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地狱重现七
“就是这了, 走,咱上去?”
地处学校附近的一排商业用房五花八门,做什么的都有, 门面花花绿绿,令人眼花缭乱。
在不怎么起眼的一隅之处——扁舟一叶心理咨询。
二楼
顾连绵应了一声,收回把那八个字来来回回地扫视了好几遍的目光, 低头跟上走在前面的薛城。
安停舟……此人虽是她的师兄, 她却接触的并不多, 每每见到这人时他总是妖里妖气地不肯好好说话, 令她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最重要的是,这人给她的感觉十分的危险,让她本能地有一种排斥的情绪, 那种人在隐藏自己的造诣上几乎是出了神, 入了化——通过行为表现出的细枝末节,她接触过的人的心理和行为方式,多多少少她都能得出一个判断,但是唯独此人……她从未真正看透。
“这位警官, 请进。”安停舟拉开门,十分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笑容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破绽。
里面空间不是非常大, 但布局的很巧妙, 精致而不张扬。厚重的窗帘挡去了大半的光线, 墙上挂着的壁画也都是唯美悠远的风景画, 有一种令人放松和平静下来的魔力。
他今日还是那天碰到时的装扮, 除了没戴他那副金丝框眼镜, 其余一分未变。
安停舟生了一双十分传神的双凤眼, 细而狭长, 内勾上翘,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人时,仿佛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万千世界来,说不出的温情款款。
“小师妹,你也来了。”
他冲跟在薛城后面的顾连绵笑了一下,妖孽非常,眉目上也染上了足以以假乱真的见到心上之人的欣喜,要是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别的姑娘,而并非是对微表情敏锐至极的顾连绵,恐怕也就真信了。
薛城警惕地扫了一眼安停舟:“你知道我是警察?”
安停舟颇为无辜地摊摊手,将他们引到一处坐下,才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地抱怨道:“这位警官,你警惕性会不会太强了一点啊,作为你旁边这位天才的师兄,怎么能这点本事都没有呢,这样太丢我小师妹的人了,你说是吧,连绵。”
最后两个字故意缓和了下来,乍一听,似蕴含了无限温柔似的,又透露出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小暧昧。
顾连绵:“……”
“警方调查,你给我严肃点。”薛城一向是铁血干部的作风,最是听不惯这种花言巧语,当即眉毛倒立地就训斥开了。
“哦,好吧。”安停舟从善如流地收了他那副油腔滑调,往椅背上一靠,懒懒地开口:“不算很难的事吧,你一进来两眼珠子就跟X光似的把这屋子连带着我本人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遍,那么具有审视和侵略性的眼神,可不像是来找我做什么心理咨询的。”
说着,他似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又精神起来了,他伸手叩了叩薛城眼前的原木桌子,笑道:“友情提示一下,长期失眠会大大损害人的身体健康状况和心理健康状况,以及可能导致提前的老年痴呆症,这样吧,看在你是根正苗红的人民警察的分上,来我这体验一个疗程,这边给您打七折呢亲。”
薛城:“……”这人莫不是个傻逼?老师为什么能教出这种玩意儿?
“桐城市刑警队队长薛城。”铁血干部忍无可忍地拍了证件在桌子上:“少废话,说说,前天晚上凌晨2点到5点的时间在干什么。”
安停舟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当然是在家睡觉啊薛队长。”
好像……有点不对?
顾连绵掩在桌下不住磨拭着的手指顿了一下。
火冒三丈的薛队长语气极为不善:“有什么证明?”
“我一个人住,在自己家睡个觉我还能有点证明出来,您不觉得这才比较奇怪吗。”
对了,他虽是以前也这么说话,但是今日……他是故意在用这种不正经的语言潜移默化地打消薛队的戒心。
“师兄。”她赶在薛城之前开口道:“学校最近出了些事,不知道你听说了吗。”
薛城有些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这么明目张胆着实有点莽撞。
顾连绵浅浅一笑,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听说过。”安停舟也学着她的样子笑起来:“好像是死了几个人,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也是你们来找我的目的吧。”
说着安停舟颇为微妙地看了薛城一眼,将手臂垫到了脑后,笑着说道:“您别那么看着我啊,我是良民,这么凶残我可是会害怕的。”
还真没看出他哪里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我个人比较喜欢看侦探小说,侦探每次都能抽丝剥茧,穿过层层迷雾最后代表正义将凶手缉拿归案。”安停舟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语声轻柔悦耳:“但是……为什么就没有人怀疑过呢,明明熟知一切天赋异禀的侦探才是最有嫌疑的不是吗?”
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一只墨色的钢笔,有种懒懒的漫不经心。
此话一出,薛城的眉毛骤然拧成了一个死结,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连绵又迅速收了回去。
但顾连绵却霎时看懂了那目光里一瞬间的怀疑和打量。
……的确,专业精密的杀人手法、面面俱到的作案手段,被害人都是与她有关系的人她本人却毫发无损……从别人的角度看来,她自己才是最大的嫌疑人啊。
不过现在解释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越描越黑,反而给了安停舟更进一步的机会,她只得闭口不言。
他是在把火往自己身上引。
在询问作案时间的去向时不刻意急于证明,她出言试探的时候也不撇清关系,看似破绽百出实则以进为退,轻飘飘的把矛头引到了她的身上,如果安停舟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他是不是太过多此一举了一点。
但如果真的是他,能心思缜密到多次作案而不留破绽,这么明显的暴露又是何意?
