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七月,热浪熏得视线开始漂浮,感觉对面穿着拖鞋的来人都在晃悠。这……
七月,热浪熏得视线开始漂浮,感觉对面穿着拖鞋的来人都在晃悠。
这样的午后,大人都在家里开着风扇打牌或或者睡觉,只有孩子穿着短袖三三两两跑下石坡,一脚踩进当啷作响的石头滩里。
“不是说小孩屁股上有三把火吗?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怕热呢?”
石滩背后,是螺石渔村唯一的一家的咖啡店。
准确来说称不上店,这是一辆改装过的废旧巴士,开了车窗,支了高脚凳,就成了一个巴士咖啡屋的样子。
说话的人是咖啡店的老板娘向安流。她靠在白色的小桌板上,旁边坐着的是店里唯一的顾客。这个人来了半年了,老板不知道她名字,只知道她每次来都点澳白,于是干脆叫她白白。
不出意外的话,白白应该是作家,因为她每次来都是边喝咖啡边打字,一喝就喝到向安流收摊。
向安流也不催,这小渔村里除了旅游旺季来点喝咖啡的游客以外,每天就几乎只有白白陪她呆这里,她倒是乐意,但有时候也觉得白白有点专程来蹭空调的嫌疑。
随便做了杯冰茶,向安流坐到白白旁边,刚要问白白到底写的什么,就有小孩攥着钢镚和纸币跑过来了。
小孩之前偷偷用家长手机付过钱,向安流看出来了,没收那钱,最后被家长知道了以后给了小孩些零花钱,让她们自己分配着去她那儿买冰淇凌和饮品。
“姐姐,我要个A工厂!”“姐姐我要苦咖啡冰棒!”“姐姐我要……”
向安流让小孩自己拿完,把点好的钱塞自己零食罐里,就走进车里继续避暑了。
可小孩不止对冰棍感兴趣。
举着冰棒爬上了高脚凳,一个小女孩一边盯着车里的吉他,一边好奇地问向安流:“你今天怎么不弹吉他了?”
向安流以前是歌手,给别人写了不知道多少歌,但偏偏自己的歌不火。眼看着这两年来一直没灵感,她干脆背上吉他就回到了她长大的螺石村,来开了这么个饮品店。
指指一旁戴着黑框眼镜打字的人,向安流说:“就跟大人不打扰小孩做作业一样,我也不打扰这位贵客写东西。”
小孩子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们见过向安流拖着行李突然到来,叮叮咣咣地开始装修这个巴士;也见过那个叫不出名字,只能跟着向岸流叫“白白姐”的姐姐租下了向安流那个可以住三四个人的院子,见过她打开电脑的时候就会戴上眼镜;还见过一周前,一个特别好看,但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话的姐姐也抱着一只猫,拖着两个行李箱住进了那间令人好奇的院子。
在小女孩的世界里,成年女性的生活总是充满了她们认知外的神秘。
于是那个女孩看了看白白,又对向安流追问“那那个上周住进来的姐姐呢,她怎么不和你们一起?”
听见小女孩的话,白白抬起了头。她短暂地思索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煞有介事给出了回答:“我猜她更喜欢在家里陪小猫吹空调。”
“我好想去敲门看看那个姐姐的小猫!”
“可是别人没请我们去玩,我们自己去不礼貌!”
小女孩们的讨论很快就淹没了这张巴士车,白白倒是出乎意料地不嫌小孩吵,点了保存以后关上电脑,她认真地对窗口的小孩们说:“要不这样,今天回家见到这个姐姐的时候,我替你们问问她?”
“白白姐姐你最好了!”
小孩会跟着向安流一起这么叫她,但她从来不反驳,也不说自己的名字,只是温和地回应着。向安流猜她和新搬来的那位一样,是经历了糟心的事情,想来这避世散心的。
她还好,但新搬来的那位就不行了,那位太出名了。小孩们那天隔得远看不清,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可是称得上大明星的人。
看冰棒顺着手臂往小孩的身上滴,向安流提醒小女孩:“冰棒滴裙子上了。”
一声“完蛋啦!”之后,小孩陆陆续续往水管边跑,摊前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人走后,向安流拿起手机看了看没什么消息,然后想起来朝白白发问:“她怎么样?”
这个“她”指的是谁她们都知道。
“还是没怎么碰到。”想了想,白白补充:“但她的小猫很可爱。”
也很乖,可能来到新环境有些胆小,到现在都没听它叫过几声。
“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去?”向安流问。
“早一点吧,今天没思路,所以应该去买泡虾,再吃碗绿豆面。”
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明白泡虾有香。于是向安流说:“给我也带一份。”
想了想又补上:“给她也带一份吧。”
*
傍晚过后,天彻底黑了。石滩上没了小孩和散步的大人的踪影,只有一个人从远处走来。
苏笛离开申城有一个月了,来到这里也已经一周了。一路上她经过了很多地方,有基建发达些的小城市,也有只有招待所没有酒店民宿的小镇,只是不管她走到哪里,心里都充斥着一股焦躁。
直到来到螺石村。
可能因为她搬来那天,室友都很安静地在做自己的事情,向她投来好奇目光的也只有孩子,所以她决定暂时停留在这里。
她喜欢海边,规律的海浪声还有风声遮蔽了她过载的感官。让她得以平静地坐在浪花试探不到的边缘。
来这儿一周了,她还是第一次出门。老实讲,出门的感觉并不舒服,可一直待在家里的感觉也不舒服。她先是睡不着觉,然后开始没法启动自己去吃饭和洗澡,生活好像完全被打散了,以至于她没有力气去恢复,只能一直拖,拖到困了就好了,饿了就好了,连连来喊她就好了。
今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她饿得有些腿软,可是从厨房觅食回来后弄泼了酸奶,于是她终于不得以仔细地收拾了自己。合适的家居服洗掉了,她换上了舒适的棉质t恤。当她坐窗边时,连连也久违地跳上了她的膝盖,在她的身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是很舒服的意思吗?
