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2 / 2)

王溪月寻过来,见林苒正在命宫人收拾一应物什,顿时哭成个泪人。林苒拉着她的手宽慰:“好啦,马上要出嫁的人,这样整日哭哭啼啼的可不行。和离罢了,我也不会消失不见,往后我们照常可以见面的呀。你来寻我,或者我寻你,不见面也可以写信,若你不愿意找我,那便另当别论。”

“你说得轻巧!”

林苒轻飘飘的态度让王溪月又气又恼,一张嘴便哇哇大哭,“当真能有这么简单便好了。”

“笨蛋,哪有那么复杂。”林苒笑着拿帕子替她擦一擦泪,命宜雪将当初王溪月送她的新婚贺礼取来,“你送我的贺礼,我是要带走的,你大婚,我也备下贺礼,既来了,索性今日先给你。”

王家因王皇后被牵扯进谋逆之案中,王溪月身份敏感。

哪怕有赐婚旨意,她与徐明盛这桩婚事亦只能一切从简、低调操办。

和离在先,林苒在京城便当不了那个低调人。

他们的婚礼她不准备出面。

王溪月如今十分警觉。

她立时听出林苒话里有话,抓住重点:“要去哪儿?”

林苒闻言一笑,没有故意隐瞒:“近来风头太盛,避一避为好,大约先回老宅住上一些时日。”远离京城,自然也远离是非,远离流言,便让新帝独自承受罢。

“一些时日是多久?”

王溪月脸颊尚且挂着两颗豆大的泪,嘟一嘟嘴,“当真会回来吗?”

林苒但笑,没有给出承诺。

王溪月心下明了,放弃追问,只说:“无论去何处,安顿好以后记得给我来一封信可好?”

“好。”

林苒应允她,王溪月稍微放下心,点了点头。

送走王溪月后,春鸢和宜雪也带着宫人将行礼收拾得差不多了。

林苒在东宫的东西谈不上太多。

嫁妆之外,无外乎一些衣裙首饰与赏赐。

那些赏赐她没有全部带走,挑了些自己喜欢的,塞满一辆马车便罢。

大哥林长庚和二哥林长洲一道来接她回侯府。

坐上定远侯府的马车,林苒没有回头,心情松快跟着兄长归家。

“陛下,太子妃……”陈安悄声入御书房,行至龙案前,低声与萧照禀报时意识到失言,立即改口说,“林小娘子已经平安回侯府了。”

萧照动作一顿,颔首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林苒今日走,他确实知道,怕她不自在故而并未相送。

林小娘子没有留下任何话、任何书信,陈安再无其他可禀报的。

见萧照全无询问之意,他方悄悄退出去。

“陛下保重龙体。”

多少担忧,陈安临走前多嘴一句。

萧照身体尚未痊愈,不宜太过操劳,他在御书房多待得半个时辰便歇息了。一觉醒来不过亥时附近,亦不记得自己做了个什么梦,只记得梦里有林苒,但看见的全是她的背影,连背影也离他越来越远。

他忽然心绪烦闷。

无处排解,萧照把陈安喊来,吩咐备辇。

没有林苒在的承鸾殿徒留消沉。

萧照命人点灯,殿内一应陈设尚未更改,与从前无异。

陈安陪他入得正殿,将他从过去到如今对待林苒的心意看在眼里,此时此刻难免怕他触景生情、伤怀伤身,但不知如何规劝开解,不由暗自叹气。

萧照只让陈安也退下。

他想要一个人待在这里静一静。

环顾熟悉的一切,往昔回忆轻易被勾起。

从分床而眠到同床共枕,从大婚之夜闯进前院寻他到龇牙咧嘴为他作画。

萧照想起林苒答应过会给他而他却未收到的画,心下几分怅然。行至梳妆台前,瞧见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妆奁,又记起七夕那日为她买下的簪子,他抬手将妆奁打开,里面的首饰簪子依旧满满当当。

