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极夜来客 入v快乐
在发信器彻底失去信号后, 两个人似乎都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意外的情况,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海风吹乱了闵疏额前的头发,他微张着嘴, 表情有些空白。
听起来, 好像,不太妙的样子?
他看向拍在岸边的海浪, 那只巨大鲸鱼已经看不见影儿了。
闵疏呆了一会儿, 又抬头看了看魏长川, 小心地问:“哥,潜艇还来吗?”
魏长川:……
看他的脸色, 好像是不会来了。闵疏心中一沉, 担忧道:“刚才听起来潜艇好像是撞上鲸鱼了,会不会有事啊?”
魏长川看向海面, 半晌后转头看向闵疏:“没事。”
潜艇里的都是免疫者,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特殊能力, 就算直接掉在海里也不会死。应该是潜艇意外碰上了突然出现的鲸鱼,出了机械故障, 没办法上浮到海面上。
闵疏喃喃道:“是啊……近海一般不会有鲸鱼的。”
他的话音缓缓落下, 接着归于沉寂。两个人并排站在海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有些沉默。
此时, 天边的最后一点紫霞隐入云层,天空变成了深蓝色,离彻底天黑只有一线的距离, 远处的峡湾与冰川渐渐褪为暗淡而模糊的轮廓,气温开始下降。
一阵凉风吹来,闵疏不禁缩了缩脖子, 觉得鼻子有些痒:“ 阿嚏!”
闵疏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打了一个。
魏长川似是忽然回过了神,转过头,握住了闵疏的手臂,开始带着他往远离海岸的方向走:“先回去。”
闵疏跟着他转过身,有些惊慌地扭头往海岸上看:“哥……但是,不用再等等吗?“
魏长川回答:“不用。”
接着似乎是怕闵疏担心,解释道:“他们会再联系我的。”
“这样啊。” 闻言,闵疏放下了心:“那就好。”
接着,他垂下目光,看到了两人交握的手。魏长川的手刚才放在他的手臂上,隔着衣服没有感觉到,现在两人牵着手,闵疏一下子就感觉到了魏长川手上仿若冰冻般的温度。
现在海水的温度接近零度,刚才全浇在了魏长川身上,会这么冷也不意外。闵疏下意识地道:“哥,你的手好冷啊。”
闻言,魏长川的脚步一顿,接着几乎是立即放开了他的手。
闵疏一愣,顿了几秒,才收回了手。
随着这个动作,他们之间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闵疏将手收回了口袋里,缩了缩脖子,将外套裹紧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冰原上,四周非常安静,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极地小岛上没有光污染,在无云的夜晚,天空上一弯明月显得格外大而明亮,皎洁的月光像探照灯一样照亮了雪原,将两人在礁石中穿梭的影子不断拉长。
闵疏跟在魏长川身后,低着头将下巴缩进毛茸茸的领子里,随着刚才突发意外带来的无措渐渐淡去,想到了刚才的那个拥抱,后知后觉地红了红脸,接着又觉得有点尴尬。
他没想到魏长川居然会在离开前说出那种话……好像也有点舍不得他似得。
闵疏不知道魏长川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暧昧是否是分离之中情绪波动下的错觉。
他不敢深想,抬眼看了看魏长川的背影——男人步伐坚定,全身被海水淋湿没有减慢他的速度,走在前面为闵疏挡去大半冷风。
闵疏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却也不敢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往回走,阿拉斯加犬奇克很乖巧地等在礁石海滩外,看到两个主人走出来,很热情地迎了上来,围着闵疏蹦蹦跳跳。
“奇克!” 闵疏笑起来,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大头:“乖狗狗,乖狗狗。”
有了奇克的陪伴,气氛总算是没那么尴尬了。大狗也不知道两个主人大老远地跑来海边是来干什么的,只是围着两人转了几圈,朝浑身湿透的魏长川哼哼了两声,被摸了摸头后很忠诚地领着两个主人朝中餐馆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两人就回到了小镇。
在推开餐厅的一瞬间,暖气扑面而来,瞬间融化了雪原夜晚的冷意。闵疏深吸了口气,感觉屋内温暖的气息渗入了毛孔,享受地呼出了一口气。
因为太舒服了,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魏长川:“还是家里好,真暖和。”
魏长川站在屋内,手上拿着刚脱下的披风,上面毛茸茸的表面已经被海水打湿,黏成了一缕一缕的形状,已经结成了冰霜。
他看了眼闵疏,没有说话,只是简短地点了点头:“我去洗个澡。”
闻言,闵疏愣了愣:“啊?嗯——”
看着魏长川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闵疏有些怔愣,接着忽然意识到他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说得有点不对?
魏长川本来是打算离开的,但是出了意外,会不会耽误事?冰川里的病毒样本还在这儿,得想办法送到基地去给科学家研究才行。
如果潜艇一直修不好的话,魏长川就得一直滞留在这儿了,那样本怎么办?闵疏越想越觉得不妙,抬头向浴室的方向,心想这个时候魏长川应该比他更心急。
闵疏心思细,想着就有点坐立不安,这时,浴室里发出哗啦啦的水声。魏长川在洗澡,他也不能冲进去直接问,幸而过了没多久,魏长川就从浴室里出来了。
男人换下了被海水浇得湿透的制服,只穿着白色的背心,低着头走了出来,氤氲的水汽环绕在裸露的皮肤上。
闵疏看着他抬起手臂,用毛巾擦拭散乱的黑发的样子,一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魏长川看见了他,偏过头,伸手摸了摸闵疏身上的衣服:“衣服有被海水打湿吗?”
在零下几十度的室外温度下,被冰冷的海水打湿的话会有失温的危险,所以他格外小心,闵疏应该是没有沾到海水才对。
闵疏确实没有被海水沾到,实际上,他的衣服全是干燥的。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站了这么久闵疏都忘记了脱衣服,现在里面已经出了汗,贴身的衣物紧紧地黏在皮肤上。
闵疏满头大汗,脸有点红,呼吸乱了一瞬,下意识地避开了魏长川的目光:“没有……我、我也去洗个澡。”
闵疏几乎是慌不择路地从魏长川身侧挤了过去,躲进浴室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
闵疏在浴室里待了好一会儿,将汗水连带着那点儿心猿意马都洗掉了之后才出来。魏长川已经不在浴室里了,闵疏找了一圈,最后在放着电视的客厅里找到了魏长川。
他穿着那件白色的背心,如往常一般斜倚在窗边,肤色略深的手臂环在胸前,正低着头拿着发信器不知在干什么。
闵疏看见他按下上面的按钮,发信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仿佛在尽力寻找信号,电流声持续一段时间,接着突然断片一般安静下来。
如此频繁往复,屋子里都是嘈杂的电流声。
魏长川似乎不太满意,一直蹙着眉,神情有点严肃。
闵疏没敢打扰他,又不太想走,就站在门口踌躇着,然而还没等他下定决心,魏长川就率先发现了他。
“怎么站在哪儿?” 魏长川看见他,眉心微微一松,放下手臂示意他过去。
闵疏这才走过去,看着男人手中饱经折磨,时不时’滋’一声的发信器,道:“哥,是发信器坏了吗?”
魏长川说:“不是。” 他似乎是放弃了,终于不再折磨发信器,将那个小盒子放进口袋里:“只是找不到信号。”
闵疏’哦’了一声,有些犹豫的看了魏长川一眼,见他好像心情也不算很坏,便决定问出口:“哥,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要是潜艇坏了,来不了了怎么办?”
魏长川似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担忧,垂头看了他一眼:“没事,基地会想办法的。”
闵疏忧心忡忡:“潜艇都坏了,能有什么办法?”
魏长川垂眸看着他蹙着眉尖的模样,唇边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接着道:
“别担心。” 他抬手,安抚般地按住青年瘦削的肩膀:“船不止一艘,也不一定非要坐潜艇。”
闻言,闵疏才松了口气。恍然想起也是,人家基地说不定有什么战斗机或者专用的飞机,轮不到他来操心:
“那就好。” 闵疏道。
魏长川看着他,发现闵疏是真心在为病毒样本不能及时抵达基地而担忧。
他总是时不时地在青年身上看到一点与末世格格不入的温和。经历过瘟疫爆发伊始,一切社会秩序与道德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打破重组的混乱,魏长川看过太多为了求生不择一切手段的人。同样的处境,如果换成一个稍有精明的人,或许就会有歪心思,比如试图掌握冰川病毒样本,想方设法从基地方换取许多利益。
然而闵疏似乎从未这么想,从头至尾,青年都没有试图用收留的恩情要挟他的意思,似乎只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客人。唯一一次用救命之恩要挟,也是温温柔柔的,一开始还说酥肉是臭的,最后还是心软给他吃了。
魏长川看着他,有点怜惜,又有些担忧。一面觉得青年这样可爱,一面又希望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强壮一些,让人不用看着就觉得担心。
就在这时,闵疏忽然抬手捂住嘴,弯腰打了个喷嚏。
“ 阿嚏!”