苏笛把一只手搭在窗边,是很舒服,晚上的天气没有那么湿热,甚至让她产生了想要出去看看的念头。
好像从打泼酸奶以后,一切也都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于是她在一种催促下穿上鞋,有些不习惯地顺着小路走到了海边。
“现在在涨潮,你在那儿要小心些。”
天很黑,声音离自己还有些距离。苏笛回头仔细辨认了一下,来的人是她的舍友白白。
得益于当时想把庭院建成民宿的房东,庭院里的每一间卧室都有独立卫浴,她不需要经常和室友打照面,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开着窗子躺在卧室里。
她有时会看窗帘被封吹得鼓起来,有时会看窗外不知怎么还有点质感得的树影。但更多时候,她也会听见隔壁两人的动静。
向安流会在早上起来雷打不动地去吃糯米饭或者年糕,白白会在中午不规律地起来去厨房随便糊弄一下,然后出门;但她不记得这两个人有在晚上出来散步的习惯。
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动,苏笛知道,她是出来找自己的。
大晚上一个人坐在海边吹风,虽然不冷,但看起来总像是要做令人担心的事情。
“我没想跳海。”苏笛坦然地告诉她。
“我知道。”
白白找苏笛时听到了小猫从门边窜进床底下的声音,“你的猫还在家里。”
白白似乎也没有要靠近她的意思,只是在身后继续说:“给你带了泡虾,我放在桌上。你想吃就尝尝,不想吃的话留给我明天吃就行。”
白白以为苏笛不会回应自己,于是挪动了脚步,可就在她转身的时候,苏笛开了口:“为什么要给我带东西?”
想了想,白白说:“可能因为向安流和我都觉得你没吃过。”
说完就真的走了,没有丝毫要留下再多聊天的意思。
脚步声走出一段路后,苏笛才回过头。
她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单薄。穿着融入当地的短袖和洞洞鞋,但她看起来很明显就不属于这里。
*
夜里,苏笛又一次睁眼到三点。她没有换遮光窗帘,所以路灯的暖光顺着地板爬到床上。
太亮了。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蒸汽眼罩,撕开准备戴上时,背后却有一双没有温度的手先一步遮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暗下,听觉就更清晰了。
“你怎么不多和她们聊聊天呢?”
苏笛尝了泡虾。虽然已经没有刚出锅时候的酥脆,但还是很香,虾子和鲜肉混杂在一起,很鲜,一点都不油腻。如果是在小时候吃到,大概是可以把她舌头烫起泡的味道。
她给白白留了便签,在上面客气地说了“谢谢。”
苏明嘉的声音照例响起,她似乎是坐在自己身后,语调天真而残忍:“你怕她们知道你害死我吗?”
“不对,你只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苏笛已经习惯了她的到访,她一言不发地拂开苏明嘉的手,戴上眼罩躺回了被子里。
反正苏明嘉在不在,她都睡不着。
悉悉簌簌的声音响起,苏明嘉也躺了下来,“你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可你不和我说,还有谁理你呢?”
“苏笛”
“小笛”
“小笛,你不来陪姐姐吗?”她又在喊小笛了。
“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我给你讲故事,带你看电影,还有玩游戏,你不是很喜欢吗?”
苏明嘉的声音不再尖锐,反而带着迷惑性的轻柔,“来陪我吧,小笛……”
每次苏明嘉用这种声音请求自己的时候,都说明她发完了疯,需要扮演一个好姐姐了。
“来哪里陪你?”苏笛问。
一只手缓缓揭开了自己的眼罩,苏笛听见了一声轻笑,“这里。”
高楼的风从被子里吹进来,苏笛睁眼,又一次从楼顶边缘醒了过来。
眼前还是透光的窗帘,身旁也没有凭空多出一个人来。不同的是,外面透进来的早已不是半夜的光了。
没有从噩梦里惊醒的惊慌,她习以为常地翻了个身,拿起了手机想看看时间。
这一看,她的脸色就变了。
屏幕上有一条未读短信。
【苏小姐,您为陈小姐预定的生日惊喜即将送达,请您确保电话畅通,方便我们与您联系。】
第32章 可以被贴切地形容为无地自容。
看到屏幕上“即将送达”四个字时,脑袋里就像是炸开了一声惊雷一样,劈得她一瞬间就坐了起来。
短信时间是一小时以前。
蒙着层雾的脑子突然在这时清醒了,她清晰地想起来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那个即将送达的惊喜是什么东西。
当时定下这个惊喜时有多期待,她现在就有多后悔。
陈文续现在早就筹备好自己的工作室了,苏笛甚至可以想到收到短信通知的时候陈文续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神色。
三声降调的“噔噔噔”响起,苏笛的手机快要彻底没电了,她一下子*像是乱了手脚一样翻身下床,墙上的插座被落地灯占了,她来不及穿鞋,捧着电量5%的手机就要去到餐桌旁的插座边。
越乱越容易出岔子,她满脑子都是“要赶在她们送过去之前打这个电话”,没注意茶几的边角离她只有不足一个拳头的距离。
随着一声皮肉撞上尖锐的边角的闷响,苏笛身体一晃,痛得险些坐在地上。倒是没有划破出血,就是看着要青上一大块。
韩龄以前就说她这要不就是感统失调要不就是ADHD,让她走路好好看路,别磕碰出个什么问题才能长记性。
这下好了,确实能长记性了。
连连有些担心地在拐角处叫了一声,苏笛缓过最痛的劲以后,对连连说了一声“没事”,然后支着身体坐起来,把手机插上了充电器。
刚充上电,刚才的电话就掐好了点一样打了过来,划开接听键,苏笛缓缓把手机放到耳边。
“苏小姐,惊喜已顺利送达,是陈小姐本人签收的,她也到场看了,就是”后面的话苏笛没有听完,只是一言不发地把电话挂了。
最痛的劲过了以后,苏笛瘫坐凳子上,突然没了刚才的力气。
总是这样……
现在都已经隔得这么远了,可是和她有关的事情还是懂得怎么来影响自己。
*
苏笛离开后的一个月,陈文续参加了一档公路访谈综艺。
主持人辛蓝是一个温和的女演员,她层曾经出演过许多经典剧集,后来转型成为了一名综艺主持人。节目每期只有一位飞行嘉宾,节目的活动随路上的见闻而变,相较于市面上的综艺来说,这档节目节奏更慢也更慢,主题也更具备灵活性。
参加节目是早就定下的事情,但是在布德瓦会面的时候,辛蓝还是愣了一下。虽然陈文续看起来还不错,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陈文续该有的状态。
她看起来很“沉”,但是沉的不是气质,而是心气。
万幸的是,当陈文续站到镜头之下时,看起来又没任何破绽了。
录制当天,在亚德里亚海畔的布德瓦小城,辛蓝在手作店里发现了一位特殊的塞尔维亚女孩——米莉察,她是一位听障人士。
看到不同肤色,还有带着摄像机的来访者,她并没有很拘谨,反而胡乱擦了擦手,热情地招呼她们进来。
很快,陈文续她们就知道了她热情招呼的原因。
在听到动静以后,后屋里走出来了一个黑头发,更内敛的女孩。她给米莉察擦了手后,客气地和在场的每一人都握了手,然后大方地告诉大家自己是店主的爱人。
听到她们的关系的时候,摄影师犹豫地看了一眼辛蓝。但辛蓝却笑了笑,示意他照常继续就行。
虽然她们的故事可能需要经过剪辑才能放到正片里,但这并不妨碍她想了解这一对安静而默契的恋人。
米莉察的恋人叫诗文,诗文和米莉察一起给大家倒了水,才坐下说:“我们可能不是很好的,很适合上节目的素材。”
辛蓝捧着杯子,在思考片刻后问:“因为性取向?”
