意换衣服干什么?”顾砚修问。“不是看赛车吗?”

布兰登说:“对啊!赛车下午才比呢!咱们好不容易去港外,你不想到处看看吗?”

他双眼亮晶晶的:“港外,那可是港外诶!”

顾砚修其实也没去过港外区。

凯旋港码头有一座游艇俱乐部,他有两条游艇停在那里,夏天的时候会和朋友出海,在船上远远看到过。

港外的楼建得很高,大部分都是上个世纪修建的,外墙斑驳破旧,但灯火尤其明亮。

他妹妹向韶容之前和小姐妹约着拍写真,还拿那儿当背景,拍了一组赛博朋克风的。

晚上港外区五颜六色的灯光倒映在海面上,巨大的机械设备在楼宇中间运转,看起来的确有点未来废土的味道。

布兰登已经畅想了起来。

“你看我穿的衣服,用的车!到时候去了港外,咱们就先去吃午饭,去找港外人才去的那种餐厅!”

顾砚修默默打量了一下这辆奢华的车。

“……开这辆车去?”

布兰登双眼亮晶晶的,直冲他点头。

顾砚修不再多说。

他了解布兰登。两个人小时候,布兰登就喜欢看那种皇帝微服私访的电视剧。

随他去吧。

——

陆野出门的时候,顾砚修和布兰登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佣人们在草坪里打扫落叶,井然有序。知道他每个周末都要出门,司机也早早等在门外,车子擦得很亮。

“陆少爷好!”一见陆野,他站得笔直,又来给陆野开门。

“刚才少爷才和布兰登少爷一起出门玩呢,我还想着您可能会一起去,结果没看见您出来。”

这一周顾砚修都挺忙的,据说和乐团那些人玩得不错,那个团长听说他最近有空,就拜托他一起带乐团排练。

陆野几乎一周没见到他。

他点点头,没说话,坐进车里后想了想,对司机说。

“今天不需要等我,我自己回来。”

决赛完会颁奖,之后车队一般会一起庆功,不一定多久才能回。如果列车停运,陆野就要在车厂里住一晚上,第二天走。

司机收到的命令就是让他听陆野的,陆野这么说,他也没多劝。

“好的少爷!”

车子朝着凯旋港码头驶去,快要抵达的时候,陆野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

他打开手机,是之前陈子轩给阿伟晓杰他们拉的一个群。

几张照片弹出来。

【晓杰:我靠,这是上区来的人?】

【晓杰:你看看,认得不?不过好像不是来找你的@陆.】

几张照片照的都是同一辆车,黑色的,停在康阿婆的杂货店门口,亮得格格不入。

上区的人偶尔也会有去下区的,偶尔停在他们片区,也不会各个都是找陆野的。

他在港内能认识几个人?

陆野随意点了一下那张图。

图片弹开,他正要退出,目光却在扫过照片的瞬间,顿了一下。

车子前,他看见了一个背影。

他站在一个张牙舞爪的少年旁边,背对着镜头。

高而挺拔,黑发后梳,穿着一件深色的驼绒大衣,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第44章 第 44 章 他还冲我抛媚眼呢!

车子刚驶入港外区, 窗外的空气就浑浊起来,锃亮的车窗都蒙上了一层灰,看得布兰登大呼小叫。

“哇……好酷!”

他趴在车窗上抬头, 密密匝匝的高楼中间, 机械臂像个巨大的怪兽,缓慢地在楼间运送着燃油和钢铁。

布兰登也意识到他们的车子有多显眼。

漆黑的轿车行驶在公路上, 四周高楼起伏, 却连一棵树都没有,灰蒙蒙的,反倒这辆纯黑的轿车是其中唯一的亮色。

“难怪我家在港外的销售额这么差。”布兰登说。“这十几个区GDP不都挺高的吗?怎么大家都不买新车啊。”

顾砚修也回答不上来。

要问他港外区前五年的GDP几区最高, 升降趋势又是什么, 他随便都能背出来。

但这也是他第一次出港。

这次比赛的宁北赛道在IV区。车子驶下高架桥, 但是在整个IV区转了一圈, 也没找到布兰登说的“港外人的餐厅”。

布兰登肚子饿得直叫。

“怎么一家饭店都没有?他们难道平时都吃营养剂吗?”