魏长川睫羽微动,皱起眉:“感冒了?”
“没有——”
闵疏揉了揉鼻子,说着刚抬起头,就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 闵疏好不容易停下,有点尴尬地看向魏长川,果然发现男人的眉头皱得死紧:“可、可能是海风吹久了。”
魏长川看着他,手从青年的肩头滑下,抓住了他的手臂:“去床上。”
闵疏于是就这么被他拉到了卧室,塞进了被窝里。柔软厚实的棉被覆上来,身体渐渐升温。闵疏觉得自己好了一点,吸了吸有些发痒的鼻子,抬眼便见魏长川端着杯子从外面走进来。
“这是什么?” 闵疏坐起来,问道。
魏长川将杯子递给他,伸手拿过一张毯子,盖在闵疏肩上:“感冒冲剂。”
“哦。” 闵疏接过冲剂喝起来,他身体不好,感冒药是家中常备,冲剂的味道不算难喝,闵疏很快就喝完了,将杯子递还魏长川。
魏长川去将杯子洗了,又接了一杯温水,回来便见闵疏窝在床上,略微蹙着眉,闭着眼似乎快睡着了。
闵疏今天去港口来回消耗了大量体力,吃了感冒药后立即觉得困意上涌,听到魏长川的脚步声时,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哥……” 闵疏陷在温暖的棉被里,撑着最后一丝清醒道:“我有点困,先睡一会儿,等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哥记得叫我……昨天打的鱼,可以拿来红烧……“
他嘟囔着,意识逐渐涣散,只听到耳边的脚步声越离越近。接着,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顶:
“睡吧。”
随着男人低沉的声音,闵疏的意识堕入黑暗之中。
·
闵疏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一开始他躺在被窝里,觉得温暖又舒适,但很快周遭的温度逐渐攀升,变得格外灼热。闵疏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好像出了很多汗,想醒却又醒不过来。过了一会儿又忽然变得很冷,手脚好像被埋进了雪地里,冷得他不住地发抖。
虽然睡是睡着了,闵疏却觉得自己一直在不停地做梦,梦境却全是毫无逻辑而细碎激烈的,让他不禁在梦中消耗了许多精力,皱着眉几乎是挣扎般地陷在床榻里。
不知过了多久,闵疏终于从纷杂的梦境中醒来。
他睁开眼,屋里已经满是黑暗。
闵疏愣了一瞬,第一个想法是魏长川为什么没有叫醒他,好像错过了晚饭的时间。
但接踵而至的就是身体上的不适。四肢酸痛,头脑昏涨,鼻腔和喉咙都很干燥,呼出来的气息也是滚烫的。
他好像生病了,闵疏模糊地想道。果然是在海边站了太久,被风吹的,也不知道魏长川怎么样了……他试图发出声音,却因为喉咙干涩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抚住了他的脸:“醒了?”
闵疏抬起发烫的眼皮,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魏长川:“哥……”
发出的声音很嘶哑,连闵疏自己都吓了一跳。
“别说话。” 那只手从他脸上移开,支撑着闵疏的背将他扶了起来。接着,一个玻璃杯凑到了他嘴边:“喝点水,把药吃了。”
闵疏坐起来,昏昏沉沉地被喂了几个药片,然而等他试图吞下的时候,喉咙像刀割一样痛。
“唔。”
闵疏难受地仰起头,含着药片咳嗽了两声,泪水泌出眼角。
“难受吗?” 魏长川抚住他的后脑:“哪里不舒服?”
闵疏睁开眼,透过朦胧的水汽看向魏长川,只能隐约看见男人紧蹙的眉心。他艰难地吞咽了下,却没能将药片咽下去:“喉……喉咙痛……”
魏长川听了,直接将手指伸进他嘴里,压着他的舌根将没咽下去的药片取了出来:“先一片一片吃。“
闵疏迷迷糊糊地张开嘴,无法思考,下意识地遵从指令,就着水将一片药片吞了下去。
几片药吃了十几分钟才吃完,一杯水也差不多喝完了。
闵疏满眼糊着泪水,睫毛被黏成一簇一簇,闭着眼倒回了床上,还不忘记问:
“哥……吃饭了吗?现在几点了……”
“现在就别想那些了。” 魏长川低沉的声音传来,手掌捂住他的眼睛,擦去了上面的泪:“睡吧。“
闵疏呼吸灼热,迷糊着应了两声,就又睡着了。
或者比起睡着,更像是晕过去了。闵疏完全堕入了黑暗之中,被病痛折磨着,还是睡得不太安稳,在梦中也微微皱着眉。
在黑暗中,魏长川坐在床边,看着侧躺在床上的青年。
闵疏睡下去没多久就开始发热,应该是在海边着凉了。现在他躺在床上,呼吸声略微粗重,像是鼻腔被堵住,吸气有些费劲的样子。
月光照在他脸上,闵疏很白,眼睛闭着,浅而薄的眼皮上泛着粉红,有些肿了起来,连浅浅的内双都看不见了。
魏长川看了一会儿,伸出手,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还是很烫。对于闵疏这种免疫和呼吸系统都很脆弱的人来说,就算只是小感冒,热度如果不尽快降下来很容易就会演变为肺部感染。
这时,闵疏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动作,轻轻动了动,嘴里嘟囔道:“……冷。”
闻言,魏长川顿了顿,接着站起身,将衣服脱了,掀起被子躺进了被子里,伸手将闵疏揽进了怀里。
青年很单薄,随手一揽就能紧紧贴在他胸前,魏长川抱着他,手掌贴在青年起伏的胸膛上,感受着里头不算强健的心跳。过了一会儿向下,摸到了青年的腰侧,肋骨隔着薄薄的皮肉贴在他掌心。
魏长川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将动作放得轻到不能再轻,连环抱青年为他取暖都不敢太用力,睁着眼注意着他的声息,一整晚都没有合眼。
·
之后,闵疏在发烧时断断续续地醒来了很多次,每次魏长川都在他身旁,喂水和药给他吃。
闵疏一开始还惦记着魏长川没吃饭,后来却连时间都不知道了,陷在床榻间昏昏沉沉地睡着。幸而似乎是药物起了作用,到了第三天,闵疏身上的温度褪了下去,变成了低烧。
魏长川递来水。闵疏接过来喝了一口,尝到一点甜味,微微睁大了眼睛:
“甜甜的。” 他回过头,抬头朝魏长川道:“放了糖吗?”
魏长川道:“放了蜂蜜。”
闵疏’哦’了一声,觉得有点开心,就再喝了一口。但嗓子还是很痛,所以他没喝完就把水放下了。
魏长川单手揣在裤兜里,垂着眼问道:“现在有胃口吃东西吗?”
“啊?” 闵疏听了,有点惊讶地抬起头。魏长川低头看着他,做询问状。算起来闵疏其实已经两天没吃过像样的食物,但是他其实并不饿,但闵疏还是说:“嗯,有点饿了。”
闻言,魏长川点了点头,转身去厨房了。回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一碗粥。
闵疏瞪着那碗白粥,看着魏长川在床边坐下来,张大了嘴:
“这……这是哥做的?”魏长川正用勺子搅着白粥,闻言抬起头:“怎么?”
闵疏眨了眨眼睛:“不……就、就是有点惊讶。”
因为魏长川看起来不像是会做饭的人。不过真想起来,魏长川也很会做家务,之前什么洗衣服洗完杀猪之类的事情都做得很好。
闵疏怀着感激的心情将那碗白粥吃了,粥的味道很干净,就是纯净水和米慢慢熬煮出来的白粥。因为喉咙还很痛,闵疏吃得很慢,一点一点地将粥咽下去。
魏长川在一旁看着,道:“吃不下了不用勉强。”
闵疏皱着眉咽下一口粥,抬头看向魏长川:“不是,是喉咙太痛了。”
其实他也没什么胃口,但他舍不得不吃完。
用时半个小时,闵疏将一碗白粥吃完了,魏长川去把碗洗了。
闵疏侧躺在靠窗内侧的位置,望着窗外深蓝色的天空,到现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所以没什么睡意。他有点睡不着,于是转过身,向坐在床边的魏长川搭话:
“哥,你吃饭了吗?”