何况这毕竟是她个人的猜测,目前为止是没有实证证明的,她当然自己心里清楚凶手不是自己,但别人没有读心术,经过安停舟刚才的那句话,她要是现在急于确定安停舟的嫌疑,倒显得她做贼心虚了。
看来只有自己暗中调查了。
后来的讯问相比来说就变得平常起来,薛城和安停舟二人都隐隐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薛城是因为刚才那句话,安停舟则纯粹是因为失了兴趣,于是二人公事公办地来往了几句就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薛城虽未表现出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但顾连绵又如何不知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里生了根,只待着时间的长久而逐渐发芽。
无论是多小的瑕疵,只要是出现在了心底里,便会不断地愈裂愈大,所有的线索都会在潜意识的催动下浮上来为怀疑作论证,这是一种心理暗示的作用。
“薛队,我到了,先回去了。”
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了她的宿舍楼下,顾连绵装作什么也没有发觉的样子,一切如常地向薛城告了别。
“自己小心。”薛城低声嘱咐了一句。
顾连绵点点头,转身离开,但在她即将进去的时候,薛城忽然喊住了她——
“等等。”
顾连绵转头看他:“薛队还有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刚才安停舟所说的……”
男人不算特别细微的表情体现出他现在是有多么的纠结。
顾连绵心里小小诧异了一下,她以为以她观察到的薛队的性格,这句话他是绝对不会问出口的。
“你怀疑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的确有嫌疑而且现在我确实没办法证明我不是凶手。”顾连绵淡淡地道。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听你说句实话,你有没有做过?”
薛城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似是像要从里面得出个什么答案。
“没有。”顾连绵微微勾了勾唇,神色十分的平静,她慢悠悠地开口道:“但是我这么说了你就能完全相信了吗,不能,你是一个实证主义者,没有证据,你不会打消对我的怀疑,却也不会随意给我定罪,所以我说有或者没有,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如果是在这场杀戮前,她的确无法用这么冷静的态度面对身边之人的怀疑,她可能会不忿,会委屈,但是现在,跟一条条生命的流逝相比,一切都微不足道起来了。
……可能是麻木了,也可能是成长了吧,但她宁愿不要这种血淋淋的成长。
“我、安停舟还有别的某些人,都在你的怀疑对象里吧。”
“……”
薛城的面部表情逐渐回归了以往他一队之长的冷硬,他带了几分歉意,却显然很坚决:“我是桐城刑警队队长,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我明白。”顾连绵笑了一下,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们,显得有些疲惫。
“你这样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公正,应该的。”
第42章 地狱重现八
“叮咚——”
随意扔在床头的手机清脆地叫唤了一声, 是短信提示音。
顾连绵仰面倒在床上,双目放空神游着天外,在安静了许久的空间里乍一听到如此明显的响动, 冷不防地打了个激灵。
短信?除了10086和广告推送,已经很久没人给她发过短信了,一是她通讯录里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二是这些人若是找她, 大多都是直接通电话的, 所以这铃声响起时着实是有点陌生。
难道是薛队有了新线索?
想到此处,她伸手把手机摸索过来,却显示的是一个没有标注的陌生号码。
——学姐, 我是大四计算机二班的李川, 你可能没有注意过我,毕竟你那么优秀,我只是一个没什么特点的普通人罢了,但是为了不让以后的我后悔,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出来,我怕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喜欢你, 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喜欢, 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今晚八点, 我在八角亭等你。
李川?顾连绵微微眯了眯眼, 在自己的记忆里迅速搜索了一遍。
她对于此人的印象, 仅仅停留在一个不怎么合群的青年人身上, 走路时总是不太自信地低着头, 是个左撇子, 喜欢穿纯色的衣服。
这个人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扎在人堆里就不见了的哪一种,甚至也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所以她并没有那么详细地观察过。
他喜欢自己?
这么看来,以前总是能很巧地“偶遇”原来是这样的原因?顾连绵对着手机屏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整个人焦头烂额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无法疏解,几乎是用尽全力地逼迫自己运转着大脑,分析凶手的下一步举动,甚至都有点神经质了,又怎么能生出涉足这种风花雪月的心情来呢。
顾连绵手指微动,刚想礼貌地婉拒又不伤人自尊,也省的让人白等一场,屏幕上便又弹了一条信息出来——学姐,我知道这两天事情的线索,就算你不肯接受我,也务必请来一趟。
线索?什么线索?
