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之前和周述挤地铁那次,已经是她见过的人最多了,现在看来,话还是说早了。
程幼雪光是过进门的初级安检,就排了四十分钟的队。
等再去办理行李托运,又是无尽地排队。
程幼雪从包里翻出块儿巧克力放进嘴里,想着等等再去买杯咖啡提提神,就听身边有人惊呼:“下雪了!”
大家往落地玻璃窗那边看去。
雪花在空中飘舞,密密麻麻的白点没入地面,消失不见,而没一会儿,白点就变成大片大片的白团往下盖。
有个小孩和妈妈说:“雪好大啊,飞机是不是就不飞了?如果飞了,不会坠机吧?”
“呸呸呸!”妈妈拍了怕孩子的背,“别说不吉利的话!”
另一边,有个老爷爷又说:“这都多少年了?上次海城下这么大的雪不得是二十年前?”
“未必有那么大。”爷爷的老伴儿说,“或许待会儿就停了。”
大家都这么希望。
但很可惜,奶奶的话没能应验,孩子的前半句倒成了真。
由于大雪,所有航班全部延误。
广播从隔一会儿就播一个航班推迟起飞时间,到后面隔一会儿直接宣布某某次航班取消,机场里滞留的乘客越来越多,人们的心情也越来越焦躁。
程幼雪的航班虽然还没有说是否会取消,但她看这意思,即便会飞,也不知道几点才能飞。
她犹豫是继续等呢?还是干脆不回去了,找家酒店住下。
思考间,离她不远的地方起了骚动。
哪个赶着回家的乘客和机场的工作人员起了龃龉,这位乘客拖家带口的,一家子和工作人员吵起来。
吵着吵着,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动手。
程幼雪看到有老人躺在了地上,还看到有位大哥站在椅子上指着工作人员吼道:“一年到头在外面挣点儿钱容易吗?就等着过年回家看看孩子老人。现在被困在这里,你们也不给个解决办法,就让干等着。这都加钱买的机票,退票退票!”
大哥该是不太知道如果航班延误时间过久又或者取消,是可以全额退费的。
而和他一样不知道的人,竟还不在少数,那些人听了他的话,全都激动起来,围着工作人员,讨要说法儿。
程幼雪都没反应过来,她这片区域就被大量乘客给围住了。
那一刹那,她感到一阵巨大恐慌。
程幼雪没经历过踩踏事件,但看过新闻。
而她爸爸有一年亲自处理过一次跨年踩踏事件,因为当时在现场目睹到了惨状,在事情过去很久以后,她爸爸都还做过噩梦。
程幼雪拉上行李箱就往外走。
她不回北城了,就在海城找家酒店,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程幼雪一心想逃离眼前的地界,可无奈人实在是太多了,她不仅挤不出去,箱子都差点儿被人踢走。
肩背也不知道被什么撞到了,生疼。可她不敢停,她一秒都不敢在这样的环境下多待。
她拼命继续往外挤。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个人和她一样也在挤。
只是她是想挤出去,他是要挤进来。
眼看越来越多的乘客被圈进激愤的浪潮中,有的高喊着“给说法儿”,也有的嚷着“冷静,注意安全”,还有的直接呼叫救命……局面越发混乱不堪。
程幼雪害怕极了,她不停和身边的人说“借过下,请让我出去”,可没有人听她的,她的声音完全被淹没掉,大家都在挤,也不知道要挤到哪里去。
就在程幼雪快要抓不住她的行李箱时,一只冰凉的手握在了她攥着行李杆的手上。
肌肤的触碰像是带了某种联结感应。
程幼雪未见人,就已经认出了人。
她转过头,对上周述的目光,那一瞬间,涌动的人潮似乎被按下了静止键。
两人看着彼此,程幼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周述确确实实就在她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周述看到程幼雪眼里的惊恐,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说:“别怕,没事的。我们出去。”
周述一只手抓着行李箱,一只手把程幼雪牢牢扣在怀里护好,带着她,往外走。
四围人声鼎沸。
但程幼雪还是听到了贴在自己耳畔的心跳声。
她想起那次在地铁,她也是听着他的心跳声,平安地上了地铁;现在再次听到,刚才的害怕没有了,有的只是心安。
可这份心安之中,也染着旁的情绪。
她怕周述会受伤。
所以,程幼雪听到的心跳声不仅仅是周述的,还有她自己的。
它们交缠在了一起,让程幼雪生出一种和周述分不出你我的亲密感。
尽管这份亲密之中,还夹杂了危急的情势。
这是极为漫长的五分钟。
当程幼雪和周述快要脱离人群,机场的保安和大量武警也赶来了,他们一到,局面很快得到了控制。
周述松开搂住程幼雪的手,转而牵着她,两人走到安全的一处。
刚站定,周述就问:“怎么关机了?”
