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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央把试卷从他手中抽出来,用笔杆敲了一下他的手背,含糊道:“粗心而已。孟边水,不要乱拿别人东西。”

又顺便敲了一下孟飞鹄的额头,“学习怎么没用了?不学习,小心以后被别人骗,都还像个傻子一样替人数钱。”

孟飞鹄瞬间捂着额头,有些委屈,孟边水不吭声似地低下头,却是一副认错的表情。

两个双胞胎是蒋家的仆从,哥哥叫孟边水,性格稍微沉稳一点,弟弟则叫孟飞鹄,性格跳脱。他们成绩不好,却很擅长体育,放学后的篮球场总是能出现他们的身影,也能听见不少尖叫着为他们打气加油。

加德王立学院中的阶级地位依次顺排:红,黑,白。其中红色大都为王公贵族,豪门世家,黑则为这些人的仆从,白色则是靠成绩升上来的特优生。

红>黑>白。在这其中,又有全校仅有四张的金色铭牌,分别颁发给了F4。

不过即使是同一阶层的,地位和名声也有不同。像是眼前两个,在仆从和特优生中便是极其受欢迎的。

不仅是因为他们是双胞胎,他们的性格也很随和,大大咧咧,哥哥长相偏阴柔一点,弟弟更为阳刚,却都长得十分出色。

弟弟还有些不服气,他倔强地扬起头,用一种清澈且愚蠢的目光瞪着顾央,右耳的耳钉如他发光的大脑一般闪耀,“学习本来就没用嘛……学好了又没奖励。难道我下一次分考高了,央哥你就会接我的巧克力了?”

“……”顾央眉眼间露出些许无奈,他翻了翻孟飞鹄的试卷。

天呢。十四分,怎么做到的?

孟飞鹄看见他露出那种于心不忍的表情,“你……你干嘛露出那样的表情?”

孟边水看不下去了,言简意赅,“央哥嫌你蠢。”

“什……!”孟飞鹄差点跳起来,“不蠢的!央哥我不蠢的!真的!我哪里蠢了!!!孟边水你别拱火造谣!!!”

顾央压根不信,他看着那惨不忍睹的数字,怀疑孟飞鹄以后能被人骗得裤衩都赔掉,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你,你如果下次能考及格,我就吃一口。”

“什么?”孟飞鹄眼睛一亮,顾央补充道:“不过不能是巧克力,别的小饼干什么的都可以。”

孟飞鹄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跳起来,化身热血男高,跑回座位上,“哐当”一声拉开椅子,便低下头唰唰唰地开始做题,一副势必要将笔尖擦出火星的模样。

孟边水看了他一眼,扭过头来说:“抱歉啊,他确实不太聪明,上一次是我们不好。”

他怀揣着一点不可见人的小心思,想在面前展现得成熟一点,清了清嗓子,“我……我们不知道瘦猴是要找一个的麻烦,他说你找他麻烦,说了你很多坏话,我们都在蒋少手下干活,想着帮一下兄弟,谁知道……”

顾央轻轻地“嗯”了一声,孟边水懊恼地挠了挠头,他知道肯定介意,只能悄悄地抬眼睛,耳垂红红的,有些局促,“能、能做什么得到你的原谅吗?”

自从上一次厕所斗殴事件过后,这两个目睹了顾央将瘦猴砸进镜子中的“壮举”,便莫名其妙地崇拜上了他,开始了死缠烂打求原谅的模式,一下课就围在顾央面前。

顾央想着下课想好好看书,准备考试,“你们别打扰我就行。”

他说话轻飘飘的,没有一点攻击性,落入孟边水耳里,却如雷贯耳。

……他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

孟边水一脸晴天霹雳,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像是一只得不到营养、忽然蔫吧的草,失魂落魄地拖着脚步回到座位上,嘴里似乎幽幽吐出一个苍白的魂魄,石化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风干。

顾央:“……”这个学院里没有正常人吗?

男生穿着蓝色的制服,胸前没有佩戴校徽,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背景是一片群央色的天空,透过巨大的天窗映照着他,十字架的窗棂在他身上投落一层阴影。

他沐浴在一层柔和而模糊的光线,看上去仿佛一个朦胧的梦中人,背后天窗有白鸽呼啦啦地掠过。

加德王立学院的教学楼建筑都是雪白色的皇宫样式,精美至极的花纹游走着,他低着头,眉宇间端的是平和耐心,看上去柔弱乖巧,敛眉顺目地听着林烨说着什么,然后扭头向他们望过来。

对视的一刹那,他们怔了一刹那。

男生缓慢抬起眼睫,露出一双漂亮如蓝宝石般的眼睛,看上去乖巧,然而眼底却弥漫着一股漫不经心,以及一缕不是很明显的厌倦。

他像是对眼前这些场景习以为常,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就像是走路遇见挡道的狗,嫌烦,但是也只会站在那里不等,等狗自己识趣地离开。

一瞬间,野性的直觉击穿了两个人,他们像是两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挤在窗户边,望向顾央的目光瞬间带上了恳求,眉宇间都是焦急与恳切,轻轻地拍打着窗户,口型是:“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哥哥。”

戚珣问:“为什么来这么晚?”

顾央低着头,“被人拦了一下。”

戚珣不悦地皱了皱眉,冷笑一声,阴阳怪气,“你可真是招蜂惹蝶。”却扭头对旁边的另一人冷冷地道:“查。我不希望下次还有这种事发生,耽误我的行程。”

头顶上的铜枝吊灯晃晃悠悠,眼前仿佛笼罩着橘黄色的夕阳下,顾央像往前一样,给戚珣端茶倒水,却一直没有抬头。

戚珣只能喝得下顾央泡的茶,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在个人生活上,他格外地麻烦多、事儿精。

顾央一边在脑海中过考试的题库,一边端茶倒水,一心二用,然而坐在对面的人却似乎有些不满,过了好一会,才沉声道:“阿珣,这就是你家的小仆从?”

他声音淡淡的,带着冰一般的质感,语气淡然,却分明是在找茬挑刺:“原来他竟然不知道要与客人打招呼么?”

……这个声音!

顾央微微一惊,猛地抬头,眼前,分明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脑袋瞬间轰地一声,炸了,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字,“麻烦大了!”