顾连绵的眉毛锁得死紧,心想这小子可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添乱啊。
看了一眼时间
——六点十分。
她盯着手机足足有了半分钟,终是把打字栏里已经输入的一行字全部清空,锁屏,把手机又扔到了一边。
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错过点什么有用的线索,那可就真的是追悔莫及了。
七点五十八
顾连绵依言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八角亭,地处小树林的靠南侧外围,颇为仿古的汉式长亭,是校园景观里极为独特的一道风景线。
在还没放假的时候此地也是不少小情侣的约会圣地,但是现在大多数学生已经期末考试完回家了,在加上前不久这里死了人,所以基本上这一片之内都是荒无人烟。
实在是有点太偏僻了,顾连绵捏紧了藏在包里的伸缩电棍,她在武力上毫无优势,单独赴约,又怎么会毫无戒心地就空手去了。
手机里也编辑了定时短信,如果时间超过半小时,求救短信就会自动发送给薛城,而薛城对她有所怀疑,一定也留了人在这附近。
她已然最大可能地把风险降到最低了,但愿不会出什么岔子,这些准备也都用不上。
“学姐——”
已候在亭里许久的李川看到了顾连绵,有些激动地一溜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大把精心包装过的玫瑰。
红玫瑰娇艳欲滴地绽放着,花瓣上还有着星星点点的露珠,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不怎么出众的面庞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略带着几分羞涩的纯净笑容,他挠了挠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把花捧到脸前,遮住了他局促的表情,只传出了一句结结巴巴的声音来。
“学姐你来了,这个,这个送给你。”
那样纯粹而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看得出来,此人不是坏人。
顾连绵暗自松开了抓着自己挎包的手,却没放松全部的警惕,也并不接过他手里的花。
在这么不太平的时候,把自己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如今这个风口浪尖上,她也不得不提防。
“我很抱歉,你的感情我无法接受,还有你所说的‘事情的线索’……到底是什么。”
前半句话一出,李川脸上欣喜的笑容潮水一般褪了个干干净净,呆呆地看着面前暗恋了许久的人,看起来失落的有点可伶,但听在到“线索”二字后,他的眼神又立即躲躲闪闪起来。
顾连绵了然,皱着眉看他:“你骗我?”
“不……不是,你听我说。”李川急得上前一步,见到顾连绵凛然的目光后又赶忙缩了回去,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怕我不这么说你就不会来了,对不起。”李川只得低着头不住地道歉。
他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是他……就是想让自己有一个机会而已啊。
“你拿这个跟我开玩笑?”顾连绵气急反笑,压抑多日的情绪犹如烧沸了的滚水,在血液里叫嚣着向心脏处奔涌而去,像是要把她炸裂开来,。
抓不到凶手的挫败,身边之人惨死的悲痛,以及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是谁的恐惧……一桩桩一件件,都像钝刀般一刀一刀地凌迟着她的血肉,漫长的快要把人逼疯的折磨。
她现在根本连闭上眼睛睡觉都做不到了,她怕醒来所面对的,又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何时才是尽头呢?
“你……”
顾连绵看了一眼神色悲伤的李川,后面伤人的话到底是没能出口。
冷静点,跟他没关系,不能把所有火都迁怒到他的身上,人在愤怒的时候是会口不择言的,她很清楚有时候语言会给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一段久远的记忆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轻飘飘地拂过了她的一腔怒火——
“连绵啊,很生气很生气的时候千万不要太急于说话,因为那时候的我们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往往说出来的话会让别人很难过。”
“会有多难过呢妈妈”
“恩——”女人沉吟了一下继而浅浅地微笑起来:“就是那种比你摔跤流血还要难过许多倍的难过,所以连绵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
……
记忆中妈妈的手总是很柔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直到她渐渐入眠。
当时妈妈因为什么事说了这句话她已经记不清了,能记得的,只有那双很柔软很柔软的手……
算了……
“这种玩笑不要出现第二次。”顾连绵身心疲惫地摆了摆手:“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可以用来玩笑的,最起码不要丧失对生命应有的尊重,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学姐……”
顾连绵没有理会他的挽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但在她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忽而隐约听到了身后的打斗声。
李川不会出事了吧?坏了。
顾连绵忙又调头折了回去,还不忘从包里拿出了她一早准备好的伸缩电棍。
待走近了,她总算是在夜色里模模糊糊地看到两个人影缠斗在一起,滚在地上不住地扭打着。
顾连绵心下一惊,快速地将电棍的开关按下,火星子“嘶啦”一声冒出来,在黑暗中爆裂泯灭,看起来威力十足。
但她第一棍并未直接落在人的身上,而是随手往地上一撞,撞出了更大的火花——如今不明此人身份和他们打架的缘由,还是先行威慑,以免下手过重。
但与李川扭打的黑衣人非但没有退避,反而拔出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来,扬手就要刺向处于劣势的李川。
顾连绵见他拔了刀,当机立断地将电棍抽向黑衣人的后背,半点也没手下留情。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短促的冷笑,阴桀桀的,说不出是什么意味,但她还未来得及细想那笑的含义,就觉手腕剧痛,待反应过来时,手里的电棍已然脱手。
黑衣人用犹如鬼魅的速度出现在她的眼前,身手不知比方才与李川缠斗时提高了多少个档次。
顾连绵心下觉得不对时却已是晚了,带着黑手套的男人将匕首强行塞入她的手中,一脚踹翻李川,几乎同时回腿一勾,将顾连绵绊得失了重心,直直倒下。
手腕被死死地控制住,无论怎样都反抗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不!不要啊!
匕首还是势不可挡地嵌进了李川的喉管里,深深没入,将人牢牢地钉到了长亭走廊上木制的大红漆柱上。
滚烫的血液从大动脉里喷涌而出,将顾连绵从头淋到了脚,甚至有一部分溅落进了她由于太过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里,那样滚烫的鲜血,几乎是像要把她全部融化了。
血……原来是这个味道的。
腥甜、粘腻、生命流逝的味道啊……
第43章 地狱重现九
这是……在哪?