魏长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了本书:“吃过了。”
“吃的什么?”闵疏好奇道。
魏长川翻书的动作一顿,回过头:“你觉得我不会做饭?
闵疏本来想点头,想到那碗白粥,又顿住了:“哥会吗?那哥做了什么吃?”
魏长川看了看他,收回目光,道:“方便面。”
闵疏微微睁大了眼睛:“那算什么做饭——” 接着,他顿了顿,意识到魏长川或许是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他睁大了眼睛看魏长川,果然从男人脸上看出了一点笑意。闵疏眨了眨眼,也跟着微笑起来,朝床边凑了凑:
“谢谢哥这么照顾我。” 他裹在被子里,抬头有些讨好地向男人道:“等我好了给哥做大餐吃。”
魏长川垂下头,见青年柔软的黑发散乱在额前,眼睛还有点红,细细弯弯的像月牙。
他放开书,握住了青年垂在床边的手:“你先好起来再说吧。”
闵疏的手指细长,手背上透着青色的血管,皮肤微凉,血液循环不太好。魏长川握住,便没放开,灼热的掌心轻轻摩擦在五根手指上。
闵疏由着他握了一会儿,没说话,心里要说没有一点感动是不可能的。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过他。
人们常说小孩在婴幼儿时期是没有记忆的,闵疏却很清楚地记得在他刚满两岁的那个冬天,他病得很严重,躺在病床上发着高烧,偶然清醒时听见几个大人站在门口,讨论着如果他熬不过要将他埋在哪里。附近的公墓没有空位,私人墓地价格昂贵,有人提议就将他埋在孤儿院后面的孤山上。
闵疏永远无法忘记当时感受到的无助和惊骇,他熬过了那场病,之后很久都不敢靠近孤儿院背后那座山。
以至于青少年时期,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快快长大,组建自己的家庭,要是死也要在一众爱人亲属的环绕下死去。别人都是想的早日买车买房,他最想拥有的却是有一块属于他的、写着自己名字的墓地。
后来再长大了些,思想逐渐成熟,闵疏也就渐渐释然了。死后之事都是虚妄,将眼前的日子过好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了,他是个同性恋,还拖着这么一副烂身体,谈恋爱都够呛,还是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可现在他躺在松软温暖的被窝里,刚喝了人家熬的粥,五只被攥在手心,想起这些,不禁有些心绪浮动。
闵疏静静躺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侧着脸看书的魏长川:“哥,你谈过恋爱吗?”
闵疏的声音很小,漂浮在空中。
魏长川顿了顿,移过眼,目光落在他脸上:“问这个干什么?”
闵疏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就是好奇。” 他道:“哥不想说也没关系。”
魏长川定定看着他,眉宇间的神情微微变了,然而还没等闵疏窥见其中的情绪,他便转过了头:“我不能。”
闵疏一愣,没听懂:“什么?”
魏长川道:“基地规定,免疫者与普通人不能产生情感关系。”
他语气平静,闵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花了两秒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什么……为什么不能?”
魏长川偏过脸,眸色有些发沉,语气比上一次略重:“这是规定。”
闵疏被那生硬的四个字打击到,心立即凉了半截。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规定,是因为免疫者要到处出任务,害怕感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又或许根本没有这条规定,魏长川这样说,是为了打消他的想法。
闵疏心口发凉,不禁微微瑟缩了一些,手指蜷了蜷。
感受到他的动作,魏长川的手先是反射性地一紧,接着看了他一眼,又放开了。
闵疏慢吞吞地将手缩回被子里,翻了身,背对着男人。
魏长川坐在床边,没有说话。
闵疏躺了一会儿,又慢慢动了动,缓缓地朝墙边缩。
他的动作很细微,奈何屋子里太安静了,被窝里的窸窣声仿佛被无限放大。从背后看,他裹着被子像个蚕蛹,缓慢地蠕动。
下一瞬,床榻陷下些许,闵疏忽然被一双手背揽住,后背贴上一个灼热的温度。
是魏长川,他放下书上了床,将他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闵疏从耳边听到男人的吐息,登时屏住呼吸,身体有点僵硬:
“哥——” 你干什么?
他的询问还未说出口,便被魏长川打断:
“我有点累。” 男人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陪我睡一会儿。”
闵疏微愣,想到魏长川这两天的照顾,闭上嘴,将话咽了回去。
魏长川侧躺在他身后,手臂环过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他楼地更紧了些,下巴抵在闵疏头顶,略沉地呼出一口气。
“我没谈过。” 他忽然道。
闵疏措手不及,略怔了怔。魏长川只说了这一句,闵疏听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基地规定免疫者不能和普通人谈恋爱,那他们两个是绝无可能的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他想着,并没有回答魏长川。魏长川也未接着往下说,不一会儿呼吸变得悠长,似乎是睡着了。闵疏在黑暗里躺了一会儿,也跟着睡着了。
·
闵疏的病拖拖拉拉了一个星期,终于满血复活,回到了厨房重操旧业。
大病初愈,闵疏做了些简单又管饱的吃食。他下了两大碗宽面条,用热油泼在辣椒粉上面,激出新鲜的辣味,再加入白芝麻、蒜末、酱油,和一点点白糖,做成酱汁。热腾腾地往面条上一浇,就制成了一碗美味的油泼面。
为了保证营养和蔬菜摄入,闵疏还用剩下的冷冻胡萝卜和菠菜加上鸡蛋,做成了厚实的煎蛋卷。昨天魏长川打上来的鱼还很新鲜,肉质紧实而肥美,随便拿油煎一煎,加点粗盐粒就很好吃。
闵疏做饭的时候很投入,就算不是为了客人做、只是自家吃也力求做得精致。他用小铲子一点点整理煎蛋卷的形状,确保每一层蛋皮都紧实地压在下一层上面,将蛋卷整理成了方正的样子。
饭做好,魏长川已经等在门口,从他手中接过碗盘端了出去。
两人好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魏长川自碗里夹出一大筷子挂着红油的面条,低头吃了一口,眉眼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
闵疏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面,心里竟然涌出一股微微带着怜爱的满足感,不知道这一周魏长川吃了多少泡面。他刚刚在后厨看了看,之前开的那五包装已经空了,魏长川食量大,估计吃得还不止那么点儿,肯定也吃腻了。
吃晚饭,魏长川照例去洗碗,闵疏坐在餐厅里,看向窗外。
在他生病的一周里,岛上下起了大雪,这次不是风暴,只是窸窣的鹅毛大雪静静地往下落,虽然没有风暴可怕,但威力不容小觑。短短一周时停时下的大雪,积雪已经很深,走出去估计能够没到膝盖以上。
魏长川洗完碗,一出来就见闵疏坐在床边,微微拧着眉。
“怎么了?” 他走上前问。
闵疏回过头,看了看他,又看向窗外:“雪这么大,我担心镇上的房子会塌掉。”
镇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别的房屋没人打理,屋檐上的雪积得太多,就会把房子压垮。这附近的村子上的房屋就是这样一个个垮塌的。闵疏很担心,他不想让镇上的房屋倒塌,内心深处,他依旧期盼着那些南下的镇民有一天会回来,到时候不能让他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得去清理屋檐上的雪。” 闵疏说。
魏长川一只手揣在裤兜里,低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很快道:“不行。”
“你呆在家里。” 他说:“我去。”
闵疏一噎,微微睁大眼:“我的病已经好了。”
魏长川垂眼看向他。闵疏病了一周,消瘦了不少,原本有点肉的脸颊小了一圈,显得下颌更尖,脖子细细地支着,清秀的侧影倒映在窗户上,
魏长川的眉心出现一抹浅痕,重复道:“不行。”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接着便看见闵疏也皱起了那两条浅淡的细眉,似乎有点不高兴了,嘟囔道:
“我躺了这么久,也想出去放放风。”
青年抬起细长的丹凤眼,看了看他,又敛下去:“再说了,哥没来之前,我都是自己去的。”
魏长川听了,骤然沉默下来。似是这才想到在他到来之前,面前这个看似脆弱的青年独自生活在小岛上,脑中骤然产生许多疑问,青年那时候有没有生过病,是怎么熬过来的,冬天除雪又怎么办。然而他作为一个先前差点离开,今后也注定不会长留在岛上的人,似乎根本没有资格过问。
魏长川沉默良久,最终默认了让闵疏跟着一起去。
幸而外头的雪正好停了,雪停的无风时候相对而言不太冷,闵疏将自己裹成一个球,随魏长川走在雪地里。
松软厚实的雪地消解了一切杂音,四周万籁俱寂,闵疏和魏长川来到一座通体漆成蓝色的小屋前。
屋子斜斜的尖顶屋檐上落满了积雪,闵疏抬头看了看,忽然想起两人出门的时候忘记拿上工具:“糟糕,忘拿雪铲了。”
魏长川站在院子外,往房檐上看了一眼:“不用。”
闵疏转头看向他:“怎么会不用——”
接着,他便见魏长川低头拨开积雪,随手捡起一个略大的石头,直起身,瞄准了屋檐上的某个角度,石头以闵疏看不清的速度被掷出,
“啪。”
一声轻响,积雪从接近房檐的地方断裂开,接着轰然滑下。
一层接着一层地掉落,一个眨眼的功夫,房檐干干净净。
闵疏被挡在魏长川身后,睁大了眼睛看着数层积雪落在地上激起一层雪雾,过了两秒,才回过头看向魏长川,道:
“哥,你也太牛了吧。”
魏长川侧脸俊美,神情淡然,回头揽住他:“走吧,去下一家。”
闵疏被他拉着往下一座房子走,眼眸亮晶晶的,嘴里不住地嘟囔:“哥,你这一招叫什么?简直就像拍电影一样!”