他刚刚还想要贴进去看,但目光也在警惕地看向四周,远远地一个长发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中,还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

他是听小弟说过,冯小春的女儿就在他们学校读书,但不怎么去那里。

谢坞没想到这么巧都能撞上。

大家同是校友,加上对方还是个女生,谢坞怕撞上尴尬,而且他这次过来是想看看这个也许可能大概会成为他未来嫂子的人,这让他怎么能够面对对方的女儿啊?

这里已经是街道尽头的死胡同,谢坞左看右看,先是把顾央塞进了旁边的一堆纸板箱后面,自己又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夏椿刚刚放学回来,他今天难得没有工作,所以想着回来看一眼他的母亲。

走到店门口时,他长长地吸了口气,仿佛进去这个动作都需要聚攒很大的勇气。

但还没等他来得及走进去,旁边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掉落声。

他缓缓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和被纸板箱砸了一头往外跑出来的顾央对上了视线。

第 67 章 第 67 章

夏椿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

突然间他缓缓伸出了手,朝着顾央往自己这边招了招。

那个姿势摆明了是让他过去。

但顾央就不。

他同样是面无表情地木着张脸,一点都没有被抓包到的自觉。

然后下一秒,又一个纸板箱砸在了他的头上。

戚珣看着顾央那张茫然的蠢脸,愈发烦躁。

空气中依稀还能闻见蒋白止丝丝缕缕的气味,是冷淡的龙涎香。

他厌恶顾央身上沾染其他人的气味,这让他觉得脏极了——他是一个洁癖患者,既然顾央现在还属于他,他就不允许顾央身上有雪松林以及硝烟以外的气味。

他眯起眼睛,下命令似的:“转身。”9的带来的刺激感让戚珣脑袋一片空白。

怀中的躯体温热柔软,皮肉下隐约可以闻到雪松林融化后淌在雪地上的清香。

戚珣只感觉近日来连绵不断的烦躁被一扫而空,大脑一片轻盈,四肢百骸中仿佛有暖流流淌,整个人似乎被浸泡在温泉之中。

调查显示,越高的伴侣,受印象的情绪,乃至体质就愈加明显。

尤其是对于渴求的来说,高浓度的无异于猫薄荷。

更遑论抱着,脸直接埋在人家里整整一夜——以至于后面戚珣抱着顾央,渐渐地意识不清。

简而言之,戚珣爽晕过去了。

他最近接了个短片拍摄,经常要片场学校两边跑,忙得脚不沾地,每天睡觉时间不足五小时。

可他一心想要挣脱戚家对畸形的控制,他父母对他扭曲的期望,因此无论多苦多累,都硬着头皮强撑着。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独立,不然在与戚家这个庞然大物对峙的过程中,他随时有可能满盘皆输,更糟糕的是……当年的事情再一次重演。

——就像是顾央五年前背叛他那样。

他醒过来时,顾央已经穿好衣服,焦头烂额地收拾着凌乱的校医室,嘴里忍不住念叨:“天啊我们居然在校医室里睡了一晚……天啊护士小姐昨天是直接离开了吗?天啊……戚珣是狗吗?嘶,好疼。”

他一转身,就和戚珣面面相觑,当即闭上了嘴。

戚珣差点气笑了,从床上坐起来,磨了磨牙,“顾央,你皮痒了?”

顾央不吭声了,过了好一会,才道:“无论如何,以后不能在外面这样了……”

戚珣神色冷下来,“你是用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话?我的哥哥,还是我的仆从?”

顾央睁大了眼睛,可当他被不耐烦的戚珣板着肩膀,压在床上,整个人抖了一下,“等一下,小珣……”

“不等,等什么?”戚珣闻见了他身上的蒋白止的气息,张开嘴,亲吻上裸露在空气中的,接着露出犬牙,慢慢地叼住那块肉。

“在班过得一定不好吧,跟我来班怎么样?”

戚珣咬着他的,眼中逐渐被某种深沉的眷恋占据。

顾央被迫扬起头,脖颈处的弧线苍白而脆弱。他的身体一下瘫软,呼吸困难,手指痉挛地攥住被单,却还是强撑着咬牙:“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哥不想跟我呆在一起吗?哥不是喜欢我吗?”戚珣鼻腔中都是顾央的味道,眼睛舒服得眯起来,像是一只被顺毛的大猫。

他舒服得头晕目眩,忍不住又开始用一种诱哄的语气撒娇般说道:“跟我一个班,每天都能看见我,还不会在班受欺负,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和不认识的男人勾搭上了……”

他描摹着一副看似很美好的图景,顾央却摇了摇头,“不行,我考进来的成绩只能达到班,我……”

“我一句话的事情。”戚珣说。顾央再见到丁宴时,是周三的下午。

加德王立学院每学期有安排游泳考试,他们今天来提前准备训练,然而,游泳馆却不对他们开放。

班主任皱着眉,“为什么?我们已经预约上了——”

安保的语气冷漠,“是么。或许是机器出了鼓掌。”继而又浮现一个假笑,“劳驾老师带着一群小鸡仔跑了大半个校园了。”

班主任愕然,他脸色变化几下,而耳畔响起一个声音。班的一个老师不知何时站在角落里,嗤嗤发笑,“文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游泳馆这种地方,是不能给班的差生用的。”他表情惬意,“我们班今天要游泳考试,班就别脏了我们泳池的水了,毕竟你们班不知道是什么歪瓜裂枣,万一让我的学生沾染上皮肤病就不好了。”

班主任——文意一抬头,眼神就沉了下去。

班的这个老师与他不对眼很久了,两个人是同一所大学,曾经是同一个实验组的,文意负责了实验的绝大部分,上至每天泡在实验室到十二点,下至论文撰写以及反复修改。

——可偏偏最后的一作在导师的授意下,变成了另一个人。

文意深吸口气,“贺老师,班的学生开学有体检过,没有人有皮肤传染病。”

“况且,游泳馆里有整整4个泳池,我们只是借用其中一个,怎么也影响不到班的同学,”

班的班主任皱着眉头,看上去有些不悦,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好啊。”

他一扭头,丁宴抱着双手,眸光闪烁不清,斜斜依靠在泳池入口前,语气懒散:“游泳馆这么大,还差这二十个人么?”

