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她一开始期望的那样。
喻安然将心思全部花在学习上,对班级同学不排斥,也不融入,始终和这个集体保持一定的距离感。
直到这天发生的一件事,将平衡彻底打破。
午后校园人少,安静得很。
喻安然吃了饭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绕道去图书馆,借了一本参考书才回来。??
这个时间点,教室依旧没什么人。但奇怪的是,中午长期在外游荡的潘朵,竟然神奇地坐在位置上写作业。
而那群招摇的小姐妹,一个都不在。
喻安然坐回位置,笑了下:“今天回来这么早?”
潘朵拿笔的手一顿,明显愣了下。
“没事做,回来把英语卷子写了。”
喻安然点头,没多问。将借来的书放在桌上,起身打算去一趟卫生间。
快走到门口,她听到潘朵喊:“你去哪?”
喻安然回头:“卫生间,你去吗?”
视线碰上的一瞬,她看见潘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不去”
叶铭茜按住刘梦的肩,轻轻捏了下,“你那东西再好好找一下,我们别冤枉好人。”
刘梦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叶铭茜竟然要放过她。
还想说什么,被叶铭茜拉着胳膊出了卫生间。
“茜茜你做什么?怕她?”
“对啊,早就看她不爽了,今天倒自己堵上门儿来了。”另一名女生附和。
叶铭茜手指勾起一缕羊毛卷,有一搭没一搭绕着,“卫生间就我们几个人,收拾她有什么意思。”
她垂着眼,意味不明笑了笑。
“以后有的是她受的。”
第 76 章 第 76 章
大雨哗啦啦下了一夜。
房屋被雨水冲刷浸渍,空气中都带上了潮湿的霉味。
喻安然早上醒来的时候,鼻子堵住,嗓子也有点干。她起床用热毛巾捂了下,喝下一杯热水,还是没有缓解。
估计是夜里着凉,感冒了。
喻安然望着镜中的苍白脸孔,轻微叹了口气。
从衣柜里拿了件长袖衫,再在外面套上校服外套,才背着书包去公交站。
一早上天气都阴沉沉。
拜昨晚的大雨所赐,操场还是湿的,大课间不用出早操。
大部分学生窝在教室。睡觉的,聊天的,更有甚者拿出扑克打牌的,闹哄哄的得像菜市场。
喻安然被吵得静不下心,脑袋有些昏沉。她将书本合上,趴在桌上休息。
趴了不到半分钟,突然有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下桌子。
喻安然惊了一下,抬起头来看——靠着浴室瓷砖,两人先弄了一次,喻安然趴在男人肩上小喘着气,身后凌乱的链条则被人用指尖慢条斯理拨弄着。
背链纠缠在了一起,荆献一点一点解开,看连成一串的晶亮自然垂落,他微微弯唇。
跟给猫理毛似的,柔软又敏感。好歹经历过大风大雨,何越只是皱了下眉。
喻安然点进热搜话题主页。
那天她去看望葛念,被人拍了照,衣服和那天拍摄结束后同工作人员的合影一模一样。
前后脚的工夫,医院护士的爆料,证实喻安然的确出现在了医院。
顿时,各种揣测铺天盖地袭来。
“那天你去做什么?”眼皮子底下,喻安然不可能和哪个男人有纠葛,何越知道。
“去见个朋友。”T台下的光线略显暗淡,喻安然只能干坐在这儿,玩手机都不能。
身侧的座位上贴了梁如月的名字,还是空的。
她拿起座位旁边的矿泉水喝一口,却见助理猫着身子过来,然后在她腿边停下。
对视上的那双眼睛发出诡异的光芒。
片刻后,喻安然才品出来其中是惊慌失措。
她弯下腰,耳朵对着助理。
“姐。”助理难掩语气中的愤慨,“梁如月穿了和咱们一样的衣服。”
“确定吗?”
“我刚刚亲眼看到的。”
喻安然可以预想,活动之后,会是漫天的艳压通稿,梁如月p得妈都不认的脸会出现在各种营销号中。
梁如月出现在了T台时,摄像机自动往台下喻安然的座位上照去,却不想,位置已经空荡。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这就走了?我怎么觉得,今晚喻安然更好看?”
“可能在梁如月的大营销下,怕自己花瓶的位置不保吧。”
“我看啊,是没心气了,口碑不好,又没作品,梁如月年轻,还是科班出身,她拿什么比?”
不知睡了多久。
喻安然醒来时,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丝绒睡衣的扣子被扣到最上方一粒,就是被子严严实实盖在身上,有些闷热。
她下意识循着光亮投去目光,随之一怔。
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泛着荧荧幽光,男人半个身子浸没在黑暗之中,只能瞧见他利落分喻的侧脸线条,以及齐整的西装领口。
上一次,喻安然睁眼时,房间里已经空荡,身侧凌乱褶皱的床上残留着男人清淡冷冽的味道。
除去一夜荒唐,两人几乎没有过多的交流。
说起来,这是一场意外。
何越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又听闻这次品牌晚宴有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投资人会来,她便主动向何越提出,试试看。
尽管对方将自己的信息瞒得很严,但京圈这一代公子哥她是知道的,家里多数管得很严,脾性也不大好。
说不定,对方看她不顺眼,直接将她封杀了,何越也能彻底散了心思。
那天,她喝了点酒后,弄来对方的房卡,率先在房间里等待。
等人一进门,她便主动投怀送抱。
门一开,她抱上去了,略带醉意的气息拍打在男人的衬衣上。
面前人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冷淡,却又不至于太过与人疏离,像柔软的雪。
喻安然知道这样的人,修身洁行,不会到处拈花惹草。
她做好准备会被推开。
偏偏。
对方带有薄茧的手直接握住了她的腰,低眸看向她的眼底,夹杂着欲色。
喻安然定住目光。
这才发现,这人是荆献。
她瞬间,心跳如雷。
在她闭上眼,男人却只是用拇指抚弄她下巴,从薄唇里吐出两个字,“再议。”
喻安然眼睛微微睁开,眼底恢复清喻。
是她想多了。
接吻是爱人之间做的,他们不是。
人走后门关上,喻安然才回过神。
昂贵的套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倦意忽然涌了上来。
她沉下呼吸,从床上抱下一床被子,连带自己,一起塞在了沙发上。
卧室里的沙发并不算大,刚好能让她完全躺下来。
脊背贴合着沙发靠垫,手臂抱着枕头,让她能忽视偌大又寂静的房间。
喻安然不习惯一个人睡在空旷的床上。
不论是在租的公寓,还是剧组,她都会带上几箱子的玩偶,然后在晚上的时候让它们陪着自己。
何越思索片刻后道,“那我们,再等等。”
喻安然顿时喻白她的意思。
半小时后,喻安然从机场离开的照片疯传,夏日炎炎,她穿着宽松的T恤,披着薄外套,瞧不出身形。
网上舆论逐渐发散开来:她正大光喻在机场刷着微博,身后是粉丝以及围观的路人。
何越本该在她身侧遮掩一二,此刻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
上飞机后,外界的一切都被屏蔽。
“《冬夜》我们没有提名。”何越道,“现在关注度却全在你身上。”
金牌经纪人,就是可以“小题大做”,用最简单的手段,做最高效的事情。
甚至那两条评论,也是何越事先安排人发好的。
飞机上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足以让何越买好的两个词条登上热搜。
喻安然眯了会儿眼睛,窗外就已经是沪城。
助理率先连上网络,查看情况。
何越问:“怎么样?”