魏长川没回答他,到了下一座房子前,故技重施,不到一分钟解决问题。闵疏深感带魏长川比带雪铲有用,之前他一户户走要好几天才弄得完,魏长川不到半小时就走完了整条街。
任务完成,两人往回走,正好不多不少是个舒适的散步时长。
最后一户在小山坡的高处,从这里往中餐厅走是下坡路,正好能看见深蓝色的天幕之下,辽阔的雪原一直延伸至海边,海面与天幕融为一体,成为一片略泛波澜的深色。
闵疏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发现此时是正午十二点。
他抬起头,叹道:“极夜来了。”
太阳不再升起,无边的黑夜笼罩小岛,带来无边的寒冷与顾忌。直到漫长的冬日过去,次年春天,阳光才会再次于天际浮现。
两人站在山坡上,安静了一会儿。几分钟后,魏长川转过头,拉起他的手:“走吧。”
闵疏点了点头,准备开始往山下走。
下坡路比上坡路容易,闵疏被牵着,跟在魏长川身后,竟恍然间生出一股安宁的错觉。末世似乎忽然离他们很远,在混乱的世界中,极地小岛的夜晚亘古不变,而至少这个极夜,魏长川会在他身边。
然而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魏长川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天空。
闵疏也跟着停下:“哥,怎么了?”
魏长川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松开了他的手,伸向制服内。
就在这分秒之间,闵疏忽然听到一个难以形容的声音自天际传来。
有些像是一股巨风忽然吹开了云层,又像是机翼划过夜空。声响从天际传来,闵疏抬起头,眯起眼睛,竟隐约从天空中看到了一个逐渐逼近的黑影。
那黑影越来越大,闵疏渐渐睁大了眼睛,率先出现在云层微光之下的,是一双鸟类的羽翼。
下一瞬,站在他面前的魏长川猛地拿出了什么,举向天空:
“砰!”“砰!”“砰!”
三声枪响,天空中的黑影肉眼可见地闪烁了几下,偏离了原本的方向,朝他们的东南方下落。
闵疏站在魏长川身后,看到距离他们几百米处,一扇巨大的翅膀在空中扇动,所带起的气流直接将地面数尺深的积雪全部吹散开来,清理出了一个半径五米的圆圈。
闵疏还没来的看清那翅膀中间的是什么东西,气急败坏的男声便穿过冰冷的空气杀道:
“士兵!你他妈是要杀了我吗?!”
第22章 鸟人 另外的免疫者
这时, 闵疏才想起将目光转向魏长川,在看清他手上拿的东西后,立即吓了一跳。
魏长川举着一把手枪, 枪口对准了不远处那个张着翅膀的生物:“后退。”
他话音落下, 恼恨的男声再次响起,用英语道:“嘿、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这样是违法基地互助公约——”
“砰!”
又一声枪响, 这次射在了翅膀尾端的寸许之外。
魏长川面容冷酷, 重复命令:“后退。”
那人似是终于被吓退, 巨大的翅膀耷拉下来,从雪地中站起, 举着双手向后退:“Ok, 你放松一点,别冲动, 我退就是了——”
在魏长川身后,闵疏倒吸一口凉气, 捂骇然地睁大了眼睛。
借着天际微弱的光芒,他终于看清了不远处生物的原貌——那是一个长着巨大翅膀的男人。
他很高, 目测大概与魏长川相似, 体魄健壮,有一头金色的短发, 白种人, 身上穿着和魏长川形制相似、却又有些微妙不同的制服。
但无论相貌如何,闵疏的注意力几乎全都被他身后那两扇巨大的翅膀吸引了,他瞪着那两扇翅膀, 眼神很难说是欣赏,几乎是努力才没有露出惊恐的神情。
那翅膀与童话中的天使翅膀大相径庭,从头到尾完全没有一点羽毛, 又非常巨大,薄薄的肉皮被绷到极限,到了几乎透明的地步。
随着男人站起来的动作,翅膀张开,带动空气扇起轻风,闵疏这才看出巨翼薄透的肉皮之下支撑的是几根巨大的白骨。
闵疏:“晤。”
魏长川单手举着手枪,还分出神看了他一眼:“害怕就不要看。”
闵疏一只手抓着他背后的衣服,脸色有点白:“我不是害怕。”
他就是有点犯恶心,就像是眼前突然出现了被拔去羽毛的鸡翅膀,还是几米宽的超级加大版,真的有点精神污染。
“这……这是什么?” 闵疏震惊地喃喃:“肯德基超人?”
魏长川:……
似乎是对他很无语,魏长川看了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他是免疫者。” 接着,他转过身,枪口抬了抬:“收起来。”
闵疏登时愣住。免疫者?他看向远处的长翅膀的金发男人,想起之前魏长川说过,免疫者会产生某种基因变异,难道就是这个?
闵疏盯着那两扇巨大的骨翼,在震惊之外几乎感受到了一阵森然。
在魏长川的威胁下,金发男人不动了。虽然隔得很远,但闵疏能从他翅膀肉皮上肌肉的收缩上看出男人很憋屈,但迫于魏长川的武装压迫,他最终还是顺从了。
空气里响起令人牙酸、像是人骨互相摩擦般的咯吱声,接着,那扇巨翼折叠起来,像是收拢一把雨伞,期间薄透的肉皮互相重叠在一起,最终消失在了男人背后。
闵疏默默捂住了嘴。
如果说他刚才只是有点犯恶心,现在就是勉强控制着喉咙的肌肉才没吐出来。
远处,男人扭动肩膀,发出关节错位的响声,接着瞪向魏长川:“现在可以把枪放下了吧?“
魏长川看了他一会儿,放下枪。
男人显然气得不轻:“士兵,我看你是吃错药了!” 他说英语的语速很快,隐约可以听出英伦口音:“你想干什么?因为你们远东基地的失误,害得我连夜飞了两百多英里赶过来,你竟然拿枪指着我——”
他气急败坏地念叨着,然而随着魏长川放下举着枪的手,他瞥见了男人身后还有一个身影:
“你背后有人?” 他的咒骂登时一停,接着惊讶道:“这里还有幸存者?!”
魏长川没说话,将闵疏往后挡了挡:“你离远点。”
这句话,几乎就坐实了他身后的是个幸存的普通人这件事。瘟疫发展到这个阶段,人差不多死得七七八八了,前头救出来的都关在基地里,能在外头慌的都是奇形怪状的免疫者,金发男人已经许久都没在外头见过野生的幸存者了:
“不愧是格陵兰。” 男人夸张地张开双臂,激动地上前了一步:“北纬70度,冰雪之国,这里果然是唯一的纯净之地,赞美耶稣——”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魏长川就一枪射中离他鞋尖寸许的雪地:“后退。”
男人怪叫了一声,接着出离地愤怒了:
“嘿——上帝啊!你能不能冷静点?我直接从基地出来,一路沿着北极圈飞过来,除非病毒也长了翅膀,否则根本沾不到我身上!再说了这儿现在零下三十度,病毒传播半径最大不超过一百米,我现在离你五百米还多了!”
魏长川的枪口丝毫不动。
男人无法,只能后退了一步,站到了他原来的位置。嘴里还在不服气地嘟囔,这次直接冲着人身攻击去了:
“你们这些远东基地的暴君、专制者、出生到死都没有第二个表情的无聊男人,弹药充足很了不起吗?有本事病毒你也一颗子弹一颗子弹打?”