布兰登在车里探头探脑。

“蓝星这些年资源贫瘠, 营养剂在食品消费里占比很高的。”顾砚修对他说。

“那也不能一家都没……诶!”说话间, 布兰登兴奋地指着窗外的广告牌。“凯恩营养剂,我姐家的牌子!”

顾砚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街边高楼上挂的一副褪色的广告牌, 底下并排开着一些店面。

“就停那儿, 我买两支尝尝。”布兰登很高兴,转头跟顾砚修说。

“你吃过吗?听说一吃就饱, 一管就能补充一天的营养, 不知道真的假的。”

顾砚修摇头。

司机把车停在一家杂货店门口,忍不住提醒:“少爷,那个东西不太好吃。”

布兰登毫不在意:“尝尝呗!”

不信邪的大少爷跳下车,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砚修,快来!”

顾砚修刚下车, 就被浑浊的空气呛得咳嗽了两声。

轰隆隆的噪音就在头顶上,他抬头,就看到遮天蔽日的机器,在自己头顶的高空中嘈杂地运转。

这是上世纪工业搬迁的成果。

那时候,蓝星的可居住范围快速缩小,很多搬迁的居民区和工业区都无法分开,仓促地挤在了一起。

这些年,蓝星的污染区域又扩大了百分之一点多,其中许多搬迁的工厂,都以这样的形式嵌入城市里。

他皱眉,遮了遮鼻子,勉强压住呛咳的冲动。

这是一片居民区,很少的几家店铺,算不上商业中心,不远处的路口上还有一间修车厂,三层楼高,外墙是灰蒙蒙的水泥。

顾砚修的目光扫过去,就看到两个脏兮兮的修车工,站在厂门口探头。

布兰登已经钻进了杂货铺里,挑选上营养剂的口味了。

“砚修,这里好多种味道!你吃什么,党参鸡汤,豉汁排骨?”

有些居民远远地聚在街角看热闹。

他们都没见过这样衣冠楚楚、开着豪车的少爷,居然还在这边买营养剂。

顾砚修抬腿走进杂货店:“都可以。”

杂货铺里很很昏暗,但整理得非常干净,能闻到清苦的樟脑球味。

顾砚修终于能喘上气,站在柜台旁边咳嗽两声,拍拍身上的灰尘。

旁边,店老板笑了。

是个年纪很大的阿婆,头发花白,身材矮小,站在那儿笑眯眯的。

“呛吧?”阿婆说。“这边灰尘大,刚来是不习惯。”

她态度很温和,像是在和自家小孙子说话。

顾砚修愣了一下,才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再看自己。

他不好意思地微微笑了一下,冲阿婆点头:“是有一些。”

然后他又问:“港外的环保条例不是去年颁发的吗?空气里不能有明显颗粒物,有规定的。”

阿婆愣了一下,有点迟疑。

布兰登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说:“哎呀,你别跟来检查的官员一样,吓到人了。”

顾砚修也意识到这一点,抱歉地冲阿婆笑了:“我随口问的,婆婆,我还在上学呢。”

阿婆也笑:“没有,发的那些条例什么,我也看不懂,不知道怎么要求的。”

布兰登啥都想要,挑了十几管营养剂。

阿婆过去一边给他找零,一边跟顾砚修说:“但是要发展经济嘛,大家也要赚钱。要吃饭,肯定要盖工厂的。”

布兰登付完钱就拆了一管,剁椒鱼头味的。

他兴冲冲地往嘴里塞,刚吃了一口,就被呛得一阵咳嗽,上蹿下跳地抠嗓子。

“咳咳咳咳咳!呸呸呸,怎么一股塑料味啊!”

顾砚修拿起一管同品牌的,简单看了看上面的成分表。

他参与过公司里抑制剂的项目,对这些有点了解。如果有塑料的口感,通常会有某几项成分超标。

但是按这个定价,不应该才对……

阿婆在那边笑着跟布兰登聊:“吃不惯吧?小野那孩子刚来这里的时候,也吃不惯,也是一吃就咳嗽,但他倔,硬忍着。”

顾砚修还在看成分表,布兰登好奇地问:“小野?是谁呀?”

然后他就看到了躲在不远处的一个小胖子。

“是你吗,小野?”