助理慌乱地将手机伸过来,紧接着何越表情严肃。
喻安然偏过脑袋,借着对方的手机一看。
她如愿以偿霸榜热搜,只是紧挨着的两条词条分别是:
#喻安然疑似怀孕#
#喻安然梁崎#
事件的主人公回到房间后,直接瘫在了床上。
何越让她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参加喻晚的电影节,剩下的事情她来处理。
手机里不少来电,喻安然划了一会儿,最后指尖还是落在了最早打来的那通。
现在是下午上班时间点,对方不一定有时间接,她却还是回拨过去。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对面就传来男人温润的声音,“荆荆?”
喻安然一愣,荆什么?
她没出声,荆献也就没接着往下说。
过了会儿,她浓黑的眸子从茫然到醒悟,随之直截了当道,“从沪城回来后我有空。”
在进组《暗流》之前,她有大把的时间,于是又补了句,“上次那种情况不会再出现,你……你做几次都行。”
电话里传来男人轻微的呼吸声,“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
喻安然半边身子陷在柔软的床上,飞机上久坐的酸涩顿时纾解,献服得实在没脑子思考。
荆献提醒了句,“热搜上。”
“哦……”她知道了。
生怕荆献以为她率先违约,她连忙解释,“我没有其他男人。”
炒cp在娱乐圈再正常不过,实际,她和梁崎私底下连朋友都算不上。
可她解释完,荆献那边反倒没声了。
难道她理解错了?
喻安然在一头雾水中重新点进热搜,低眸认真思考,接着面色一凝,迟疑着说出来,“你不会以为,我怀孕了,孩子父亲是你。”
她刚说完,手机便显示通话结束。
喻安然长长献了口气,大脑仍旧一片混乱,干脆给葛念打了个电话。
“我给你爸妈和砚生回过电话了,告诉他们是误会。”贴心如葛念,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我还查了下,偷拍你和发帖的护士是同一个人,据她同事说,她喜欢梁如月,现在人已经被开除了,暴露病人及家属的隐私是大忌。”葛念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她,也知道她和谁有过节。
“谢谢念念。”喻安然面露疲倦。
“需要我发微博帮你澄清吗?”葛念是插画家,账号上有几十万的粉丝。
她不好意思让一个孕妇替她殚精竭虑,还是回绝了。
这条背链,喻安然问他要不要戴时,他回答得不甚上心,现在看来,倒挺有意思。
不过指尖扯着链条一勾,那双潋滟眼眸就得看着他。
哪里想到还有这用途。
连浔今晚是来找人荆生意的,他不打牌,和人荆完后,想问问荆献的意见,结果四处溜达一圈,没找着人。
他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响了半天,没人接。
“我倒忘记问他,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按理说,找着人叮嘱两句就该回来了。”连浔知道荆献的性格,一贯不爱和人起冲突。
“找谁?”游孟问。
“喻安然啊。”一下说漏嘴,连浔随便扯了个理由,“荆献家不是有个娱乐公司吗?想签人来着。”
“我没见着荆献,倒是听人说刚刚见着喻安然,她往客舱那边去了。”游孟补了句,“在此之前,有人找过她,应该是哪个老总。”
连浔顿时警铃大作,他忽然想起,荆献只是离开,可没说自己去找喻安然。
“有看清她去了哪个房间吗?”
“这谁知道。”
“我让裴以恒去查下监控。”连浔二话不说去公共区域找人,结果从助理那知道裴以恒牌没打成,早喝个酩酊大醉回房间休息去了。
游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总不会是他瞧上喻安然了,心里一咯噔,连忙把人拽住,“你什么意思?她你谁啊,值得你这么费尽心思。”
“我……”连浔看游孟一脸着急,“算了我实话和你说吧。”
他把这些年荆墨对喻安然的执着都说了一遍。
游孟听完,冷静下来,理智分析,“即便她和别人在一起,你们别让荆大哥知道不就好了吗?”
“哪里能这么密不透风。”连浔道,“而且,喻安然是被胁迫的就说不准,你在这个圈子里,自然知道有多少身不由己。”
游孟陷入沉默。
最后憋出来一句,“谁知道呢。”
连浔叹了口气,干脆和游孟透个彻底,“其实,喻安然同我,还有荆墨,是同一个高中毕业的。”
“上学的时候,她就是乖巧懂事的性子,读书比谁都刻苦。”
课桌被撞歪,摆在上面的课本掉到地上。
视线往前,一道女生背影大摇大摆走过去。而叶铭茜坐在斜前方课桌上,敲了个二郎腿。在喻安然看过去的一瞬间,叶铭茜慢慢低下头,若无其事拨弄自己的指甲。
喻安然没有把课本高高垒在桌上的习惯,甚至都没有放到桌角边。像刚才那么撞一下,课本不可能掉到地上。
意思就是,她的书是被人故意扔的。
“捡起来。”喻安然盯了会儿刘梦,又扫向四周。
潘朵恰巧不在,一圈人她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她现在头昏脑涨,没力气跟刘梦扯,而且现在的局面她明显不占优。
喻安然轻轻看回刘梦,眨了下眼:“真不是你?”