男人一直在碎碎念,他将翅膀收起来后,闵疏咽了口唾沫,从魏长川背后走了出来,小声问道:“他是免疫者?来干什么的?“
魏长川没回头,道:“拿病毒样本。”
闵疏这才恍然大悟,潜艇坏了,他还以为基地会再派一条船,没想到直接派了个会飞的免疫者来。
就在这时,远处的男人嚷嚷起来:“你们在说什么?不准悄悄说我听不懂的话!”
闵疏这才想起这里有个外国友人,他骨子里还保持着热情好客的传统美德,有点不好意思地转换成英文道:
“不好意思。” 接着道:“我可以说英文。”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真的会道歉,还这么有礼貌,登时愣住了,接着语气陡然一变:
“哦甜心!你真是个有礼貌的人。”
他又张开了手臂,闵疏注意到他的臂展很宽,身量似乎和魏长川不相上下:
“你这样有教养的好孩子怎么会跟士兵混在一起?我告诉你,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一个无可救药的控制狂。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吗?只有没有心的野兽才会有那种眼神,宝贝,你是个聪明人,就是学会离这种男人远一点——”
闵疏目瞪口呆。他英语不错,甚至还留过学,但这个金发男人显然是个话痨,他的词汇量远远不及,只能干巴巴地道:
“嗯——谢谢?”
听到他这么说,男人似乎更高兴了:“宝贝,你真是个天使。”
闵疏真没想到这个操着一口英伦腔的外国人会这么热情,有点惊讶又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看着真年轻。” 男人道:“你几岁?成年了吗?还会脸红,真可爱——” 男人好像看得清他的长相似得不停发出赞美,语气带着不寻常的亢奋,仿佛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你不如跟我一起回北美基地,那里比这儿暖和,我肯定比士兵浪漫,我们会渡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闵疏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还没来得及惊骇,魏长川格外冷漠的声音传来:“鸟人,少废话。”
“嘿,放松,放松——” 男人立即举起手做投降状,似乎是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冷静点,士兵男孩,我不会再跟你的小甜心搭话了。”
鸟人?闵疏捕捉到魏长川口中的单词,心想还真够形象的。他逐渐意识到这个金发男人和魏长川在互相用某种代号称呼。金发男人叫魏长川「士兵」,魏长川叫他「鸟人」。
“我们还真是合不来。” 在魏长川隔着一层寒霜的目光下,被称作鸟人的男人耸了耸肩,情绪好像冷静了点:“那说点儿正事吧。”
他抬头望向魏长川,比了个手势:
“病毒样本呢?”
魏长川看着他,半晌后,忽然抬起手。闵疏都没看清他的动作,便见远处的男人举起手臂,一把接住了试管,接着轻巧地将试管在手指间转了一圈:
“就是这个?” 他道:“蓝色的,还挺好看的。”
他看了两眼,便将试管收了起来:“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们约会了。”
闵疏还没来得及注意’约会’这两个字,便见男人身后的巨翼再次展开。
黑夜之中,金发男人在背后呈网状张开的森森白骨间俯下身,左手按在右心上,朝他们俯下身,略微卷曲的金发随着动作垂下:
“祝两位有个愉快的夜晚。”
说罢,金发男人骤然腾空,身后四、五米宽的翅膀闪动空气带来升力,将四周几百米内的积雪一层层剥离,晶莹的雪花被旋风卷起,纷纷扬扬地飘散在空气中。
这一场景堪称魔幻,如同忽略那光秃秃的、几乎算是精神污染的肉翅膀,金发变异者挥动着翅膀缓缓升空的这一幕仿佛电影中的天使降临。
在四起的雪雾中,魏长川挡在他身前。闵疏不禁眯起眼睛,抬头望着男人升到了高空,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变成一块模糊的黑影。
似乎是捕捉到了他的目光,男人带有浓浓英伦腔调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
“再见啦,可爱的亚洲男孩。”
离得太远,闵疏已经看不清他的声音,可却莫名能感觉到有个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看起来不太健康,要是士兵带你回西伯利亚,记得别去基地,让他在外城找个干净点的地方把你养起来——”
他话音未落,魏长川的子弹便到了。
只见他在分秒之间上膛,抬起手臂,几乎没有瞄准就扣下扳机,两声枪响,远处传来怪叫,接着是翅膀高速划过空气的声音。
闵疏张大了眼睛看着茫茫夜空,极地上空大气稀薄,闪烁的银河清晰可见,那抹黑影已经不见了踪影。
闵疏没想到他真会开枪,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说出话:“……哥,你打人家干什么?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魏长川放下手,收起枪:“没打中。”
闵疏:“……是吗?”
可他怎么感觉,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闵疏皱着眉头回想,那声音很细小,硬要说的话,有点像是用针戳破气球的声音。
闵疏想着,忽然就想到了金发免疫者翅膀上那层薄薄的肉皮,登时浑身一凛:
“哥,你肯定是打中人家了。” 闵疏转过头,拉住魏长川的衣袖:“我听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魏长川抬起手臂一搂:“回去了。”
闵疏被迫转过身,男人灼热的手掌按住了他的后脑,而后向下,顺带捂住了他冻地有点冰的耳朵:
“别乱听。”
第23章 物资 援助
闵疏很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但魏长川语气凶巴巴的,他只好闭嘴。
魏长川带着他转过身,便放开了他, 走在闵疏前面两步。
他们继续沿着山坡朝下走, 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方才翅膀掀起的风扫了个干净,倒是方便了走路, 两人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刚才金发男人站着的地方。
“咦?”
走进了, 闵疏才看见那篇呈圆形扫除积雪的空地上放着两个塑料袋子, 奇怪道:“这是什么?”
两个袋子就放在刚才男人站的位置上,有平常买菜用的购物袋两、三个那么大, 都抽了真空, 开口处贴着红色封条,印着几个英文字母, 看起来有点像电影里面用于装危险用品的包装袋。
魏长川道:“物资。”
闵疏走近,这才看清透明的塑料袋里的五颜六色的食品包装袋, 几包砂糖,几盒食盐, 旁边还有几个真空包装的肉类。
“哇。” 闵疏有些高兴, 接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魏长川:“哥, 之前你说有人会送物资来, 就是他?”
当时他们都以为魏长川会走,闵疏记得魏长川当时就叮嘱过,让他在屋子里呆着不要出去, 等人走了再去取物资。
就是刚才那个人?
闵疏看了魏长川一眼,心想这人不会是觉得刚才的「鸟人」性格奇怪,才不让他出门的吧?他暗暗腹诽, 没说出口,然而魏长川却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一般道:
“看见生人不要靠近。” 他道:“病毒可以在体外存活很长时间,也不要乱摸东西。”
闵疏闻言悚然一惊,有些紧张地看向魏长川手中的塑料袋:
“那这上面会不会有?”
魏长川道:“这是基地研发的材料,病毒无法存留。”
传染性、致病性拉满,能体外存活且无法预防的病毒,堪称是病毒界的完全进化体,近乎完美的毒王。人类在这种病毒前几乎束手无措,成功研发这种能够避免被病毒外层的蛋白衣壳黏上的材料已经是重大突破之一。可惜人类的制造能力在瘟疫的摧残下急速下降,这种材料产量很低,基本上都供给了需要到处出任务的免疫者使用,比如魏长川身上的基地制服就由这种材料制成。
“哦,是这样。” 闵疏听了,稍微松了口气。
可病毒这种东西,肉眼看不见又摸不着。闵疏有种被什么看不见的威胁包围的感觉,浑身都不得劲,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心想幸好这里方圆十公里就他和魏长川两个人,小镇偏僻,在镇上的居民离开之后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荒村一座,现在看来倒成优点了。
魏长川将两个塑料袋拎起来,两个人开始往中餐馆的方向走。
进入极夜之后,太阳不再升起,只有正午时分天才会微微亮起。刚才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一会儿,天边的微光就已经消失了,天幕逐渐归于漆黑,气温开始下降,周遭起了点儿风,直往人衣领里钻。
闵疏打了个抖,抬头看向魏长川:
“哥,冷。”
走在前面的魏长川脚步一顿,接着将两个袋子都移到左手上,回头伸出右手,牵住闵疏。
两人继续往前走,离开了积雪被清空的区域,又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里。
“嘶。” 闵疏一个没注意,差点踩滑,
魏长川停下,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接着放开了他的手。闵疏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男人俯下身,道:“上来。”
闵疏赶忙道:“哥,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魏长川没听他的,只是重复道:“上来。”
闵疏小声道:“真不用——”
魏长川:“少废话。”
闵疏话头一顿,终于不拒绝了,乖乖地趴了上去。
魏长川背起他,手上还拿着两个装满物资的袋子,却一幅毫不费力的样子,这让闵疏让感觉自己的体重在魏长川眼里估计跟一个背包差不多。
魏长川背着他走在雪地里,脚程比起牵着他的时候快了许多,又让闵疏意识到魏长川之前的步速完全是在迁就他。
闵疏:……
这下他彻底没话说了,趴在魏长川背上,装作自己是一只背包。
只不过没安静多久,他就仍不住爱说话的性子,朝魏长川搭话:“哥,刚刚那个人说病毒样本得分他们一半是什么意思?”