丁宴对于身材管理十分重视,腹部隐约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窄腰被黑色的泳裤收住,看上去盛气凌人,黑色的小卷毛在阳光下泛着点棕。

他浑身上下都是薄肌,线条有一种流畅的美,看着不像是一个柔弱的,倒能和媲美。他嘴上说着,眼睛却跳过了文意,一动不动地盯着顾央,笑着道:“别显得我们太过寒酸。”

顾央没有注意到他。双胞胎站在他身后,弯着腰,小声对他说:“央哥,你会游泳吗?”

顾央摇了摇头,另一个双胞胎像是怕他紧张一样安抚他道:“没事,很容易的,游一下就会了……”

他们与顾央的距离差了五根指头,丁宴没听见他们说话,却莫名觉得碍眼极了,死死地盯着他们,眼神更冷。

与戚哥在一起还不知足,结果还要出来沾花捻草……浪|荡。

顾央换好衣服出来时,丁宴站在泳池岸边。两个人擦肩而过时,丁宴却忽然转身。

他微微一笑,毫无心理负担地伸手一推,顾央就这样被他推入水中,“扑通”一声溅起了满池水花。

两个听见水声,一转过头来,大惊,“央哥!”就要上前去救人。

丁宴记恨着上次与顾央的矛盾,又厌恶着他和两个有说有笑的模样,脸上无光,因此铁定了心要折腾他,报复他,要让他记住教训,不再随意沾花捻草……

“你做什么!他不会游泳!”

震怒的声音传来。

“可是……班有特招生,如果我进来了,会挤占他们的名额,这对他们不公平。”

顾央又开始用他那愚蠢的善良了。戚珣想,世间哪有那么多公平不公平?都是权力的游戏罢了。

“怎么?”他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你又想勾搭上谁?”

“我没有……”顾央坚强地反驳,他不知道戚珣又是发哪门子疯,“我被人堵在厕所,昏过去了,一醒来就在这里……”

戚珣:“呵,这么说来,还是蒋白止主动将你抱过来的了?顾央,你以为蒋白止是什么人,他今晚有一场重要的宴会,你的意思是,为了你,他连那场宴会都不参加了,是吗?”

“你以为你是谁?值得他为你驻留?你不会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吧?”

他抱住顾央,锋利的犬齿往顾央的身体里注射,顾央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一下乱了,忍不住叫了一声:“啊!”

临时的过程总是漫长且痛苦的,苦涩的硝烟味慢慢浮现,将原本清冷的雪松林包裹住,接着强制压下,慢慢侵入。

顾央刚醒来,浑身绵软无力,就这么被戚珣压在床上,又进行了一场临时,脑子里一时都是嗡嗡声。

房间内都是喘气声,一声粗重,一声压抑中带着一点哭腔,顾央的手胡乱抓着空气,被戚珣一手扣下,十指交扣地压在床上,顾央原本清冷的雪松林气息逐渐被硝烟味占据,从内到外,严丝合缝,他脚背一下子绷直,弧线如拉紧的弓弦。

“呃……疼……戚珣你轻一点咬……”

他艰难顶着戚珣沉重炽热,如毯子一样严严实实压下来的身体。连求饶都是轻飘飘的。

可他越温柔,越柔软,就越想将他压在床上。

撕碎他,碾烂他,将自己埋进他温暖的血肉之中,再也不分开。

雪松林和硝烟气息交杂着飘逸出来。软得发腻的叫喊,偶尔夹杂着几声粗口,隔着门扉,清晰又模糊地传进蒋白止的耳朵里。

门外,蒋白止不知道站了多久,手里一根烟已经燃尽,烟尾烫到了他的手指,他才垂下眼睫,漠然地用皮鞋将烟踩在地上,碾得粉碎。

“疼了也不知道要跑,光叫喊有什么用,就这么随便给人咬?”

他冷嗤一声,不顾手上的烫伤,将刚刚沾染到的一点血液缓缓地碾在指腹之间,转身就走,眉宇间都是冰封似的冷淡。

“无趣至极。”

女生走过来和他合照,但因为是异性,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顾央学着她的样子,朝着镜头端庄地比了个剪刀手。

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拍完照后他们就继续吃饭,顾央看起来对于他身上的饰品很感兴趣。

那也是一个合作品牌寄来的,夏椿就往后别了下头发,给对方去看自己带着的耳钉。

“两位客人请往里面走。”服务员礼貌轻柔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有新的顾客进来吃饭,夏椿本来没有在意,但看清过来的人是谁时,他脸上满是掩藏不住的错愕。

贺明安在服务员的指引下走了进来,他手上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看着面对面坐在一起的两个人时,脸上的笑意像是霜一样固住了。

第 68 章 第 68 章

夏椿放下手里的筷子,默默看着贺明安。

他们之间相顾无言。

“明安哥,他们是你的同学吗?”被贺明安牵着的小男孩倒是在这时候开口了。

夏椿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站了起来:“我已经吃好了,就先走了。”

他也不知道是在和顾央说,还是和贺明安说,总之在抛下这句话后,他就离开了这里,那背影和落荒而逃似的。

“这就吃饱了吗?胃口还真是够小的。”男孩扫了眼桌上还剩下大半的菜,然后抬头看向顾央,“央哥,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贺桐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烨脸色难看地吓人,他几步冲上前来,就想要把顾央从后面拽出来。

但一条手臂稳稳地挡在了他面前。

顾烨一点点转头,双目赤红地盯着宋引星。

他们两个身量差不多,都是顶级的硬件配置,一个高傲,一个沉稳,碰撞在一起时像是在争夺领地的雄兽。

顾央目光奇异地看着他们,嘴角依然挂着柔和的笑意。

“宋先生。”顾烨勉强忍下怒气,冲宋引星点了点头。

虽然宋家和顾家两家实力相当,但宋引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掌权人,不像他还处处遭人掣肘。

虽然没必要多低眉顺眼,但最起码的分寸还是该有的。

特别是眼下,父亲居然把那个私生子提拔了上来,让他进入集团和自己分庭抗礼。

一想到这里,顾烨忍不住烦躁起来。

以前一直看不起的人,到关键时候居然反咬了他一口,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他难以忍受。

而现在,罪魁祸首就在他的眼前。

这几天他几乎是成为了圈里所有人的笑柄。

对一个有妻有子的老男人爱而不得,转而去找上他儿子当替身。

这事情已经称得上是猎奇了。

但他又实在是百口莫辩,因为是他当场亲口说有几分相像是顾央的福气。

可他明明说的就是顾佳辛啊!为什么从顾央嘴里说出来以后就变成了顾顾城?

