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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突变 意外

门口站着个高瘦的男子, 身上穿着和魏长川一式的军装制服,头上戴着军帽。

闵疏一愣:“你是——”

男子抬起头,帽檐下露出张小圆脸。闵疏这才发现他很年轻, 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是个混血儿,皮肤很白, 鼻头翘翘, 上面有许多淡褐色的雀斑。

闵疏一愣, 接着想到,这应该是魏长川刚刚说要过来的人。

“您好。”

这时, 青年开了口, 他说话磕磕巴巴的,用带着点卷舌的口音道:“老、老大, 让我来守护你。”

守护?闵疏被他的用词搞得一愣,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个少年应该是魏长川派来保护他的人,不过他看起来华国语说地不太好。

他于是:“好, 你快先进来吧。”

那少年听懂了, 点了点头,跨步走进来。

闵疏这才发现他的个子很高, 看起来比胡嘉明还要高半个头, 估计只比魏长川矮一点,不过体格好没完全长成,站在哪儿有点像个瘦竹竿。

“嗯……” 闵疏站在原地, 在这个陌生的少年面前感到些许无措,他顿了一会儿,看了眼餐桌上的食物, 又转过头,道:“你吃饭了吗?”

·

少年显然没有吃饭。

闵疏看着桌上埋头猛吃的两只,和盘子里迅速减少的包子,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做出了明智的决定——去后厨拿了更多的包子出来。

混血少年刚开始还有些矜持,也许是魏长川嘱咐过他什么,少年只拿了一只包子咬了一小口。

不过他吃着吃着,很快就放弃了矜持,现在正埋着头用嘴撕扯着手上的包子。吃相不怎么斯文,像只撕咬猎物的猎豹。

吃到一半时,似乎是热了,他将军帽取了下来,下面’嘭’得一下弹出一头棕色的小卷毛。

那头发看起来很蓬松,惹得闵疏不禁多看了两眼。

少年的胃口很好,一个包子接着一个,不停地往嘴里塞,吃饭的速度连胡嘉明都看呆了。见他吃得这么香,闵疏忍不住问:“合你的口味吗?”

混血少年抬起头,在灯光下露出一双灰色中带点绿的眼眸,很认真地盯着闵疏:“好吃。”

“那就好。” 作为厨子,闵疏不禁心中生出些许成就感,温声道:“好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

少年闻言,微微瞪大了些眼睛,接着似乎是有些激动地说了一长串闵疏听不懂的句子。

闵疏:……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闵疏听不懂少年在说什么,也看得出他是好意,于是转头从厨房里端了更多的包子出来。见桌上只有肉和碳水,还舀了一小碟自制的酱菜出来,让两人多少能补充点维生素和蔬菜纤维。

半个小时后,桌上的菜被一扫而空。闵疏数了数,整整十八个包子。

闵疏:……

他本来以为魏长川已经是够能吃的了,但见到这个少年,才知道什么事「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闵疏忽然有点担心家里的食物库存。

混血少年和胡嘉明倒是吃得很满足。少年半眯着眼睛,用手摸了摸肚子,又抬起头对闵疏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

闵疏听不懂,但觉得少年顶着一头小卷毛叽里咕噜的样子很可爱,像只波斯猫。他有点想揉揉少年的卷毛,但觉得不太礼貌,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后来少年很自觉地站起来,收好桌子上的碗盘就去后厨把碗洗了,洗完碗后顺手拿了清洁的工具出来,开始拖地扫地。

闵疏站在原地,看着少年挽着袖子,跪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擦地,陷入了沉默。

心想魏长川走之前到底跟这孩子交代了些什么?

怎么看着不像是来当保镖,倒像是来当小长工的呢?

后来闵疏了解到这个混血少年叫做伊万,是魏长川那个潜艇小队里的队员,也是免疫者。他是小队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只有十七岁。他出身在一处人口非常密集的贫民窟,大瘟疫发生的时候他只有十岁,整个平民窟都被腐烂的尸体挤满,军队是在死人堆里面将他翻了出来。虽然获得了免疫能力,但小伊万却差点死于过多死尸一起腐烂而造成的细菌感染。

被接进基地后,伊万在远东基地接受训练,直到十五岁时正是加入了魏长川编下的小队。

伊万虽然年纪小,做事却很利落,每天都把中餐厅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最细微的角落都不放过,地板擦得能反光。虽然吃的是稍微多了点,但却像只忠实的小猎犬,每次被喂饱了后都回去偷渡者住着的几栋房子看一看,早中晚饭后各巡逻一圈。

闵疏原本觉得他还没成年,害怕出了什么事情不好处理,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伊万和住在斜对面屋子里的两个东欧青年起了争执,娃娃脸的少年嘴里咕噜咕噜,直接一拳撂倒了为首的青年后,闵疏就再没有这种担忧了。

虽然年纪轻,但显然少年的战斗力并不低。

而同一时间,胡嘉明则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变得有些惶恐起来。

“呜呜呜呜呜——” 胡嘉明抱着闵疏的腿假哭:“闵儿!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闵疏有些无奈:“没有啊。”

“你就是有!” 胡嘉明用看着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不是嫌弃我没用?昨天吃饭的时候你都少给我夹了一块肉!”

闵疏:……

闵疏竟一时有了种自己是个两碗水端不平的家长的感觉。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在格陵兰岛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胡嘉明的种田技能很难派上用场。为了安抚他,闵疏只好派胡嘉明去照顾农仓里那几只半死不活的鸡。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两天,魏长川还没有回来。

闵疏有些担心,幸好伊万和小队时不时会联络,知道北美基地确实是发生了大面积感染,魏长川等人正在处理,远东基地也在紧急调人来,希望能尽快控制住局面减少伤亡。

除了这件事,还有另一件事让闵疏有些担心,是住在他们隔壁的孕妇。

在头天掉进海里的昏迷后,名叫索菲亚的孕妇似乎得了感冒,闵疏有些时候在院子里铲雪,都能听到她在房子里面声音,一开始只是时不时有打喷嚏的声音,后来变成了咳嗽,再后来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撕心裂肺,一咳就是好半天,闵疏听着都觉得有点心惊。

魏长川不喜欢这些偷渡者,头天把他们分开隔离之后一户甩了一些罐头和压缩饼干就没再管过。那几个男人倒是还好,闵疏看他们身强力壮的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但想到一个孕妇天天只能吃压缩饼干和罐头食物,他就有点不安。毕竟他从小就接受传统美德教育,要关爱老弱病残孕,虽然索菲亚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是不健康的,但怀孕本身就很消耗母体,加上又在那么冷的晚上掉进了温度零下的海水里,别到时候不要孩子没生下来,母亲先不行了。

于是第二天,闵疏找出了家里剩下的感冒药,顺便打包了份家里的饭菜,让伊万送了过去。

这么送了几次,也不知是感冒药的作用还是营养跟上了,索菲亚的感冒似乎好了很多,闵疏没再听到咳嗽声。

这天,闵疏正在院子后头喂狗。

几只雪橇犬窝在雪地里,正抱着闵疏从基地提供的牛排上剔下来的骨头在啃。闵疏见它们啃得开心,心想狗就是狗,就算是在海边吃鱼长大的狗也喜欢啃骨头。

“慢点啃。” 闵疏伸出手,摸了摸阿拉斯加犬奇克棕红色的大耳朵:“咯吱咯吱的,小心把牙磕坏了。”

而就在这时,奇克忽然停止了动作,接着警惕地抬起了头。

“?” 闵疏跟着抬起头,接着便对上了一双灰色的眼睛。

那个名叫奥古斯丁的军官正站在后院围着的栅栏后面,正低头看着他。

闵疏一怔,有点被吓到,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此刻四周的雪橇犬也吠叫起来,几只直接跳了起来,扑上栅栏试图撕咬男人。

“哦。” 男人见状,赶忙后退了一步,举起双手道:“不好意思,我没有要吓你的意思。”

闵疏赶忙拉住前扑的狗狗:“嘘,嘘,安静点——” 好不容易将狗狗们安抚下来,闵疏揪着奇克毛茸茸的后颈将它往后拖,抬眼看向面前的北欧男人。

几日的休息似乎让他恢复了不少,男人不再复那日的苍白和狼狈,他很高,骨架款发,略长的铂金色发丝垂在高耸的颧骨旁。

闵疏安抚般地摸了摸奇克毛茸茸的狗狗头,看了看北欧男人,又看了看他身后大门紧闭的房屋。

“你……” 闵疏有些犹豫:“你是怎么出来”

为了集中管理,这些偷渡者住着的房子平时都是反锁的,只有送食物的时候会打开,钥匙在闵疏这里,按理来说奥古斯丁是打不开门的才对。

闻言,奥古斯丁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闵疏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也陷入了沉默。也是,他都忘了这个奥古斯丁是和魏长川一样是个免疫者。光靠一扇上锁的门确实挡不住对方。

似乎是怕闵疏感到威胁,奥古斯丁主动解释道:“对不起,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向你道谢。” 他站在栅栏另一边,略低下头看着闵疏,道:“因为你送的药和饭菜,索菲亚现在好了很多。”

“啊。” 原来是因为这个,闵疏了然,接着问道:“她的病好了吗?”

奥古斯丁道:“快好了。”

在说起索菲亚的时候,他面上流出一丝柔和,却又很快消失:“只是……”

闵疏见他神情变得沉重,也意识道,病是好了,但孩子还在肚子里,到时候生出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闵疏也跟着沉默了,心想小镇附近都没有医院,更别提现在是末世,估计只有首都努克还勉强有些医疗资源。就算孩子可以怀到足月,到时候生产也是个大问题。婴儿尚且不论,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生产,细菌标准什么的都不合格,对产妇来说是很危险的。

他于是问:“预产期是多久?”

奥古斯丁回答:“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在夏天。”

夏天,那还早,闵疏道:“那还有时间,等你们到了努克就不怕了,那里应该有医生。”

奥古斯丁闻言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些愁苦的意味:“到时候再说吧。”

小镇离首都也不能算近,带着孕妇长距离移动也有风险。闵疏想了想,也觉得这件事情难办,他有些想问为什么他们非要偷渡到格陵兰岛上,在基地里虽然孩子可能不能生下来,但至少产妇是安全的。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生下一个基本确定会是不健全的孩子,真的值得吗?