刚才的金发男人话里话外都有点和魏长川不对付的意思,还提到了北美基地,闵疏有些在意。
魏长川倒也没瞒着他:“他是北美基地的免疫者,变异衍生能力是飞行。让他来取样本最快,所以他们选择了和北美基地合作,代价是样本要分他们一半。”
闻言,闵疏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听出了点儿趁火打劫的意味。不过又想到,从人类存续的角度上看,谁先研究出疫苗都是好的,他也就释怀了。
“他之前是哪个国家的人?我听他的口音像是英国人。” 闵疏好奇地问:“「鸟人」和「士兵」是什么?是你们的代号吗?”
魏长川背着他,踏进雪地里,声音平淡,先回答了前面的问题:“不知道。” 再回答后一个:“是。”
闵疏点了点头,心道这代号取得真是有够直接的。他开始分析金发男人到底是哪国人:
“听口音像是英国人,但是感觉他太热情了,又有点不像。” 他接着道:“离得太远了,长什么样子也看不清,但看得见头发是金色的。”
他说着,感叹道:“他的头发真好看,那么黑都能看见,亮亮的真的像金子一样,好漂亮。”
青年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像只聒噪的小鸟。
魏长川一只没说话,闵疏没在意他的沉默,低头继续问:
“对了哥,刚刚他说的「外城」是什么意思?”
金发男人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虽然离得有点远,闵疏还是听了个大半,问道:“为什么他说不要去基地,要去外城?外城比基地好吗?”
魏长川这回彻底停下了脚步。
闵疏不明所以,还在问:“哥,你怎么不走了?”
魏长川微微偏过了头,在黑暗中,闵疏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隐约看见男人下颌利落的轮廓:
“他的脑子有病。” 他的语气不是很好:“跟你说了别听。”
虽然看不清,闵疏却莫名感觉到魏长川正在用那种威胁的眼神看他,立即怂了,赶忙道:”好,我不说了。“
魏长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闵疏被他凶得不敢说话,安静了一会儿,身体有点僵硬,搂住魏长川的下意识地松了松。
“搂紧。” 魏长川命令道。
闵疏又是一抖,立刻收紧了手。
接下来,两人没再对话,魏长川背着他走回了中餐厅,几只狗子热情地围上来,拿鼻子去嗅两个塑料袋。魏长川抬起手将袋子举高,穿过毛茸茸的雪橇犬的包围走上中餐馆门前。
大门一打开,湿润的暖气便包围了两人。
魏长川低头俯身,将他放了下来。
闵疏双脚踏上地面,下意识地想要退开,却被魏长川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一样一把抓住。
男人抓着他的手臂,先将两个袋子放下,再换了鞋,接着转过脸,目光上下扫过闵疏。
闵疏抿了抿唇角,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哥——”
魏长川敛下眸,抬手开始从上到下拍掉闵疏身上的雪:“生气了?”
闵疏被他这种照顾小孩子一样的动作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没有。”
魏长川将他拍干净,拿下青年头上的毛毡帽,又看了看他,评价道:“嘴都能挂油瓶了。”
闵疏一听,下意识地放松了唇角,接着又有点委屈,抬头看了魏长川一眼,垂下头道:“……哥老是凶我。”
魏长川听了,微微叹了口气,转头将帽子拿下放到一边,回过头用有些无奈的眼神看向闵疏:
“我不是凶你。”
闵疏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魏长川似是有点好笑,又有点头疼,抬手捏了捏眉心:“很多免疫者在变异的过程中会留下后遗症,鸟人精神状况不稳定,你不用把他说的话当回事。”
闵疏听了,有些惊讶,原来魏长川说他脑子有病不是在乱发火,是真有其事。怪不得他觉得那个金发男人的语调里有种奇异的亢奋,似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说的话,原来是后遗症。他顿了顿,问道:
“那「外城」是他说出来骗人的吗?”
他话音刚落,魏长川就唰地一下抬起眼,闵疏怕被他骂,吓得缩起脖子。
见他那怂样,魏长川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终是道:“「外城」是基地以外,免疫者的聚居区。”
为了保护基地里的普通人,避免巴别塔曾经的惨剧,基地规定任何外出者想进入基地都必须要在指定的区域里隔离至少三个月,经过全面检测后才能进入基地。许多需要频繁出任务的免疫者觉得麻烦,干脆在离基地不远的地方修建起了房屋。这些房屋越来越多,渐渐地成为了免疫者的聚居区,被称为外城,
与深埋于地下,不见天日的基地不同,外城更接近末世前的人类城镇。所以有些时候,会有些受够了基地里集体管理的生活的普通人偷跑出基地,去「外城」生活。
“原来是这样。” 闵疏了然,但还有些疑惑:“所以普通人去外城,就是因为地方大一点?自由一些?”
他觉得有些奇怪,外城暴露在未净化的空气之下,还是和天天都要在外头跑的免疫者住在一起,普通人住在这种地方显然感染风险是很高的。难道仅仅是因为地方大和没人管这个理由就能让这些人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跑去外城居住吗?
听到他的疑问,魏长川顿了顿,随后移开了目光:“自由能让人做出许多事。”
闵疏想了想,觉得也是。人类对于自由的追求是一以贯之的,要是让他现在离开中餐厅,搬去地下基地,他也不愿意。
可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太对,闵疏悄悄看了眼魏长川,害怕再问他又要发火,便没再问。
“哥饿了吧,我去做饭。”
他笑了笑,嘴边浮现出两颗小梨涡:
“哥想吃什么?今天有这么多物资,要做点儿好吃的才行啊。”
见他笑了,魏长川眉眼间松了松,说:“都行。”
“每次哥都说都行。” 闵疏小声抱怨了一句,不过每次无论他做什么,魏长川都吃得很香就是了。
他拿着两大袋物资进了厨房,用剪刀剪开,把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好。物资里除了盐糖油面粉大米等必须品外,还有土豆,胡萝卜,卷心菜,洋葱等耐储存的蔬菜,咖啡,巧克力,苏打饼干等零食,好有一些真空包装的肉类。
闵疏将物资全部拿出来清点了一番,发现果然是由北美基地供给的食物,这里绝大多数都是西方国家常见的食品,连油都是给的黄油。不过看得出来准备的人也是考虑到了魏长川的身份,尽量地往里加了一些亚洲食品。比如闵疏就找到了一盒日式咖喱块,于是愉快地决定今天晚上就吃咖喱饭了。
闵疏拿着真空包装研究了半天,愣是没看出里头的是什么动物的肉,不过所幸是红肉,应该都差不多,他就随便拆了一包,放在冰水里泡出血水,再将这块纹理漂亮的肉切成小块,用黄油在锅里和洋葱一起煎至两面金黄。之后加水将肉炖软,再依次加入土豆,胡萝卜,一小勺番茄膏,一小块黑巧克力,和日式咖喱块,炖煮收汁,就做成了一锅浓香的牛肉咖喱。
除了主菜外,闵疏还拿剩下的白芝麻凉拌了个酸甜口的胡萝卜丝,再煮了个卷心菜汤,齐齐端上了桌。
闵疏先尝了一口肉,发现这种肉滋味浓郁,肉质细嫩,跟牛肉有点像,但好像要瘦一些——
“这是什么肉?” 他问魏长川。
魏长川吃了一口,道:“好像是鹿肉。”
“原来是鹿肉,我是说怎么没见过。” 闵疏了然。
末世之后,人类的工农业生产能力都受到了较大打击,为了保证肉食供给,基地附近森林里包括鹿、狍子、野兔、等等物种在内的野生动物也被纳入了食物的范畴。闵疏还真不知道鹿肉该怎么做,所幸炖成咖喱味道还不赖。
吃完了饭,两人照例早早洗漱好躺到了床上。
极夜之中,黑暗无边无际,外头是冰天雪地,没什么事情好做。两个人上了床,其实也不是立即就要睡觉。魏长川换下军装,穿着一件闵疏的宽松款毛衣(不过在他身上是紧身的),靠在床头拿着本书在看。
闵疏躺在床上,看了一眼,发现是名著《战争与和平》。
他躺着睡不着,有点无聊,便朝魏长川搭话:“哥,好看吗?”