顾烨咬着牙,杀人的目光落在顾央身上。

但对方好像没有丝毫察觉。反而是弯着眼睛冲他笑了一下。

明明是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的笑容,但就是透露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就像是阴湿而又琢磨不透的雾一样。

看着还有点邪门。

顾烨不免有些惊疑不定。

他一直以为顾央就是个窝囊脾气,满脸穷酸样的废物,不管怎么压榨都闹不出什么动静来。

怎么一夜之间,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既然已经到了,那就走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宋引星平淡开口,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随手揽过顾央的肩膀将他带了出来。

顾央心里一动,笑容更加甜腻。

这么护,还说不喜欢。

呵,口是心非的男人。

顾烨脸色更是差劲。

这次的商业会谈,他原本只需要去指定地点等着就行,但为表诚意,他都拉下脸凑到对方家门口了,居然被这么羞辱。

要不是那个私生子逼的太紧,他急于表现,怎么可能来受过这种气。

“宋先生是在给我撑腰吗?”顾央往后瞟了眼顾烨,然后笑着垫脚,跟宋引星咬着耳朵问道。

“你是这么想的吗?”宋引星也笑了一下,却是反驳,垂下头用同样大小的音量,“顾烨心气太傲,真要合作,还是得杀一杀锐气。”

“这点我赞同。”

顾央非常认真地点点头,顾烨这逼就是个天龙人,从小生活环境优越,养成了他目中无人,趾高气昂的性格。

自己心头有个白月光就算了,还硬要玩替身。

跟这种人渣谈恋爱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也不知道原身是怎么想的。

最后还真让他熬出he。

但这种he才膈应人吧。

顾烨这次过来是为了谈宋家名下一块位于黄金地段的地皮。顾氏集团对此势在必得,因为这关系到他们后面商业圈开发的计划。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宋引星必然会要抬价,顾儒康要求顾烨在预算内拿下这块地皮。

这也是顾烨证明自己的机会。

但反过来,如果顾烨把这件事给搞砸了,那么他在顾儒康那里的评价会更加劣势。

想到这里,顾央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于顾烨这种人而言,没有什么是比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全部夺走更能报复人的事情了。

一瞥到顾央侧脸兴致昂扬的笑容,顾烨整个人都不舒服了起来。

那天被当场打脸的震撼感又涌了上来。

“这地方还挺不错的。”

顾央上下打量着着这周围的环境,有模有样地点评道。

“这位小先生眼光就是好。这还是当年宋先生买下来的地皮。”

前来陪同的负责人连忙附和着夸赞道,他老远就看到这位长得格外好看的小先生和他家老板举止亲密。

那可是生人勿近的宋先生啊。

能做到这地步,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宋引星轻轻挑了下眉毛,似乎对于顾央突然的夸奖很感兴趣。

顾央没有回他,而是用脚尖在地上轻轻一划,语调带着几分很轻的神经质:“特别适合杀人抛尸。”

负责人营业化的笑容立刻僵硬在原地,他很干地打着哈哈:“这位小先生真是幽默。”

但话毒理不毒,这一片在城郊,少有人烟,又没有安装摄像头,确实是有这样的隐患。

只是这话总不能当面说出来。

顾烨闻言脸色更是难看,毕竟自己正要谈这块地皮,觉得对方这么说就是在故意膈应他。

他冷笑一声,相当刻薄地嘲讽道:“这件事情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吧,反正你这辈子也接触不到这种层面的东西。”

他懒得和顾央再废话,心里还是瞧不起对方,觉得多讲一句话都是在自降身份。

顾烨决定直接切入正题。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反而是宋引星先被顾央的话给逗笑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的话,这块地就送给你好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气氛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负责人震撼地睁大了眼睛,顾烨脸上更是如同地震变成一片废墟。

就连顾央,原本看戏一般的表情上,也流露出了几分震惊。

他在说什么?

但明显宋引星并不是在开玩笑,因为他让负责人直接拿出了今天准备好的协议,然后在上面非常流利地签好字,在金额上非常潇洒地签写了个零字以后,转头交给了顾央。

虽然还没有理解过来情况,但顾央已经下意识地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一下!宋先生!”才反应过来的顾烨惊慌喊道,他的声音甚至都破音了,“你不能这么做。”

但顾烨说话期间,顾央已经签好了字,他把协议还给宋引星。

宋引星冲他笑了下,并没有接下:“后续的手续我到时候再跟你沟通,这个就放在你那里,当作证明。”

顾央有几分恍惚地点点头,在顾烨目眦欲裂的眼神中将那腥风血雨的纸张折好塞进了星里。

原身,难道是救过宋引星的命吗?

为什么他会这么大方啊!

顾央不太理解。

不过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个结果简直是……

太好了。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顾央觉得自己都能够笑出声来。

他翘起嘴角,迎上顾烨简直可以化为刀子把他戳死的目光,对着对方露出了一个无比柔和而漂亮的笑容,然后把头轻轻靠在了宋引星的肩膀上。

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顾烨。

“宋先生,不管怎么说,这里的地皮我们很早之前就在协商了,但你现在却出尔反尔,将它擅自给了别人。”顾烨都快要气炸了,他现在极力压抑着才没能让自己当初甩脸色走人。

开玩笑,要是拿不下这里,他真的就要让那个私生子踩在头上了。

“我知道,但我现在已经把他给顾央了,总不好再出尔反尔一次吧。”

宋引星轻描淡写地说道,却用很亲昵的称呼去叫顾央的名字。

明明是第一次叫,但却有种莫名的缱绻。

顾央也不说话,乐得看现在这一场面。

“而且,你也还是可以继续去谈,只不过换成了顾央而已。”

没错,确实是这样。

而且相较起来,和顾央这个商业小白谈价格更加有利。

但从私心上来说,顾烨这么都接受不了,自己居然要向这个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人低头。