眼睛被蒙上了黑布, 手脚也被绑住了,后颈还在隐隐地发痛。
对了,刚才……刚才那个黑衣人抓着她的手刺死李川后, 她就被人打晕了。
这里的地方空间不会很大,还有些颠簸,应该是在车里。
不能被发现她已经醒了。
顾连绵有意识地把呼吸调至缓慢, 清浅得如同睡着之人一般。
“醒了就别装着了。”
奈何总有人敏锐的过头, 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发觉了她的苏醒。微微有些嘶哑的声音缓慢地响起, 虽然并非是她以前听过的任何一种声线, 却隐隐有些熟悉。
“安停舟?”
周围小小地静默了一下,随即一声有些张扬的过分的笑声兀自在安静的空气里炸裂开来……是他,没错了。
“虽然知道多半你是诈我的, 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夸你一句, 师妹,好耳力,好记性。”
眼前骤然一亮——
长久的黑暗让她一瞬间不太能适应如此强烈的光线,她拼命地眨了好几下眼, 才渐渐地能看清眼前的情形。
她此时正坐在一辆轿车的后座上,旁边就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安停舟, 驾驶位开车的……正是刚才的那个黑衣人。
顾连绵闭了闭眼, 刹那之间所有的疑点和线索都串联起来了……原来是这样。
暗夜中的光线很差, 车窗里两边的树影飞速后移, 看久了会令人有些眼花缭乱。
她对方向和路况的认知能力天生不太好, 再加上又是夜晚, 所以只能看出他们是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公路上。
不知道晕了多久, 也没法从时间上进行推算。
“感觉怎么样?”
安停舟笑眯眯地看着她, 精致的眉眼弯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挽了一腔温柔似的柔情无限。
怎么样?
滚烫的血液已然冷却,凝固在衣裤以及被喷溅到的皮肤上,干涸成了血痂,触目惊心地附着着,清清楚楚地提醒着她又一条生命的陨落。
她似乎还能听得到利刃入体时血管的爆裂和肌肤撕开的钝响声,细细密密地一遍又一遍回响,那么近的距离,却无法挽回的死亡。
这个人居然还在问自己怎么样?
“我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是有什么理由?”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问道,几乎快要把自己的牙都咬碎了。
“理由?”安停舟似是被问住了,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才恍然大悟般地回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啊,我就是太无聊了而已。”
无聊?
原来杀人的理由,居然是可以是因为无聊的吗?无聊啊……就可以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抹杀吗?
这种人究竟有没有对生命和人性最起码的敬畏啊。
“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
压抑了多日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地彻底爆发,气得顾连绵浑身发抖起来,她卯足了全力狠狠地用肩膀撞向安停舟,同时暴怒地大吼道。
奈何她在骂人的天分上着实不高,搜肠刮肚地就憋了这么一句出来,剩下的大半怒火都生生梗到了半中央,不上不下地沸腾着,在撑爆的边缘徘徊之间最终全都汇于了这凶猛的一击之上。
可惜安停舟似是一早就预料到了她会有此反应,不慌不忙地往一边轻巧避开,然后顺着她的冲劲反手将人摁到了靠他那边的车窗上。
极响的“嘭”的一声,顾连绵的头重重撞上了车窗,血顺着她莹白的面颊滴落下来,点点落在米黄色的坐垫上,触目惊心的冶艳。
车窗是钢化玻璃的,却被这肉体凡胎活生生撞出了裂痕来,可见这一下究竟是有多狠了。
这一撞着实是过于严重了,她顿时眼冒金星,觉得自己的脑袋快是要裂开,一阵一阵地嗡嗡作响,颠三倒四地含糊着发疼。视野也犹如被搅皱了的湖水,一波一波地散开,就是久久无法回归平静,反而愈发地混乱。
恍惚中男人的手轻柔地落在她的头顶上,颇有些怜惜意味地抚摸了一下,像是年长之人对着不懂事的孩童的无奈低语:“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这个王八蛋。
顾连绵顾不得还在持续的眩晕和痛意,用力地一摆头,恶狠狠地将那只手甩了下去。
“手……咳咳,拿开,我……我嫌赃。”
安停舟低低笑了一声,面上的温柔半丝未变,却忽而伸手死死地扼住她的喉咙,力道之大像是要直接把那纤细白皙的脖颈捏断。
他微笑着看她,想在那双眸子里找寻到一丝的慌乱和恐惧,但是没有,哪怕分毫都没有,只有冰寒刺骨的一片凛冽。
窒息的感觉如此清晰地冲击着顾连绵还未恢复的大脑,刚才的巨创和缺氧让她的眼睛一时无法聚焦,涣散的看起来有些茫然。
但她的神色始终冷冷的,让人不敢逼近的厉色化为钢刀,往对面人的脸皮上一层一层剐着,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质,那么安停舟怕是早死了千百回了。
“你……有……本事……就……就掐死我……啊……”
死亡的气息逐渐逼近,而顾连绵只是不以为意地挤了个冷笑出来,未见分毫退缩和惧意,就那么讥诮地看着他,甚至还溢出了极短促的一声笑声。
安停舟挑了挑眉,在她被掐的快要翻白眼的时候堪堪住了手,笑着问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了你呢?”