小胖子摇头,本来还怯生生的,听见“小野”两个字,立刻腰板挺得笔直:“我叫阿祖,他是我哥哥。”

顾砚修抬眼,就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很厉害的。”小胖子说。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双眼神,顾砚修想笑,顺着他的话问:“是吗?”

小胖子连连点头:“嗯!世界上所有的车他都能修好,他是开车最快的人!”

旁边的布兰登听笑了,一本正经地说:“啊,这么厉害?那你给我他的联系方式,我签他。”

小胖子摇头:“哥哥说了,他谁也不签!”

“哟!”布兰登大笑。“你哥哥是Lyle啊?”

“谁呀?”小胖子英文不太好,不认识。

“你别逗他了,满地找Lyle?”顾砚修笑着,把营养剂放回柜台。“你还吃不吃?不吃就还回来,别浪费。”

布兰登赶紧把刚才揣了一口袋的营养剂放在柜台上。

谁爱吃谁吃吧,他不吃。

阿婆赶紧要给他退钱,顾砚修眼疾手快地把他往外一推,回头对阿婆说:“不用了,不退。”

说着,他从那堆营养剂里拿出一管Lush产的,冲阿婆晃了晃,走了。

阿婆连连说着不行,急匆匆地从柜台里找钱。

顾砚修走下台阶,回头就看到小胖子站在那里,灰蒙蒙的杂货店,他一双眼睛明亮鲜活。

顾砚修顿了顿,手伸进大衣口袋,里面有几颗备用的巧克力。

他拿出来,放在柜台上。

对上小胖子的目光,他歪歪头,温和地冲小胖子眨了一下眼。

——

摩托引擎声在小巷里响起的时候,那辆黑色的车已经开走了。

泥泞的污水向两边溅开,引擎声由远及近,很快,一辆陈旧的共享摩托停在了巷口的杂货店前。

周围的邻居还在小声议论着,说刚才那两位少爷的派头多足,车子多昂贵,一看就是上区来的少爷,到这边玩的。

“玩?谁来下区玩。”

“那说不准,说不定少爷们没见过啊。”

不远处的修理厂,阿伟眼尖,一眼认出停在那儿的是陆野,赶紧跑过去问:“小野,你今天不是比赛吗?怎么回来了,落东西了?”

陆野摘下头盔,看向杂货店前空荡荡的水泥路。

“……没有。”

人走了,他下了火车,第一时间骑车赶过来,还是没赶上。

陆野的心脏砰砰直跳,刚才高速骑车过来,他还没平复。

他没出声,阿伟也急。

“啥事啊?你说话!”

“……没事。”陆野看着那片空荡荡的地,不知道怎么说。

只是一个背影,他就骑了十来公里赶回来,以最快的速度。

可他赶回来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来下区?

这时,康嘉祖从旁边探了个胖乎乎的脑袋,看到他眼睛一亮,惊喜地喊:“野哥!”

陆野抬头,就看他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咀嚼,不知道在吃什么。

“野哥,你终于想通了,打算带我去比赛了吗!”

陆野被他殷切地看着,却不为所动。

“在吃什么?”陆野问他。

康嘉祖手掌摊开,给他看:“巧克力,刚才一个超——级超级好看的大哥哥给我的!”

他手里只剩包装纸了。黑色烫金的,被康嘉祖捏得皱皱巴巴,上面很简短地印着一排英文,看起来低调而奢侈。

陆野:“……哪个哥哥?”

康嘉祖滔滔不绝:“一个穿风衣的哥哥!超级高,头发这样梳,好白好帅的!唉,野哥,我差点就变心了,他一冲我笑,我都觉得他比你还帅了!”

毕竟,他对他野哥可是有私心的,那位哥哥虽然给了他巧克力吃,可他说这话,完全客观公正!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而陆野,康嘉祖每形容一句“那个人”,他的心跳就快一分。

是他,他不可能认错。

只是他怎么会来这里?

陆野的思绪刚起,就被康嘉祖最后一句话打断了。

“冲你笑?”陆野眉峰一扬。

“对啊!”康嘉祖说。“他还冲我抛媚眼呢!”

陆野:“……?”

他的表情变了一下,康嘉祖还以为他是不信,很夸张地对他挤眉弄眼,务求努力还原出那位哥哥冲他眨眼时,风华绝代的样子。

“就这样……他这样冲我眨眼睛!哇……”

康嘉祖的两只眼睛都要变成星星了。

不过下一秒,他手上一空。

是陆野把他手心里攒的包装纸全拿走了。

“没收。”陆野说。

康嘉祖哇哇大叫:“你凭什么没收!这是哥哥给我的!”