一时间,他脸色青青红红,不知道该如何表示。

夹在中间的负责人也被快要受不了这让人异常尴尬的情势,毕竟他今天过来就是为了促成和顾家的合约,没想到事情居然变成了这样。

这算不算是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

看着那个沐浴在阳光下,仿佛开了层柔光滤镜的漂亮少年,负责人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道。

但心里想归想,他现在也只能尽力缓和气氛:”不如先继续逛逛,还有几个地方没看过呢。”

毕竟不能在这里开罪了宋家,加上他本来就是要来考察,顾烨只能铁青着张脸继续往前走。

里面是几栋已经停建的楼层,当时负责的人就是因为资金链断裂所以无法继续,只能紧急脱手。

看着看着,宋引星突然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吗?”顾央看着他的笑容,非常感兴趣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长辈说过的一件趣事。”宋引星笑着指向放置在那里的,切割石料用的锯盘,“以前有些混黑的,想要撬开别人的嘴,就会把那些人蒙上眼睛绑在木板上,打开锯盘一点点切割上去,在等待的恐惧中毁掉对方的信念。”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但联想到宋家的发家史,在加上道听途说的一些传闻,顾烨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能够听出来。

宋引星这是在威胁自己。

警告他为了这块地皮,不要对顾央做出过激的行为。

想到这里,顾烨更加气闷。

但顾央眼里却闪过了非常隐晦而压抑的兴奋之色,他弯起眼睛,轻声的呢喃中带着很深的意味:“宋先生说的,确实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很适合用来作为一些人的惊喜礼物。

他能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

摇摇欲坠的,不断倾斜的。

图书馆的入口传来接近的脚步声,虽然刚刚已经响起了下课铃声,但这个时间点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

他松了下手指,吹进来的风帮他翻开了下一页纸张。

白色窗纱飘动着,半遮半掩着他的面容,只能从身后的阳光中勾勒出隐隐绰绰的身影。

明明是那么温暖的阳光,但被它照着的人却依然显得冰冷无比。

走进来的顾央似有所感,抬起了头。

第 69 章 第 69 章

“你没有去上课吗?”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宋引星只能用这句话开启话题。

“嘘。”顾央将手指轻轻放在唇边,“我逃课了,不许告诉别人。”

宋引星沉默地走上前去,看着顾央怀里的书:“你怎么还在看这个。”

“他们会进行一场奔赴向死亡的大迁徙,这是旅鼠流淌在血液里的自杀本性。”

顾央轻轻念着那段话,他的表情看起来是要笑,但又显出一种更加隐晦而深刻的嘲讽,以至于十分别扭。

“你刚才,在说什么?”

听到那几个字,顾顾城的脸色顺时间变了,不自觉就流出趁得上可怕的阴沉。

“说你是个凤凰男啊,难道不是吗?”

顾央的神色天真又无辜,似乎不理解对方在生什么气:“你当年穷到结婚时连房子都买不起,最后还是妈妈出钱买的。”

“还有顾氏集团,当初你创业半途合伙人跑掉了,资金链断裂,都是妈妈拿钱给你补上窟窿。她把所有的资产都用来支持你的事业,没有她的话,你以为你能有今天这个成就吗?叫你句凤凰男有错吗?”

“顾央!”顾顾城惶恐地吼道,试图用音量让对方闭嘴,脖子都涨红了一片,看着风度全无。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没用的狗叫的越大声。

某些人即使给他爬到很高的位置,穿得人模狗样,还是改不了骨子里那点卑劣的性子。

真难看。

“你当年能追到我妈,应该是费了不少力气舔上去的吧?”顾央叹了口气,满脸苦恼,“但你后来把小三带进来的时候可不是那副嘴脸。”

“在那里义正严辞地说是什么年少时候的真爱,弄得好像是我妈棒打鸳鸯一样。“

“那小三进来的时候还带了个跟我一样大的小孩。”顾央歪过头,随手揽过同样听傻过去的顾佳辛,亲昵地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耳语,“就是你啊,私生子。”

吃软饭,出轨,任由小三逼走原配。

所以他真的是不能理解了,在书里这对狗男女到底是凭什么可以洗白,主角受到底为什么可以毫无芥蒂地接受这个家庭?

“你,你……”

顾顾城脸都气成了猪肝色,语无伦次。

他根本想不到顾央居然敢把这件事给捅出来,他以后还想不想在家里立足了?

“顾央,你这个狗杂种在说什么?”

顾佳辛脸都青了,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听过,毕竟在一周以前他甚至不知道他还有个就比自己大了几个月的哥哥。

所以他下意识觉得对方在胡言乱语,一时间气急攻心,都忘记了身上的伤口,没过脑就想着对顾央动手。

顾央反应很快,身体一沉把顾佳辛往下压,然后抓住他的头发把往反方向扯过来,毫不留情的力道痛得对方惨叫一声。

但顾央显然觉得这还不够,扣着他的脑袋就往墙上砸过去,边砸边笑:“听不懂人话是吧,我是说你才是那个狗杂种。“

哐哐几下下去,顾佳辛人都给砸懵了,他没想到顾央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居然还敢打他。

他发了狠地往后伸手想要挠人,却被顾央握住他的手腕反手别到了背后,同时用足以将他头发薅下来的力度继续去扯他。

顾佳辛被迫狼狈地弓起背,连连惨叫。

卧槽卧槽。

邵贤脸上写满了震惊。他连连用手推旁边的瓜友白陆平,试图传递一下自己震撼的情绪。

纵使他也经历了那么多豪门撕逼,但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直白的,当着外人的面,连他老子的脸面都不顾了。

简直比昨晚那场还要震撼。

好精彩,这是他们可以免费听的吗?

“顾央,你还不赶紧把你弟弟放开!”顾顾城站在原地跺脚,无能狂怒,但并没有上前制止。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感觉,但凡这时候他敢上去,这大孝子一定会连着他一起撕,和自己的儿子当众撕打。

传出去他还要不要混了?

顾佳辛被扯得头上绷带都散了下来,原本缝合好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看着十分惊险。

他根本没想到顾央力气居然这么大,被拽得头昏脑胀,原本嚣张的气焰都熄得差不多了。

“疯子……”

顾佳辛不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个骂不还口的受气包突然间就变成了这幅样子,但他现在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啊对对对,我就是个疯子。”

顾央把顾佳辛拽上来:”之前当老实人被你骑到头上来,现在我不干了,懂了吗?”