但人与人之间的想法终究是不同,也许奥古斯丁有他自己的苦衷,闵疏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两人之间一时有些沉默,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大门被打开的嘎吱声。

闵疏转过头,发现是伊万从外面巡逻回来了。

卷毛混血少年推开门,直接就冲两个人走了过来——更准确地说是冲着奥古斯丁。

闵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少年冲到他面前,直接一拳揍在了奥古斯丁脸上。

闵疏:!!!

“#*@&*(@*#@!!”少年满脸愤怒,冲着奥古斯丁大吼了几句闵疏听不懂的话,接着用英语道:“你!回去!”

少年的拳头不轻,奥古斯丁被揍得偏过脸去,后退了几步,朝地上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他抬起头时,闵疏清楚地看见男人颧骨上出现了块淤青。

他回过头,用舌头顶了顶侧颊,看向挡在闵疏面前的少年。

伊万像只愤怒的小狮子一般挡在他面前,几乎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呼噜声。

北欧男人灰色的眼眸乌云密,勾了勾唇角,示意了一下面前的栅栏:“这里是我们这栋房子的后院。”

伊万显然更愤怒了,又抬高声音说了几句话,看起来很想再往男人脸上来一拳。

在他对面,穿着相似制服的男人并没有显露出畏惧,只是眯了眯眼。

闵疏瞬间感觉气氛有些凝滞,火药味很浓,他不禁有些紧张,幸而奥古斯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了看被伊万挡在身后的闵疏,缓缓举起双手,以投降的姿态后退了两步:

“我无意挑起冲突。” 他说:“现在我就回去。”

他虽然这么说着,灰色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伊万。伊万回以凶狠的瞪视,一直看着奥古斯丁走到房子后方,通过窗子翻进了屋子,在关上窗户之前还对闵疏道:“谢谢你。”

闵疏看着那扇窗户。为了保暖,格陵兰岛上的房屋留的窗户都很小,他是真没看懂奥古斯丁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怎么把自己折进去的。

奥古斯丁走后,两人便也回了屋。伊万看起来非常生气,一进屋就很严肃地瞪着闵疏,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话。

闵疏实在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伊万,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伊万急得上火,长着雀斑的小圆脸都涨红了,开始试图用手势表达自己的意思:

“你!” 他指了指闵疏,然后指向窗外,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灰蓝色的眼睛:“眼睛!” 然后抬高了声音重复道:“No look!No look!”

闵疏没看懂,少年的手势实在是太混乱。伊万看着他懵逼的眼神越来越着急,动作也越来越大,满头的小卷毛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闵疏觉得好可爱,像只泰迪狗,于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发顶。

“!!” 伊万露出震惊的表情,发现闵疏完全没听出他说的话之后整个人都炸了,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后用力地跺了两下脚,坐在一边生闷气去了。

闵疏全程都状况外,看着伊万生气的背影,才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伊万的意思不会是让他不准看看奥古斯丁吧!

闵疏顿时裂开了,这么一想,也许是他和奥古斯丁在后院说话的样子让少年误会了什么,登时觉得非常尴尬。

魏长川到底跟这孩子说了些什么啊!

闵疏看着坐在一边的伊万,心中是有苦说不出,同时又有点气恼,魏长川是真的把他当成色狼了!人都走了还不忘这么严防死守……

不过他也没法给伊万解释这个,晚上做了一桌好吃的才把少年哄好。

·

日子这么过去两天,小镇上非常平静,自从被伊万用铁拳邦邦教训过之后,街对面的两个东欧青年也老实了下来。春日渐深,临近极昼,格陵兰岛上的太阳一天比一天出现得更早,得用遮光窗帘阻挡灿烂的阳光才能保证睡眠。

闵疏和胡嘉明睡不着,就搬了两把椅子坐在走廊下唠嗑。

时节来到深春,岛上气温回暖了些,虽然依旧算不上温暖,但至少不会像冬天那样能冻得人受不了,两人便到外头来透透气。

闵疏一边揉搓着凑过来的雪橇犬的狗头,一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哥什么时候回来。”

胡嘉明立刻露出受不了的表情:“行了啊你,这才几天,你都念叨八百回了。”

闵疏道:“我担心嘛。“

胡嘉明’啧’了一声,道:“担心啥?他那样像是会有事儿的人吗?你担心他还不如担心北美基地全灭。”

说到这儿,闵疏叹了口气,这他也担心。

胡嘉明说着,自己也沉默下来,良久之后,他转头看向闵疏:

“闵闵,要我说,我俩就在这儿躺平养老算了。” 他神情有些苦涩,耷拉着眉眼道:“我看人类是不太行了。”

闵疏闻言立即’嘶’了一声,转头瞪他:“你胡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 胡嘉明叹了口气:“基地研究这么这个病毒这么多年了,也没啥进展,我跟你说啊,我已经看明白了,这个病对人类来说基本上是无解的。”

他伸手把闵疏的头勾过来,认真地说:“你想想啊,我们普通人,只要感染了病毒就是死路一条,但要对这个病毒免疫,就得感染Z毒株,但是感染了Z毒株,副作用先干倒一批。你在外头,看到的都是你对象这种好胳膊好腿、全须全尾的免疫者,不知道基地里那些基因变异的,不是这儿多了个啥就是那儿少了个啥,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而且他们自己变异了,生下来的孩子也是畸形的,活不了。” 胡嘉明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所以人类想延续下去,孩子就只能普通人来生,既然要我们生孩子,那就不能让我们变异,我们也就免疫不了病毒,只能在基地里乖乖待着。你听听、这不就是死循环了吗!”

闵疏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胡嘉明:“你们……要生孩子?“

胡嘉明:……感情他叭叭了半天这人就听见了个生孩子?

不过他想吐槽这件事已经很久了:“要不然你以为呢?” 他说着,鬼鬼祟祟地抬头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凑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基地每周都要采集20-40岁年龄男性的精*液!”

闵疏登时震惊:“啊?”

胡嘉明解释道:“是为了做试管婴儿,繁衍下一代。”

闵疏了然,不禁张了嘴,心想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每周都采,是不是有点太频繁了?他转头看向胡嘉明,上下打量了下他,心想他们狗儿身体还是健壮的,应该没问题,遂好奇道:“狗儿,那你也被采了?”

胡嘉明登时怒了:“被采了怎么了!你要是回基地去你也得被采!”

闵疏:……

“哎,其实单纯说这事儿吧,我是不排斥的。” 胡嘉明忍不住跟他吐槽:“但是你知道吗,基地说是为了提高我们的精子质量,不准抽烟不准喝酒,采集的时候他们就跟赶羊一样,把你赶到一个小房间里,然后放片子给你看——”

闵疏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个’片子’是什么,有点尴尬地抿住唇,接着就见胡嘉明露出一副崩溃的表情,道:“但是他们的片子换都不换,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部,我连台词都背下来了,真的起不来了啊!”

闵疏登时沉默了。

他看着胡嘉明,很难将他跟刚刚那个还很失落的青年联系起来,太久没见,他都有点忘了这家伙是有多不靠谱、满嘴跑火车的了。

闵疏忍不住怼他:“你确定是片子的问题,是不是你不行啦?”

胡嘉明登时怒了:“什么!你说谁不行?!”

他伸手便去勾住闵疏的脖子,将他往自己这边拽:“你这小病猫还敢说我不行?你才不行吧,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小样儿——”

“唉哟唉哟” 闵疏被他箍住脖子,假装挣扎起来,笑道:“谁不行?我跟你说,我现在可行了——”

他们俩正在打闹,就听到门被推开,发出’咯吱’一声,伊万从门内走了进来。闵疏赶紧收了声,不好在小孩儿面前讨论这种少年不易的话题。

伊万从屋子里走了进来,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见他们勾肩搭背的样子,脚步顿了顿,露出了些纠结的神情,终是没说什么,用灰中带绿的眼睛狠狠剜了一眼胡嘉明,才转身走出了院子,出去巡逻了。

胡嘉明莫名其妙:“不是、他瞪我干什么!”

闵疏目睹了全程,基本上可以肯定伊万就是魏长川忠诚的小眼线了。其实现在想想,魏长川平时也在不着痕迹的留意着他,不过少年没男人那么会演,就差把警惕写在脑门上了。

闵疏深觉风评受害,但也没办法,心想等魏长川回来了,他一定要跟对方好好聊聊。

伊万走了,他们接着开始说之前的话题,闵疏道:“那你捐了精,是不是说明基地里有小婴儿其实是你的孩子啊?”

胡嘉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基地不会告诉我们这些,孩子都是统一培养。” 他顿了顿,向闵疏小声道:“我有次轮到去培育所做义工,过去看了看,好像没有长得太像我呢,那些小孩儿都可白了,你说应该不是我的精*子质量不合格他们没用吧?”

闵疏:……

他不禁用惊讶中掺杂些怜悯的目光看向胡嘉明,惊讶于他还怪有自知之明的,怜悯的是不知道基地挑选精*子的标准是什么,如果是智商的话估计胡嘉明是有点悬的。

“没事。” 他安慰道:“小孩子一出生就在基地里,肯定都白。”

“也是。” 胡嘉明点了点头,似乎有些被安慰到了,虽然孩子们长得不像他,但说不准里头真的有他的孩子呢?胡嘉明想着,莫名有种怪怪的感觉,这心态怎么像个被戴了绿帽的丈夫似得?

不过在末世之中,确保人类的延续是最重要的,原有的社会道德体系不免会受到一些挑战。在维护人类文明延续的基础上,基地已经在做最大的努力维护人们的正常生活。

胡嘉明对闵疏道:“基地里也有正常恋爱结婚的,那样就肯定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了。” 他说着还笑了笑,道:“说来也好笑,现在基地里的结婚率比之前高多了,大家都没事干,谈恋爱谈得可起劲了。”

闵疏听了,也不禁笑了笑。想想也是,这么多人被关在基地里集中管理,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什么其他的娱乐活动,是只有谈恋爱。但他想着想着,又忽然想到了隔壁房子里住着的奥古斯丁和索菲亚,嘴边的笑意一滞。

胡嘉明????看出他的神色不对,问:“闵闵,你怎么了?”