“不,是因为我们的故事可能没有那么美好。准确来说她很好,但我就不一定了。”
诗文这样一说,辛蓝就更好奇了,“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们讲讲吗?”
犹豫了一会儿后,诗文看了一眼米莉察,在恋人的鼓励下,她点头答应了辛蓝的请求。
米莉察会中文,但考虑到她需要打字沟通,所以主讲人就成了辛蓝。
“在以前的亲密关系里,我会被称作吸血鬼,会被称为情感勒索者,甚至在情况最极端的时候,我也做过傻事。”
“对方执意分手的时候,我会忍不住伤害自己。”她的手腕上戴着手表,表带下面疤痕增生的痕迹。
“其实我也明白问题不仅仅在我身上,对方的回避也造成了我的歇斯底里,但到了那个地步的时候理智根本派不上用场,我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米莉察来国内交换的时候我们相遇也相爱了。她开始追求我的时候,我在因为这件事而一直把她往外推。因为我不想再陷入那种因为不安而做出极端举措的处境了。”
没有刻意地看向自己的恋人,诗文淡淡地讲:“但她一直在向我证明,我其实是一个有爱的能力的人。我也确实在相爱的前两年做的很好,直到我听到她打电话,知道了她快要回国的消息。”
“我想的第一件事情是,我决定把她的护照藏起来。”
想到那时自己的行为,诗文自嘲:“是不是很不堪,像是董永做的事情一样。”
“但是第二天起来,米莉察激动地跑来打字和我说,说她想了一夜,最后想要自私地问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回塞尔维亚开一家手作店,如果回去以后不开心,我们就一起回国,找一个阳光很好的地方开一家卖手作的咖啡店。”
她的话里全是底气,连辛蓝听了也忍不住感叹:“像科幻片。”
笑了笑,诗文低头告诉他们:“后来她告诉我,其实她看到我偷藏她的护照了。”
听见这一句,陈文续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米莉察。
她们的谈话米莉察并不能完全听懂,米莉察只是乖乖地坐在一边,看着爱人的嘴唇一张一合。
在征得两人同意后,辛蓝把手机上打出的问题递到米莉察面前:“你当时会觉得生气,觉得恋人没有尊重你吗?”
仔细读过问题后,米莉察打下了这样几行字:“我不生气,反而心疼更多一点。我知道是我即将要离开的事让她不安了,所以她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原本要递过去了,可是想了想,米莉察又“嗒嗒嗒”地打了许多字。
“她常常和我说对不起我,说没有让我遇到一个心理健康的爱人。”
“可我觉得健康的标准是由谁来决定的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陷,也都要在相爱里学习如何成长。我想只要你愿意带着你的痛苦和缺陷来爱我,来和我一起往前走,我们的爱就是健康的。”
看完这几段话的时候,辛蓝甚至只能失语地看向面前的这对恋人。
“网上不是有那句话吗?”
诗文看着米莉察打下的那些和她“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轻声说:“拧巴的人需要一个耐心的爱人,所以我遇到了米莉察。”
摇头感叹着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辛蓝开了一个玩笑,“米莉察是不是就是大家最想要的恋爱脑但又引导型的爱人?”
在场人大多都笑了起来,在诗文的解释下,米莉察也笑了,她不知道“引导型恋人”这个概念,但“恋爱脑”是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但笑过后,她很认真地解释:“我并不认为全身心地投入所有幸福和痛苦,就应该被粗暴地概括为恋爱脑。因为听不见,说话也不标准,所以我会更用力地和我的爱人沟通。如果非要把这样的人称为恋爱脑的话,那我认为恋爱脑的标准应该是勇敢又有力。”
“反而遇到问题就想逃避,看似是保护自己,实则是没有解决问题和信任恋人的能力的,才是达不到标准的胆小鬼吧。”
米莉察不能听见爱人的声音,却能把心意坚定地传达给爱人,诗文自称拧巴可是眼神看起来坦然而柔和。
在场的人无不被两人的故事所感染,只有陈文续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感叹也好,共情的眼神也好,她应该在真人秀里多表现些的,但她现在只觉得米莉察的话让她很想绕过所有人出去透透气。
也许这种感觉可以被贴切地形容为无地自容。
*
告别了两人,辛蓝和摄制团队一起走出了手作店。
看见靠在古城墙根下的陈文续,辛蓝关了麦走到她身边。
“没事吧,文续。”
陈文续勉强笑了笑,“没事辛蓝姐,我只是先出来透透气。”
辛蓝对于人的情绪十分敏感,刚才在屋里她第一个就察觉到陈文续情绪不太对劲。想了想,她转头问陈文续:“你会认同米莉察的话吗?”
是她提的问,但她没有等陈文续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我认同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米莉察,所以……”
“也不要太苛责自己。”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只是轻轻地看了一眼陈文续。
陈文续和苏笛的事情她大概能猜到一些。人到中年,她已经到了不会干脆断言谁对谁错的阶段了。她不清楚全部的内情,她只是觉得相爱是一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于陈文续和苏笛而言,大概需要先做到人和,才能去谈天时地利吧。
显然她们现在还不会这个。
没再多说什么,辛蓝笑着给摄制组放了一小时的假,“我们自由活动休息一会儿,一个小时后再在这里碰头继续录制吧?”
“……谢谢辛蓝姐。”
第33章 “你的杯子碎了,我后来去超市,去网上,都没有找到一模一样的杯子……”
布德瓦古城里有不少小猫,陈文续和舟舟心不在焉地逛着小店的时候,被一只猫给缠住了。
跟着小猫的脚步,陈文续走过几家手工冰淇淋店,最后停在了一家酒馆门口。
一名小提琴乐手正在酒馆门口演奏着乐曲,小猫在乐手的打赏琴盒边坐下,乐手低下头笑着看了一眼这位特别的听众,但动作没有停。
熟悉的曲调带着冬日橱窗里的朦胧雾气。她认出了这首来自于一部同**情电影的歌曲。
她看过这部电影,和苏笛。
电影的结尾,随着这首歌的插入,镜头跟着女主角特芮丝一步步走向卡罗尔。看到这里的时候,陈文续记得自己是皱起了眉头的。处于低位的感情,被放弃过的关系,她不能理解特芮丝最后的选择,但苏笛却不以为然,晃动的镜头外,她记得苏笛靠着沙发说:“权衡那么多做什么,她走过去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替她做了选择。”
古城突然响起的钟声打断了陈文续的回忆,也惊起了一群休憩的白鸽。扑飞声牵动着大半旅人的视线,它们围着钟楼绕过一圈,最后落到了红色的圆顶下面,而陈文续的目光落点,也因此停在了一个圆顶下一个走动的背影上。
黑色的直发,轻薄贴身的针织衫,和旁边的人讲话时不经意露出的轮廓,陈文续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提起,随着琴声一起高高悬起。
“苏……”
音调的转折里,陈文续无意识地转过了身,穿过走动的游客和招揽的服务人员,她一步一步错开身旁的人,靠近眼中的焦点。
“等一等……”
熙攘的人群中已经听不见小提琴德琴声了,前面的人也顺着她的期待应声转过头来,可当两人视线交汇的时候,陈文续原本急切的眼神却慢慢黯淡下来。
“抱歉,认错人了。”
那是一个带着从纪念品店买来的耳环的年轻女孩,可能是和友人一起来旅游的学生,她的面孔看上去还有些青涩。短暂的诧异后,她和朋友似乎认出了陈文续,略带兴奋地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可能因为大家都是黄皮肤黑头发你就认错了。”
“但,但你是陈文续吗?是的话,能不能和我们拍个合照……”想到这可能是未公开的私人行程,她们又改口问:“如果不太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们签个名吗?”