“咳咳……咳咳……”
新鲜地空气重新涌进呼吸道,顾连绵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被呛得咳嗽连连,长久的窒息让她的肺也火辣辣地疼起来,真的是浑身上下好的地方也没剩下几处了。
而安停舟也不急,就那么耐心地等待着她把这口气喘匀,端的是好一派君子的谦和有礼,看得在一旁的顾连绵都不知该作何评价。
片刻之后,她的呼吸总算能勉强顺畅起来了,只听她冷笑一声,道:“你费尽心机地让那把杀害李川的匕首沾了我的指纹,不就是想要诬陷给我吗,你把我掐死了,谁陪着你把这出戏唱下去?”
“哈哈哈哈,真的师妹,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安停舟笑不可遏地弯下了腰,实打实地笑了半天,看起来竟是半分假也没掺,就像真的被什么极好玩的事逗笑了一般。
“我说连绵,你还是乖一点吧,你想想,现在杀了李川的那把匕首上有你的指纹,如果你现在在那,洗脱嫌疑倒也不难,可惜的是,你现在‘畏罪潜逃’了啊,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你也是个嫌疑犯了,啧啧,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吗。”
额头上的鲜血蜿蜒下来,顺着光滑的皮肤流进她的眼睛里,模糊了她一半的视线,但剩下的另一只眼睛里,写满了倔强、冷静、无畏,像耀眼的黑宝石,清冽冽地散发着光芒。
“所以你想我怎么样呢?”她不疾不徐地问道。
安停舟自动忽略了那眸子里的嘲讽意味,盯着她的眼睛温温柔柔地开口:“加入我们这一边吧,像咱们这种人,本就不该沦为警方的鹰犬,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人生匆匆数十载,像他们一样朝九晚五过那些平凡到恶心的日子有什么意义?从此以后,只要是我们想干的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因为他们实在是太愚蠢了,怎么样,这样的感觉难道不畅快吗?”
肆意和疯狂隐隐从那温润而蛊惑人心的声线里渗透出来,弥漫在着狭小的一隅空间里。
前面开车的人看了后视镜一眼,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说不出是何种意味。
顾连绵静默了一下,用一种看疯子的怜悯眼神打量了他片刻,才淡淡吐出几个字来:“你该吃药了。”
“……”
安停舟面上迸发出来的张扬和自信刚刚冒了个头,就被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给生生给凝固住了,然后七零八落地掉到了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咱们这种人?”顾连绵抬眸,拿沾了血的一双眼睛平静地看他:“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法理解你说的‘这种人’到底是哪种人,在我的认知里,你,我,都跟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都不过是人罢了,有血有肉有鼻子有眼,谁又能比谁高贵到哪里去呢,若非要说有个什么区别,那大概就是……你脑子有病。”
安停舟被这左一句“你脑子有病”右一句“你该吃药了”给噎的说不出话来,面色上也染上了一层阴郁。
“虽然杀了你会没意思很多,但你再招惹我,我也不是很介意换个玩法。”
顾连绵闭上眼,从容地靠到另一边的车窗上:“巧了,恰好我这人也是个亡命之徒,所以你觉得我会怕死?还是你非要跟我比比,谁骨头更硬?”
安停舟微挑眉梢,像是想到了什么,愉悦地将阴郁之色一点一点地给收了回去,又挂上了他安停舟牌衣冠楚楚的和蔼微笑:“当然,我知道你不怕,但你怕不怕我对咱们的老师,沈丛沈教授做些什么呢?”
“你敢!”
顾连绵刚闭上的眼睛蓦然睁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天没更新了,主要是这两天出了荨麻疹十分糟心,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回忆篇快结束了,老方也要出来了,有点小兴奋。(づ ●─● )づ
第44章 地狱重现十
低低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才堪堪停了下来。
安停舟对她目眦欲裂的警告恍若未睹, 只是慢斯条理地整理着他身上那件微皱的衬衫:“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是不敢的吗?”
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配合着,动作十分之舒愜优雅。
他轻轻敲了敲前座的靠背, 低声抱怨了一声:“达子,开慢点……我要吐了。”
“……我们是在跑路,不是在郊游……你还记得吧。”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 像机器人一样干巴巴地挤出了这么一串没带任何感情的文字。
虽是如此, 却隐约透露出点无奈的意味, 车速也还是依言慢了下来。
不对——
自从沈教授中毒之后, 她已然告诉过薛队要严加保护了,在这件事上薛队不可能不尽心,难道安停舟又是再诈自己?
顾连绵暗想:保持冷静, 万不可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在想什么?”
安停舟没往她那边看, 自顾自露出了个洞悉一切的笑来:“觉得派了几个人看着就可以万事大吉了?”
顾连绵冷哼了一声没说话,把刚刚睁开的双眼紧紧闭上,往旁边一靠,一派冷淡之色。
对方果然被她这不屑的态度给激了一激, 如她的愿继续说了下去——
“就薛城手下的那些歪瓜裂枣,我要想做些什么, 他们拦得住吗?”