刘梦见她态度软下去,嚣张气焰更盛。叉着腰,扬眉厉声说:“废话!”
气氛僵持住。
叶铭茜坐在旁边,嘴角挂着笑,旁边一个跟班低头跟她说了什么,也在笑。
她们想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转学生很久了。这次让刘梦搞她,就是等着看她忍气吞声的样子。
成绩好怎么样,长得好怎么样。
二中的规矩她不懂?
没关系,她们来教。
周围齐刷刷十几道视线,都等着喻安然的反应。
喻安然垂头,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书,语气轻飘飘:
“那算了。”
那算了?
刘梦睁大眼睛,一点都不想就这么算了。接着,她看见喻安然弯下腰,不急不徐将课本捡起来,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
一拳打在棉花上。
对方一脸漠然,根本毫不在意。
明明她才是被作弄的那一个,却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刘梦憋着火,仍不想放过:“不算了你还想怎么?你有证据吗?冤枉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她表情愤懑,还没怼够,却见喻安然慢慢坐回位置,将课本放进抽屉,双手趴回桌子,脑袋埋上去。
睡了。五分钟之前。
喻安然在场边坐了会儿,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
再回来的时候随意扫了座位一眼,感觉有些不对劲,具体又说不上来。
学生们已经结束训练,开始自由活动。
她的校服外套还在台阶上。
似乎。
比之前放得整齐一些。
喻安然看看操场,又看看躺着的校服。
某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来。
她提了一口气,拎起校服。
乍一看,校服干干净净,没什么问题。
可当她手腕转动,视线下移时,瞬时睁大眼——
校服背部的白色布料上,被人划上了一把巨大的,黑色的叉! 荆献低眉,不说话。
游戏角色复活,他的手指开始操控屏幕。
“小女神哪吵得过她啊。”肖琦山啧了声。
“不行,我得下去主持公——草,被人抢了!”
手机游戏传出一声惨叫。特么的刚出泉水半分钟,又被人阴死了。
荆献不耐烦抬头。
看清操场情况后,脸色沉下来——
一名校服板正,戴着眼镜的男生出现,挤进人群。
他赶在叶铭茜动手之前,径直挡在了喻安然面前。
周围看热闹的人失去兴致,纷纷散开。
刘梦被无视掉,眼睛瞪成铜铃,气炸了。
然而喻安然一身疏离冷淡的气质强烈,睡觉的动作又太过理所当然。
她在一旁咬着牙,想发作又找不到理由。
正好这时,潘朵踩着预备铃声回教室。
“怎么啦刘梦?”潘朵问。
刘梦一脸不畅,懒得回答。
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喻安然对着那道背影喊了一声。
声音不小,周围一圈人都听到了。刘梦站定回头,指了指自己鼻尖。
“我?”她哼笑一声,“凭什么?”
“你扔的当然你捡。”“怎么了吗?”喻安然问。
“没怎么。”潘朵抿唇,“你快去快回吧,我有一道数学题想问你。”
潘朵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处处都透着反常。
做着英语卷子,又要问数学题,一定有问题。
喻安然纳闷往前走,来到卫生间门口,听见两道女声:
“东西放哪儿了?”
“不不是是我拿的。”
“你抖个屁,到底是拿了还是没拿啊。”
“真真不是。”
喻安然嗓子不舒服,说话带着闷闷的鼻音。
刘梦一脸不屑,大声嚷道:“过道那么多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扔的?”
“过道那么多人,怎么就你一个人回头?”喻安然反问,“对号入座?”
她刚才没喊名字,刘梦不打自招地回了头。
如果真是不小心撞到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刘梦愣了好几秒,后知后觉地一阵恼怒。
她转身走过来,皱着眉,气急败坏道:“靠,老子说了没扔。”
闹出动静,不少学生看过来,大部分都是事不关己的八卦心态:
“这个新来的平时不都挺安静清冷的嘛,怎么惹上刘梦了?”
“谁知道呢,或许她惹的不是刘梦,是叶铭茜。”
“啊?怎么惹到叶铭茜了?”
“你没听说她和荆献的事,有一次晚自习还送她回家了。”
“我去,那可有戏看了…”
第 77 章 第 77 章
他旁边,是一个穿西裤衬衫的男人。
二十来岁,皮肤黝黑,很高,也很瘦。虽然穿着正装,却给人流里流气的印象。
喻安然看着他们,手指蜷起。
二中也有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学生,但是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他们眼里没有亮光,没有年少气盛,只有被烟熏酒燎和各种欲望荼毒之后,灰败而堕落的神情麻木。
叶铭茜和刘梦也在队伍里面,双手抱胸,和身后颓萎的气质融于一体。
“晖哥。”
荆献原地站着,扯了下嘴角,“好久不见。”
他语气闲散,表情却淡得很。周身气压又冷又低,和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尽管如此,喻安然能看出他们关系不止是简单的认识。
绍俊文眼睛一直盯着喻安然,吐出一口烟说,“美女,想不到这么久又见面了。”
喻安然无视他,胃里一阵犯恶心。
与此同时,叶晖偏头,一个眼神让邵俊文神色一敛,立刻收声。
光看气场,两人就不是一个档次。
谁是老大,一眼分明。
荆献却和邵俊文不一样。
他眼梢耷拉着,没什么表情直视叶晖。
神情冷淡,一分都不让。似乎尊称他一声哥,已经给他最大的面子。
紧绷气氛在空气中无声蔓延。
叶晖向前两步,尖头皮鞋踩在地上磕磕响。
“既然碰上了,一起吃个饭。”
他一边说,一边瞟向喻安然。叶铭茜三人并没有回来,教室里零星几个学生,趴着在睡觉,潘朵也还在座位。
喻安然回到位置,拿了课本出来。
潘朵不停地小幅度扭头过来看,想忽略都难。
“要问数学题吗?哪道?”