布德瓦老城并不是很热门的目的地,陈文续也就没有戴口罩。听到她们的签名需求时,她也接过来在两个女孩的拍立得合照背后签了自己的名字。
她们离开时,开心地告诉陈文续,她们很喜欢《徒有虚名》,看到陈文续重新拿奖,她们由衷地替她开心。
对她们的心意表示过感谢之后,陈文续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相似的背影一步三回头地慢慢往外走。
黄皮肤,黑头发……
头发要再长一点,因为不喜欢运动,肤色要更白一些,走路的时候脚步要再慢一些。喜欢穿舒适的轻薄的衣服,因为不喜欢皮肤上痒痒的感觉,所以不喜欢戴首饰。
那样才像她。
“陈老师……”舟舟赶了上来。
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舟舟没有挑明,只是默默地给陈文续送上了口罩,问:“还有半个小时,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喝水休息一下。”
看陈文续低头接过口罩戴上,舟舟静静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可是在陈文续微微垂下的眼睑里,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
“没事,我们回去继续录吧。”
*
录制结束从布德瓦回国后,陈文续休息了一段时间,没有再接工作。这段时间里一切都很平静,除了她失眠德频率越来越高。
这天,陈文续在八点被一通电话叫醒。是她母亲打来的电话。
在事业逐步恢复的这几年里,陈文续和母亲的关系算得上紧密,但从来算不上亲密。
陪母亲从医院回来以后,两人在单元楼下遇到了熟人。
陈文续的母亲陈素是一名呼吸内科医生,和丈夫离婚以后,她独自把陈文续抚养长大。邻里都羡慕陈素,工作和名声很好,女儿漂亮也争气。
“陈老师你福气好啊,文续都是大明星了还总抽空回来陪你。”
看着绑着护腰的陈素,邻居问:“不过这是怎么了,去医院了?”
被陈文续扶着站好,陈素点点头回道:“嗯,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去看看腰上的问题。”
“当医生的辛苦一辈子也是不容易。”
客套完后,邻居自然而然地问起:“不过文续现在不考虑找个对象吗?”
闻言,陈素愣了一下,转而温和地回答道:“孩子的事情,孩子有她自己的打算。”
她这么搪塞过去,邻居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客套了几句后就各自回家了。
保温杯放在桌上时,发出了一声不重的闷响。陈素做事一直仔细谨慎,家里很少会听到拖鞋耷拉在地板上的声音,就更别说明显的杯碗磕碰声。
陈素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向陈文续表达她的不满,但陈文续明显没有心力在这件事上和她纠缠。
回来的路上陈文续陪母亲去吃过饭了,也就没有多留的意思了。把顺路买的菜放好在冰箱里,陈文续坐在换鞋凳上,语气平淡地对陈素说:“妈,后天我替你去拿报告,今天我就先走了。”
陈素没有应声,直到陈文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又说了一遍“我先走了。”才勉强地应了一声“嗯。”
*
祸不单行,失眠的问题没能解决,在去医院拿回片子以后陈文续又得了甲流。正好是甲流高发期,可能是那天在医院里被传染的。
她躺在装修好的房子里,用一团浆糊一样的脑子开始数这是自己最近第几次发烧了。
严重匮乏的睡眠和烦乱的心绪给了她的免疫力一记重拳,打得她头疼欲裂,连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房间里空荡荡的,她闭着眼睛靠在枕头上,对着得不到回复的房间问:“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是个很糟糕的人吧。”
话音落下后不久,却有人开口回应了她:“你不是,你只是没那么喜欢我。”
在她最难受的时候,那个熟悉的声音靠近,用有些凉的手心抚上了她的额头,“头很疼吗?”
她的袖子挨着自己,蹭过皮肤的时候带来轻微的痒意,但更多的是舒服,舒服到陈文续忘记去思考这个声音出现在自己的公寓里的可能性。只是轻轻一碰,她就收回了手,可陈文续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兴许是还留有一点理智,陈文续没有睁眼。咽喉黏膜肿胀着,她张了好几次口,才挤出一声:“疼,但……别走。”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把一个比体温要凉的东西凑到了她的唇边,“我只是要给你拿一下水。”
闻言,陈文续试探性地睁开眼。
视线由模糊得色块逐渐聚拢成面前一个失真的身影,她先是看见了穿着家居服的苏笛,然后看见了苏笛手上那个普通的,并不是雪人形状的杯子。
她忘了这里不是山温路,苏笛没办法用那个杯子给自己装水。
可能眼睛太过酸涨,也有可能是生病的时候人格外脆弱,总之看着看着,苏笛的脸就因为眼眶里的什么东西而又变得模糊。
陈文续垂眼盯着那个杯子,像是做错事了一样坦白着:“你的杯子碎了,我后来去超市,去网上,都没有找到一模一样的杯子。”
似乎花了一段时间消化她说的话,面前的人蹲在了床下的地毯边,轻声问:“再买不就好了?你为什么哭了?”
像是刚开始第一年那样,她追问:“有人给你气受吗?有的话,你应该告诉我是谁。”
谁哭了?自己么?