他说话一向温和,这会儿语气里却满是焦急和后怕。
程幼雪心想她没关机啊。
结果摸出来一看,还真是关机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说,“可能没电了?我没注意。”
周述没说话,但紧绷的肩膀有松弛的趋势。
程幼雪见他脸色好了些,心里也踏实了些,又问:“你怎么来机场了?”
周述顿了顿,调整呼吸,回答:“我看新闻上说机场有大量乘客滞留。我正好在附近,就过来看看。”
“你在机场附近?干什么?”
“我……”
程幼雪直视着周述的眼睛。
周述多少还有些没缓过来,脑子也就转不过弯。
他看见新闻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她是今天的飞机,人一下就慌了,只一个念头坚定不移:赶紧找到她。
此刻,虽谈不上什么劫后余生,但也是惊魂未定,周述是真的编不出什么理由来,只能老实说:“我怕你出事。”
闻言,程幼雪这才收回视线。
她不觉翘了下嘴角,瞥到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刚要说什么,周述也发现了,他连忙松开。
“抱歉。”周述退了一步。
程幼雪也没觉得怎么,只是他的手好凉好冰,可再看他额头,又全是汗。
她掏出纸巾叫周述擦擦汗,周述道谢,问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继续等吗?”
“不等了。”程幼雪不想再在机场待着,“我订个酒店吧。”
然而,春节期间的任何东西,都不会是好订的。
程幼雪查了一圈她住过的那些五星级酒店,所有房型全部满房。她退而求其次看四星,也是如此。
再要看三星,周述不让了。
过年本就人员流动大,还混杂,程幼雪一个女孩怎么能随便找个地方住?
程幼雪说:“那我回宿舍?可我今天走后,我们那栋楼,阿姨好像就上封条了。”
周述想了想,想到一个主意。
他先是问了程幼雪的意愿,得到同意,他联系了赵星岩。
一小时后,周述带着程幼雪去了赵星岩在校外的公寓。
*
赵星岩租的公寓是海城大学附近条件最好的。
周述能有公寓的钥匙,是赵星岩体谅他无家可回,就让他在公寓过年。
虽说也不会就变热闹了,但也好过一个人在宿舍里,连个电视都没有,只能看手机。
周述打开房门,请程幼雪进去。
程幼雪在门口徘徊了下,走了两步,回头问:“有拖鞋吗?”她踩脏人家的地板就不好了。
有是有,但是是周述从寝室拿来的,他的拖鞋。
“没关系。”周述说,“你先坐,我之后会擦地。”
程幼雪不好意思,但不进去,她也没地方可去了。
公寓是间一居室。
面积小了些,可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里收拾得干净整洁。
周述说:“赵星岩没来住过,我也是今天才来。卧室里的东西都是新的,你可以放心用。”
程幼雪没什么不放心的,但也还是那句话:不好意思。
太给人家添麻烦了。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这里就一个房间,一张床,她住了,周述住哪儿?