这话说得极为狂妄, 安停舟此人也确有资本。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神色古怪地笑了一笑, 接着倏然凑近顾连绵, 在她的耳边轻言慢语地吐出了一句话——
“我在沈念的书包里装了炸弹, 再过五分钟, 嘭!她, 咱们的好老师, 还有那些个歪瓜裂枣……都将会化为灰烬。”!!!
“安——停——舟——”
“生那么大气做什么?”男人浅笑着把暴怒的她摁了回去,和颜悦色地道:“运气不好一点的话,那位薛队长说不定也得一起升天呢,你看,我告诉你了又如何,反正你也阻止不了不是吗。”
冷静,得想办法阻止。
五分钟……
顾连绵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用的力不小,顿时血腥味就弥漫了整个口腔,尖锐的疼痛却也让她的思路逐渐清明了起来。
当情感与理智逐渐分离,一边叫嚣着撕心裂肺,另一边却能井井有条地考虑着解决之道,此等境界,便在这数日血雨腥风里給生生修炼了出来。
她没有再挣扎,只是把目光转向了车窗外,少顷,她冷声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神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是吧……百密而一疏,你未免太自视过高了。”
“你说你的手机?”
安停舟从口袋里摸出个银色的金属块来,在手上转了几下,幸灾乐祸地扔给她:“真不巧,里面的定时短信已经被达子删了,你现在可是……”
“看后面。”
顾连绵忽而轻飘飘地吐出了三个字,打断了他另类的炫耀。
那是……
安停舟嘴角的笑意瞬间凝滞,因为在视线所极的尽头,他隐约看见了——
蓝红交加的闪光灯。
“你……”
“忘了告诉你,从带我出桐大校门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被跟上了。”
顾连绵微微一笑:“你能诈我,我就不能诈你?”
她虽不能确定,却早早准备了最后一手,她身上带的这部手机只是一个幌子,真正发出行动信号的,留在她的宿舍里。
几个小时前——
“你真的想好了?”
“恩,如果不这么做,我们永远都只能在凶手的身后追逐,我不想再看见下一个了。”
她笑的很坚定:“我如果没有及时回去,留在宿舍的手机会向你发出信号,薛队,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放心。”
薛城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将所有的复杂情绪都汇于了短短的两个字上——“保重”
她其实早就料到李川约她绝对不简单,但只是以为最多他们是串通在一起冲着她来的,哪想到……还是耽误了一条人命。
是她的错……
车速瞬间飙升,巨大的冲击力让顾连绵整个人重重撞上了前面的椅背。
原本已然凝固了的伤口被这一撞又撞得血流成河,几近已经染红了顾连绵的半边脸庞,看起来像是从地狱深处刚爬出的烈鬼,可怖异常。
剧烈的痛意袭来,明晃晃地冲击着脑髓深处,但她也不甚在意,反而有些兴奋地笑了出来。
好机会!
称着安停舟愣住的这短短一瞬间,她猛然撞向前面全神贯注提车速的杨达。
时机顾连绵把握的非常之好,这一撞她用了全力,杨达又没有防备,手下的方向盘猛然一歪,车便转了个急转弯。
如果不是只剩下五分钟的话,她在这里这么做实属不明智,毕竟现在刚好是在桥上,她被绑着,掉下河的生存可能会大大降低,在加上薛队还离的那么远。
但是现在来不及了,要想阻止那场爆炸,必须抓住这个时机,这是唯一的办法。
……但愿,她还有命能说出来。
大桥的栏杆轰然而塌,黑色的轿车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连带着里面的三个人一齐冲向了汹涌的河流。
巨大的水花在河面上炸裂开来,湍急的洪流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将跌进来的外来物一口吞没,最终向河流的最深处逐渐沉去……
冷,好冷。
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发现双手还是动弹不得,但她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血液在水中的流失速度很快,大量的失血和窒息让她保留一丝残存的意识都是勉强。
不!不行!
她还要把安停舟安了炸弹的事告诉薛队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啊。
顾连绵又在舌尖的伤处上咬了一下,凭借着疼痛勉强找回了几分清醒,最起码眼睛可以挣扎着睁开了。
安停舟他们已经不在了,但车门是紧闭着的。
她一下一下撞着封闭的车门,最后连意识都即将消散,却还是机械地撞着。
不能放弃!绝不放弃!
恍然间,她似乎感受到了一阵水流剧烈的扭曲和翻涌,一只手牢牢拽住了她的胳膊。
薛队?
她的意识已撑到了极限,心中一喜,残存的一分清醒也终于彻彻底底地消散了。
还来得及是吗?
不能就这么睡过去,老师和念念还有危险。
因为心中有着强烈的执念,她这次的昏迷极其短暂,几乎是上了岸没多久,她便被一口水呛醒了。
“没事吧?”薛城担忧地望着她。
顾连绵连连摆手,也来不及将喉咙里残存的水吐干净,就急切地道:“咳咳咳……快,安停舟……咳咳在念念书包里放了炸弹,医院……”
薛城瞳孔一缩,急忙拨通了电话:“快……喂?”