陈文续分辨不出来温热的是她的指腹还是什么东西,她只是不停地在此时想起一些以前习以为常的事情。
一开始复出的时候,被一个看碟下菜的副导演为难,陈文续反复拍了一场溺水的戏,拍到她眼部感染,人也因为没有及时披衣服得了重感冒。后来苏笛在打电话时听出来了,第二天,剧组就换了副导,助理也换成了更为细心的舟舟。
这些事情本来应该在她怀疑苏笛的时候想起来的,可偏偏在没用的现在全都钻进了自己的脑海。
不敢看面前的人,陈文续只能红着眼睛低下头去,“这个杯子是我们一起买的……你现在不会愿意陪我再去买了。”
“我让你很伤心。”
“所以你让我找不到你了。”她找了苏笛整整三个月,也请私家侦探找过,但是最后等她找过去的时候却一无所获。小禾不愿见自己,她离开前最后一次见的宠物店主也只知道她带着连连开车上了高架。
她甚至去了苏笛的家乡,可是她在小时候居住的民房早就换了人住,听说是来找苏笛的,有几个热心的邻居好奇地问陈文续,那个从小就漂亮的苏笛当了大明星的话,能不能帮忙要到她的的签名?还问,怎么小小的被父亲接走以后就再也没回来呢?
没有人知道苏笛的消息,苏笛就好像凭空消失在了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一样。
面前人没有接话,过了很久,才像叹气一样问:“那不是你的愿望吗?”
“是我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所以你要离开我,想要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不是……不是”
陈文续想说事情的导火索是自己,是自己执意要离开,事情才发展到了后来的地步。
“是我没有信你的解释,你明明说了,但我没有信。”一开始是没法相信,后面甚至是不想再听,不想给她再解释的机会。
越来越多的东西像是后悔和委屈一样无意识地流出来,陈文续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尝到嘴角的咸涩。“我不知道颁奖典礼那天韩龄走了,我也不知道我被诬陷的那天你因为我而没能逃走,对不起,苏笛,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她不知道苏笛吃过那么多苦。等她知道的时候,那些迟来的心疼,后悔,还有共情就像是细密的针,从胸口发酸的地方扎下,每一针都扎得无比精准,让陈文续痛苦得挺不直腰背。
温热的手指轻轻扫过她的眼尾,最后被她抓住放在手心里。
“如果你当时知道了,你会怎么回答记者呢?”
这句问话很轻,却重重地堵住了陈文续的喉咙。
“我……我会”
她会怎样,她会在颁奖典礼上替苏笛澄清,她可以坦荡地告诉媒体:“以我对苏小姐的了解,我并不认为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然后任由媒体肆意撰写两人的关系吗?
再来一次,也许她……
她的犹豫就是答案。在感受到掌心的手向外抽之后,陈文续慌张地抬起头,想要再做解释,但面前人却已经捡起了不知什么时候掉下的毛巾,退出了她的怀抱。
“睡觉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工作。”
两个人的形势倒转了,从前是苏笛祈求她,如今是她颤着手,试探着抓住了苏笛的衣服。
“至少让我为你解释……”
手指和衣角慢慢出现了空隙,她忍不住抓得更紧:“你……别走,我不想醒来一个人待在这间屋子里。”
“可我现在就不在这间屋子里啊。”
面前的人直白地告诉她:“陈文续,你并没有找到我啊。”
陈文续的眼前又开始模糊,却不是因为眼泪,是因为面前的人要离开了。陈文续的嗓子发不出声音,她不知道该如何挽留,只能像当时的苏笛一样摔在了地毯上。
这一摔,给陈文续摔清醒了。
从这个角度往门边看,离开的人的步伐会显得尤其得果决。
她当时就是这样看自己出去的吗?
陈文续狼狈地笑了起来,她想,苏笛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第34章 为什么自己爱她的时候得不到这样的回应,如果会想念自己那挽留她的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决绝。
螺石村的生活,平静而单调。
苏笛依旧不咸不淡地养猫,吃饭,睡觉,她偶尔会路过向安流的咖啡吧,但总的来说和室友走的还是不远也不近。
直到这天晚上,她开门的时候听到隔壁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犹豫了几瞬,苏笛抬手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后她又喊了一声,同样没有得到回应。
向安流临时回家了,小院只剩下两个人。门缝里透出光来,苏笛意识到门没有关好,于是果断地将门推开,迈步进屋。
白白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她的手上握着手机,屏幕上是一通没有拨打出去的电话,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靳沛。
不知道是不是昏倒前下意识想联系的人。
听了听白白的胸口,确定心跳还算平稳后,苏笛站起来,四处搜寻了半天后,在床头柜里找到了白白的证件。
架着人上了车后,苏笛没有一刻停歇地导航去往距离螺石村半小时的乡镇医院。
*
白白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不熟悉的病房里,手臂有些疼,但看过去又没有扎针。
腹痛和恶心的症状已经好了很多,她也依稀回忆起了昏倒前的事情。想起自己当时下意识拨出去的电话,她挣扎着要去找手机,却被一只手制止。
她的左臂放了留置针,拉住了那只她还在输液的手,苏笛将她的手机递了过来,“在这里。”
手机在她面前自动解锁,解锁后的通话记录里没有这通电话。僵硬的脊背放松了些许,白白没有抬头,没什么情绪地问:“你一个人把我送过来的么?”
嗯,送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她身份证上的名字——万溪。
写出《野茫茫》和《回音》的万溪。
“向安流不在,我开车把你送过来的。”说完,苏笛又向白白,哦不,现在应该是对万溪解释道:“急性胰腺炎,但医生说不算很严重,这几天输液和吃药观察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下周可以办出院。”
看到报告单上胰腺炎三个字的时候,苏笛的手指不自觉地一颤,直到医生说没有出现脓肿情况,也不需要手术,只需要住院治疗就可以恢复,她才松开了报告单。
原本以为只是像以前一样因为饮食不规律也不健康引起的胃炎,没想到这次居然到了胰腺炎的地步。想到苏笛一个人带着昏迷的自己上车下车办住院,万溪由衷地对她说了一声:“谢谢你。”
没有立刻接上“不客气”,苏笛看着万溪的眼睛定定问:“只有这句话吗?”
被这话问得一愣,万溪眨了眨眼反问:“你肯定已经看到我的身份证了,那我还需要再说什么吗?”
看着万溪得侧脸,苏笛肯定地说:“我来的第一天,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万溪有些诧异:“就算《回音》不是我写的,我也很难不认识你是谁吧。”
“……”想了想,也对。
看苏笛没再出声,万溪有样学样地问:“你也就这个反应吗?”