“我回宿舍。”周述说。
程幼雪皱皱眉:“可赵星岩不是让你在这里过节?”
周述浅笑:“我在哪里都一样。你看看有什么缺的吗?现在时间还早,我去买。”
缺倒是不缺,程幼雪带着行李箱,里面应有尽有。
程幼雪在公寓里转了一圈,最后来的厨房,四下打量,她看到台面上空空如也,就放了一盒没开封的方便面。
心头仿佛被什么冷不丁地刺了下,程幼雪问:“你今晚就吃这个?”
周述抿抿唇,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说多了,怕自己好像是卖可怜;说少了,似乎也是同样的效果。
可他确实就是想省省事,晚上吃完东西,看看节目,还得赶他那些翻译稿。
周述过去拿起方面便,想把话题再引回程幼雪缺什么东西上,但话没出口,程幼雪忽然说:“周述,我们一起准备年夜饭吧。”
“什么?”
程幼雪指指自己,又指指周述:“我和你,我们准备年夜饭。”
周述愣住没说话。
程幼雪拿走他的方便面,继续:“还是说,你想让我晚上吃方便面过年?”
“你是说我们……一起过节?”
“不然呢?”程幼雪歪歪头,“不过我不会做饭,说是准备年夜饭,大概率就是看你的了。诶?你会做饭吗?”
“会一些。”
“那就行啦!”
程幼雪露出笑脸:“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去买菜?”
周述如坠梦中:“嗯。”
“那就快些!这都两点多了呢。”
说着,程幼雪走出了厨房。
周述一时没动,留在了原地。
他看着被她扔在一边的方便面,想到上一次有人陪他过年,还是七年前。
第27章 溺雪“那要不你留下和我跨个年?”……
程幼雪以为超市里人会少。
毕竟再有几个小时就该吃年夜饭了,要采购的,肯定早都采购好了。
可惜,她想错了。
超市里人山人海。
程幼雪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还会有这么多人?
她想问周述,又觉得这样的问题问多了,显得她好像是个初来人间的傻子似的,就生生咽下了疑惑。
可她嘴上不问,眼睛里全是新奇。
人家拿了一大箱牛奶,她要看看;人家买了满满一推车的牛肉,她也纳闷;还有,好多小孩都抱着旺旺大礼包,她也……
周述把她的每一个微表情全都收在眼底。
弯了弯唇,他和程幼雪解释来买东西的人大多都是今天才开始放假,之前年底也忙,没时间采购,只能这时候来。
程幼雪一下理解了。
周述又走到卖旺旺大礼包的货架前,问程幼雪要不要买一个?
程幼雪盯着包装上的小男孩眨眨眼:“好吃吗?”
她几乎不怎么吃零食,一是为保持身材,二是宁祎也不许她多吃垃圾食品。
“尝尝。”周述将礼包放进购物车,“不用全部吃完,买这个也是为了图个吉利。”
程幼雪笑了笑,旺旺嘛。
接着,两人去了果蔬区。
周述问程幼雪想吃什么菜?程幼雪没主意,让周述看着办就好。
其实周述的厨艺也有限,他挑了些最保险的,例如生菜、西红柿,这类怎么做都不会太出错的。其余的,他挑的是半成品,像是春卷、年糕。
“过年是不是就该吃年糕?”程幼雪记得她外婆以前提过,“说是步步高升?”
周述点头。
“那我一会儿多吃几块。”
转完果蔬区,是调料区。
要说刚才挑菜,程幼雪还能说出一二三来,到了调料面前,她就是完全不懂了。
就好比生抽和老抽,有什么区别?
一个年轻一个老吗?