手机那头传来了一声巨响,接着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
两人对视着,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东西的坍塌,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应为二人都心知肚明,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还是晚了……
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得两人喘不过气。
“安停舟——”薛城红着眼暴怒地大吼了一声,一脚扬起了大半沙土。
顾连绵坐一动不动地在地上,出奇地默然,片刻之后,她狠狠往地上打了一拳,河岸上的沙石瞬间把那细白的手划得鲜血淋漓,她慢慢缩成一团,将脑袋深深埋进了膝盖里。
隐忍着的抽泣声隐隐约约地泄露了几许出来。
今夜的星星很亮,明澈的一点都不像是……死过人的夜晚。
那么美丽的星光,却照不进……这样深的黑暗。
忽然——
“小心!”
她听到了来自薛城的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喝,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人扑倒在地,宽厚的身躯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嘭——”
仿佛能刺破耳膜的巨大声响响起,一股热浪瞬间扭曲了空气,时空像是皆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成碎末。
……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顾连绵睁开眼,看着薛城惨白惨白的脸,巨大的恐惧感蓦然涌上心头。
“薛队,薛队你醒醒。”
她大声喊着已经陷入昏迷的男人,却因为刚才巨响对耳膜的损伤,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喊出的声音。
顾连绵挣扎着坐起来,然后去扶已经人事不省了的薛城,却无意识看到了自己的手——全是鲜血。
可她这只手上,是没有受伤的啊。
薛队!
顾连绵颤颤巍巍地看向男人的后背……!!!
只见薛城的整个后背上,不知被扎了多少块弹片,血淋淋的,千疮百孔,殷红的血液疯狂地从那些创口中涌出来,无论怎么样都止不住。
那只手触电一般颤抖地缩了回来。
“薛队!薛城!你醒醒。”
顾连绵连连拍着薛城的脸颊,但是薛城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有安静,令人发疯的安静。
泪水蜿蜒而下。
“我求求你,你醒醒,你别死啊,啊——救命啊——”
“你……”
在她即将崩溃之际,一只手虚虚地搭上了她的手腕……
顾连绵欣喜地看过去,泪眼朦胧地对上了男人略微有些涣散地眸子。
“别哭。”他说:“你都把命交到我手上了,我总不能……对不起你的这份信任。”
薛城的一句“放心”从来都不是玩笑,那是无论生死都必履之的承诺。
但是她依旧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吼着道:“你说什么?”
这下薛城似乎也发现了二人的耳膜被震伤,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笑了一下,除去了所有的冷硬,像是卸下了重重的盔甲,清澈的竟透出些少年阳光的意味来。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句话,语速极快,显然也没想让对方听清。
“我听不见,算我求你了,你活着好不好,你答应我啊——”
薛城只能凭借着她的嘴型猜个大概,他摇了摇头,大量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痛苦到有些扭曲,但一瞬之后……又是那单纯阳光的微笑,还夹杂着几分隐隐的歉意。
他放慢了速度,盯着顾连绵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好,好,活,着。”
“一,起,活,着。”
顾连绵看懂了他的口型,也一字一顿地回了他四个字,泪水源源不断地落在薛城的靠心口处衣服上。
那么靠近心脏的距离,那么滚烫到灼痛的温度。
薛城笑起来,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放大……
一起……可能是不行了……
好好活着,连绵。
“薛队——”
回忆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写薛队番外,这么下去老方不用出来了,哀怨的男主和老是头破血流的女主,我也不造我想干嘛。(一脸任性)
第45章 缄默者一
医院
暴雨拍打着窗扉, 噼里啪啦的水声已经持续响了大半个晚上,伴随着深不见底的暗夜,混沌着整个世界。
现实和噩梦互相撕咬, 却谁也无法彻底吞噬对方,最终恶狠狠地混作一团,再也难以渭泾分明。
冷, 真的很冷, 一如三年前那深不见底的汹涌河水。
噩梦中的血腥惨烈一帧一帧地播放、重复、无限放大……
“为什么不信我?”
……
“为什么要杀了我?”
……
“为什么你这么无能?”
……
曾经熟悉的一张张脸上绽开怨毒的表情, 声声泣血地质问着她。
而她只能沉默, 哑口无声的沉默……
“怪物——”
安停舟的脸近在眼前,轻笑着凝望着她,眼睛里盛满了残忍的笑意。
我不是!不是!
“连绵, 连绵……”
不!
“连绵……”
看不见底的黑暗里, 忽然出现了……一束持之以恒的微光。
熟悉的声音微弱却执着地撞击着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企图唤醒她那已沉入无尽深渊的微薄意识。
“不要!”
她迅速从枕头下抽出了个什么东西, 狠狠往前方一划,仿佛这样, 就能撕开那令人窒息的噩梦, 从而得到短暂的救赎。
“嘶——是我啊, 醒醒……连绵, 连绵……”
这声音?
重重黑雾退潮一般地散去, 终于吝啬地多露了那么一丝光进来, 但是……足够了, 她如同溺水已久的人一般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每一寸毛孔都在绝望地渴望着光明, 终于,她战胜了一切,将自己从那黑暗里一点点剥离了出来。
……衍之?