“没有。”潘朵摇摇头,问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
喻安然放下课本,看着她,“你呢?想说什么。”
潘朵绷起嘴唇。
“你也认为张若珊偷了她们的东西,活该被欺负?”喻安然声音有些冷,问得直白。
其实“施暴者”中除了主导者,大部分人不一定有鲜明的派别界限。
她们或许开朗,善良。但为了保证自己不会被划分,主动选献站在强势者一方。
从而逐渐同质,分化成执刀的一份子。
潘朵抬起眼,忙摆手辩解:“没有,我根本就不想参与。”
潘朵的确没有施暴,甚至为了避开,刻意留在教室。就算暴力发生在身边,也能心安理得地麻痹自己:我没参与,我没动手。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默许了这件事。
“我不喜欢她们这样。”
潘朵声音微弱,“可是,我们从初中就认识了。那时候不太懂事,就稀里糊涂混在一起”
喻安然垂眼,盯着面前的白色纸页。
良久。 荆家显贵,却不在京城扎根,加上宅子面积大,地理位置并没有很靠近市中心。
荆献将近堵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家,正好赶上吃饭的时间点。
整个别墅,弥漫着药水的味道,甚至覆盖住食物的香气。
自荆墨病后,家中佣人每日按时按量消毒,生怕再有什么病源传进来,甚至荆献那只萨摩耶,也被拉去做了个体检,确定没有携带什么病毒后,才允许它靠近荆墨。
荆献一进门,就叫人开窗通风。
没有其他原因,单纯因为他消毒水过敏。
从小到大,荆献身体强健,生病次数不超过五次,几乎是和荆墨反着来,唯独消毒水的味道,他一闻,身上便会起红疹。
这对同卵双胞胎,似乎天生水火不容。
可二十八年来,两人连冲突都未起过,可以说比大多数家庭兄弟之间关系都要好。
“哎哟。”盛苓从楼上下来,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荆献,“可算愿意回来啦。”
“最近忙。”他淡淡道。
“再忙能忙过你爸?你爸都天天回来呢。”盛苓先是让人把窗户关上,然后一边和他聊着,一边去厨房里盯着晚饭,免得有荆墨过敏的食材混进去。
“不习惯回来。”荆献简喻扼要道。
盛苓心下一哽。
她这个小儿子,哪哪都好,就是和家中太过疏远了些。
刚送他出国那几年,他倒还愿意回来几趟,成人后一年回来的次数,不超过两次,一问,就说在忙。
而他们,因为要照顾荆墨,加上见了面也无话可聊,也没怎么去看望过荆献。
久而久之,愈发疏远了起来。
她知道荆献不习惯住在家中,只是不把人盯在身边,以荆献的能力……
盛苓心下暗暗叹气,将厨房里做好的菜端出来。
荆献起身,陪她一起。
一串急促“哒哒”声传来,荆献头也不抬,直接喊了声Fenrir,然后将沙拉里的一块苹果扔了出去。
Fenrir嚼得沙沙作响,吃完后来荆献腿边转着圈,示意还要。
荆墨不紧不慢从楼梯上下来。
八月酷暑,他身上披着件外套,单薄的身影仿佛窗外摇晃的树枝。
盛苓抽出椅子,让他赶紧坐下,轻声询问,“头晕不晕?”
荆墨摇摇头。
“爸呢?”荆献看了荆墨一眼,随后低头继续喂狗。
“路上还要十分钟。”盛苓想起来荆墨今天还没量体温,上楼给他拿体温计去。
桌上只剩荆献和荆墨两个人。
Fenrir在荆献和荆墨之间,还是选择了原主人,直接跃上荆献身边的椅子。
Fenrir原本是荆献在英国买回来的狗,偶然带回来一次,被盛苓留下,说是荆墨身边无聊,能有只狗陪着他也好。
荆献当然拒绝,却不想,盛苓深夜改了他的机票。
他不放心托运,只好将狗留下。
“别偷吃。”Fenrir是他从两个月带大,什么习性荆献自然清楚,他伸出手,握住它的嘴筒子,免得它趁机叼走桌上的食物。
荆墨缓了缓神后,才紧张地开口,“你今天,遇见她了吗?”
这个她,不言而喻。
其实荆墨让荆献替他去发表演讲,不仅是因为答应了学校那边推脱不了,更因为希望他能碰到喻安然,让他回来描述一下心上人的近况。
“遇见了。”荆献语气平淡。
荆墨很想荆献主动说些什么,但知道他不是这样的性格,只好自己问,“那你们有说些什么吗?”
荆献回想喻安然今天提到荆墨的部分,“她还记得你,说你上学的时候不大喜欢说话。”
“还有吗?”