苏笛思索了一瞬,问:“那你还需要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听到这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随后又各自移开。
“不用了。”万溪看着留置针默默答。
苏笛晚上没有陪床的打算,护士检查过药物的输注情况后,苏笛将在医院门口临时买的用品给万溪放好,就准备离开。
离开时,万溪坐了起来叫住了她。
“苏笛。”
“我知道你要出演余然的时候我很高兴。”苏笛有她的表演风格,但她从不会让自己的风格喧宾夺主。
顿了顿,万溪认真地告诉她:“但是苏笛,余然是余然,你是你。”
因为弟弟的消失,余然不得不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罪孽。
苏笛走进院子的那天,万溪心里波澜远比面上表现出来的多。演员和角色之间会有一种称得上是宿命的巧合,有时能诠释好一个角色,可能是因为人生轨迹注定或者曾经和角色重叠。
她希望苏笛和余然的巧合不要延续到杀青后的今天。
看着苏笛微微僵住的背影,万溪说出了最后一句:“今天谢谢你,回去早点休息。”
*
驱车回家后,苏笛坐在连连旁边,因为万溪的话,她思绪恍然地插上了电话卡。
那天接到房产代理的电话后,她拔了卡,换了新的手机号。算上来已经过了快要半年了,其间,她甚至忘记了自己25岁的生日。
说不出为什么突然想要插上这张电话卡,但等她反应过来时,手机已经重启好了。
一条又一条的短信跳进自己的视线,发件人那里全部都写满了一个坚持不懈的名字——陈文续。
短信提示终于结束后,她点进短信,很快就看见了那一条条不算长,但跨越时间很久的短信。
“你在哪里?”
“连小禾也联系不上你,你离开申城以后去哪里了?”
“对不起,我除了对不起以外甚至不知道可以和你说什么。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包括苏家和江岸饭店。对不起,我不知道的太多了,但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听我的道歉。”
“我去了你的老家,才知道你五岁以前和外婆生活在一起。邻居们都还记得你,她们向我问起你,但我什么都回答不了。”
“你的杯子碎了,我找了师傅帮我烧了一个,师傅手艺不错,几乎和原来的一样。”
“夏天到了,我担心你没胃口时会不按时吃饭。想和你说要好好吃饭照顾自己,但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资格说这句。”
“我去了我们去过的海滩。这次我放了烟花,但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看见。”
“生日快乐,我定了一个蛋糕,借你的生日蜡烛许了一个自私的愿望。”
“我很想你,很想见到你。”
“是我伤害了你,所以怎么都找不到你……”
一直到读完了最后一条,苏笛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忘了喘气。
她几乎可以想到陈文续是怎样去打听她的消息,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去到她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她应该因为这些画面而感到畅快的,可她只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仔细去体会颤抖的原因,她想,可能是因为她对这些信息感到后知后觉的生气。
在离开申城的那天,她强行切断了那些还想要钻进她皮肤的痛苦。不去想,不反刍,也不再期待。
可是这些短信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她的防御机制。
为什么自己爱她的时候得不到这样的回应,如果会想念自己那挽留她的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决绝。
苏笛原本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对,原本以为她们只是不凑巧在打算重新开始的时候遇到了那些事情。
但现在看起来,也许不单是自己做错,也许不单是实际不凑巧,也许她也可以责怪和怨恨这个后悔的人。
又是叮的一声,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再看,而是选择了再次拔下了这张电话卡。
她不想再想了。
不想责怪自己,也不想厘清谁对谁错了。
就当她不够幸运,但她也不想再去够幸运这种小概率的东西了。
*
三年的时间快得好像只是增加了好几团连连的毛球。
三年后,小院里添置了露营的桌椅还有烤架,向安流有兴致的时候会给大家在院子里烤烤烧烤。
比如说今天她的兴致就不错。
烟雾缭绕的院子里,万溪依旧坐在椅子里敲敲打打。不同的是,三年前她刚换笔名,也刚开始而构思大纲,而现在已经递到了合作过的导演那里并且进入了最终修改的环节。
向安流用平板放着自己录的demo,一边哼着一边给腌过的无骨鸡爪翻着面。一条她感兴趣的消息就在这时,从通知跳进她的眼睛里。
“陈文续疑似入股卓永影业。”
用一个词来概括陈文续的三年,那就是不要命。
三年六部戏,几乎住在拍摄基地,路演宣传综艺录制也从未缺席。
一点开了评论区,就看到cp粉凉飕飕说了句:“丢了老婆的人是这样的,你们理解一下。”,“她不是想当资本家,她是想替她老婆出气,就是不知道她老婆看不看得见了。”
划了几条向安流没憋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三年了,三人的关系也渐渐从普通舍友成了偶尔还能夜谈的朋友。根据向安流对苏笛的了解,她只想说,死心吧,那些消息苏笛根本不带看的。
将烤好的菜放到桌子上,向安流卷卷袖子,准备再来做一道海鲜葱饼。
弯腰的时候她不经意看到万溪的电脑,她好奇地问:“《枯叶蝶》?之前不是叫《回到影子里去》吗?”
万溪头也不抬地继续打字:“这个名字更贴切。”
“那现在寄回给你是要干嘛?”
万溪答道:“改细节,再改出一个可以过*审的大结局。”
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屏幕,万溪补充道:“还要改温桥和叶清的感情戏。”
《枯叶蝶》的双女主,一个是警察温桥,另一个是法外执行者叶清。两人原本是青梅竹马,但少年时叶清家突遭变故,两人就此失去联系。在温桥接手连环杀人案后,两人重逢,温桥也慢慢发现了叶清的另一重身份。
向安流挑起眉毛,“你再怎么改还是很好嗑啊,所以要改哪里?”
“如果你是温桥,你知道你一直有好感的,失而复得的人其实是重大嫌疑人,你是否会选择包庇她呢?”万溪问。
“我会啊,包庇到纸包不住火的那天。”
“然后呢,如果你又是叶清,你会一边和她逢场作戏,一边兴风作浪吗?”
这就问到盲区了,“别问我,我这辈子唯一做过的亲密关系课题就是东亚母女关系。”就在向安流摆手投降的时候,苏笛捧着三个人的杯子出来了。
“专业对口的来了,你问她。”
不明所以地看向两人,在听向安流重复了一边后,苏笛略略思索,随机答道:“会下意识想推开她。”
万溪的眼神在等待她说下去,她解释道:“叶清是疯子吗?不是吧,她只是一个有自毁倾向的复仇者。”
“她习惯了阴谋和对抗,是没办法接受这么纯粹的感情的。”
闻言,万溪问:“那如果我最后让两个人一起跳海,你的解读还合理吗?”
“会。”苏笛肯定地答道:“她在成全温桥的爱,她不愿意亏前欠温桥,但她最后一定不会让温桥陪她一起死。”
看这对答如流的架势,向安流试探着问苏笛:“……你真的不考虑回去重新演戏吗?”