闵疏把那天遇到奥古斯丁时对方跟他说的话告诉了他,胡嘉明听了,也叹了口气,向闵疏吐槽道:“我真想不明白,他们明知道孩子大概率是畸形的,就算生下来也活不久,怎么就非要生下来。”

闵疏其实自己也不太理解,但碍于那两夫妻就住在隔壁,道:“你小声点儿——”

然而就在这时,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在用很大的力气敲门。

胡嘉明被吓了一跳:“妈呀,不会被听到了吧?”

闵疏也是一惊,回过头去看。下一瞬,巨响再次传来,两人眼睁睁地看着隔壁房子的大门被撞出了一个大洞,木板支棱着,里头出现了奥古斯丁的身影。

男人此时形容异常狼狈,浅色的制服上和双手上都沾满了鲜血,连脸上都有两滴,铂金色的头发散乱地搭在额头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第52章 谎言 惊诧

见他这样子, 闵疏心里咯噔一下,立即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闵先生。” 奥古斯丁看向他,灰色的眼睛里没了平时的冷酷, 似乎已经六神失守:“我、我的妻子, 她——”

他好像是被吓懵了,半天都没说出话。

这种时候磨磨唧唧的, 闵疏急得额头冒汗, 没等奥古斯丁再磨蹭下去, 就抬脚往屋子里跑去。胡嘉明和伊万见状也赶紧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被破坏的大门进入屋子里, 一眼便看见棕发的女人神情痛苦, 正扶着肚子瘫软在楼梯地下,身下是一大滩血迹。

闵疏见状一惊, 赶忙跑过去将她扶住:“你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

索菲亚满脸苍白,扶着肚子痛苦道:“我、我在楼梯上, 踩滑了——”

闵疏心下一沉,他这是离得近了些, 看清女人腿上正汩汩往下流的血液, 头皮发麻——这是要流产了吗?还是要早产?

无论哪种情况,现在索菲亚的情况都很危险, 闵疏搀扶住他, 看了看屋子里面,发现到处都是灰尘,客厅里房子的桌子断了条腿, 沙发破了洞,根本没地方能将她放下来。闵疏便赶紧跟胡嘉明两个人合力将女人抬回了中餐厅。由于没有准备,他们只能用消毒剂和酒精将不锈钢的餐桌擦了几遍, 让索菲亚躺在上面。

此时,女人头上已经满是虚汗,正在不停地喊疼。

闵疏也吓得额头冒汗,疯狂回忆自己在电视剧里看来的知识,对胡嘉明道:“狗儿,快去烧水!”

胡嘉明也吓得不清,着急忙慌地去烧水。

闵疏赶忙则是去找来干净的毛巾,垫在女人身下,又拿来剪刀,准备生下来之后用来剪去新生儿的脐带。

女人躺在餐桌上,正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闵疏急得满头大汗,脑子里疯狂回想着以往看过的、有生孩子片段的电视剧,结果一动脑筋,想到的全都是古装剧里的画面。好像参汤是可以提气血的,但是他这儿也没有人参啊!

他走到索菲亚身边,握住女人的手:“你、你感觉怎么样?坚持住啊!”

躺在餐桌上的女人神情痛苦,脸色苍白,好像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话,正在不断地发出呻吟,闵疏看她都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赶忙拿了块毛巾让女人咬住。

这时候胡嘉明端着水盆进来了,见状道:“怎么样了?”

闵疏茫然道:“不知道啊,她好像很痛……”

胡嘉明闻言,呆立了半晌,忽然道:“是不是该看看生到哪了?”

他说罢就蹲下身,朝着女人的裙摆下看去。闵疏见状,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见胡嘉明面色大变,惊叫道:“妈呀!这大半个头都出来了啊!”

闵疏:“……什么?!”

两人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急得跺了会儿脚,又赶快冲去厨房把手洗干净,接着才赶回来,胡嘉明蹲着看孩子,闵疏在女人身边不断地鼓励她:

“再加把劲!快了!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女人满头大汗,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然而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她紧紧握着闵疏的手,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痛呼,用力到脖颈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下一瞬,胡嘉明惊呼:“孩、孩子出来了!”

闵疏一惊,赶忙转头去看,便见胡嘉明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团东西,欲哭无泪地抬头看向他:“呜呜呜呜,闵闵,怎么办,它好软——”

闵疏赶快走过去,果然见桌面上有个蜷缩着的小生物,浑身湿漉漉,呈现出紫红色。闵疏手足无措,但还想得起要剪脐带,忙把剪刀浸入滚烫的开水里消了毒,抖着手将胎儿与母亲相连的脐带剪开。

然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拿着剪刀神色茫然:“然、然后呢……这该怎么办?”

胡嘉明呆愣地看着桌上那一团,过了片刻,一个激灵道:“是不是要哭才行啊?”

闵疏这也反应了过来:“对啊!”

新生儿要打屁股,让他哭出来才行!

他看向蜷缩着趴在不锈钢桌面上,软趴趴,小小一团的婴儿,有点下不去手,但想起新生儿要哭才能学会呼吸,还是咬牙往婴儿屁股上拍了上去。

幸好他只拍了两下,小婴儿就哭了出来,攥着小拳头哭得很嘹亮。

似是听到了婴儿的哭声,桌上的女人痛苦地咳嗽了两声,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见状闵疏对胡嘉明道:“快去倒点儿水来。”

胡嘉明点了点头,转身去倒水。

闵疏看向索菲亚,见她脸色苍白,神色痛苦中带着些焦急,明明身体很不舒服,却用胳膊撑着桌面,试图朝他招手。

“你别动。” 他觉得女人应该是想看孩子了,便拿了张干净柔软的大毛巾,小心地将新生儿包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抱在臂弯了,走过去略微低下身,想给躺在桌子上的女人看。

然而他刚走过去,一只手就猛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闵疏一愣,诧异地低下头。

索菲亚躺在桌子上,棕色的卷发散乱着,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然而攥着他袖子的那只手却迸发出巨大的力量,简直不像是个虚弱的产妇。

“是我对不起你……” 女人竟一眼都没看亲生的婴儿,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其中倒映出闵疏困惑的脸:“你是好人,我不该骗你,但、但我没办法……”

闵疏愣住,皱起眉,困惑道:“什么?你在说什——”

接着,他的话头猛地一顿。

婴儿柔软地趴在他的怀里,还在哭泣,似乎是感觉到了母亲的安慰,轻轻地在闵疏怀中蠕动起来,他可以感受到婴儿的小手小脚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面对意外时极速上升的肾上腺素逐渐褪去,闵疏胸中轰鸣的心跳缓缓平缓下来,接着,他的心窍当中莫名生出一股凉意。

从混乱中平复下来,他才忽然注意到,这个婴儿是健全的。

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畸形,四肢齐全,哭声嘹亮——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健康的新生儿。

魏长川说过,免疫者结合下的孩子在母体里面时就会被Z毒株感染,大多数都会流产,就算生下来也会是畸形儿。

但这个孩子显然是健康的。

闵疏呼吸一滞,在这一瞬间,几乎感到空气都凝滞了下来,他看向躺在餐桌上的女人,眼中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仿佛变成了慢动作。

“对不起……” 她眼中盈着泪,望向闵疏:“你不要管我们,快走,孩子生下来就瞒不住了——”

瞒不住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闵疏想起来胡嘉明告诉过他的八卦,基地曾经有人看见过奥古斯丁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

闵疏抱着婴儿,听着它的哭声,他方才亲眼看见女人生下了它,忽然不寒而栗地意识到一个可能。

这个孩子的父亲根本不是奥古斯丁!

闵疏处于震惊之中,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忽然自他身后响起。接着,他看见面前女人的脸色猛地一变,猛地瞪大了眼睛:

快跑!” 她惊恐道:“他、他来了——”

闵疏猛地转过头。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一个高大的人影自日光中浮现,他略低下头,走近漂浮着些许血腥味的屋内,铂金色的发丝上,璀璨的光芒一闪而过。

是奥古斯丁。

闵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结果后腰撞上了餐桌的边缘,冰冷的金属贴在他的后腰上,他不得不顿住脚步,双手向后抓住了桌角。

他身后就是孕妇和刚刚出生的孩子,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闵疏于是抬起头,对上了北欧男人灰色的眼睛。

奥古斯丁身量很高,走进来,头顶几乎挨到屋顶。他走近几步,在离闵疏三步远的距离停下。闵疏不得不抬起头来,接着他便注意到,奥古斯丁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甚至没有往他身后的产妇和刚刚出生的婴孩脸上看一眼。

之前在他脸上多次出现过的、那种略带苦涩,心事重重的神情全然消失了。

那唯一一点温情消失,让男人鲜明的骨骼线条变得更加明显,他的眼窝深深地陷下去,皮肤苍白,颧骨高耸,灰色的眼睛盯着闵疏,脸上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阴郁。

“……奥古斯丁先生。”在他冰冷的目光下,闵疏不禁屏住呼吸:“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们?”

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自从这群偷渡客上岛,奥古斯丁就和索菲亚形影不离,刻意表现出了一副恩爱的样子,让他们下意识就认为索菲亚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而。他们是一对想给大概率注定是畸形的孩子一个降生机会而逃亡的苦命鸳鸯。

然而索菲亚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奥古斯丁对于这个女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

闵疏一开始还没转过弯来,但很快意识到,奥古斯丁这么做,极大地降低了他们的警惕心。

一个身强力壮的免疫者是威胁,一个守着怀孕妻子的男人则不是。

奥古斯丁的演技太好了,这几天下来,闵疏完全将他当成了个担心妻子和孩子的男人,注意力也从奥古斯丁身上完全转移到了孕妇那里。

而此时,奥古斯丁显然已经卸下了伪装。

他站在闵疏面前,勾了勾唇:“你已经明白了,不是吗?”