他注意到那支鸳鸯海棠纹白玉簪。

也记起往前这白玉簪都是同一支海棠木簪放在一处的。

萧照未在这些首饰簪子里寻见那支海棠木簪。

他想到什么,心跳忽地漏了一拍,随即再坐不住,把陈安喊进来,要他确

认林苒从东宫带走了哪些东西。

陈安不明所以,依然照做。

林苒带走的东西不多,没有太过费劲,萧照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

除去金银珠宝外,七夕那日,他给林苒买的簪子,她都带走了。

那支海棠木簪亦如此。

林苒特地带走他为她买的木簪子。

念头闪过脑海,萧照心跳如鼓,隐约感觉自己终于抓住一点重要的东西。

至少。

至少愿意带走那支海棠木簪的她对他不会只有满心的怨恨不满。

这比什么都要紧。

……

和离归家翌日。

林苒晨早从京城出发,在二哥林长洲的陪同下回祖宅。

又过几日,王溪月出嫁了。

她与徐明盛的婚事筹办仓促、一切从简,亦不曾宴请宾客,低调得只同徐家人吃得一顿饭。

王溪月也不是以乐安县主的身份出嫁的。从前那些因姑母而来的荣华富贵已因姑母而去,她如今只是普通小娘子的身份,但萧照送她一座三进宅子作为嫁妆,又有赐婚的旨意傍身,外人作何想法,明面上亦不至于刻意刁难欺辱。

宫变风波带来的影响日渐消散。

萧照的身体一日较一日好转,他初登大宝,也同样变得越来越忙碌。

林苒远在林家祖宅,他没有派人去盯着她一举一动,便不会时常得知与她有关的消息。但他与林苒之间那一层性命相连的关系没有消失。

于是,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他依旧会在不经意时蓦地感知与她有关的事。

这便足以令他安心,知晓她过得不错,无须多加打听。

辰光在林苒的逍遥与萧照的忙碌里一晃而过。

又是一年春好处。

懒怠散漫过近一个冬天的林苒决定替自己寻点儿开心的事情做。

她同自己二哥说起想摆擂台,比试招亲。

林家本是大户,备受瞩目。

擂台一摆,林家小娘子有意招亲的消息定然迅速传开,毫无疑问可以吸引许多人来凑热闹。

林长洲向来溺爱妹妹。他不认为妹妹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却也担心太过火,且拿不准妹妹到底什么心思,暗忖之下,少不得旁敲侧击问上一问。

“先前和离之事,妹妹只字不肯透露缘由,如今又想要打着招亲的旗号摆起擂台……我瞧着不像当真想招亲,毕竟来的是什么人全无定数,那些歪瓜裂枣,难道妹妹瞧得上眼?妹妹莫不是因着之前的事受了刺激,至今耿耿于怀,才想折腾这一出罢?”

林苒好笑:“二哥这是什么话?我为何要耿耿于怀?”

“难道不是吗?”林长洲挑了下眉。

“我那前妹夫怎么也当得上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即便在妹妹眼里当不得第一人,其他人也轻易越不过他去。我怕妹妹在赌气,白白赔了夫人又折兵。”

林苒白林长洲一眼:“我为何要赌气?还有,二哥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林长洲但笑:“说几句实话罢了。”

林苒无心争辩那位“前夫”究竟怎么样,只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自当慢慢挑选。要慢慢挑选便须得时间,想来越早开始越好,免得耽误。二哥若觉得此举太招摇,那费些心思帮我物色些好儿郎,我日后一一相看便是。”

“我上哪儿替你物色?”林长洲无奈说。

林苒轻哼:“二哥不知道,难道媒婆也会不知道吗?”

林长洲无言以对。

他体会到妹妹对此事的执着,不试上一试怕是轻易不会罢手了。

也好,林长洲想,多挑一挑总不是坏事。

他很快替妹妹张罗起来,遍寻十里八乡的俊秀年轻郎君,自己挑过一遍,再送到妹妹面前相看。

而林苒为自己相看夫婿的消息终究传回京城。

消息是一层层递到萧照面前的。

彼时他如常与大臣们商议完朝事回御书房,因今日朝堂之上又有大臣提及充盈后宫一事,他难免不耐烦,回到御书房时,沉沉的一张脸。陈安跟在他身边,入得御书房后屏退小宫人,这才小心翼翼道:“陛下息怒,诸位大人也是为陛下着想,近来才反复提及此事,只奴才以为,大臣们好应对,有些人却……”

“有些人是什么人?”

萧照听出陈安话里有话,冷冷发问。

陈安低声道:“这些事如今也不知究竟传到何处,只怕定远侯府的二少爷一样听说了,近来才忽然忙着替自己妹妹张罗相看夫婿之事。”

他拐弯抹角,不妨碍萧照一瞬间便听明白了。

定远侯府的二少爷,林长洲,他妹妹不是林苒又是谁?

相看夫婿?

萧照思绪一滞:“哪儿来的消息?”