顾连绵的眼睛渐渐聚焦,也看清了近在咫尺之人熟悉的俊脸。
是那个一直把她当作正常女孩看待的方衍之,是那个细心呵护着她包容着她的方衍之,是那个和她并肩作战共与黑暗斗争到底的方衍之……是他啊,是重新让她入了红尘的方衍之啊,不是安停舟,不是那些阴沟里的恶蛇毒虫。
她被方衍之紧紧握住了手腕,而她的手上……有一把尖端已经沾染了血迹的水果刀。
——自从三年前起,她每每睡觉总是要在枕头下压着一把匕首,否则断然无法入睡,这么多年来,已经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可是……她到底干了什么?
顾连绵不顾他的抗拒,眼疾手快地拉过方衍之正要背到身后去的右手,果不其然,在他的手心里寻到了一道触目惊心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真的伤到他了……
“呃……没啥的,你别那个表情,看得我心慌。”
顾连绵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七分愧疚两分呆愣,而剩下的一分……方衍之也看不懂。
“我……”
她无意识之下捏着男人手腕的力道很大,再加上今天是个方队长手腕要出点故障的倒霉阴雨天,这么一下了死劲的一捏,方衍之一声将要出口的哀嚎堪堪咽进了嗓子里,冷汗也刷地冒了出来。
虽不比上次严重,但也够他喝一壶了。
当然,方衍之如果愿意,完全可以轻易挣开,毕竟两人的力气完全不在一个级别里,但他愣是一动也没动,就那么任由着那只来自他心爱之人的手施虐,越来越用力地折磨着他本就处于剧痛之中的可怜手腕,脸色瞬间白了个色调,却依旧半声没吭。
今天的连绵太反常了,反常的他心慌不已,而那些乍似唬人的痛意和这种心慌一比,瞬间就微不足道了。
他知道,从幼时家庭的阴影到三年前的噩梦,又岂是她三言两语描述时的那般轻描淡写……那是心头的腐肉,身体里的毒瘤,就算再怎么努力掩盖,也会在看不见的地方腐烂、溃脓,直至化为一摊血水。
他真的想为她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当一个能与她稍作分担的听众,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她孤独地疗伤。
可是……她不愿。
像连绵那样心防极重口风严密的人,无论多痛,也是断然不愿将那些伤口暴露在任何人的面前的。
那我呢?我也不行吗……
想着想着,方衍之忽然莫名其妙地就生出了些许的委屈来——我已经很努力了,就连我也配不上你全身心的信任吗?
但这份委屈持续的时间连一秒都没超过。
原因是他一转念,又想起了连绵过往那些听之都觉毛骨悚然的经历,就立马丢盔弃甲临阵倒戈地心疼起来,哪还能有别的什么心思。
方衍之就着这个姿势担忧地望她:“做噩梦了吧,没事了啊,我在呢。”
他本是被赶了回家的,奈何半夜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就跑来医院看他的心上人,哪想到一来便是这么个局面。
手心里的皮肉吓人地往外翻着,血液从裂口处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被单。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向来淡定从容到仿佛万事都不能搅乱她的理智的心理学专家此时却慌了神,手一抖,那把匕首便掉落下去,与地面相撞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叮咚”一声,两人的心头同时一颤。
“我知道的。”
许是她的面色着实太过难看,方衍之忙反抓了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的,一道小口子而已,别害怕,恩?”
顾连绵心知肚明,那绝对不是他说的那么轻松的一道小口子,今天还是阴雨天,睡前还发了短信嘱咐他要好好休息的,哪想到自己却……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去喊护士。”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她可以控制住自己,难道……难道她真的如安停舟所说,就是一个会给别人不断带去厄运的怪物?
“……面具带的太多,当心失去本来的样貌,与黑暗缠斗过久,极易与黑暗融为一体……”
老师,我……能做到吗?
她狠狠闭了闭眼。
“不用。”方衍之按住她的肩膀,状似轻松地笑了一下:“我口袋里有纱布,自己包一下就行了,这大半夜的别麻烦人家。”
顾连绵沉默下来,从他那接过纱布,一圈一圈地往他的手上缠着。
寂静在暗夜里无限放大,带着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沉重,若有若无,却隐隐压得两人喘不过气来。
“你……不害怕吗?”
许久之后,顾连绵才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方衍之瞬间就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却还是在明知故问。
“你看到了,我说得都是真的,我就是这么一个心理有疾病的怪物,连晚上睡着觉,都甚至会跳起来砍你一刀,而这些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方衍之,你真的不害怕吗?”
她垂着眼睑淡声说道,微颤的小指却违背了主人的意愿出卖了此时她平静表象下掀起的滔天巨浪。
“不会。”他说。
方衍之盯着她的眸子缓缓凑近过去,近乎虔诚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轻吻,一触即离,带着满满的安抚意味。
“如果你非要说自己是怪物,那你就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美的怪物,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有病治病,我给你治,用一辈子治。”
他知道要撬开她曾被伤害到面目全非从而严丝合闭的内心是难上加难,但毕竟……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和耐心,可以慢慢来,他有这个信心。
一辈子吗……
顾连绵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在眼睑下投出一片冷淡而又锋利的阴影,着实与她平日里的温和模样大相径庭。
她默然着于纱布末端系了个漂亮的结,完美结束了最后的包扎工作。
愈把一人放在心上,就愈害怕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那人的眼前,人一旦渴望了长久,就等同有了软肋,从此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半点。
人性如此,她到底还没超脱于六界之外,这一点上,终是无法免俗。
“今天我走之后,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