闵疏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次怦怦直跳,他很紧张,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但又不想把恐惧表现在脸上。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僵硬,还是勉力绷住了神色,道:“我不太明白。”

就算是闵疏也知道这种时候要尽量拖延时间,胡嘉明刚刚被他差遣去后厨倒水来给孕妇喝,伊万还在外面巡逻,等到他们回来,三对一,就算奥古斯丁是免疫者,他们应该也还有机会。

然而奥古斯丁却似洞悉了他的想法,他没有解释,也并不着急,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闵疏:

“我上岛之前想象过很多次你会是什么样子。” 他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闵疏,嘴角啜了一抹笑:“不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闵疏紧张过了头,耳边嗡嗡作响,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见奥古斯丁暂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他背过手,暗暗地朝下探。

北欧男人依旧在盯着他看:“如果我是魏长川,就算基地的人全死了,我也不会离开。如果你是这样的……他就该寸步不离,而不是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来,这样毫无防备地把你留在岛上。”

同时,闵疏指尖发冷,但还还是成功地与最快的速度拔出枪,用枪口对准奥古斯丁。

奥古斯丁看着他手里的枪,倒是露出了几分惊讶,挑了挑眉:

“好吧,看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

闵疏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稳住手腕

这把枪是魏长川离开之前交给他的,是当时从奥古斯丁身上收缴的那一把。魏长川之前简单地教过他怎么用,闵疏没有忘记将它时刻带在身边,他有信心能把子弹射出去,但射不射的准就另说了。

“请你出去。” 他盯着奥古斯丁,道。

奥古斯丁盯着他,没说话,也没动。

闵疏鼓起勇气,抬高声音:“出去!要不然我开枪了!”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闵疏骤然看见两个人影从客厅的方向走过来,竟然是此时应正待在街对面房子里的那两个东欧青年中的一个,而他正扛着全无声息的伊万,从外头走进来。

闵疏看见混血少年面上一片脏污,像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脸上都是伤口,而最大的一个是额上血淋淋的一个洞口,脸色骤然转白。

同时,胡嘉明的惊慌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闵疏猛地转头去看,便见胡嘉明被另一个人挟着,从后厨拖过来,手上玻璃杯’砰’地一声摔碎在地上,热水打湿地板。

闵疏心下巨震,看着面前向他靠拢的几个人:“……你们是一伙的。”

奥古斯丁不置可否。胡嘉明被刀抵着脖子,吓得吱哇乱叫:“啊!!呜啊——你、你们要干什么?!闵、闵疏——”

挟制住他的东欧青年眼神冰冷,手上的餐刀精准地抵住胡嘉明颈侧的血管,已经将皮肤稍稍划开了些。

闵疏看到他脖子上的血,脸色猛地一变,举着手枪的手心泌出热汗,滑溜溜的,几乎拿不稳手枪。

奥古斯丁神情坦然,灰色的眼眸中倒映出闵疏苍白的脸,道:“把枪放下吧。”

闵疏抿着唇,没有动作。

奥古斯丁却似是毫不紧张,他勾了勾唇,转头看向被东欧青年挟持在手里的胡嘉明,:

“你是孤儿,对吧?我本来以为找不到跟你有关系的人,是准备用魏长川来威胁你的,不过我们很幸运,找到了他,这让事情变得简单许多。”

闵疏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奥古斯丁,呼吸在一瞬间失去了节奏。

他眉尾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咬紧了牙冠,把那句’你怎么知道’吞回了喉咙里。

闵疏盯着面前这个北欧男人,这个人完全是有备而来的,不仅知道他的背景,甚至大费周章地将胡嘉明骗来了岛上,闵疏尽力思考着,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

奥古斯丁是冲着他来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恐惧和惊慌如洪水般向他冲刷而来,闵疏用力地呼吸,强迫自己拿稳枪,但为什么?奥古斯丁到底有什么目的?

然而他强撑的冷静在奥古斯丁眼里仿佛一戳就破的薄纸,他叹了口气,看着闵疏,命令道:

“放下枪。” 他道:“你也不想你的朋友有事吧?再说了,你觉得你打得准吗?”

闵疏面色苍白,睫毛颤了颤,是了,他不知道奥古斯丁的变异能力是什么,也许他被枪打中了也不会死。凭借他一个人,一把枪,真的能逃得出去吗?但如果他放下枪,就只能任人鱼肉——

各种混乱的想法在他脑中互相冲撞,闵疏不禁有些动摇。

就在这时,胡嘉明似乎是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猛地一变,转头向他道:

“闵疏!你别听他的!”

他猛地抓住伸手人挟制他的手臂,手肘朝后猛击,他背后的东欧青年似是没预料到这个干瘦的亚州人力气会这么大,被他击中腹部弯下了腰,胡嘉明趁着这个空档向闵疏大吼:

“别管我,开枪!快跑!快——”

闵疏浑身一震,猛地扣下扳机:

“砰!”“砰!”“砰!”

他开了三枪,几乎没时间瞄准,尽力在后坐力下稳住了手,也来不及看是否打中,紧接着转身就跑!

混乱之中,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痛呼,闵疏没有回头,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朝后厨奔去——厨房连同后院,那里有扇小门!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

那只手很热,掐在他的后颈上,上面似乎有什么热而黏腻的液体。闵疏毫无还手之力,被这股巨力攥着向后仰,踉踉跄跄地往后拖了过去。

他还没来得惊呼,就被一只手掐住了手腕,剧痛传来,枪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 闵疏痛呼出声,下意识地抬起左手去掰那只卡住他脖颈的手,然而那手如铁钳一般,男人略微沙哑的喘息声向从他身后传来:

“艹”

他骂了一句,卡住闵疏脖颈的手缓缓收紧:“你还真敢开枪?”

闵疏无法说话,也无法呼吸,眼前模糊一片,在恍惚中听到一声尖叫,那似乎是胡嘉明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制住他的青年似是被他激怒,掐着他的力度像是奔着要他死去的,闵疏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掰着他的手渐渐失了力气,向下垂去。

然而就在这时,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忽然松开。

空气在一瞬间灌入了口鼻,闵疏像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呼吸起来,喉咙里灼烧般的疼痛立即燃烧起来,他忍不住俯下身,开始大声咳嗽起来。

头顶处,男人冷漠的声音传来:“你最好不要做这种事,你很重要,我不想失手把你弄死。”

闵疏泪眼模糊,耳边发出嗡鸣声,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下一瞬,他的后颈一阵剧痛,接着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第53章 阴谋 陷阱

闵疏昏迷地很彻底, 浑浑噩噩地不知躺了多久,待再次恢复意识时,率先感受到的是后颈的剧痛。

“呃……”

他不禁发出略微痛苦的呻*吟, 抬手摸了摸自己后颈的骨头, 发现还没有断,只是痛得厉害。

他真的以为骨头断了。

闵疏用力闭了两下眼睛, 缓了缓神, 才睁开眼, 接着便闻到了一股陈旧的味道,那气味很难形容, 是混合着灰尘, 发霉的木板,以及许久没有通风换气的陈旧空气的味道, 让闵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这一咳,他的听觉恢复了作用, 接着,昏迷过去之前发生的事登时充斥了他的大脑。

他被奥古斯丁抓住了。胡嘉明呢?还有伊万, 产妇跟新生儿……闵疏想到伊万头上开了个血洞的样子, 心中骤然一紧,接着深深地坠落下去。

伊万那么年轻, 还没有成年。

闵疏深吸了口气, 用力闭了闭眼睛。在内心对自己说,伊万是免疫者,他不一定是死了, 头上开个洞怎么样,魏长川不是说胳膊不断长出来的人都有吗?

他不断说服自己振作,现在还不能崩溃。静了两秒后, 闵疏从地面支起身子,抬头环视自己所处的空间。

他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目之所以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家具,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地板上布满了灰尘,不远处墙壁上的壁炉里黑洞洞的,没有点燃炭火,屋子里有些冷。

小镇上的房子构架都差不多,这是个空房间,没有任何陈设,闵疏辨别不出到底是那栋房子。

他定了定神,想从地上站起来,然而才刚一动头就一晕,不禁扶住了额角跌回了地上。

“醒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闵疏一顿,接着骤然回过头,竟然在背后看见了奥古斯丁。

他竟然就在这房间里,站在窗户边,刚才一直没出声。

闵疏立即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窜上,屏住了呼吸。

这屋子里面没有开灯,全靠窗外撒入的阳光照明,日光洒在地面纯洁的白雪上,反射出微微偏白的光线,整个房子都因此透着一股冷意。

闵疏迎着光,盯着奥古斯丁,北欧男人铂金色的头发在冷光下几乎变成了白色,皮肤也苍白的可怕。他靠在窗边,手上拿了根烟,烟气随着屋内的灰尘一起在空气中飘舞。

“不好意思。” 他夹着烟,转过身来看向闵疏:“我下手重了点。”

闵疏警惕地看着他:“这是哪?其他人呢?你到底想做什么?”

奥古斯丁看着他,神情很平静,直接道:“别担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你那个好朋友。” 他看着闵疏,道:“只要你配合,他们都会没事。”

闵疏闻言,眼神依旧警惕,他还没天真到凭借一句话就能相信奥古斯丁的地步:“他们在什么地方?我要亲眼看到他们。”

闻言,奥古斯丁没有多说话。

闵疏看着他,不禁微微屏住了呼吸,忍不住地感觉紧张。说实话,闵疏并不是个擅长谈判的人,他脾气很软,虽然鼓起勇气提出了这个要求,但没有得到回应,他就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不知道奥古斯丁到底要干什么,手上也没有任何筹码,但是如果不亲眼见到胡嘉明,他怎么能知道对方没事。如果奥古斯丁不同意,他能用什么方式反制对方吗?

正当他脑中思绪繁杂之时,奥古斯丁说话了:“再等等吧。”

接着,他拿下嘴边的烟,在窗台上按灭,抬步走到了闵疏面前。

闵疏见他靠近,不禁微微缩起肩膀,想朝后退,然而他还没能退出去多少,就被拉住了手臂。

“别动。”

拉住他的手如铁钳一般,箍住了他的小臂,闵疏几乎是立即就感到了些许刺痛。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低下头,紧接着目光猛地凝住。

这时他才看见自己的小臂上扎着一根采血针,另一头连着一条塑料管,鲜血正远远不断地从中涌出。

……这是什么?

在这个瞬间,闵疏的大脑是宕机的,他僵硬地顺着软管看去,便见地上放着一个血袋,此时已经装了五分满。而在这个和软管相连的血袋旁边,已经有两袋装满血浆的血袋。

奥古斯丁握着他的手臂,道:“再等一会儿就抽完了。”

在巨大的震惊下,闵疏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在好几瞬当中,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接着脑中忽然莫名地浮现出很久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大学女生和男友出去过夜,第二天在酒店里醒来,发现自己被泡在一个装满了冰水的浴缸里,等爬起来才发现,背后后腰处有左右各两道新鲜缝合的伤口……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没吃早饭,忙着给孕妇接生受了惊吓,又被抽了血的原因,闵疏觉得头晕,神志也有些恍惚。

没得到回应,奥古斯丁抬起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闵疏,接着又低下头,调整了一下血袋的位置

“放心。” 他不禁道:“不会把你抽死。”

闵疏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缓缓抬起头:“……你抽我的血干什么?”