“我明明看到李茜和整个剧组都替你澄清了,你的风评早就反转了,好多人只是嘴硬还在骂你而已,实际上心里已经清楚自己不占理了。”
给三人倒好苹果汁,苏笛干脆拒绝:“不想。”
“现在这样挺好的。”
苹果汁再怎么好喝也还是带着点酸味。侧脸看了一眼被酸到轻轻皱眉的苏笛,万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在电脑里敲下了批注。
昨天晚上,导演问她心中有没有两个女主角的人选。
她没回复,因为她不知道她心里这位人选,会不会改变意愿。
*
又到了春天,连连像壁纸里的小猫一样跳上窗子,用鼻子凑近玻璃,观赏着窗外的春光。
连连是一只敏感的小猫,刚来到螺石村的时候,它似乎就明白了一个事实,不是它离开了主人,是主人离开了它。
在那段时间里它先是乖得出奇,紧接着就开始不怎么吃东西。后来在万溪的建议下,苏笛白天无论做什么,都会把它包在衣服里带来带去,晚上又找出了当时从韩龄家带过来的小垫子,让它垫着睡在自己枕头的另一边,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最近连连耳朵上似乎长了什么东西,它总是时不时挠耳朵,掀开耳朵看时,还能看到耳道里蓝紫色的小包。苏笛上网查了以后,一看有可能是耵聍腺瘤,急得背上了猫包就要开车去市里的宠物医院。
背着连连出门时,刚好遇到了提着大包小包要出门的万溪。
“把连连送到宠物医院以后,可以麻烦捎我一程吗,我也要去市里。”
苏笛答应了,于是两人一起带着连连一起去了宠物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后,确实是她最担心的耵聍腺瘤,但是宠物医院的医生去进修最近不在,医院里就只能进行简单的打针输液。
看苏笛是愿意为宠物花心思的人,护士告诉苏笛,申城的贝康宠物医院做肿瘤手术做得很好,预后也不错,与其去附近市里找差不多水平的医生,不如去申城。
没有先下车,万溪一直陪着苏笛到拿到检查结果。
“看你的样子,连连是要和你回一趟申城了。”
“……”
连连是韩龄留给她的猫,无论她多不想回去,她也得走一趟。
没说去与不去,苏笛记着万溪说她要在市里下车,于是侧头问万溪,“把你送到哪里去呢?”
报了一条市中心大街的名字,苏笛跟着导航来到了一栋白色小洋楼下。
外面没有门牌,苏笛帮万溪提了一个袋子,准备送进去就回车上。
但在走到里面,看清墙上的字时,苏笛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这是一家摄影工作室。
苏笛转头看向万溪,却看她认真地望着自己,说:“陪我进去一趟吧,苏笛。”
苏笛大概已经明白了万溪今天为什么非要和自己一起来的原因,她后退一步说:“我不进去。”
“你是要我来试镜的,我不会进去。”
万溪在把手稿落在院子里时,她见过苏笛翻看自己的手稿。她读得很认真,读到情绪带动的点时,甚至习惯性地去手边找可以记录勾画的笔。
“你就不问问我,要试哪一部戏,又为什么一定要带你来?”
即使万溪不说,苏笛也清楚,“《枯叶蝶》”
“内娱并不缺可以挑大梁的女演员,没有必要来找到我。”苏笛聊下这一句转身就要走,可她的手臂却被万溪拉住了,“可我只想要你来演叶清。”
因为万溪的话,苏笛停顿了一秒,也就在停顿的瞬间,摄影间的门打开了。
一个面容素净的女性走出来,看着眼前僵持的两人,她笑了一声,“内娱不缺可以挑大梁的女演员,但是我想要一位,在大家读完剧本以后,第一个在心里想到的人。”
接过那袋她向万溪借来的书,路华清将打印出来的剧本选段放到苏笛的手中,“来吧,让我看看久违的女主角。”
*
私家侦探发来了一条信息,里面是一条微博,定位在距离申城车程八小时的一座小城。这个联系方式只会因为一种原因给她发消息,屏住呼吸点开微博,陈文续看到了一张宠物医院里的照片。
文案是“健康健康快降临小宝掌心”,图片里是一条躺在输液台上的柯基,是很寻常的一条微博,但陈文续的手指却开始发颤,颤抖到险些抓不住手机。
放大图片后,可以看到输液台不远处站着一位穿着无袖上衣和短裙的女生,她抱着猫,侧着脸和医生说话。模糊的像素遮不住清晰的轮廓,陈文续不会看错,那是消失了三年的苏笛。
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紧紧抿起的唇角也不自主地张开。狂喜如同野火一般,迅速漫上她的眼底,燎得她几乎无处安放这份惊喜。
在信息最底下,对方还发来了一个地址——螺石村。
退出了这张图片,陈文续骤然站起身。
她等得够久了,希望也落空过太多次了,可是这一次心里的鼓动声告诉她,不会搞错,那就是苏笛在的地方。
第35章 有人自遮挡的黑伞下走出,接过了苏笛手上的三炷香。
再次回到申城时,迎接苏笛的是熟悉的夜景
苏笛落地时在酒店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把连连送进了手术室。
手术结束的时候才刚刚九点。手术很顺利,只是连连还需要观察两天才能出院。隔着一条缝把手指伸进去,感觉到连连动了动爪子,用肉垫勾住了她的手指,苏笛才放下心来。
医生说苏笛可以出去休息一会儿,但是晚上要过来让连连看看,不然连连可能会焦虑。
想了想,苏笛决定买杯咖啡回酒店休息一下。
她没考虑过回申城的另一个住处,就是因为不想遇到任何熟人,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苏笛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这家叫做“柠美式吧”的咖啡店里,遇到正在做外卖咖啡单的小禾。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苏笛下意识想往外走,但很快小禾就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吧台后跑出来抓住了苏笛。
“苏笛姐——!”
小禾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她几乎不敢相信会在这里遇到消失三年的苏笛。
“你走的时候不说一声,现在回来还不告诉我。”
“……抱歉,小禾。”她走的时候把分红几乎全部留给了小禾,也在离开前给小禾在吉光安排了执行经纪人的岗位,她怎么也没想到小禾会放弃原本的岗位离开吉光。
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小禾说:“你别抱歉,换成我,我当时也会一声不吭地走。我不是怪你,我只是”
顿了顿,小禾的鼻子竟然有些酸,“很想你,给你做助理的几年我连想到起床打工都觉得开心。姐,这三年在一直找你的人不止陈文续。”
小禾诚挚的话语带着柠檬的酸涩直往苏笛心里戳,她动了动嘴唇,最后上前一步,把所有未出口歉意化为了一个不够熟练的拥抱。
*
情绪平复下来后,苏笛从小禾口里得知因为不想再去带新人,或者转去带别的艺人,干脆辞了职和朋友一起创业。现在两个人合伙经营着这家生意还不错的咖啡店。
“你住在哪里呢?”小禾关心地问。
苏笛乖乖地答:“酒店。”
“那就好。”不是只来一天就跑就好。
知道了苏笛是为了小猫做手术回来后,小禾激动地问起连连现在的状况,还问苏笛要连连现在的照片。等苏笛一一满足了后,小禾很快又皱起了脸来,琢磨了一下措辞,她观察着苏笛的表情试探着问:“你知道陈文续住回山温路28号了吗?”