““你在我面前这么横,不就是觉得爸爸会给你撑腰吗?但他为什么现在不过快来帮你呀?宝贝儿子都被打成这样子了。”

“因为他在怕我,怕我连他一起打了,丢他的脸。”

被揭穿心事的顾顾城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只能冷着脸故作深沉。

还是白陆平他们看着实在有点过了,出于那么点抹不开的交情上去拉架。

邵贤把顾佳辛挡在身后,白陆平架着顾央,把撕扯在一起的两个人拉开。

说实话邵贤上去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发怵,生怕这小疯子杀红眼了连他一块撕。

他日常中明里暗里少不了纷争,但一般都是阴着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原始直白的画面。

好在对方还是奉行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停了下来。

“诶,有事就说事嘛,好端端动什么手啊。”

顾央很短促地笑了一声,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邵贤:“我说两位叔叔,这事情你们凑什么热闹。在一边好好看戏不好吗?被你们拦着,更精彩的事情我都做不了了。”

还有更精彩的?

邵贤的吃瓜之心瞬间燃起,看着这个一把年纪了还混不吝的,白陆平皱着眉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注意场合。

邵贤自然没有混账到这个程度,况且他和顾佳辛还算有几分叔侄情,自然是继续做个和事佬。

“贤侄啊,叔知道你心里委屈,但大家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就像你叔偶尔火气上来了也会打儿子,但打完半夜都睡不着觉,心里那个痛的啊,所以不管怎么样,使用暴力总是不对的,我们要以和为贵。”

年轻时就靠着野路子混出来的邵贤一番谆谆教诲,酸得自己牙都要掉了,但他觉得自己刚才一番话发挥相当不错。

顾央的笑容愈发甜蜜:“叔,前提你那儿子得是你亲生的对吧。我假设一下,如果说是你妻子红杏出墙,你这么多年都替别人养了儿子,你还能以和为贵吗?”

过于诛心的言论让邵贤心里一突,关键是他这人脑补能力特别强大,很容易想多,一想到儿子那和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跟他没有丝毫关联可以证明的长相,忍不住就内心惶惶,面露菜色。

“噢,我这也只是随便假设一下,叔你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呀。”顾央见有机可乘,自觉失言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神态间愈发像朵毫无心机的小白花,“毕竟也有可能是当年生完以后抱错了,现在不是很流行这种真假少爷的戏码嘛。”

邵贤:“……”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这孩子,是真的想要平等地创死在场的每一个人。

现场气氛陷入了奇怪的尴尬中去,顾央继续手上的工作,那架势好像打算把顾佳辛彻底薅秃为止。

偏偏顾佳辛在他手里就跟只小鸡仔一样,除了惨叫毫无还手之力。

顾清文安安静静地站在楼梯转折的台阶上,由上而下,没什么表情地观看着客厅里这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直到剧幕已经到达了最高潮,再演下去就收不了台,也没什么意思了为止,他才不紧不慢,一步步地走了下去。

他的双手轻轻扶在顾央的肩膀上,不容置疑地往下按,示意对方松下手。

“爸,我先把顾央带回房间休息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没有等顾顾城发话,也没有去慰问一句狼狈不堪的顾佳辛,只是对着邵贤和白陆平点了下头示意,然后就这么揽过顾央上了楼。

顾央比他预料的要听话,乖乖地松开顾佳辛。

但刚要转身时,顾央又是一脚,踹在了顾佳辛身上,把对方踹得往后一倒。

“不好意思,脚滑。”顾央无辜地笑了笑,无视顾佳辛敢怒不敢言的表情,跟着顾清文上了楼。

走到楼梯拐角处时,顾央停了下来,他好像拼命想要憋笑,但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整个人跟没骨头一样靠在顾清文的胳膊肘上,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遇到了天大的乐子。

“有这么开心吗?”顾清文捞着他,语气非常温和地问道,两个人动作亲昵地像是对关系极好的兄弟。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等终于笑够了以后,顾央依然闷在顾清文身上,语调轻盈地回答。

“嗯,都看到了,说实话挺蠢的。”顾清文用不变的语气点评,内容却相当锋利不留情面。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好满意自己刚才的表现,”

顾央直起了身,擦了下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回忆刚才的画面又笑了起来。

“这就是你的报复吗?”顾清文好像被他的笑意所感染,嘴角也带出点浅淡的微笑,“打他们一顿出气?需要我把我的高尔夫球杆借给你用吗?”

“怎么可能。”顾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不趁他们睡觉,直接一把火把房子给烧了来得方便。”

明明是轻飘飘的话语,但蕴含在其中那股天真的恶意过于纯粹,让人没有办法只当个玩笑话揭过去。

“但这样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顾央几乎是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

医院的消毒水,仪器冰冷的响声,还有那张总是含着眼泪的面容,无数零碎的片段折射出光影,交叠着从脑海中不断闪过。

不是冷冰冰的文字,而是仿佛活生生存在过的,彻骨剜肉的痛意,让他在这一瞬间对自己的身体都失去了掌控权,倾倒着直直往前栽倒,然后被男人扶入臂弯。

猛然从中挣脱回来时,顾央甚至产生了种一脚踩悬空的失重感,他的额角沁出冷汗,还没有对焦上的瞳孔虚无地望着顾清文,用梦呓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会让他们,彻彻底底地痛到骨子里为止,让他们的余生都为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情而感到痛苦。”

“哥哥,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对吧。”顾央牵过顾清文的手,用脸颊机械地蹭着他的指腹,呼吸都有些凌乱,像是溺迫切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告诉我吧,你的答案是什么?”

宋引星不作声,他都顾不上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匪夷所思地意识到了什么。

贺明安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外面的。

上课铃声打响在这时候打响了,贺明安指指外面:“你该回去了吧,虽然会迟到一点,但应该还是比不去要好。”

“那你呢?”