奥古斯丁本来是不想和他多说的,可看着闵疏抬着脸,神情茫然的样子,他的神情中逐渐浮现出一丝戏谑:“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闵疏看着他,接着心下一紧,忽然想起了之前王博士来给他抽血时带走的那两管血液样本,心中一凛。

他知道因为北美基地离格陵兰更近,获取样本更加方便,也有相应的研究设施,所以之前的冰川病毒样本和他的血都是被带去了北美基地,由包括王博士在内的科学们在那里进行研究。

而现在,正好是北美基地出了乱子,魏长川才不得不去支援。

“我……” 他似乎在思绪中抓住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闵疏茫然道:“是我的血有问题?”

这时,之前的种种异常也浮上了他的心头,在闵疏的脑海中一条一条闪过,他由于在供暖站里迎面撞上了受感染的尸体而暴露,之后奇迹般地获得了免疫,但同时却没有如同魏长川以及其他免疫者一般变异,身体和免疫之前没什么两样,但又觉得身体好像是变好了一点——

而现在,奥古斯丁似乎是冲着他来的,现在还抽他的血。

“我的身体里有什么?” 闵疏问。

在他的瞪视下,奥古斯丁微微抬起眉:“看来你还没有蠢到极点。” 他说。

闵疏在在他的目光下打了个抖,觉得奥古斯丁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北欧男人的瞳色本来就浅,在屋内偏冷的日光下更是几乎浅得有点发白,让人看了就很不舒服。闵疏在他的注视下不禁屏住了呼吸,觉得奥古斯丁跟之前正常的样子完全是判若两人。又想起免疫者的精神多多少少有点问题,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忍不住想往后退,然而奥古斯丁的手如铁钳般控制着他,他退也退不开。

好一会儿后,奥古斯丁才低下头,目光落在了闵疏正在源源不断流出鲜血的手臂上。

他用一种打量物件的眼神打量着青年的手臂,看着留置针深深刺入青色的静脉里,亚洲青年的皮肤细而薄,能清楚地看见针头是如何刺入皮肤,深埋在血管中。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是有先天疾病的,是吗?”

闻言,闵疏一愣,道:“对……”

“没觉得你的病都好了吗?” 奥古斯丁道:“是病毒救了你。”

闵疏听了,眸光微微闪烁,接着皱了皱眉。

“你是被病毒选中的人。”

奥古斯丁低声道。

闵疏没完全听懂他在说什么,且觉得奥古斯丁说话有点神叨叨的。一个大男人,有事不说事,遣词造句颠三倒四的,闵疏觉得他精神可能有点问题。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肯定是他当初被采去北美基地的血样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研究出了什么结果,才让奥古斯丁盯上了他。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前脚北美基地出事,这边奥古斯丁就发了难,而且,如果他的血样真的有什么特殊,奥古斯丁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应该是是北美基地里泄密了,导致奥古斯丁一定得从研究他血样的科学家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闵疏觉得自己的脑筋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他想到,奥古斯丁不可能是一个人做出的这件事,这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基地那边和奥古斯丁这边是在打配合。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闵疏越想越后背发凉,抬起头,皱着眉问:“基地的大面积感染也是你们做的?”

然而奥古斯丁并没有看他,也似乎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只是用一种古怪而无比专注的目光凝视着他的手臂,似乎是想要透过他的皮肤看到其下的血管,再从血管壁上穿透过去,再看到血液里的细胞,和其中一条条漂浮着的基因链。

“人类被病毒吓怕了,都觉得这是不好的东西。” 奥古斯丁似是在跟他说话,又像是自己在喃喃自语,低声道:“但很少有人知道,人类自己的基因里有8%就是病毒DNA的片段。”

“人类和病毒自古以来就是共存的。” 他说着,忽然抬头看向闵疏,眸中闪烁着狂热的光:“你知道老鼠的免疫力为什么这么强大吗?因为它们不断地和病毒接触,体内有种独特的RNA,这种RNA在他们的基因表达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帮助它们建立了基因治疗系统——”

“你知道人类为什么没有这种能力吗?” 他接着说下去:“因为我们的基因链太脆弱了!这么多年来,人类一直试图从病毒手中保护自己,婴儿一出生就得注射疫苗,每年闹一次流感,就要呼吁全体接受注射——”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握住闵疏手臂的手越握越紧:“而这场末世已经告诉我们真相了,不是吗?”

“我们需要做的不是抗拒,而是接受!是与它们共存!”

在对方慷慨激昂的演说下,闵疏一动都不敢动,只是白着脸,瞪大了眼睛看着奥古斯丁——他觉得这个人已经疯了。

奥古斯丁在说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就算是以他文科生的生物基础也知道男人口中的话是谬论,与病毒共存?他说得倒是轻松,要是真能共存,还会死这么多人吗?!

他看着在兴奋下五官都有些微微扭曲的奥古斯丁,忽然想起克里斯丁曾经提起过,基地里有一群搞病毒崇拜的人。

这个奥古斯丁不会就是其中之一吧?

闵疏惊恐地看着他,想起之前那个苦情而狼狈的男人,完全无法将他和面前神情癫狂的奥古斯丁联系起来。

这时,奥古斯丁握着他的手忽然收紧,碰到了他手臂上的采血针,闵疏感到一阵刺痛,忍不住发出了点声音:

“呃……”

奥古斯丁这才停下话头,松开了捏着闵疏的手,低头一看,便见闵疏的手臂上多出了四个青紫的指印。

他看到那些印记,亢奋的情绪又似忽然平静了下来,神情中的癫狂淡了,竟然还对闵疏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闵疏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戒备地看着奥古斯丁。他现在已经觉得这个北欧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奥古斯丁没有再接着说话,却也没有动作,只是这么看着他。

闵疏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但不敢吭声,他觉得奥古斯丁的精神已经很不正常了,怕自己说出什么话来刺激到对方。

他在极近的距离看见北欧男人灰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了自己的略显苍白的脸,约莫半分钟后,奥古斯丁的眉尾微动,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 他道。

这句话他之前也说过,闵疏小心地注意着他脸上的神色,见奥古斯丁好像没有刚才疯的那么厉害了,于是鼓起勇气问:“什么意思?”

奥古斯丁注视着他,眉眼间逐渐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兴奋与戏谑的神情,他看向面前瘫坐在地上的闵疏,一字一句地道: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弱小。”

闵疏微微睁大了眼睛,睫毛微微颤了颤。

“你似乎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 奥古斯丁弯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由上至下地俯视闵疏:“我观察了你这么多天,你实在是惊人的普通。”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闵疏的脸和身体,这个亚洲青年身形瘦弱,皮肤透着不太健康的苍白,露出来的手臂很细,像是一握就会折断。会因为见到大学室友而开心,因为孕妇生产而着急,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和平时代遗留下来的温良,像是被末世彻底遗忘了。

奥古斯丁看着闵疏,在这种情况下,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奇异的兴奋。

他正在看着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上或许是唯一的一个能够活到最后的人类,一个跟病毒有着最紧密的联系的人,这就像投机者是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时代找到了最后的机遇,然而财宝对自己的重要性一无所知。

他已经想好要怎么控制住他了。奥古斯丁产生了许多想法,这些或许不是闵疏想要的,不过他今后只有服从这一条道路可以选择。

同时,闵疏在北欧男人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下屏住了呼吸,暗暗思考着奥古斯丁刚才说的话,对方说是病毒救了他,是他的先天疾病都是因为被感染了病毒所以治好了的意思吗?难道是病毒修复了他的基因上的缺陷?

闵疏暗自猜测着,同时又想从奥古斯丁嘴里再套出些话来。

“……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啊。” 闵疏像是什么都没听懂般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什么能力都没有啊?医生都检察过了,我没有变异,你们是是不是抓错人了……”

他这话也不算撒谎,因为他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变异的能力,所以他望向奥古斯丁,脸上的茫然无措格外逼真。

奥古斯丁低头看着他,见青年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一脸懵懂的蠢样,嗤笑了一声,道:“你以为变异是什么好事吗?”

他说着,忽然撸起了袖子。

闵疏的目光落在那截手臂上,接着骤然愣住了。奥古斯丁体型健壮,手臂上肌肉隆起,皮肤和面孔一样苍白,然而到了小臂,那坚实的肌肉就跟突然瘪了下去,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像的青紫色,像是干涸的果仁一样贴在男人的骨骼上。

而在那萎缩的肌肉中间,有什么金属的光泽一闪而过,闵疏定神看过去,震惊地发现那竟然是一颗子弹。

原来他开的枪是打中了男人的。

闵疏瞳孔巨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处伤口,只见子弹嵌在青紫色的手臂上,然而周围却没有任何血迹,就像射*入了某种海绵中一样,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人类躯体!

这种强大的视觉冲击力让闵疏几乎是立即就感到了一阵恶心,他咽喉处的肌肉僵硬,屏住呼吸,不敢刺激奥古斯丁,强忍了好几下才让自己没有干呕出来。

“你……” 好一会儿,他才控制住了呼吸,尽量不露出被恶心到的样子:“你的手怎么了?”