苏笛一愣,如是答到:“我不知道。”
小禾一听,五官皱得更厉害了,“其他的事也都不知道吗?”
“其他的事?”
陈文续这三年做了不少事,但小禾觉得那都只是为了减轻她自己的愧疚罢了。
“《回音》剧组在你离开一年后,发长文替你澄清了片场霸凌的事;沈易达的不雅视频被修理电脑的人爆出来以后被彻底封杀,还有王允工作室,也承认自己发布了捏造的音频,被骂到退网了。”
浅啜了一口柠檬美式,苏笛缓声问:“都是她做的?”
看小禾点了点头,苏笛敲了敲杯子,没什么反应地“嗯”了一声。
“只是嗯?”
像是对苏笛的反应感觉怀疑,小禾又继续说:“如果我说每年你生日的时候,她都会飞去海边,然后还买了对戒,在采访的时候回答自己有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很有天赋的恋人,你也还是觉得无所谓吗?”
哪个海边?那年圣马科斯的海边?比自己年纪小又有天赋……说的也不一定就是演员。
听出来小禾是要试探自己现在对陈文续的态度了,苏笛放下咖啡发问:“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
“生气还是感动?”
老实说,听了这些话,苏笛只觉得烦躁。
她不喜欢被可怜,不喜欢把自己放在被辜负的位置。她不是个不图回报的人,从前她对陈文续好,是因为她要去索取爱和回报。可人总有没办法说服自己的地方,她可以不把自己看做受害者,可她没办法去面对那接近五年的过程与结果。
没有人能完全接受对自己不利的结果,所以人有逃避和修饰记忆的本能。
她不得章法的喜欢陈文续的那些年,还有后面那些会让她觉得自己足够不幸的事就是她想逃避的东西。
听到的陈文续的消息越多,心里的烦躁就越多。
“小禾,三年前我离开的时候,我和她就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告诉我这些,实话说我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惊讶了。”
消化完苏笛这句话,确定完苏笛脸上的表情之后,小禾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将朋友送来的巴斯克推到苏笛面前,小禾眨着眼睛问苏笛:“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摇了摇头,在小禾要露出失落的表情前,苏笛解释道:“我不确定。”
“我去试了《枯叶蝶》的戏,但我还不确定到底要不要参演。”
《枯叶蝶》?
小禾虽然已经不在业内,但这三年内仍然保持着关注业内动态的习惯。那可是路华清重新回国以后要执导的第一部戏,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小禾问:“不确定你怎么会去试镜?”
因为她离开以后碰到的人是万溪。
但这又说来话长了。
看苏笛难以开口,小禾也不追问,只是提起了以前的事:“姐,你记不记得以前我陪你去试一个特别难搞的导演的戏。他打断你的时候说话特别难听,气的你当场站了起来,我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我以为你站起来是要给他一下子,结果你平复了下情绪,站到摄影机前面演完了接下来的一段。”
“演完你就走了,你说你只是要演完,至于导演怎么评价是他的事。我那时就知道,你只是嘴上不说,可实际上,你对表演的尊重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她记得那件事,但她最后没有接那部戏,因为直觉告诉她片场很可能会成那位导演的一言堂。
“你犹豫的肯定是表演以外的事情,而不是你到底还能不能演。”
眼看着苏笛节节败退,小禾乘胜追击,“苏笛姐,我希望你回来,你的粉丝也一直在等你回来。”
她知道粉丝在等她,她这几年觉得对不起的一是小禾,二就是影迷和粉丝。每年她生日,她们都会风雨无阻地为自己发博庆生,甚至有的微博里有许多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哪来的特写照片。
她们并不催促自己,只是用柔软的文字在表达想念。
“姐姐,你今天有好好吃饭吗?我今天在食堂吃到了喜欢的糖醋茄子,还摸到了宿舍楼下有阳光味道的小猫,希望这样轻松的心情可以传递给你。”
像这样的微博,偶尔翻到一次都能让她被愧疚淹没。
小禾的眼神像是眼巴巴的,让人难以拒绝的小狗。
而在这一番话后,苏笛也确实再说不出再拒绝的话了。
“我好好考虑一下。”苏笛败下阵来,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
小禾是何等敏锐的人,她陪了苏笛这么多年哪还能不清楚,每当苏笛说这句话的时候就代表,她已经心软了。
*
剧本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万溪难得去逛了逛集市,提着老板送她尝尝的杨梅,她慢悠悠地往回走。
在走到家门口时,她却发现有一个陌生的身影靠着车门,定定地站在小院门口。
她停住脚步时,对方也有所察觉地转过身。
在来到螺石村前,万溪和苏笛没有见过面,但万溪见过当年昂扬而青涩的陈文续。
“万小姐。”
目光中的审视和思索退去,陈文续似乎在一瞬间将时间线串了起来。
昨天她还得知,路华清在几天前和苏笛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静静地看着万溪,陈文续开口问:“这三年,苏笛都和你住在一起吗?”
没有多余的反应,万溪答道:“我想陈小姐可能搞错了,我并不认识她。”
在万溪的脸上寻找着答案,陈文续问:“她不在这里,对吗?至少现在不在这个院子里。”
她刚才敲过门,也问过离得比较近的村民,得到了苏笛好像出远门的消息。“万小姐,苏笛是因为你的剧本和你的推荐所以回了申城是吗?”
没有直面问题,万溪提着袋子继续往院门口走:“陈小姐想象力不错。”
塑料袋的窸窣声盖住了脚步声,在和陈文续擦肩的时候,她听到陈文续轻轻地,像是确认了答案一样地笑了一声,“……谢谢你,万小姐。”
看着万溪侧过来的脸,陈文续“好心”地指向自己的袖子,“万小姐,你衣服上,有猫毛。”
说完,陈文续没有再多停留,拉开车门坐进了车内。
突然造访的车又在碾过石子的声音中扬长而去,万溪背着光牵起了嘴角,那大概是一个有一些不爽的笑容。
*
立夏那天,苏笛的工作室重新组建,她也正式和制作方签订了演出合同,出演叶清一角。
剧组没有放出消息,但剧组工作人员几乎都得到了苏笛出演主角的消息。
三年前的霸凌争议虽然已经澄清,但毕竟当年舆论闹得很大,剧组里不免有人有些微词。但既然苏笛是路华清力排众议请回来的,再加上她的演技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大家更多持观望的态度。
《枯叶蝶》项目启动时就被定为了平台押宝的网剧。作为悬疑双女主剧,两为女主演都是平番。温桥的演员原本定的是一位正处于上升期的98花,但听说最近那位演员似乎档期上出了问题,剧组正在接触最近有档期的女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