周述说:“生抽颜色浅,老抽颜色深。”
程幼雪似懂非懂,感叹:“周述,你知道的真多。”
可按理说,周述天天上学,吃住都在食堂,根本没有下厨的机会啊。
周述拿了一瓶豉油,说:“我爷爷病重的那段时间,下不了地,家里就是我来做饭。”
程幼雪愣了愣,小声说:“对不起。”
“没什么。”周述摇头,“不过,我做饭也没谁教过,都是看着做。所以味道可能——”
“没事,我会都吃掉的。“程幼雪保证,“你随便做就行。”
周述看着面前的人,这次不止是耳根热,心里也热。
食材买得差不多,两人最后来了零食区。
有了旺旺大礼包,程幼雪也不并需要再多的零食,她只是想着过年家家户户都得有糖,便想过来买一点。
看到她常吃的一个瑞士巧克力时,她拿下来看看。
周述这时说:“这个不是蔓越莓味的。”
这话换做别人或许听不懂,但程幼雪一下就明白了。
因为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她只吃蔓越莓口味的,而她手里这个是新年限定的樱桃口味。
程幼雪看了眼周述,内心登时打起鼓,可面上却得保持镇定,她问他:“你知道我喜欢吃蔓越莓口味的?”
周述怔了下,滴水不漏:“赵星岩吃过这个巧克力。他说蔓越莓口味是这个牌子的经典口味,我以为你也会选。”
这样啊。
程幼雪将巧克力放回去,心里没由来地有些失落。
所有东西全部购买完毕,就是结账。
程幼雪看到那长长的队伍脑袋就疼。
周述让她去超市外面的星巴克,她也知道就这么甩下周述一人不太厚道,可她也实在是不想排队了。
程幼雪去了星巴克。
顾筱琪和韩惜知道她没回成北城,在209寝室群里问她怎么办?
程幼雪把借住赵星岩公寓的事说了。
早八你不懂爱:[要说有钱还是有好处的呢]
早八你不懂爱:[少爷这也是做好事了]
韩惜:[那你晚上就自己?]
程幼雪盯着韩惜这条消息,半天没回复。
放到以前,她肯定会坦坦荡荡地告诉好友,周述在,他们一起过节;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有些说不出口。
仿佛有什么抓不住的小心思萦绕在她心头,叫她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就会心跳加快。
但纠结了一会儿,程幼雪还是如实告知了。
因为就算她瞒着,到了晚上同学相互拜年,七人群里肯定也会问周述在哪里,总不能叫周述撒谎。
程幼雪发完消息没几秒,韩惜给她来了私信。
韩惜:[你住赵星岩那里,周述住哪儿?]
幼不幼稚:[他回宿舍]
韩惜:[怎么回?]
程幼雪莫名,什么怎么回?走着回?打车回?
韩惜:[他要是不住宿舍,得提前和学校报备。学校会统计除夕这天的住校人数,把学生统一安排到一个宿舍楼。他出来了,就没法儿再回去。]
程幼雪:“……”
一直到程幼雪和周述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公寓,程幼雪都没能问出口周述住宿的事。
她想着周述做事稳妥,应该不用她操心;可事实上,她并不放心,她害怕周述为了让她能安心住下,牺牲掉他自己。
可这话要怎么问呢?问出来又能怎样?
就算周述回不去宿舍,她难不成会留他住下?
程幼雪光是想想就脸热不已。
周述把所有食材放进厨房,他让程幼雪去客厅休息就好。但程幼雪不想“好吃懒做”,她即便下不了厨,也可以打打下手。
见她挺积极,周述也没一直回绝,打好水,让她在一边洗洗菜。
程幼雪洗菜前问:“饮料什么的是不是得放冰箱?我来。”
她作势去当搬运工,周述却好像一下想起什么,一个箭步,挡在冰箱前面。
程幼雪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冰箱。”周述喉结轻滚了下,“冰箱没插电,用不了。”
“那饮料……”
“常温就可以。”
“哦。”
程幼雪不疑有他,去了水盆那里洗菜。等菜都洗好了,她也是真没其他能干的了,还站在厨房里,纯属占地方。
她让周述有事随时叫她,然后就出去了。
可出去以后,程幼雪也是无事可做。
她只好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刷着刷着,困意袭来。
她靠到沙发背上,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皮打架,耳边是厨房里传来的咚咚咚的切菜声,她听着听着,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程幼雪身上盖着一件大大的外套,客厅里黑漆漆的,只有厨房门上的那半扇磨砂窗户透出微弱亮光。
周述端着餐碟,轻手轻脚地出来,见沙发上的小鼓包坐起来了,轻声问:“醒了?”