奥古斯丁神情平淡,浑不在意地低下头,伸手捉住那颗子弹,竟然硬生生地将它从手臂的肌肉里拔了出来,扔在了地上。

子弹被拔出,他的肌肉群上留下一个空洞,依旧是没有流血。

闵疏瞳孔巨震,脸又白了好几度,急促地吸了就几口气,舌根紧紧贴住上颚。

奥古斯丁却似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低头放下袖子,道:“所以说,人类的基因太脆弱了。”

袖子将那一截如同枣核般干枯的可怖手臂遮住,奥古斯丁外表又变回那个健壮的免疫者。闵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禁有些胆寒,不知道奥古斯丁这身笔挺的制服下还有多少地方如同那截小臂一般。

奥古斯丁看着自己的手臂,灰色的眼睛透着些许无机质的冰冷:

“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他垂下眼,低声喃喃:“当死人堆里出现免疫者时,人们以为这是希望,却不知道希望是有时限的。”

闵疏跌坐在一旁,在连环的冲击下呼吸都轻了些,奥古斯丁这人说话颠三倒四,情绪起伏严重,让他听得很费劲,但他还是从奥古斯丁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些许线索。

免疫者体内的Z毒株会导致基因变异,让免疫者获得各种各样不同的能力,但是照奥古斯丁的说法,似乎是人类的基因链无法承受这种变异,至少在奥古斯丁身上,他刚刚亲眼看到了那种仿佛□□正在逐渐枯萎死亡的场景……

闵疏想到这儿,忽然一愣,接着缓缓抬起头:“等等。” 他向奥古斯丁瞪视,声音发紧:“你、你是说,所有免疫者都会——”

奥古斯丁居高临下,目光落在他浮现出惊惧的脸上,忽然勾了勾唇,道:“看来魏长川还没有出现症状啊。”

一瞬间,闵疏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看向奥古斯丁,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奥古斯丁垂视着他,神情中逐渐浮起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基地把这件事捂得很紧,避免在免疫者中引起惊慌。” 他说着,挑了挑眉:“北美基地的首个病例去年二月份发病,四月死亡,你可以算算魏长川还能活多久。”

闵疏望着他,瞳孔震动,脸色白到了近乎透明的地步。

奥古斯丁俯视他,看着闵疏失去血色的脸,蹙了蹙眉,他并不想给这个脆弱的亚洲青年一次性带来太多打击。

半响后,他走近几步,在闵疏面前蹲下来,掐住导管,将不知不觉中已经装满的血袋取下。

“我跟你说了太多了。” 奥古斯丁低头将新收集的血浆收好,接着抬起眼看向闵疏,凝视了他片刻,忽然若有所思地说:“你似乎能让人放下防备,魏长川就是这么迷上你的吗?”

闵疏没有回应他。

奥古斯丁看着面前亚洲青年苍白的脸,和失去血色的唇,缓缓吐出一口气,叹息道:“算了。”

“你不用想太多。” 他道:“还是睡吧,会轻松些。”

下一瞬,闵疏后颈一痛,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接着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54章 命令 回援

同时, 北美基地。

接近北极圈的森林中,高大的白云杉树遮天蔽日,地上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 一片片洁白的积雪中间是略微泥泞的黑色苔原, 士兵的军靴陷在其中,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昨天才下了一场冻雨, 略带湿润水汽的空气中, 一股硝烟的气味正渐渐蒸腾。

茂密的白云杉林上方, 有好几处正冒出不详的黑烟。

几柱浓烟滚滚升腾,树林中, 穿着制服的士兵推着铁制的铲车, 将一车车尸体从不同的方向送入树林深处。

两个军官打扮的男人站在一旁,看着一车一车的感染者的尸体被焚烧, 其中左边的神情有些不忍。半晌后,叹了口气, 低头抹了把脸:

“已经死了多少了?” 他问。

他旁边的军官看着稍稍年轻些,闻言看了眼手上的记录表, 小心地道:“截止今天凌晨, 3042人……”

年长些的军官听了,面色登时黑如锅底。年轻军官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看着纸上黑白分明的数字, 重重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运送尸体的队伍中一个士兵忽然顿住脚步,丢开铲车的扶手从队伍中冲出, 扶着树干俯下身。

呕吐的声音传来。

年轻的军官露出不忍的表情,年长的那个立即叫来人:“快去,把他扶下去休息。”

几个士兵匆匆走上去, 将已经将不断呕吐士兵架住旁边去了。他已经有些虚脱了,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军帽掉下来落在了地上,露出了他苍白而覆满泪水的面孔。

“他妈的。”

年长的军官拿下嘴边的烟头,猛地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好几脚:“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

他显然是被气的不清,咆哮道:“那个什么他娘的宗教是什么东西?!干出这种狗日的糟践事!北美基地就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管事的是谁?这么大个基地怎么管的事?“

年轻的军官无奈道:“听说他们以为那个宗教团体只在小部分人当中流行,就没有多管……” 他说着,声音变得艰涩:“没想到北美基地这么多免疫者都被策反了。”

北美基地暴乱之处,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单纯的感染暴露事件。然而等各路援助到了地方,才发现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基地内部的感染非常严重,他们用了整整三天才勉强控制住局势,然而在混乱中他们竟然发现这场感染暴露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是有人人为散布了病毒,并且趁乱将基地里的一帮科学家连带着重要研究样本一起掳走了。

末世之中,通讯沟通不流畅,很多人是到了基地才听说有这么个信奉「病毒崇拜」的宗教组织,而且在近几年见已经默不作声地扩大了势力,竟然让北美基地的许多免疫者都吸引入了教,并且毫无征兆地发起了这次叛乱。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了,以至于现在他们都还没完全搞清楚事情的始末。

“我真就想不通了。” 那个年长些的军官咒骂道:“在基地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这群狗日的怎么就想不开要搞这些幺蛾子?吃饱了撑的吗?嫌人死得还不够快、赶着让这个物种去投胎是吗!”

年轻军官默默听着他的咒骂,心里也有些认同。退一万步说,基地里的普通人也就罢了,毕竟人关久了会出些精神问题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这么多免疫者也跟着叛变他是没想到的,也实在理解不了,这些免疫者到底是图什么……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赶快追回那些被挟持的科学家,要知道那里头不仅有北美基地的重要科研人员,也有他们远东基地的人。

年轻军官看了眼远处重重叠叠、山峦起伏的森林,有些担忧地道:“这里地形复杂,如果他们占据高处地形,容易遭遇伏击,不知道先遣部队找不找得到人……”

闻言,年长些的军官摆了下手,道:“这你不用担心,魏老大亲自带人去追了,听说差不多要追到了。”

“哦。” 年轻军官听了,完全放下了心来。

接着低下头,看了一眼被扔在雪地里的烟头:

“上校,你还是把烟头捡起来吧。” 他说:“随便丢烟头破坏自然环境,还有造成森林火灾的危险。”

年长的军官听了,猛地瞪起眼睛,低头看向已经在雪地里浸湿的烟头,心想这他妈的还能燃起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骂,就听到年轻军官轻轻说:

“乱扔烟头是要扣纪律分的。” 他道:“现在我们的周末总结都是魏老大签字。”

年长军官:……

“……现在的小鸡毛崽子,真是反了天了,都管到领导头上来了——” 他嘴里骂骂咧咧的,却终是低下了头,将被雪水泡湿的烟头捡了起来。

·

同时,山区中,一声枪声响起。无数飞鸟被惊起,乌压压的一片飞向天际。

魏长川放下枪,看着最后一个仍在抵抗的免疫者倒在雪地上,金属的弹壳随着尸体倒入雪地里。鲜红的血液从男子杂乱的红棕色的头发下漫出,在被军靴踩踏地布满污浊的雪地上再增添了一层血红。

山谷中弥漫着水汽,让血腥的气味更加明显,雪水融化汇集流入河道,溪水透着些微的粉红色。

雪地上红红白白,十几具尸体横竖倒在山谷间。

数天内,他们一路追踪,最终在河谷中追上了叛军。真正的交火只持续了半天,叛变基地免疫者里有一半持续抵抗,另一半选择投降,此时正被军官押械蹲在山壁旁。

形势已经非常明了。

魏长川转头,看向最后一人,眸色冰冷:“你就是‘导师’?”

导师是这个宗教团体中的人对头目的尊称,而这个教唆了这么多免疫者叛变的宗教头子自己的真身竟然只是个普通人。山谷中的众人看着魏长川枪口下的白发杂乱,皮肤褶皱,双眼浑浊的老人,都有些无法相信他就是制造这场大叛乱的罪魁祸首。

‘导师’跌坐在雪地上,自知颓势,呼吸有些急促,用浑浊的眼睛盯着魏长川,胡须跟着杂乱的头发一起颤抖:

“你、你——” 他颤颤巍巍地指从山谷入口一直绵延到近前的尸体:“对同族如此屠戮!你知道他们多稀有吗?他们是被病毒选中的、在终末之时的幸运儿——”

他神叨叨地嘟囔着众人半懂不懂的话,最后对魏长川发出谴责:“你这样是会遭报应的!”

闻言,周围的士兵都面露讽刺,感情基地里无辜被感染的人就不算是屠戮了?不过在这群极端宗教份子眼里,或许在感染中死去的人都是活该。

不过有战力的免疫者本来就没多少,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对人类整体来说确实是不小的损失。

魏长川垂下眼,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中的一些人还很年轻,躺在雪地里,面容青白。魏长川曾为许多免疫者提供过训练,透过学武,他依旧认出了其中不少人的脸。

“我很遗憾。”

他淡淡道。

接着收回目光,低头换下弹夹,上膛,空弹夹无声地落在雪地里,他的枪口抵上老人的额头。老人浑身一颤,似是这时才意识到死亡的来临,不可置信地看向军官冷峻的、不带一丝感情的面孔:

“等、等等——” 他的瞳孔极具缩小:“难、难道你不想知道全部的真相吗,我——”

一声枪响。老人脑后射出血线,向后倒在雪地上,成为了众多尸体中最不堪的一具。

魏长川没有停留哪怕一瞬,收起枪,跨过尚且温热的尸体。他身后的士兵无需命令便迈步上前,开始清理战场。

山谷间远离溪水的高地上支起了一个简陋的帐篷,魏长川上前,撩开布料,便间里头三三两两坐着十几个被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科学家,所有人都被捆绑住,隔着层层防护不太看得出他们是否还活着。

魏长川转过目光,看向角落里一个身形微胖,戴着眼镜的男性——正是上次飞到格陵兰岛为闵疏做检查的王博士。

此时,王博士正瞪大了眼睛,被堵住的嘴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见他还活着,魏长川快步上前,用军刀割断了王博士身上的绳索,将堵在他嘴里的布条拿下:“王博士,久等了——”

然而就在这时,王博士忽然暴起,一把揪住了魏长川的衣领:“你怎么在这儿?!”

魏长川完全没想到这一出,面露诧异。

“谁叫你来的?”