陈安回答:“徐少夫人。”

萧照:“……”

徐少夫人自然指的徐明盛的夫人王溪月。当初林苒答应王溪月安顿后之后会去信给她,后来王溪月常常给林苒写信,两个人一直有联系。此番王溪月收到林苒的回信,见信中提及相看一事,顿时将事情说与自己夫君,几经辗转,消息才传到萧照耳中。

“这是,徐少夫人呈上来的书信。”

陈安将林苒的那封信笺双手捧至萧照的面前。

萧照一眼望去,瞧见信封上的熟悉字迹,顿一顿这才慢慢伸手取信。

信上只有家长里短的几句闲聊,但看着林苒写下的字字句句,他又回忆起他们同在东宫的日子。

这封信不一会儿被搁下了。

沉吟片刻,萧照对陈安说:“退下罢。”

冷淡反应让陈安多少感到疑惑,陛下时常回东宫,俨然是放不下林小娘子,如今得知林小娘子的消息,瞧着怎么不甚在意?他却不便多言,唯有领命告退。

春光明媚时,林苒又开始相看年轻郎君。

有自己二哥帮忙把关,她见到的论起样貌、才学、性情多少有保障。

他们一道去骑马踏青、游湖赏花。

但几乎见过一面后,林苒便兴致缺缺,无意再见这些人第二面。

“二哥又替你挑中一个。”林长洲屈膝坐在窗沿上,偏头冲托腮望向庭院的妹妹笑说,“明日见一见罢,必定比之前那些都让你满意。”

林苒哼哼唧唧的,没什么兴趣。

林长洲仍笑:“妹妹为何这幅模样?先前不也是妹妹非要相看吗?”

“这会儿腻了。”林苒说,“想先歇一歇。”

何况该来的人也没来。

林长洲当即道:“明天已经安排好了,总归不能让人白等,妹妹且多坚持一日,过得明日再歇也不迟。”他忍下笑意,耐心劝,“知道妹妹累了,明日只在茶楼喝得两杯茶,不会耽搁太久。”

自己二哥既这样说,林苒便点点头应允下来。

翌日,她依着约定的时辰去茶楼,约好的年轻郎君却迟迟未至。

林苒百无聊赖,坐在二楼临街的位置看长街人来人往。

直至一道熟悉的身影骑马而来。

坐于玉花骢马马背上的男子器宇轩昂、高大俊朗,打马而过,轻易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林苒在高处,往下望去,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清楚他束发所用金冠。

他在靠近茶楼位置后却仿若有所觉。

勒停马匹,他抬起头来,一眼捕捉到身在二楼的林苒。

刹那间四目相对。

这一刻,林苒终于看清楚他的脸,与记忆中无甚差别的一张脸,依旧俊秀不凡如画中谪仙。

新帝,萧照。

林苒勾了下嘴角,慢悠悠收回视线。

萧照同样笑一笑低下头,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奔上茶楼。

木质楼梯只剩下最后几阶时,他放慢脚步,半晌,平静在林苒对面落座。

时过境迁,再次相见,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长街两侧摊贩的吆喝声间或传来,一楼茶客的说笑声以及说书先生有力的评书声从未停歇。

唯有他们之间长久的维持安静。

但谁也没有觉得尴尬。

“陛下怎么来了?”

“苒苒想见我,我自然是要来的。”

她想归家,她带走那支海棠木簪……后来萧照慢慢明白过来,她想离开是真的,他放她走,她才能感知到他不是一门心思将她困在身边。她对他并未心怀怨憎亦是真的,故而他懂得她的心。他一直在等,等着她开口,等她想见他的那一天,他等到了。

所以他来了。

千山万水,她想见

他,他总归是要来的。

林苒听清楚萧照的话。

更听清楚他的心,她刹那明白了,他其实一直在等她。

“不委屈吗?”想得片刻,林苒问。

萧照缓缓说:“我会一直心甘情愿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林苒微怔,没有接话。

她偏头又望向外面,长街上,一个梳丱发、穿粉色裙衫的小小娘子手中捏着几枝开得正盛的桃花蹦蹦跳跳从茶楼走过,粉嫩的桃花引来一只彩蝶落在花枝上,惹得小小娘子咯咯直笑。清脆稚嫩的笑声回荡在街道上,又引得行人被笑声感染而嘴角弯弯。

林苒莞尔一笑,以手托腮,忽觉心绪悄然被喜悦填满。

原来是,多么美妙的一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