魏长川道:“还行。” 随后看了他一眼:“要我给你念吗?”
闵疏愣了一下,接着有点脸红地道:“……不用了。”
魏长川点了点头,随后收回了目光。
闵疏看着魏长川,觉得脑子里有些混乱。
魏长川对他很好,有些时候简直像是把他当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特殊人群,或者是小孩子来照顾。可他并没有病到那个程度,也只比魏长川小了六岁罢了。
他分不清魏长川对他的照顾到底是单纯的出于怜惜,还是真的有别的什么。
他接着床头灯暖黄的光芒看着魏长川的侧脸,他微微蹙着浓眉,眉心一道浅浅的痕迹,眼窝深陷,紧接着就是挺拔的鼻梁,可以说是俊美得毫无瑕疵。他这个长相,说不出是年轻还是成熟,甚至有些看不出年纪,就是教科书一般的俊美。
闵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动了动,朝男人的方向挪了挪,小声地叫他:“哥……”
“嗯?” 魏长川的目光没动,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怎么了?”
闵疏抬起眼道:“今天,那位鸟人先生,好像以为我们在谈恋爱。”
魏长川顿住,移过目光看他。
闵疏迎着灯光对上他的视线:“你不是说基地不允许免疫者和普通人谈恋爱吗?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会那么想?”
魏长川垂视他,眉心处的皱褶深了些。
他眉眼间距本就近,这么一蹙眉,浓黑的眉毛压在深邃的眼窝上,气势迫人。
闵疏下意识地有点发虚,可不问清楚又有些不甘心,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道:“他那样猜,就说明还是有人谈恋爱的,不是吗?”
魏长川神情一顿,垂下眼,在昏暗的灯光中看见闵疏的脸。
青年紧紧地裹着被子,似乎是有些害怕,但那双丹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又很坚定。
他其实发觉了,闵疏不是不聪明,只是性格太温和,或许是由于从小有健康问题、又在孤儿院长大的缘故,他习惯察言观色,回避争端,所以很多时候不会把注意到的事情拿出来说。
他也知道闵疏有一点怕他,有时他稍微语气重一点,青年就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那种看眼色的神情让魏长川说话做事都忍不住放轻些、再放轻些。
但有些时候,青年又很有勇气。比如他在暴风雪夜走出山洞,呼喊他的名字,又比如现在执着地望着他的一双眼睛。
魏长川对上他直白的眼神,生不起气来,只得低下头,抬手掐了掐眉心:
“……有规矩,就有不守规矩的人。”
闵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让步的意味,眼睫微微一动,抬眼望向魏长川:
“那哥是守规矩的人,还是不守规矩的人?”
第24章 意外 拉扯
他这话, 几乎算是明示了。
之前他心里没底,委婉地试探魏长川,被男人用基地的「规定」堵了回去。然而这回闵疏看得很清楚, 今天他不过是说了几句其他人的金色头发好看, 魏长川就不高兴,他不信男人只是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救援对象。
闵疏有些紧张地看着魏长川, 不想错过男人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魏长川似是没想到他竟然敢这么问, 脸上露出了一瞬的诧异, 然而很快脸色就沉了下来,一双沉黑的眼睛盯住闵疏。
在昏暗的灯光下, 他的表情近乎严厉。
闵疏看到他眉心深刻的阴影, 还是怂了。
他像只小老鼠一样缩进被窝里,作势就要往墙角缩过去:“哥, 我乱问的,你就当我没说——”
然而还没等他挪远哪怕半寸, 魏长川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闵疏动作骤然一顿,‘哧溜一’下直接被搂到了男人身边。
闵疏瞪大了眼睛, 感觉自己的小腿在被子下面撞上了硬邦邦的肌肉, 立即触电一般地收了回来。畏畏缩缩地抬起头,看向头顶上方注视着他的魏长川, 声音都有点抖:
“……哥?”
魏长川的按着他, 也不说话,深邃的眼窝内目光晦暗,看不清什么神情。
闵疏都要哭了, 觉得自己像是只被老虎按在爪下的兔子。老虎拿不准是想先逗逗他,还是直接咬死。
见闵疏在柔软的被子里缩成一团的样子,魏长川忽而一挑眉, 按在他肩上的手抬起一根食指,贴了贴青年软嫩的脸颊:
“看你这怂样。”
闵疏抖了一下:“哥……” 他抬眼看向魏长川,小声讨饶:“我、我肩膀疼。”
魏长川看着他,似是嗤笑了一声,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却没有放开他。五指随着肩胛骨摸上去,扣住青年细瘦的后颈,连着后脑的头发一起按在手里。
明明他的动作算得上是轻柔,闵疏却忍不住地打了个抖,觉得魏长川轻柔的动作之下仿佛在克制些什么,手指在他后颈的皮肤上摩擦,似是怜惜,又像是随时会狠狠掐他一把。
魏长川垂眸看着他,半晌之后,低声道:“如果我不守规矩——”
他话说到一半,又停住。
闵疏屏住呼吸,良久之后只见男人线条锋利的下颌收了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过脸,将床头的灯熄灭了。
卧室中一下子陷入黑暗,闵疏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便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一条手臂搭在了他身上,浑身被灼热的体温包裹住,连两条腿都被压住。
闵疏就这么被魏长川用一种近乎镇压的方式整个抱住,听到男人在他耳边下达命令:
“睡觉。”
闵疏:……
他连人带被子被裹在魏长川怀里,努力探出头,看了看墙上才指到六点的时钟,合理怀疑魏长川这是在故意逃避问题。
可他的勇气已经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很没骨气地承认这时他已经没胆子再问下去了,只好乖乖缩在男人怀里。
魏长川却似乎是不受到生物钟限制,关了灯没多久,闵疏就听见了他悠长平稳的呼吸声。
什么都没问出来,闵疏有点气闷,但也没胆子说什么,只能安静如鸡地躺在床上。
他到底是刚病好没多久,精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今天又遭遇了诸多惊吓,就这样躺了一会儿,倒也睡了过去。
然而,这一觉闵疏并没能睡多久。
梦境一开始温暖而甜蜜,有了魏长川,被窝里一向是暖暖的。然而过了不知多久,闵疏感觉周身的温度缓缓增高,逐渐到了有些烫人的地步。他觉得很热,而且有种莫名地躁动,梦境开始变得纷乱繁杂,他开始不安地在被窝里翻来翻去。
不知过了多久,闵疏在一次翻身后撞到了床头,猛地清醒了过来。
卧室里一片黑暗,闵疏的呼吸有些急促,抬手伸向额头,果然摸到了一头汗水。
好热……
闵疏皱起眉,发现身上的被子已经被他踢开,他扭头一看,发现魏长川不在身边。这时,他才注意到浴室里头正亮着光,里头正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魏长川是去洗澡了。
闵疏意识到这一点,便回过了头,觉得嗓子有点干,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而他刚一动,动作就猛地僵住。
他刚才还没有完全从睡眠状态里缓过神,然而此时一动,四肢的神经随之苏醒,开始忠实地反馈身体各处的感官。闵疏僵硬地靠在床头上,脸颊两侧迅速从淡粉变为绯红,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他……他又可以了!
天不亡我也!
闵疏差点感激涕零,他真的以为自己这破身体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他居然是可以的!虽然闵疏没觉得自己能怎么样,可好歹他还是个男人,虽然身体不太健全,但这方面的能力还是意义重大,关乎着他没多少但是还是有一点的男性自尊心。
就在他狂喜之时,浴室的水声一停,接着,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
闵疏一愣,抬起头,便见氤氲的水汽从浴室里飘散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边,是魏长川洗完澡出来了。
闵疏脑子里’轰’地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手忙脚乱地在魏长川走过来之前薅起被子遮住自己。
当魏长川走到床前时,他堪堪将被子搭在腰上,勉强镇定了一下表情,才抬起头看向男人:
“哥……你洗澡了?”