“嗯。”程幼雪带着鼻音回他,“几点了?”
“快七点了。”
“……”
“我开灯?”
程幼雪说好,两只手捂住眼睛。
黑暗中,周述被这可爱的一幕逗笑,过去开了灯。
屋里亮堂起来,程幼雪适应着光线,她睡的脸颊粉扑扑的,一双杏眼含着朦胧的水意。
“饭做好了吗?”她问。
“差不多了。”周述说,“现在吃?”
“好啊。”她中午就没吃。
程幼雪帮着周述端菜。
一共六道菜。
三道周述做的家常菜,三道超市里买的半成品,拼凑在一起,也是色香味俱全了。
程幼雪找了一圈,没看到年糕,问年糕呢?
周述说他去端,然后程幼雪就看他端了个小锅来。
掀开锅盖,腾腾热气冒出来,再来就是一股甜甜香气飘散开——是红豆年糕汤。
“我排队时搜的菜单。”周述说,“正好卖杂粮的地方离银台不远。”
程幼雪挺爱喝红豆粥的,也知道有红豆年糕这道甜品,但她还一直没试过,这下美食摆在眼前,她迫不及待舀了一勺。
好好吃!
“甜,但是不腻。”程幼雪说,“年糕也很软糯。”
听到这个评价,周述舒口气,也拿起了筷子。
他们边吃边聊。
想到什么就聊什么,可能上一秒还在说历史,下一秒就变成聊小说。要是聊完了,没话了,也不觉得尴尬,就静静地吃东西。
程幼雪从来都是晚餐吃很少,但今晚,她没食言,周述做了多少,她吃了多少。
快吃完时,已经将近八点了,两人这才留意到窗外又开始下雪了。
报道上说海城这场雪是三十年一遇的大雪。
从早上下到了下午,四点多时停了一阵儿,现在又来了。
程幼雪和周述看了会儿雪,程幼雪说她来刷碗,周述不让,叫她打开电视,准备看春晚。
等周述收拾好厨房,春晚已经开演十多分钟。
周述和程幼雪一人坐在沙发一边,茶几上放着旺旺大礼包,程幼雪撕开其中一包尝了尝,太甜,她换了一包,又太咸。
就这么开了三四包,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再往下开。
周述说:“我能尝尝这个吗?”
他指了一下,程幼雪递给他,他吃了后,程幼雪问怎么样?
周述表情略带痛苦,回道:“酸。”
程幼雪一听,避雷了。
两人把剩下的零食全部打开,吃来吃去,还是旺仔小馒头好,口感酥脆,又是小时候的味道。
九点时,张昇他们在七人群里陆陆续续发拜年消息。
张昇不愧是张半仙儿,这会儿也不忘唠点儿玄学的事。
张大明白:[今天可是除夕,辞旧迎新!中国人最大的节日了,现在不聊玄学,明年聊吗?]
幼不幼稚:[那今天有什么玄学?]
张大明白:[我给大家说个吉利的!]
张昇的意思是在除夕迈向初一的零点时分,你今年最想要什么,你就干什么。
比如,想学业进步的,你就看书;想大发财源的,你就数钱;想变美变年轻的,你就敷张面膜。
早八你不懂爱:[那要是那时候正在吃呢?]
每年零点那时,顾晓琪他爸都得再来碗饺子或者汤圆。
张大明白:[那就祝叔叔明年心宽体胖!]