贺明安摇摇手指,表情中带上了点促狭的神色:“我当然是要逃个课了。”

他深深地看了眼对方,但最后也只是默默地离开了这里。

看着宋引星离去的背影,贺明安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但他最后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第 70 章 第 70 章

“你们真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有多倒霉。”

谢坞还扯着余白他们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倒苦水,“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是趴在店门口看了几眼,结果被那家店的老板娘逮着整理纸板箱到七点多。”

余白提问:“顾央不就是把纸板箱给碰倒了吗?你重新叠好不就好了。”

“我倒是想这么简单啊,那个老板娘还说什么,诶哟小伙子你人高马大的,帮我把这些箱子踩踩扁,然后我们一起把它捆好,到时候我好拿去卖。”

陆寂提问:“你不能拒绝吗?这又不是你该做的。”

顾央皱了皱眉,收回目光。

林烨方才说了一大通,他都没有听进去,等到林烨似乎说累了,停下来后,才缓慢道:“林少,可以麻烦你让他不要跪了吗?”

林烨一愣,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生,猛地一抬下巴,扯着一边的嘴角,邪邪笑道:“你一个仆从,敢对我发号施令?你以为你是谁?”

顾央脾气温和地解释:“不是发号施令,毕竟这里是学校,闹成这样,也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表叔都是校董会的!蒋家你知道吗?我表叔和蒋少可有过交情呢!”

林烨嚣张至极,“况且,分明是他们欠我钱在先,我就是让他们跪下了,你又能如何?是他自己答应的,我给一千块,就跪一小时。”

他这是赤裸裸地用金钱,去买他人的尊严。顾央又看了窗户里的两个孩子一眼,他们看上去颇有些憔悴,眼睛下都是乌央色。

顾央自己久病成医,一眼便看出里面的女孩身体也不太好,恐怕是为了医药费才做出如此举动。

他有些厌倦地垂下眼睛,挣开林烨抓着他的手,在两个孩子绝望而凄凉的目光下,他语气平淡地一点头,“抱歉,林少,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烨:“你走什么?我让你走了吗……”

他总觉得这个身上有股奇特的味道,他狗鼻子似地耸了耸鼻,莫名不想让他走。

“我是戚珣的仆从,又不是你的仆从。”

顾央打断他,他垂着眼,睫毛长长地,仿佛黑色的蝶翼,轻声道:“林少,如果我迟到的话,戚少会质问我的。”

他话音落下,空气中那股雪松林般的清香更加明显了,网住了林烨。

林烨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想要遵从顾央的话。那种气味简直像有什么魔力,让人下意识就想要服从。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疯狂地摇了摇头,迟钝的大脑链接回方才的对话。

顾央言至于此,已经很明确了,戚珣一旦质问,恐怕就要揪出林烨了。

林烨面孔一时间扭曲,他家虽然也算是名门,可是与戚家比起来,就不太够看。他是靠着狗屎运和攀亲附戚进的加德王立学院,因此身上还带着股混混似的流氓气。

和宋引星身上的军痞气不太一样。宋引星站在那里,像是一个被关在鞘里的利刃,乍一看懒懒散散,但是却能从他的举手投足中,看出生死才能练就出的锋芒。

而林烨却像是一个街边流满口水的鬃狗,怎么也上不了台面。

戚家一个指头就能摁死他,他不甘心,眼珠一转,凑过去,忽然说:“不如打个赌如何?”

“你要是能接到迎新晚会的请柬,我就当着你面前狗叫,相反,但是如果你接不到,你就跪下来向我道歉。”

顾央:“……”

他没有再理会他,抱着书,低着头,径直越过。

傻子才打这种蠢赌。

林烨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扭曲,阴沉沉地死死盯着顾央。

一个竟然敢忽视他?!

他决定去彻底打听一下顾央与戚珣之间的关系,以及戚珣到底如何看待顾央……

如果戚珣真如传言般所说,极其讨厌他的话,他就可以把这人抓起来,叫他再也不敢小桥他,忽视他。

林烨心中恶狠狠地给顾央记了一账。

教室中,兄妹二人看见顾央走远,眼中的希望慢慢消失,最后成为一片白茫茫似的寂静。

他们大失所望。

果然,他们刚刚惊鸿一瞥看到的顾央根本不是真的。

平白无故,怎么会有人愿意与他们扯上关系呢?顾央甚至与林烨对话时都是始终低着头,掩盖着目光的,一副怯懦模样。

也是了,他看上去比他们还要瘦弱,哪有勇气去和红级的贵族豪门争夺?

林烨眼神阴鸷地看着顾央走远的背影,懒得理跪在地上的男生,“继续跪,跪完为止。浪费本大爷的心情。”

他往那个男生头上打了一巴掌,男生被他打偏了头,却只是隐忍不发地低着头,浑身上下肌肉紧绷,却也遮掩不了他的狼狈不堪,眼神中一片死寂。

顾央走得快,他看了一眼班级,发现这居然就是丁宴所在的班。只是丁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不在。

他思忖片刻,来到班走廊的尽头,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老师,您好。”

进门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他竖着油头,脸上的表情傲慢而冷漠,桌面上有放着名牌,写着“贺山”。

他身旁有个学生,胸前也挂着白色的铭牌,一副被训斥得狗血淋头,屈辱至极的模样。

“我知道你们是特优生考进来的,可是同样就读一所学院,你们所花费的金额可比其他贵族豪门的低廉多了——你知道他们一年学费多少万吗?”

“十几万啊。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获得与他们一样的待遇?”

贺山猛拍桌子,摇摇头,一副怜悯的模样,看着面前被训斥的学生,听到开门声,才转过头去,与顾央对视。

顾央脚步一顿,在看见那张虚伪浮夸的笑脸时,瞬间反应过来。

——竟然就是今天早上补习班前碰见的人!

怪不得眼熟,顾央想起来了,之前在游泳馆前,文意曾经被一个老师恶意羞辱挤兑过,正是眼前的贺山!

贺山施施然地抬起头,看见顾央,皱了皱眉,脸上嫌恶一闪而过,“班的人?班的人跑到这边做什么?”

班与班之间在不同的楼栋,中间用连廊连接,因此班的人都不太欢迎班的人走到这边。

顾央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将方才关于林烨和那个的事情与贺山说,最后道:“老师,请问您可以帮助他们吗?”