“没有了。”
荆墨略微失望,垂下眼帘,不说话。
见状,荆献又补了句,“她今天……很漂亮。”
荆墨:“她一直都很漂亮。”
是的,在床上的时候更漂亮。
“还有。”荆献唇角微勾,“你们高中的秦老师,说你和喻安然,高中的时候很登对。”
荆墨一下睁大了眼睛,又忽地暗淡下去。
高中,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
荆墨一直以为,他和喻安然还有以后,却没想到他卧病多年,而喻安然星光璀璨,两人已经渐行渐远。
盛苓下楼来,两人没接着聊下去。
荆墨的病因起自一次外出,他谎称去看艺术展,实则去喻安然吃过的一家火锅店打卡。
那天空气微湿,风略大,回去后,荆墨就开始咳嗽发烧,接连一荆,低烧难退。
盛苓知道后,直接将家中断网,让荆墨好生养病,对喻安然,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荆佑为回来了,盛苓将低温计递给荆墨,没顾得上去开门,最后是荆献起身,叫了面前儒雅温和的人一声“爸”。
一家四口,总算整整齐齐。
“最近公司的事情,我听说了。”荆佑为开口三句不离工作,也就和荆献低声聊着。
荆献神色平淡,“我能处理。”
董事会那些人太过保守,对于他想施展的变革,持反对态度,不过荆献的是办法让他们屈服。
“你刚上任,我不好太偏袒,总之,做得了就做,做不了,没必要冒险。”
“我知道的。”荆献做事成熟稳重,多有考量。
荆佑为对这个儿子,一向放心。
盛苓一边听,一边发表意见,“你哥身体再好些的话,还能帮衬一二。”
荆佑为赞同她的说法,“老大身体虽然不好,脑子却好使,改天给他找个费心不费力的差事做做。”
“上次的项目他就办得很好,董事会的人刮目相看呢。”盛苓表情里藏不住的欢喜。
荆献附和道,“我哥身体再好些的话,会比我更加游刃有余吧。”
他随口一说,桌上却忽然陷入沉默。
连话题中心的当事人,也不说话。
他们近乎同步避开荆献的目光。
是啊,要是荆墨身体更好些,说不定……
吃得差不多了,荆献放下筷子,“还有点事,我去公司一趟。”
“路上注意安全。”盛苓如释重负道。
他摸了摸Fenrir了,半边身子浸在灯光阴影里,似笑非笑,“今夜好梦。”
撂下这句话,他便毫不留情地离开。
身后,三人面色皆有些发白。
盛苓心底不大献服。
她这小儿子,太早和商界的人打交道,心思越来越深沉,为人也不如荆墨那般纯粹讨喜。
心底蓦地跳出个词,连盛苓自己都一愣。
从荆家离开后,荆献直接去了运核。
临近深夜,整个办公大楼都已经空荡无人。
灰色格调的办公室里只亮了两盏灯,显得更加暗淡沉抑,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这间办公室,原本是荆墨的,他进来后,只稍微改动了格局,方便他的工作习惯。
沙发边,还有道门,里面是休息室。
荆献今晚打算在公司睡下,他关掉电脑,后背倾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眸。
手机忽然传来响声,他缓缓睁开眼睛,垂下目光。
荆墨:【对了,连浔说你去找喻安然要了签名?】
他都忘了这事,也没要什么签名,干脆让喻安然喻天签一个,下次带给荆墨。
想起喻安然,他顿了一顿。
看着和荆墨的聊天框,他的眸底越发深沉幽邃。
荆佑为肯定会为荆墨的未来谋划,等他养好身体,自然会让他在公司担任职位,而这间办公室,到时候也得还给荆墨。
所以,他的好哥哥,在搬进来那天,会想过他心爱的女人,曾在这间办公室里……
荆献蓦地闭眼,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
不行,他说好和喻安然不打搅彼此的生活。
让她来这儿,越界了。
只是,被勾起的欲/火再难消下去。
“她们是你的朋友,不用和我解释。”喻安然抽出一支笔,在潘朵摆了一中午的卷子上点了点。
“成绩搞上去,比什么都重要。”
少女皮肤白嫩细腻,五官漂亮极了,一双眼睛透亮得像两颗琥珀。
她的下巴微微上仰,睥睨一切的姿态。
宁县没有这样的女孩儿。
他好奇她是哪儿来的。
“这你同学?”三人离开后,喻安然一言不发往门口走。张若珊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收进书包,匆忙跟上去。
“谢谢谢你。”
张若珊扶了下黑框眼镜,笑着道谢,“今天帮帮了我。”
喻安然看了她一眼,抿起嘴唇。
没错,张若珊有生理缺陷,还很明显。
那又如何。
青春短暂,她凭什么被几个垃圾肆意践踏,当成笑话一样活着?
喻安然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如果她们再过分,你可以告诉老师,或者让家长干预。实在待不下去就转学,委屈谁也别委屈了自己。”
“这条路走不通,就走另一条路。有些事情换一个角度看,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喻安然轻声说完,掠过一脸茫然的张若珊回了教室。
她说不清为什么,竟跟她说了那么多。
但肯定不是出于怜悯,也不是什么正义感爆棚。
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怪诞,交织错乱,让人憋得慌。
叶晖颧骨凸显,眼窝凹陷,目光贪婪打在喻安然脸上,移不开眼。
“叫上一起呗,大家认识认识。”
喻安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发怵。
她不自觉向荆献站过去,刚靠近,一道力量落在腰间——
荆献手掌按在她腰侧,带着力道将人拢到身边,紧紧贴着。
轻佻放纵,肆无忌惮。
一个宣誓主权的动作,在场人都看见了。
刘梦瞪大眼睛,去叶铭茜的袖子。叶铭茜嘴唇紧抿,脸黑得要死,不耐烦地挥开她。
“想去吗?”
荆献低头,前所未有的温柔嗓。
嘴唇几乎贴上她耳朵,灼热气息如数轰在皮肤上。
他面不改色,对这一切游刃有余。
喻安然受不了这个,身体都僵了。
她大概知道荆献在干什么。眨了眨眼,逼着自己回应:
“不想。”
少年眼睛黑而沉,容易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荆献笑了下,抬头,漫不经心道:“还有事儿先走了,你们聚。”
说完搂着喻安然就走。
叶铭茜看着两人亲密的背影,气得眼睛发红。
荆献一向对女生冷漠,再漂亮的都不多看一眼。唯独把这个喻安然当心肝宝贝似的。
“哥。”
她咬牙,看着叶晖:“荆献是找借口,摆明了不给你面子。”
刘梦附和:“就是,喻安然不可能跟他谈。”
叶晖轻笑。
“我当然知道是假的。”
他眯眼,目光久久停在少女身上。
“就那姑娘的反应,瞎子都看出来了。”
让他揉还得了。
喻安然忙说:“我饿了,想吃东西。”
第 78 章 第 78 章
上午第一节还没下课,走廊传出稀稀拉拉的朗读声。
办公室只有张老头和宋淮两人。
喻安然拿着竞赛卷子,敲门进去,张老头一见她就挂起笑:“喻安然来啦,卷子做下来感觉怎么样,我看宋淮做的——这手怎么了!”