结果陆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说谎,就没收。”

第45章 第 45 章 别这么不值钱啊哥!

顾砚修和布兰登的车走远了, 自然听不见康嘉祖被气得哇哇大叫的声音。

布兰登眼看着顾砚修把那管营养剂放进大衣口袋里,一脸好奇:“你拿这个干什么,你也想尝尝?”

他跟顾砚修从小玩到大, 知道顾砚修这人确实不挑剔, 但也被家里养得真金贵,廉价食物碰都没碰过, 估计肠胃都受不了。

他劝顾砚修:“别尝了, 真不好吃。生物制剂嘛,根本还原不了食物的味道。”

顾砚修却摩挲着那管营养剂:“如果是技术上的难题,那只是时间问题。”

“你的意思是……”布兰登觉得他话里有话, 一下子也紧张了。

顾砚修看到他如临大敌的样子, 笑了。

“什么啊, 我就是准备把这个带回去, 化验一下。”顾砚修说。“测试一下Lush的品控。”

顿了顿, 他又说:“顺便尝尝。”

毕竟公司投入了几十个人的团队, 去解决营养剂的口感问题,每年送到他和父亲桌上的资料,都说成果卓著。

他也想看看, 成果究竟有多卓著。

布兰登忍不住佩服他。

“果然是继承人。”他说。“还没毕业呢, 就替公司操碎了心,活该你发财。”

顾砚修摇了摇头。

按照联邦的食品安全法规, 塑料味的抑制剂完全合格。理论上说, 只要对人体无害,那就可以放心生产。

但是……

顾砚修看向窗外。

他第一次来到下区。

这些让上层公子们新奇的、钢铁森林一般沉在浑浊空气里的城市,让穿梭其中的人看不清面容,像小说里的甲乙丙丁,电影里的路人炮灰。

可是空气不好闻, 就是实时,环境嘈杂而污浊,也是事实。

他们冲顾砚修笑的时候,好奇地看着他的时候,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这让顾砚修忍不住去想,万一他能呢?

万一他有改变一些事情的能力,比如说他口袋里那管小小的营养剂。

——

车子停在赛场后门,出来迎接的是主办方和几个主要赞助商,还有当地汽联负责人。

来人一口一个希斯少爷,恭敬地簇拥着,将他们请到了主席台上的一号包厢。

“这位是……”主办方负责人是希斯集团子公司的,给两个人倒了茶,有点不确定地问布兰登。

布兰登翘着腿:“顾砚修,不认识?”

不需要提任何头衔和身家,只需要一个名字,就足够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哎呀,顾少爷!百闻不如一见,您好您好!”

“认出是您,但是不敢认,本人比全息影像上还要一表人才!”

“和禾易先生长得可真像!”

顾砚修不是来应酬的,轻描淡写地回应两句,就坐在一旁垂眼看通讯器,不再多说。

看他的态度,留下来陪同的人也不敢打扰他,都去跟布兰登攀谈去了。

布兰登一脸期待地问:“今天能见到Lyle吗?”

主办方连忙说:“能的!8号车就是他,杆位嘛,排位赛您一定看过,非常精彩!”

布兰登摆摆手:“我知道他8号。我是说,开赛还有一个小时呢,能叫他上来见见吗?”

主办方脸上为难了一瞬间,似乎也知道这位车手不好搞定。

但是很快,他就满脸堆笑,吩咐旁边的属下:“去!到科伦廷的场子上问问,Lyle到了没有!”

对方能来最好,但是按他的经验来说……

“Lyle个性比较强,到现在都没露过面,连我都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呢!”主办方讨好地给布兰登打预防针。

“他要是不同意,您看这……”

布兰登本来也不是刁钻的人,面对偶像,他更是宽容。

“嗯嗯嗯,我知道他!”他头点的像拨浪鼓。

“问问就行,千万别打扰到他比赛!”