顾央知道自己暂时没有和林烨硬碰硬的资本,况且从体力上看,如果真打起来,他反而容易吃亏。

按照最理智的逻辑去推断,他应该去找老师求助。

只是他没有想到,班的班主任居然就是今天早上补习班的那个人。

他想到早上发生的那件事,眉头微微蹙起,只是很温顺乖巧地低头,没有表露出来。

贺山微妙地沉默了一会,他虽然穿着西装,却没有多么地衬托出他英明神武,反倒有种油腻的不适感,手腕上戴着二手的名牌高价表。

他靠着椅背,表面上还是温温和和的,但是眼睛却上下轻浮地打量着顾央,内心不屑地冷笑一声。

哪里来的班学生,真是蠢得令人发笑。

阶级差异带来的鄙视链并不是第一天存在于学校中。若是普通学校,老师肯定怎么都要管一管的,然而在这样的学校中,明哲保身比什么都重要。

他嗤嗤在内心嘲笑了一会顾央的愚蠢,脸上却露出浮夸的表情,虚伪地笑了笑,“是吗?我没看到呢。小同学,是不是你走错地方了?”

“靠,你有没有搞错……!”旁边的学生听了,一脸震惊地抬头,“贺老师,您不应该帮一下他们吗?他们是你的学生啊!”

他激动地上前走,顾央却伸手把他拦住了。

他抓着男生的肩膀,男生愣了愣,愤怒还凝固在他脸上,他回过头,看向顾央,顾央却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他转过头,看向贺山,“打扰老师了。”

与这种人交流简直是废话。顾央心中有了评判,脚步不带犹豫地离开。

贺山一愣,浮夸的笑意慢慢消散,最后眼神有些阴鸷地看着顾央推门离去的背影。

少年脸色苍白,然而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却有那么一瞬间,暴发出极为锋利的目光,像是在砾石中磨出来的刀刃。

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一个被火烈狐锁定目光的猎物,少年最后瞥向他时,目光没有一丝温度,莫名令人感到恐惧。

顾央回到走廊时,还跪在地上,他这才发现身后居然还被人用绳索捆绑着。

班级的门被锁上了,顾央平静地看了一眼,另外两个兄妹被关在里面。

看出来是林烨故意这般的了。

眼前忽然被一道影子遮盖住,他抬起头,看见是顾央,一愣,接着又偏过头去,屈辱似地不再看他。

方才林烨泼了他一身的饭菜,眼下风干得差不多,黏糊糊地黏在五官上,五颜六色的泔水流下,缓慢地淌进他的衬衫中,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脏兮兮的,仿佛刚从臭水沟中捞出来。

他像是知道自己又脏又不臭,不堪其辱地深深埋下了头,内心却有些偏执地想,眼前这个人停在他面前是要做什么?

羞辱他?亦或是捏着鼻子嫌弃地走开?

他深深地埋着头,耳边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惊愕地扭过头。

教室的门锁不知道怎么开了,顾央插着兜站在旁边,手中是一根极细的铁丝,看见他惊愕的目光,弯着眼睛笑了笑。

顾央将两个兄妹放出来,他们似乎也很惊讶,见到跪在地上的,就要扑过来,“哥哥!”

赶忙躲了躲,“你们干什么,我身上全是菜……很脏。”

“不脏!”

两个小孩不顾脏污扑进怀里,吸了吸鼻子,眼睛里有些眼泪,听到这句话时,死死地抿紧了唇。

顾央弯下腰,抱着膝盖蹲在地上。

他看着眼前紧紧拥抱的三兄妹,撑着脸,像是在看一副漂亮温馨的油画,想起什么似地叹了口气,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

“抬头。”他说。

后脊瞬间一股电流猛地窜过,他下意识地挺胸抬头,燃烧的雪松林味道铺面而来,一愣,有些恍惚。

他刚刚怎么就下意识地听话了?

顾央轻柔地给擦脸,一愣一愣地,跟年久失修的破旧机器,他迟钝地眨了眨眼。

眼前的黑发蓝眼,蹲在他面前,露出一张干净清秀的脸,眼睫毛很长,嘴角带着一点安抚性的笑容,帮他擦干净脸上的烂菜烂叶,朝他歪了歪头。

的指尖温润细腻,一擦而过,却仿佛擦起了他某种火花,一路过电似地袭击了他的心脏。

眉毛,眼睫,鼻尖,嘴唇……柔软得仿佛羽毛的亲吻。

“你不觉得脏么?”

他下意识问道,顾央怔了怔,随即笑道:“脏什么,很帅。”

他将手帕塞进手里,反应过来,匆忙道:“你……你帮我们,不怕被林烨知道,找你麻烦么?”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顾央笑了笑:“就当我是一个被你打动的流浪汉,反正身无分文,你不需要为我想太多。”

他笑起来时,流风回雪,轻云蔽日。身后巨大的白窗折射着天空群央色的色彩,十字架倒影被拉得很长,在少年身上,一瞬间神圣无比,而他跪在地上,抬起头时,仿若一个虔诚的信徒。

光是看着少年的笑容,仿佛都能听见自己荒芜世界里,因为忽如其来的温暖而野蛮生长的血肉的声音。

顾央撒了一个很小的谎,却怔怔地仰望着他,攥着那个手帕。

手帕非常普通,只是,右上角有一小只狐狸,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上去可爱而狡猾。

裤腿上忽然出现了几滴深渍,仿佛有雨从天而降。

忽然啪嗒啪嗒地掉下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手帕上还残留着的香气与温度,如果不是上面残留的污垢,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是想将脸埋进手帕中。

“你叫什么……”

反应过来,可是他一抬头,那个少年就不见了。

好似一场风过无痕的梦境,怎么也抓不住,带给他须臾的温暖后,便轻飘飘地消失了。

于是他只能低下头。

慢慢地,慢慢地,将手帕揉皱,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它。

这件事在若干年后,因为宋引星的无意撞见,而得以真相大白,但柳枫却早已被教育界除名后续也过得相当不如意。

警告结束后,他收回了手,对着柳老师挥手道别:“那我就先走了,拜拜~”

只是他没有看到的是,在他背过身以后,柳枫恍惚地捂紧了刚刚顾央碰到他的地方,原本还在思索为什么自己跟一个男学生谈话还需要避嫌,突然间灵光一闪。

难道说顾央同学喜欢的人……

居、然、是、他?

柳枫脸上露出了五雷轰顶,被劈焦了一样生草的神色。

那、那种事情,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