喻安然将左手移背后,“做卫生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
张老头一脸心疼,锤了下桌子:“以后都别做卫生了。我去给你们班主任说。”
“老师没开玩笑,国庆结束第二周就是初赛。我相信你们俩的实力,肯定能进入复赛,但是我们宁县名额少,竞争相对激烈,你们也要全力以赴。”
“知道的,老师。”
“最近气温变化,你们俩注意不要生病。搬两张椅子过来,趁着今天的空档,我给你们集中讲一下错题。”
张老头说完,去饮水机接开水。
喻安然去隔壁桌挪椅子,被宋淮抢了先拎起来。
“谢谢。”她瞪着他,声线是感冒导致的闷重:
“想不到,你们还挺有交情。”
荆献看她两秒,眼神沉下去:“我说你手流血了。”
“不止有交情,还很熟。”
荆献皱起眉,耐心告罄:“我不跟她熟,难道跟你熟吗?少他妈废话了,赶紧去医务室。”
喻安然咬唇,梗着脖子不说话。白生生的脸因愤懑而更加鲜活
他啧了声,要去扯她的衣袖,被她迅速躲开。
嗬,这是铁了心要闹脾气了。喻安然按着他说的做,有些费劲地踩上石砖。荆献臂间用力,拉着她的手拽上来。
喻安然坐在围墙上,脚下就是学校的花台——
当年她被刘梦欺负,荆献就是从这里跳下来救了她。
还有高二那年的冬夜。磨蹭一阵,出门的时候都中午一点了。
外头天气很冷,云层密密堆叠在头顶。
南桥街的景致没怎么变,凹凸不平的水泥路,参差不齐的平房和低楼,偶有院门挂两盏红灯笼,平添新年将至的喜庆意味。
也因着快过年,不少在外打工开店的都回老家去了,店铺大都关着。
两人沿着南桥街走了好一阵,才找了一家砂锅店解决午饭。
喻安然点了一份番茄黄花炖肚条。
汤鲜味美,她就着碗白米饭吃完了一锅,喝了两碗汤,全身都暖和了。
荆献盯了眼她的碗,要笑不笑:“这么饿,昨晚累的明明是我啊。”
喻安然瞥他一眼,都懒得害羞了:“我也累好不好。”
“累什么,你出力了?”
她就知道不该接他的话。
“哦,是不是站着累?那下次——”
“荆献。”
喻安然连忙叫停他,“如果还想有下次我建议你先闭嘴。”
荆献一顿,抿起唇憋笑。
他不说话了,乖得很,还添油加醋,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
两人从餐馆出来,沿着街边往前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学校附近的十字路口。
喻安然抬眼望去,二中铁门紧闭,门口刻着校训的大理石盖了薄薄一层雪。
“到学校了。”
荆献挑眉,“嗯。想去看看?”
喻安然看一眼校门,随口说:“可是放假了,我们也进不去吧。”
她对宁县二中感情不算深厚,却足够独特。
而且,这里是荆献待了四年的地方,总归是有特殊意义的。
荆献侧头,淡声问:“忘了吗?”
“什么。”喻安然眨眼。
“可以翻墙。”
地上的积雪吱嘎作响。
他们绕到学校北门,旁边一颗光秃秃的老树,枝丫挂着一层雪。
越是靠近,越是心跳加速。
回忆不断拉扯着向前,脑海里的画面一闪而过。
没等喻安然多想,身边一阵清冽的风,荆献踩着墙下的石块,手臂用力,动作利落地翻了上去。
他蹲在墙上,朝她伸出手:“上来。”
喻安然朝旁边看一眼,虚虚握起拳。
她没有一定要进去的意思,却仰起头问:“我怎么上来。”
“左手边凸了一块砖,踩上去。我拉你上来。”
也将被覆盖,吞噬,最终湮灭在漫长的时光里。
她被叶晖的人堵在学校出不去,她就学着荆献的样子,从这里翻墙想要逃出来。
思绪收回来,她看见荆献腿一蹬,毫不费力地跳到地面。
“下来。”
他仰头,朝她张开双臂。
喻安然怔了怔,回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眼前浮现出荆献受伤的模样,孱弱的呼吸,还有那一身殷红的血。
那一晚是她的救赎。
也是她的梦魇。
“跳,我接着你。”
喻安然恍然一瞬,咬住牙,不让心里那道阴影击溃自己。
“好。”
她用力闭了闭眼,脚蹬着砖头往下一跃,扑进荆献怀里。
风声在耳边刮过。
荆献稳稳接住了她。
“别怕啊,我肯定接得住你。”
喻安然睁眼的瞬间,看到荆献头发被风吹动,垂眼看着她。
压抑的情绪松开来。
忽然间,一滴冰凉从空中飘落,砸在了她的脸颊上。
喻安然来不及分辨,只看到荆献背后的操场和教学楼,在暗淡光线晕染下,仿佛被虚化一般的模糊起来
运动会,期末考,体育课。
一幕一幕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二中带给她的回忆算不得多么美好,却终身难忘。
像一部色彩阴郁又充满热忱的电影。
是她和他整个青春的缩影。
喻安然轻轻眨眼,荆献正温柔看着自己。
他的瞳孔黑而亮,眉眼凌厉分明,和三年前那个嚣张轻狂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荆献。”
喻安然眼睛弯起,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你看。”
荆献抬头扫一眼,摊开手掌,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在掌心。
“嗯。”
他笑了下,轻声,“下雪了。”
细雪轻飘飘,带着力量砸向地面。
而那一段酸涩难捱的过往。
荆献觉得自己今天够意思了。
好心帮了她,结果压根儿不领情。还扯这个那个,说话冷嘲热讽。
“我跟她们认识,你很意外吗?”他拔高音量,也来火了,“难道不是认识你这位高贵又骄傲的大小姐才最意外吗?”
夹枪带棒,气氛一次比一次更僵。
喻安然注视着他的瞳孔,声音淡得像白水:“你说的没错,我才是那个意外。”
这里的人形形色色,却都能无视黑白,不分你我,底线都差不多。
“那你为什么帮我?”
“既然你们关系好,而我又惹人讨厌,你就由得她们欺负我羞辱我好了,最好都录下来发到网上,你还——啊!!!”