王博士整个人都快炸了,脑门上全是急出来的汗,接着面前男人的领子前后摇晃:“我不是传讯叫你留在格陵兰、一定要保护好闵疏吗?他人呢!”

魏长川眉头一蹙,接着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骤然大变。

王博士看到他的反应,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但很快想到了现在应该立刻做的事,一把放开了魏长川登时后,往他身上用力一推:

“立刻回去!” 他的语气急促而紧张,道:“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闵疏!听明白了吧,现在他是最重要的!”

·

闵疏是被一阵婴儿的哭声吵醒的。

刚出生的婴儿,哭声却很嘹亮,遥远地穿过门板传到他耳边。

闵疏在睡梦中挣扎了一会儿,缓缓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看见了面前的熟悉的陈设。他还在那栋屋子里,春天已经很接近极昼,日照的时间变得很长,闵疏看着窗外灿烂的日光,不是很能确定现在是否已经过了夜。

这时,门外再次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接着传来几个男人不耐烦的咒骂声。

意识到婴儿还活着,闵疏松了口气,接着他低下头,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臂——针头依旧埋在他的手臂中,但向连的导管和血袋被取走了。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闵疏抬起头,便见门被打开,奥古斯丁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盘子:“你醒了?”

闵疏抬头看着他,警惕地没有说话,他可还没忘记之前奥古斯丁是怎么一副癫狂的样子。

奥古斯丁似乎也不在意他有没有回应,他走近,在闵疏面前蹲下来,将一个餐盘放在他面前:“吃点东西吧。”

闵疏低头看向面前的餐盘。不大的盘子里装着简单的食物,都是北美基地提供的物资里的。有两片面包,几片烟熏三文鱼,两片芝士,两个水煮蛋,上面撒了些胡椒粒。

闵疏:……

好典型的北欧食物。他看着餐盘,不合时宜地想道。

或许见他半天没有动作,奥古斯丁道:“不想吃?” 说罢往盘子上看了一眼:“我可以把鱼换成火腿。”

“……没有。” 闵疏摇了摇头,不觉得火腿跟熏鱼之间有什么好挑剔的。他现在受人控制,也由不得他挑不挑的。闵疏觉得头有点晕,不知是因为被抽了血还是后颈被手刀了两回,但他现在确实应该补充些营养。

于是他低下头,拿起面包小口吃起来。面包和鸡蛋的味道不算太糟糕。只是等吃到烟熏三文鱼的时候,他的表情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闵疏不怎么吃得惯熏鱼,于是他小小地咀嚼了两口,勉强地咽下去,就放下了鱼,转而夹起了一片芝士来吃。

结果这是个更坏的决定。

将芝士放进嘴里的闵疏一整个僵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臭气熏天的东西?

闵疏吃出来了,这是他哪怕在留学最繁忙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的芝士品种,带着一股浓重的羊腥气,根本无法下咽。

闵疏这下咀嚼地更慢了,小口小口地咀嚼了好半天,才咽了下去,接着抬头朝奥古斯丁道:“有水吗?”

奥古斯丁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端来了一杯水。闵疏这时候也不去计较水里有没有毒了,他已经快被嘴里芝士的余味毒死了。

于是闵疏’吨吨吨’地将一整杯水都喝了下去。

他把杯子放下,还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奥古斯丁的目光。

闵疏从他的目光里感到了些许不悦,微微屏住了呼吸。心想又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

奥古斯丁凝视了他片刻,才垂下眼,看着他的盘子:“你最好早点适应。” 他抬头看向闵疏,灰色的眼睛有些冷:“你需要营养,这里只有这些。”

闵疏看着他,觉得奥古斯丁对他的态度就像是再看饲养的一头猪,要求他一定要好好吃饲料,尽职尽责地长肉。

闵疏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同时又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抬起头,试探性地道:“其实,如果有食材的话,我可以来做饭——”

奥古斯丁用一声嗤笑打断了他的话。

闵疏只能闭上嘴。

他低下头吃了几口饭,忽地放下了餐盘,又抬起头,再次提出要求:“我要见胡嘉明。”

奥古斯丁盯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闵疏回视他,暗中用握起了手:“要不然我就绝食。” 心跳很快,但是没有退缩:“你们需要我配合,不是吗?那我至少要知道他没事。”

他现在看明白了,无论如何奥古斯丁是需要他活着的,甚至还需要他健康地活着,所以他至少可以适当地提出要求,也可以借此试探看看奥古斯丁的底线在什么地方。

奥古斯丁凝视了他半响,转身出了门,片刻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门再次被打开,奥古斯丁拎着被五花大绑的胡嘉明进入了房间。

闵疏见他还活着,心下松了口气。胡嘉明看见他,睁大了眼睛,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绳索缠绕了好几圈,将他的手臂紧紧和身体捆在了一起,嘴上贴了张胶布,让他没办法说话,只能从鼻子里发出声音。

闵疏迅速地将他扫视了一遍,没看到什么肉眼可见的伤口:“狗儿,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胡嘉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表示他没有事。

闵疏呼出一口气,又问:“那伊万——”

他的问题还没出口,奥古斯丁就出声打断:“你看过了,他没事。” 接着他将胡嘉明往后一扯,直接扔出了门外,闵疏听到了他的惊呼声,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人在门外接住了他,带着他走开了。

闵疏听到呢脚步声,发现是自近到远,向下延伸消失的。

这是个两层的小楼,他们现在在第二层,这样的房子在镇上只有一栋,那就是镇长家。

闵疏判断出了他们在什么地方,紧接着心下一凉。他记得镇长有捕猎的习惯,当初他们南下的时候将枪械带走了一些,不知道房子里还有没有剩……

奥古斯丁俯视他苍白的脸,只以为他是恐惧,略带嘲讽的笑意在唇边一闪而过。

“人你也见过了,接着吃饭。” 奥古斯丁俯视着他,道:“今晚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出发。”

闵疏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惊讶道:“……出发?去什么地方?”

闻言,奥古斯丁的脚步一顿,转过头,垂眼看向闵疏。

闵疏发现他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他熟悉的,一种混杂着惊讶与轻蔑的神情:

“你以为我们会留在这里?等魏长川找上门来吗?”

闵疏一愣,接着心下一喜——奥古斯丁会这么说,至少确认了魏长川还活着。

活着就好。闵疏受到了点鼓舞,昨天奥古斯丁说了那些话,他一直在恐惧,害怕魏长川在基地那边会中什么圈套,或者病死在什么他看不见的地方,但既然魏长川还活着,闵疏就有了七成信心,他相信他一定会找到他。

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拖延时间,闵疏在心底做出判断,脸上还是一副错愕的神情,接着焦急地道:“但是,离开了小镇能去哪里?这里荒郊野岭的,只有小镇上有暖气和电力——”

奥古斯丁俯视着他,冷道:“这就不需要你担心了。” 说罢,他没有给闵疏再说话的机会,直接转过了身,’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闵疏的目光和沟通渠道都被门板隔开,大门重重合上,扬起了一地的灰尘。

闵疏瞪着面前漂浮的灰尘,半晌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有一瞬的泄气,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抬手抹了脸,努力做了几次深呼吸,将胸腔里翻滚的情绪强压下去。

遇到这种事情,只能他自己坚强起来。

闵疏逼迫自己思考起来,想一想下次奥古斯丁再来,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尽量拖延时间,这群人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首都?还是别的地方?

屋外婴儿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盘子里的熏鱼和芝士片冰凉地散发着轻微的腥味,闵疏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还是将食物塞进了嘴里,勉强自己全部吃了下去。奥古斯丁有一句是对的,他现在需要营养,需要恢复体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连健康都没有了,那才真是没有机会了。

第55章 救援 注射

这天, 奥古斯丁再没有出现过。除了时不时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以外,他面前再没有出现过什么人。晚上,奥古斯丁给他再送了一次饭, 还是一样的东西, 只不过熏鱼换成了熏肉,放下饭就走了, 闵疏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闵疏将东西吃了, 晚上勉强睡了一会儿, 但梦里翻滚的全都是各种担忧。奥古斯丁到底想利用他做什么?他们会去什么地方?还有奥古斯丁告诉他的事情……如果魏长川也出现了那样的症状,他该怎么办?

第二天, 太阳在凌晨便于地平线升起。

第一缕日光照进屋子里时, 闵疏就醒了过来。他的眼睛酸软,头也有点痛, 休息得不好,眼睛下一定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奥古斯丁敲响了门:“出来。”

于是闵疏从地上爬起来, 走出去。客厅里面的光线更加强烈,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过了一忽儿, 眼前的白光散去,他才看清楚客厅里的全貌。

奥古斯丁站在不远处, 已经穿戴整齐, 背着一个背包,那把由魏长川收缴、到了闵疏手上,最后又回到他手里的枪被放在了一旁的餐桌上。

闵疏的目光掠过他, 看见他的身后,那两个东欧青年正站在窗户边,同样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背后背着两个巨大的背包,闵疏目光向下,看到他们手上拿着的东西时,骤然顿住了目光。

那两个青年一人拿着一把猎枪。

闵疏认心下一沉,果然被他们找到了

接着,他转过眼,看见了手被绑着,嘴也被堵住的胡嘉明和抱着婴儿的索菲亚一起坐在客厅的角落。看见闵疏走出来,胡嘉明骤然睁大了眼睛,很激动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见他们都还活着,并且身上看上去没有被伤害的痕迹,闵疏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奥古斯丁道:“把衣服穿上。”

闵疏扭过头,看了眼他,接着看见了搭在餐桌椅背上的毛衣、防寒服,围巾和帽子。

闵疏目光微微闪烁,抿了抿唇:“……我很饿。”

他其实一点都不饿,甚至因为肚子里的奶酪还很恶心。但是闵疏依旧看向了奥古斯丁,道:“没有早饭吗?”