——

陆野到赛场的时候,就听说了今天有大人物来。

“汽联的昆尼尔主席都上门口迎接去了!我靠,十几个大老板就在那儿站着,等人!”奎恩是个大嘴巴,说到八卦就喋喋不休。

陆野坐在一堆轮胎上,俯身扎鞋子的系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硬是站了一个多小时,那大人物的车才来!好家伙,大白天还打伞,那保镖跟机器人似的,拿黑伞遮着,就上楼了。”

奎恩一脸可惜。

“我脖子都伸断了,都没看到!”

旁边一个修理工搭话:“我刚去搬器械,看到了一点儿。”

“啥啥啥?看到啥人了?”

周围人都好奇,就陆野背对着他们坐在那儿,扎完了鞋子,又开始整理赛车服。

衣服穿不利索,有时候操作会出状况。

“脸没看到,但是感觉年纪不大。”修车工挠挠头。“俩人,一个穿夹克,一个穿大衣,都可白了。”

“嗨,这算看到个啥呀!”

周围的人都觉得没劲儿,一哄而散干活去了。

只有陆野停下动作,转头看向他。

“什么?”

那修理工没想到Lyle会和他说话,愣了一下,然后指向赛场后门。

“就那边看到的!车上下来俩少爷,别的没瞧见。”

陆野转头,就看见了照片上那辆熟悉的黑车。

“怎么了Lyle?认识?”奎恩兴冲冲地问。

毕竟Lyle可是到上区去了,还是顾家!他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LUSH集团的老板的儿子,在上区岂不也是个大人物?

但是陆野还没说话,一个书记员气喘吁吁地跑到修理站前:“八号车手!Lyle来了吗?”

“在!”门前抽烟的陈子轩立刻抬手。

陆野走过去,就见书记员说:“有空吗?一号包厢的老板想见见你,主席让我来问呢。”

陆野脚步一顿。

一号包厢……

在场谁都知道,除了那辆车上下来的大人物,没人能在一号包厢里看比赛。

旁边,陈子轩看了陆野一眼。隔着头盔,也看不着陆野的表情。

但是谁能比他清楚?这位少年车手是个最软硬不吃的家伙,不然也不会现在还在这个小破车队里开比赛。

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可这小子不中用啊!

陈子轩一阵痛心疾首,可惜得像是自己被挖了肉。

“那个……Lyle不见人,不好意思哈张书记,不然……”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穿着整齐赛车服的高大身影已经走上来。

“走吧。”

隔着头盔,少年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

陈子轩跟在陆野屁股后面,一路上感觉晕晕乎乎的,好像在梦里。

从来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陆野想开了?难道是因为之前的老板们给的不够多,身份不够高?

进电梯的时候,陈子轩忍不住撞了一下陆野的肩膀,小声说:“行啊,你小子!”

说不卖就不卖,要卖就卖个超大的!

陆野没动,穿着赛车服的身体高而挺拔,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正了正他的头盔。

……臭美啥呢。

陈子轩撇嘴,继续做他发大财的美梦。

那大人物只叫了陆野见面,肯定是他车迷吧?要是花大价钱把陆野雇了,他该不该拒绝?最好干脆把科伦廷打包买下来,他和陆野全都大赚一笔,然后去给大集团开车去……

“叮!”

电梯打开,直接进到了包厢里。

刷卡才能到达的楼层,一整层楼只有这一个包厢。

270度的巨大全景玻璃,将整个赛场和观众席一览无余。静谧的音乐在空间里流淌,那些陈子轩只远远见过几面的大人物,或站或坐,电梯一响,都转头看过来。

大名鼎鼎的汽联主席就在其中,看向他时,表情和蔼得像他邻居三叔。

“Lyle!”

正中间的巨大长沙发上瞬间弹起一个人。

嗯,穿夹克的,陈子轩刚才也听说了,是那两位大人物中的其中一个。

非常出乎陈子轩的意料。

这大人物,咋看着这么小啊?

稚气未脱的一个蓝眼睛小卷毛,这……还在上学呢吧?

……好年轻的一个大人物。

不过这位大人物一看到他旁边的陆野,整个人就在沙发前面立正了。

眼睛睁圆,耳朵变红,脸上的笑容变了又变,最后开始结巴。

“是……是你不,你好你好,我看过你好几场比赛,都没……那个……没见过你,嘿嘿……”

陈子轩:“……”

不是,怎么就傻了呢?

他扭头,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陆野。

他站得笔直,赛车服穿得也整齐,头盔也戴得严严实实,垂在身体两边的手也戴着厚重的赛车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