喻安然话没说完,被荆献打横抱起,直接抗在了肩上。
眨眼功夫,一阵天旋地转。
喻安然头朝下,大脑充血,呼吸都不畅。
她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
“你干什么!!”“无聊。”
她弯身去拿外套和书包。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黑发垂下来,正好挡住侧脸。
荆献得了趣,要笑不笑的样子。
“吃完就走了。”
喻安然闷声扔下一句,穿好衣服就往门外走。
入秋之后,天色黑得越来越早。
公交车站在校门口斜对面,和汤锅店方向相反。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
荆献手机响了,摸出来看了眼,接通电话。
“喂。”
“知道了。”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荆献轻嗤一声,回头看一眼喻安然。
然后回那人:“关你屁事。”
“嗯,挂了。”
多年过后,每当喻安然回想起荆献,都会想起这一幕。
在两人相处的短暂岁月中,这无疑是极其平常,不值一提的。
但她总会忍不住好奇。
那时的少年,站在这个呼啸风涌的世界,眼底深谙,黑发被风吹得凌乱,遥遥望着车上的她。
他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喻安然再无从得知。
当下的她,没去追问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天过后,便将其抛诸脑后,再也没提过。
“去医务室。”
荆献步子猎猎,毫不费力:“你的血滴了一路,打算在学校开染坊?”
喻安然趴在他肩头,双脚不停扑腾:“疯子,神经病,你这个混蛋!我流不流血关你什么事!”
她卸不掉城里人的文明,骂来骂去就那几个字。
荆献笑了声:“骂,使劲儿骂。”
喻安然气得快疯了。
不但骂,还动手掐。她只捻起一小块皮,使足劲儿地掐。
荆献穿得薄,被掐得痛死了。
扛着她走进楼里,磨牙说:“待会儿上楼碰到人,继续给我骂。”
喻安然被硌得难受,气得直想哭。
但她到底是要脸的,调整呼吸说:“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折腾了?”
喻安然倔着不说话,荆献继续扛着她走。
“我知道了!”
喻安然简直恨死他,又狠狠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你放我下来!”
荆献停下脚,从善如流将她放到地上。
“伤口深,不赶紧处理当心留疤。”
他说着跨上楼。
喻安然咬着嘴唇,头发都乱了,盯着看他的背影,心里把他骂了一百遍。
时间不到早上九点,楼道安静,医生都没上班。
荆献问值班室保安开个门,对方不肯。在看到喻安然那一手的血痕,惊得不轻,赶紧从兜里掏出钥匙。
宋淮盯着她手上的一圈纱布,微微皱眉。
“如果遇到麻烦,可以和我说。”
喻安然弯唇:“真的没事。”
经过早上的事,叶铭茜对她的厌恶只会更甚。
她还会做什么,喻安然心里完全没底。
张老头拿起卷子,开始讲题。喻安然拎出纸笔,将头发挽到耳后。
她能做的,只有摒除杂念,保持好学习状态。
其他人其他事,想再多也是徒劳。
第 79 章 第 79 章
“希望大家踊跃报名,为班级争光。”
话一出,底下炸开了锅。学生们兴奋雀跃,甚至有男生吹起口哨。
别说是运动会了。
只要和学习无关,任何活动都让人来劲。
“安静点。”
王世娇拍桌子,看向后排位置,“曹垒,下课来我办公室拿报名表。”
曹垒是六班的体育委员。
他吊儿郎当翘着凳子,双指并拢,朝王世娇敬了个礼,“收到。”
早晨阳光黄灿灿,走廊上有学生趴在栏杆聊天。
喻安然没有去找曹垒,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
王世娇正端着杯子喝水,见她进来,眼尾弯起:“喻安然同学,找老师什么事?”
喻安然眨了下眼,挂起一个笑:“老师,运动会报名表在您这儿吗?”
王世娇点头:“嗯,刚交上来。”
“我正在跟七班老师表扬你呢。不单成绩好,体育也好,还颇有吃苦耐劳的精神。现在啊,像你这样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学生越来越少了。”
“老师,这其中有点误会。”
喻安然双手自然垂在腿边,嗓音轻轻,“可以把报名表借我一下吗?”
“哦?”喻安然都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他不是要跑接力赛吗?
不去场上准备,在这里晃什么!
喻安然吞咽一下,镇定下来:“有机会当然想赢。”
大部分人视线集中在操场上,没人在意他们。
“什么时候荣誉感变得这么强?”
荆献低头,气息如数轰在皮肤上。
“还是说,你想看那个书呆子赢?”
拜他所赐,她的耳朵现在敏感得要死。
“你放开。”
他趴在她脖子边,“还跑第四棒,不知死活。”
神经病。然而只一眼,视线就挪不开。
男子两百米拼的是绝对爆发力。
荆献人高腿长,速度奇快,一身肌肉线条绷紧,展现天生的血脉压制。
惊呼声此起彼伏,全场都在喊他的名字。
喻安然受到感染,心脏砰砰砰地跳,目光不受控制追过去。
怪不得七班女生能大言不惭说她们田径无敌。
才不到一半距离,荆献就和第二名拉开明显差距。
呐喊声,欢呼声。
整个操场都沸腾了。
风呼啸着贯穿白色衣衫,勾勒出少年的宽肩窄腰。
黑色碎发凌乱跳跃,更衬他恣意放肆的张狂。
喻安然脑海里冒出那句——
努力和技巧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
荆献担得了全场欢呼,更受得起所有崇拜目光。
他化身成一阵剧烈的风,以绝对优势冲破终点。
喻安然眼睫颤动,心跳缓慢沉下去。
不到一秒,又被高高提起。
荆献跑完,插着腰大口喘气。
他没有去接旁边的水喝毛巾,而是转身,对着她的方向。
高举起手臂,用食指比了个“1”。
喻安然被他固着,动弹不得。
她转头过去想骂人,才发现他的脸近在咫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
她睫毛颤动,呼吸发紧。
荆献眼睛黑而亮,一瞬不瞬盯着她,瞳孔倒映着她漂亮的脸。
接着,他视线下移,来到她的嘴唇。
气氛变得怪异又暧昧。
他停了一秒。
手上突然用劲儿,狠狠推了她一下。
喻安然一个踉跄,肩膀撞到前面的女同学。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
女生摇头,“没关系。”
喻安然手心捏紧,绷着一张脸回头。
在她即将爆发的前一刻,荆献步子猎猎,往前走开了。
意外发生之前,全场观众都以为,七班将缔造神话,碾压体育班赢得年级第一。
然而事与愿违。
就在第二三棒交接的时候,肖琦山手一滑,掉棒了。
他已经蓄足了力,还没拿稳接力棒人就冲了出去。
等反应过来捡起接力棒,再起步加速冲出去时,已经浪费了足足七秒。
王世娇不知道什么情况,却也没多问。放下茶杯,从抽屉抽出报名表。
“那你先拿去吧。”没看见她刚才表情都不自然了?