奥古斯丁闻言,看了他一眼。在他的目光下,闵疏脑门冒汗,他知道这个拖延时间的方法很拙劣,但想不到别的方法,只能勉强自己绷住了神情。

凝视了他半晌,奥古斯丁才道:“早饭在路上吃。”

这下闵疏没了借口,眼珠左右转了转,又道:“我几天没洗澡了,身上不舒服,想洗澡。”

他鼓起勇气看向奥古斯丁,道:“出去了之后没办法洗澡吧,就让我在这里最后洗一次吧。”

奥古斯丁看着他,闵疏与他灰色的眼眸对视,清楚地看到那双眼睛深处渐渐浮起些许恶意。闵疏看到他的眼神,忽然心中警铃大作,然而还没等他能有所动作,一只手就伸过来,猛地薅住了他的后衣领。

闵疏根本反抗不了,直接被整个人提了起来,拖到了奥古斯丁面前。

“啊!”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几根后脑的发丝被奥古斯丁一把攥紧了手里。被牵扯头皮的痛感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奥古斯丁垂下眼,看着手中满脸苍白,神情惊慌失措的亚洲青年,手掌合拢,完全攥住了他瘦弱的脖颈。

“你是觉得我会和魏长川一样温和地对待你,是吗?”

闵疏在惊惧下睁大了眼睛,什么都不敢说,连嘴唇都有些颤抖。

奥古斯丁看着他,面上浮现出讽刺,加速的脉搏在他手掌下跳动。在他、或者任何一个免疫者面前,闵疏都根只小鸡仔没什么两样。

闵疏的呼吸失去了节奏,惊惧地看着面前的北欧男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又忽然开始发疯。

奥古斯丁奥古斯丁用一种充满轻蔑的眼神俯视他,这个相貌平平的亚洲青年神情紧张地看着他,脸上冷汗津津,顺着他细腻的皮肤流下来,整个人显得很脆弱。

奥古斯丁勾了勾唇,又忽然放开了他,用手拍了拍闵疏的脸:“我原本以为听话是你唯一的优点。”

他勾了勾唇,道:”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得给你点颜色瞧瞧。”

说罢,他转过头,对两个东欧青年道:“废了他朋友的一条腿。”

在他的命令下,两人中左边的那个没有一丝犹豫,直接走向了角落,一把拽起了被五花大绑的胡嘉明。胡嘉明拼命挣扎起来,嘴被绷带贴着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呜’声。

闵疏猛地转过头,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急促道:“等等——”

然而就在这时,右边的那个人忽然出声,眼睛盯着窗外,语气极为警惕而急促地说:”有人来了。”

闻言,抓住胡嘉明的那个人动作一顿,接着猛地松开了手,疾步走到了窗边。

闵疏看着他们,清楚地看到他们两个人同时面色一边,接着几乎是同时抬起了猎枪,架在了窗檐上。

……怎么回事?

闵疏心中一凛,奥古斯丁见状也是面色一变,几步上前走到了窗边。闵疏也跟了上去,试图透着几人的空隙向窗外看。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在明亮的日光下,他清楚地看见一个黑影正缓缓从天际接近。

闵疏已经看见过那道黑影很多次,所以当即就认出了来人。

是克里斯丁!

闵疏心中一喜,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他几乎是立刻感到了胸腔里加速的心跳,

克里斯丁来了,那是不是说明……

他努力眯起眼,可他们离得太远了,闵疏看不清那黑影下方是否还有一个人影。

就在这时,奥古斯丁的声音响起:“把鸟打下来。”

他的话音还没落,两个东欧青年就同时用一声抬起了枪,枪械上膛发出冰冷的脆响,在分秒之内,两人直接开了枪!

两声枪响后,闵疏亲眼看到明亮的天空上那个鸟状的黑影晃了晃,接着快速朝地面坠落下去。

眼看着这一幕,闵疏的瞳孔极具收缩。

下一瞬,重物摔进雪地,虽然现在积雪已经融化了一些,可因为冲击力太大,还是掀起了一层雪雾,道路上的视野登时变得模糊起来。

“继续。” 奥古斯丁冰冷的声音响起:“魏长川多半在,射击。”

一瞬,两个东欧人同时开枪,灼热的弹壳叮当坠地,噼里啪啦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强大的火力下,整个屋子内部都瞬间弥漫起一股浓烈的硝烟气味。

两匣子子弹打完,两人才停手,回头看向奥古斯丁。

闵疏脸色煞白,一枚弹壳滚到他的脚边,灼热的温度贴上他的脚踝。闵疏浑身一颤,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两下,接着猛地向前扑到了窗台上。

只见远处,克里斯丁从天空坠落所带起的雪雾已经散开,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动,其中却没有两人的身影,只有一些零星的血迹。

闵疏看到那些血迹,猛地屏住了呼吸:“哥——”

就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后颈,猛地将他拎着往后离开的窗边。闵疏感到自己的身体猛地后仰,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口鼻。

奥古斯丁用单手控制住了他,食指抵在唇边:

“嘘。”

闵疏被迫抬起头,对上了他灰色的眼睛。

他登时僵住了,寒意瞬间顺着脊背窜上,像是被一条蛇盯住的猎物,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奥古斯丁扭过头,从桌上抄起绳索,将他的双手扭向身后绑了起来。

闵疏感到粗糙的绳索在他手腕上磨擦,收紧,奥古斯丁抓着他的后颈,将他控制在身侧,朝窗边的两人道:

“注意着,魏长川还没死。”

两人点头,低头换上弹夹,咔嚓一声上膛,枪口对着雪舞逐渐散去的道路。

“看来他是一个人来的。”

奥古斯丁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其实我需要的只有你,如果他死在基地那边,我们甚至可以在这个小镇上多待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他必须去死了。”

闵疏急促地呼吸着,鼻腔里都是男人手上硝烟的气息,甚至还有一丝混杂着血腥的气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腐烂。他几乎无法呼吸,但脑子还在一刻不停地飞快思索。

他住在小镇上这么多年,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小镇依靠山坡而建造,地形简单。镇长的小楼建在山坡的最高处,从地势最高的镇长家往下看,雪原上任何人的举动基本一览无余,是绝佳的狙击位。

这也许就是奥古斯丁会将他掳到这座房子里的原因。

闵疏睁着眼睛,冷汗缓缓浸透了他的耳鬓,胸膛上下起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向窗外。可惜他离地太远了,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两名东欧青年举着枪,高度警惕,神情中带着狩猎的兴奋。

他们的枪口对准下方,除了零星的几栋平房外,雪原上几乎毫无遮挡,魏长川的制服是黑色的,只要已出现,就会在洁白的积雪上成为一个活靶子。

就在这时,一缕微风拂过窗口,吹起窗帘。

右边的东欧青年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意抬手把窗帘拨开。

起初,谁也没吧这股微风放在心上,然而风雪却随着每秒的速度肉眼可见地越变越大,强风裹挟窗帘在空中狂舞,碎石在地上翻滚,地上的积雪被掀起,呜咽的风声环绕了整座屋子,甚至连窗框都在微微颤抖。

在短短三十秒内,小镇上竟然掀起了一场雪暴,通透的空气骤然变得浑浊,能见度下降到不足一米!

“Fuck!”

左边的东欧青年被合上的窗户打到头,开始咒骂起来。他右边的人也低声骂着什么。显然两人都被忽然变化的天气打了个措手不及,在狂乱飞舞的窗帘中间显得有些狼狈。

后方,奥古斯丁挟着闵疏,眼看着窗外的风暴越刮越大,微微皱起眉,接着骤然面色一变,急喝出声:

“后退!从窗边让开——”

然而已经太晚了,下一瞬,一个微小的声音响起。

闵疏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左边的东欧青年神色忽然一愣,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间,半秒后,一根血线从他后脑穿出,青年向后倒下,’砰’的一声摔在了地板上。

血液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了,右边的青年愣了两秒,才想到要反击,转身抬起枪口试图对准窗外袭击的人。

然而当他转过身后,青年愣住了。

窗外风雪弥漫,房屋、道路、天际线,雪原都被遮掩在了一片混沌的灰白之中。

根本无从判定子弹是从哪边射来的。

“砰!”

一声枪响,他的身体晃了晃,向后倒下来,后脑摔在地上,鲜血弥漫开来。

闵疏低下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看见了正中青年头上的枪口,不偏不倚,正中他的眉心。

屋内有一瞬的死寂。

闵疏喘息着,眸中迸发出希望的光——他知道外面的一定是魏长川!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巨力传来。闵疏的身体骤然腾空,视野上下颠倒。奥古斯丁将他抗在了肩上,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朝楼上奔去。闵疏倒着挂在他肩膀上,被男人坚硬的肩骨膈着胃部一上一下,要不是早上没吃饭,他已经吐出来了。

奥古斯丁带着他进入了一个房间,关闭房门,上锁。

被放下之后,闵疏低下头,狠狠干呕了几下。然而因为嘴被胶布粘住,他呼吸不畅,从胸腔中发出闷咳。

一只手伸过来,撕开了他嘴上的胶带。

“哈、咳、磕磕——”

闵疏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吸了几口气,勉强地缓回了呼吸,抬起头。

屋子里面没开灯,光线十分昏暗,闵疏眼角挂着泪水,视线十分模糊,只能看见奥古斯丁蹲在门口,右手举着枪。

闵疏看向紧闭的木门,他见识过魏长川在雪地中的行动能力,他应该已经离这里不远了。

“你……你别再抵抗了,” 闵疏歪倒在地上,抬头看向奥古斯丁:“他很快就会到这里的。”

奥古斯丁闻言,缓缓转过头。

在黑暗中,闵疏看不清他的神情,风雪呼啸的声音在窗外肆虐,窗框微微晃动,发出让人不安的咯吱声。

闵疏渐渐屏住了呼吸,视野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了奥古斯丁闪着冷光的灰色眼睛。

男人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闵疏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却隐隐觉得奥古斯丁的表情有些不对。

其实比起闵疏,跟魏长川一起出过多次任务的奥古斯丁更清楚那个男人的能力,他很明白视野上的限制并不能阻碍魏长川,就算把他的眼睛戳瞎,魏长川一样能精准地找到他们。

在雪雾掀起的那一刻,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已经完全调转。在视野明朗时,他有至少5成把握能击毙魏长川,剩下5成则是留下支援火力,由他带走闵疏。

但忽如其来的雪暴让他失去了这个机会,魏长川找到这里只是时间的问题,要单刀单枪地拼命,他没有任何胜算。

闵疏觉得他的眼神很点不对劲,像是又要发疯,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试图把自己向后藏起来:

“你、你不要冲动……”

然而这间屋子里根本没有任何遮挡物,他被限制行动,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奥古斯丁垂视着他,嗤笑了一声,接着忽然放下了手上的枪,从地上站了起来:“放心,我不会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