魏长川站在门边,没有回答。
卧室里没开灯,只有暖黄的微光自浴室的方向透出,照出魏长川健壮挺拔的轮廓。
闵疏眯了眯眼,看不清魏长川的表情,却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浴室的方向——浴室门没关,灯也没关。
魏长川做事一向谨慎,都是有头有尾的,洗了澡也会将灯和门都关好,所以他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闵疏回过目光,魏长川没说话,也没动,他皱了皱眉,摸索着在黑暗中伸出手:“哥,你站着干嘛?”
然而这一摸,闵疏吓了一大跳。
魏长川的手非常凉,皮肤湿冷,还没有完全擦干。闵疏先是抓住了他的手腕,接着摸索着向上,摸到了一手臂冰冷的水渍。
闵疏睁大了眼睛,诧异道:“哥,你的手怎么——”
闵疏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收声。
魏长川去洗了冷水澡。
而这大半夜的,男人为什么要去洗冷水澡,原因不言而喻。
闵疏想到晚饭咖喱里的鹿肉,骤然如触电般收回了手,两颊变得通红。
此时,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骤然发现魏长川竟然没有穿上衣,只在腰间系了一条浴巾。在浴室昏黄的柔光下,胸膛到腹部的线条清晰可见。
“哥——” 闵疏触电般地收回手,舌头都有点打结:“你、你这是——”
魏长川依旧沉默着,然而如果闵疏的视力够好,此时他就能看见男人胸膛略深的皮肤上此时正泛着红,颈侧和手背上青筋隆起,眼眸中是化不开的沉沉黑色,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然而闵疏看不清他的神色,自然也错过了最后一点可以察觉警惕信号的机会。
而另一边,魏长川凭借变异而来的良好夜视力,将闵疏每一点细小的神情都收入眼中。
青年似乎很尴尬,薄薄的面皮被欲*色蒸得通红,缩着肩膀靠在墙头,一只手紧紧攥着腰间的被子,似乎很怕他发现。
魏长川看了他一会儿,接着抬起手,将头发朝后捋去,哂笑一声:
“藏着掖着干什么?”
他的声音比往日还要低哑,带着一丝未消散的热意炸响在闵疏耳边,直接让他脊背窜起一串电流,从脸到耳朵都红了个透。
魏长川大部分时候都是很正经的,甚至是严苛,闵疏没想到这人不正经起来竟然是这样。他动了动,几乎是立即感觉到了魏长川这句话的效果,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在慌乱之中,闵疏感到羞耻,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不甘。
明明知道他喜欢男生,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闪烁其词,不肯将事情挑明了说,这时候又来挑逗他。
闵疏觉得很热,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里的。他咬了咬牙,看了眼魏长川,伸手一不做二不休地掀开了被子:
“怎么?” 他红着脸,努力挺起胸膛,想摆出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抬眼看向魏长川:“哥要帮我吗?”
第25章 喜欢你 告白
一瞬间, 魏长川的眼神变了。
黑暗中,闵疏不一定能看得清他的样子,他却能清清楚楚地看清青年现在的模样。
闵疏被他逗出了火气, 皱着眉, 眼睛亮地惊人。他穿着宽松的睡衣,领口偏大, 又被他自己在躁动混乱的梦境挣得有些乱, 此刻伸着脖子, 自锁骨向下一览无余。
闵疏并不知道他在魏长川眼中是一幅怎样的模样,也看不清魏长川的目光落在了哪里, 他放完狠话后心跳地很厉害, 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要知道他一次恋爱都没谈过,这种程度的调*情对于小雏鸡来说难度实在是有点太大了。
可魏长川隐在黑暗里, 一言不发,
闵疏无从判断他的态度, 一时的冲动渐渐被心中生出羞臊蚕食了干净。片刻后,他抿了抿唇, 率先错开了目光, 低下头涨红着脸下了床。
然而就在他试图从魏长川身边绕过去的时候,男人拦住了他:“去哪?”
闵疏低着头, 不敢看他:“……浴室。”
魏长川沉默了一会儿, 似是在斟酌这话该不该说,最后还是道:“你要自己弄?”
闵疏呼吸一乱,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他不明白魏长川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不讲道理, 几乎是有点赌气地抬起头:“我去洗冷水澡。”
说罢就闷头朝前走。
然而他不知道,这句话给了捕食者一个绝佳的借口。他还没能走出两步,就被一股巨力拽住, 失去重心,直接向后倒回了床上。
“啊!”
闵疏惊叫一声,不是因为摔疼了,而是因为魏长川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力气拽过他。男人对待他一向迁就而克制,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然而此时的魏长川显然不是如此了。
闵疏倒在床上,下一瞬就见面前高大的人影覆上来,魏长川一条腿搭上床沿,手搂住他的后腰,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洗冷水澡会感冒。” 男人声音低哑,像是砂纸磨过他的耳廓:“我帮你。”
·
夜晚,岛上刮起了大风。
这在冬季的格陵兰很常见,院子里的雪橇犬一个叠着一个地睡在几块木板搭成的窝里,毛茸茸地裹成一团,丰厚的皮毛和充足的能量储备让他们不惧严寒。
地上的松软的积雪被大风掀起,飘散在空中形成雪雾,能见度极具降低,「中餐丁」的招牌在灰白的天幕中闪着微光,其中’丁’字的灯管正在不断闪烁,看起来即将寿终正寝。
屋内,气氛并没有被外界的风雪侵扰。
卧室内暖气充足,缩在被窝里头的人不会觉得冷,甚至可能还会觉得有点热,
闵疏脸颊潮红,死死抿着嘴唇,将头靠在男人坚实的颈窝上,后颈弯出一道紧绷的线条。
魏长川分出一只手,轻轻揉弄他脖颈处紧绷的肌肉:“难受吗?”
闵疏说不出话,怕一张口就是呻*吟,只能埋在男人的颈窝里点点头。
“哪里难受?” 魏长川问。
闵疏呼吸急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控制住了声音:“轻……轻一点。”
虽然极尽控制,他的尾音还是有些颤抖,听起来有点可怜。魏长川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
“还要轻啊?”
那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似是有些无奈。
闵疏羞耻到了极点,耳根通红,几乎将自己的身体蜷成虾米,头死死埋在魏长川的颈窝里。
过了一会儿,闵疏发出一声紧绷到了极点的呜咽,手指在男人裸露的胸膛上留下几道抓痕。
在几秒之内,闵疏几乎是没有意识的,他耳边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儿,那尖锐的耳鸣才散去。他先听到了是自己急促的喘息,接着是魏长川低缓的声音:
“放松。” 一只手按在他颤抖的脊背上,安抚般地往下捋:“慢慢吸气。”
闵疏下意识地遵从了他的命令,颤抖着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这样几次,浑身紧绷的肌肉才缓缓放松下来,不过还有些发抖,脱力般地伏在魏长川怀中。
魏长川揽着他,没去管胸膛上的东西,轻轻拍着怀里人单薄的背,执起他的手,在那不断颤抖的五指上印下轻轻一吻:“没事了。”
就这样安抚了许久,闵疏才彻底平复下来。他在男人颈窝中侧过头,汗水的额发蹭在对方线条流畅的肌肉上:
“哥……” 他看到男人身上自腹部到胸膛的痕迹,羞耻地几乎说不出话,如果不是现在没有力气,他大概会在床上刨出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你……你身上脏了。”
“嗯。” 魏长川倒是表现地很平静,他放下闵疏的手,姿态从容地直起身:“我去冲个澡。”
闵疏没说话,男人离开之后,他便把自己缩到了被子里,崩溃般地将脸埋进手心。
简直是太丢人了。
闵疏根本没办法面对脑子里在刚刚短暂的断片后出现的画面,他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在上岛之前,大学男生宿舍里头什么牛逼都敢吹,青春躁动的男生们手机里的东西简直看都不能看。他也有过好几回,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
也不知道是太久没有了,还是别的——闵疏沉痛地反思了一会儿,觉得还是魏长川的过错。都怪他不穿衣服,用那种声音在他耳边说话,力气还那么大。
他正在心里暗戳戳地怪人,就听到浴室里的水声一停,接着门被打开了,魏长川从里面走出来,手上拿着一张湿帕子:
“过来。“ 他冲床上鼓起的一个小包道:“我给你擦擦。”
于是闵疏不得不从被子里爬出来,面对让他难堪的罪魁祸首。
魏长川把他擦干净后,又去将帕子洗了晾起来,这才回到床上,将闵疏搂在怀里。这次他怕冷着青年,是洗得热水澡。
刚做了那种事,两个人都不困了,魏长川索性打开了床头的小灯。
被窝里温暖而干燥,只有沐浴露轻柔的花香,闵疏很快放松了下来,头枕在男人坚实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