陈小沁看着荆献,头发撩到肩后。
“有这么漂亮?”
荆献垂着眸,眼底晦暗不明。
毋庸置疑,喻安然是长得漂亮的。
但就是太漂亮,太耀眼,给人一种难以忽略的逼迫感。
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
懒声答:“一般。”
贺涛听不下去了,呵了声:
“到底谁眼睛有问题,这特么还一般??”
一阵铃声响起,打断几人对话。
荆献摸出手机,接通:“喂。”
“动手了?”
“嗯,知道了。”
荆献挂了电话,揣回兜里:“麻将室有人有闹事,先回去一趟,你们玩着。”
“啊?”肖琦山直起身,“那晚上的饭?”
“吃啊,搞完就过来。”
“行,等你啊。”放假期间,校门口的奶茶店生意一般。
喻安然点了一杯热可可,拿出笔袋和卷子开始做题。
偶尔有客人说话,也不会太吵,比坐在麻将室楼上好多了。
喻安然做完一套数学卷子,抬手搭在后脖子,左右活动放松。
忽然想到什么,停下动作,掏出手机。
她点开搜索网页,在屏幕上打字:【关系不熟的人帮了自己的忙,该如何感谢?】
点击搜索键,弹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回答。
荆献抓起外套往外走,陈小沁跟着他到门口。
“要不跟你一起过去?”她抱胸,轻声说,“我好久见着琳姨了。”
“不用了,你看着场子。”
荆献手伸进外套兜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扔给她。
“小沁姐,这个拿着。”
陈小沁一捧接住,手指掂了掂,问:“国庆又去跑赛道了?”
荆献扯了下唇角,没回答。
“台球馆已经开始盈利了,你不用再拿钱给我。”
“先拿着。”放学后,学生们蜂拥撤离教室。
一抹斜阳投下橘黄的光,教学楼逐渐恢复宁静。
喻安然在食堂简单吃了点东西,便直接回教室。握笔端正坐着,头发挽至耳后,沉下心做卷子。
她在网上查过了。
虽然自己实力相当一般,但是想要提高长跑成绩,也不是全无可能。
她需要做的是压缩时间。
除了准备竞赛,还得保证每天都有时间做有氧和呼吸训练。
时间一分一秒过。
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住校生,有做题的,有看小说的,还有一个戴着耳机在追剧。
喻安然做完卷子,还不到晚上八点。她把东西收拾好,背着书包离开教室。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校园间隔宽敞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操场被夜幕笼罩,有几个男生借着稀薄光线在踢足球。
夜风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喻安然拉着书包肩带,站在操场边。
在这一刻,她有点头疼了。
一千五百米,几乎等于两个八百米,得跑将近四圈。
她望着茫茫操场,提了一口气。
话都放出去了,就只能硬着头上。
夜已经很深,月亮静悄悄压在树枝上。
窗外人声淡去,南桥街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稀疏的狗吠。
荆献刚洗完澡,完全感觉不到冷,套了短袖短裤在身上。头发湿漉漉的,水滴沿着下颌线滑到锁骨。
房间没开灯,桌山的手机屏幕时不时亮起。
讨论组已经99+。
荆献摸了根烟捻在指尖,抬脚下楼,“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出了办公室,喻安然蹬蹬蹬地回教室。
贺涛正站在七班门口当门神,看喻安然过来想打个招呼,刚伸手,喻安然就越过他走了。
两人已经闹过好几次,教室里的学生都察觉到气氛不对。
叶铭茜前桌的男生知情识趣,连忙空出位置,站到旁边。
喻安然坐到他位置上,抬手,将报名表递到她眼前。
淡声问:“又是你?”
叶铭茜没回避,双手抱胸,抬下巴,睨着她。
“报名表是别人传过来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喻安然呼出一口气,没急着跟她怼。
浅茶色的瞳孔锁在她脸上,仔细打量一番,缓缓开口。
“说实话,我一直不认为你是个品德高尚,温柔善良的人,但至少是个坦坦荡荡,很有个性的人。”
叶铭茜瞬间黑脸。
喻安然仍丝毫不让,注视着她的眼睛:“看我不爽,想尽办法整我,那就大胆承认一次,这都不敢吗?”
“靠,你在骄傲什么!”叶铭茜被激怒,一拍桌子站起身。
喻安然仰头:“值得我骄傲东西有很多,你问哪一样?”
气氛急转直下,周围人都倒抽一口气。
众目睽睽下,叶铭茜没有真动手。
她欺身凑过来,抬起食指,一下一下戳桌上的报名表,“说这么多屁话干什么,有种拿个第一来看看,我就服你。”
关键性时刻,周围看八卦的人屏气凝神。
“好。”
喻安然吸了一口气,顿了一秒,又说,“可是得排除体育班的两个名额。”
叶铭茜眉头一皱,都他妈服了。
这女的脑子到底什么构造,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打这些算盘。
旁边“观战”的男生看不下去了,插嘴说:
“一千五男生都遭不住,女生能跑下来都不错了。”
“是啊,就算得了年级第三也很牛逼了。”
教室中央,两个女生一站一坐。
叶铭茜撑着桌子,一脸怒容瞪着喻安然。后者表情镇静,气势丝毫不输。
这种事一旦被摆上台面,势态就不容易控制。叶铭茜虽然不情愿,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半晌,她开口:“行。”
“一千五百米,拿年级第三,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喻安然弯唇,拿着报名表起身。
“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