看到这条回复,程幼雪笑了笑。
要说张昇这人看似话多贫嘴,但实际上情商很高,也会调节气氛。
程幼雪又看了一遍他分享的玄学妙招,琢磨
自己今年的愿望是什么呢?
正想着,后面又来了消息,她的思路也就被打断了。
朱旭:[我要看书,我想学习进步。]
张大明白:[旭,那你不如多看看述的照片/斜眼笑/]
早八你不懂爱:[看周述的照片真管用?我那里有咱们旅游的合照,行吗?]
韩惜:[你还是看爱德华伯尼斯的照片吧]
程幼雪噗地一笑。
爱德华伯尼斯是公共关系学之父,韩惜这嘴果然够毒。
群里聊得热火朝天,作为学业进步吉祥物的周同学,除了在刚开始祝了大家新年快乐,后面没再说话。
程幼雪挺想问问学霸周同学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没来得及开口,赵星岩又发来消息。
一看到赵星岩,程幼雪顿感心虚,她怕赵星岩会问周述是不是还在他的公寓?
结果赵星岩什么也没说,只是祝大家春节快乐,顺带发了几张海岛美图,刚才的话题也就被带了过去。
随后,大群里聊完,程幼雪回到她们的女生小群。
她和顾筱琪点评了今年女明星的穿搭,再和周述聊聊节目,时间很快又过去一个小时。
而这时,窗外的雪停了。
程幼雪看了好几次外面,周述注意到,问她想不想下去散散步?
程幼雪一口答应。
外面的世界一片雪白。
气温很低,但没有风,反而不太凉。
程幼雪一脚踩在雪上,发出嘎吱一声,留下一个脚印。
她和周述也不走远了,就在公寓楼下随便转转,踩雪玩,走到公寓的小花园时,花坛前坐着一个非常丑的雪人。
学歪眼斜,充作鼻子的胡萝卜还是烂的。
程幼雪有双爱美的眼睛,看着这么个“丑八怪”,摇了摇头。
周述说:“要不给它改造一下?”
“怎么改造?”
“食材里还剩了一根黄瓜。”
“……”
程幼雪想象了一下,还是让它烂着吧。
程幼雪绕过花坛继续走,但因为这个雪人,程幼雪想到了小时候的事。
她说:“有年过年,北城也是下了好大的雪,比海城这场要大得多。我外婆就带我去院子里堆雪人。”
堆好了以后,外婆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在雪人旁边画了个爱心,写上了她和外公的名字。
“我当时不太乐意,问外婆为什么不写我名字?”程幼雪笑笑,“我外婆说——”
——因为我现在好想你外公啊。
程幼雪没见过外公。
外公在宁祎念中学时就去世了,说是因为“心病”走的。
程幼雪不懂是什么心病,后来长大知道了一些。
她外公是个文学大家,在特殊时期时经历了一些事后,身体就废了,精神也垮了。要不是有外婆的陪伴,可能人早就没了。
听说,外公快不行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就死死攥着外婆的手,浑浊的眼睛看着外婆,在咽气前,奇迹般的喊出了一句:“你好好活。”然后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而外婆走时,程幼雪守在外婆身边,外婆的眼睛一直在找着什么,直到忽而定住,外婆便露出一个微笑,最终死得瞑目。
程幼雪很想外婆。
越到过年的时候,越想,可能是因为她总是一个人过年吧。
但今年……程幼雪看向身边的人。
周述还在回想程幼雪说的她的外公外婆的故事,这让他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
他在地上随手捡起一截长长的树枝,递给程幼雪,问她:“要不要在雪地上写些什么?”
“嗯?”
“预报说晚上还会下雪,一晚过后,别人看不到。”
程幼雪明白了周述的用心。
她接过树枝,找了一片干净地方,画了一颗心,然后在上面写上外公外婆的名字。
至于其他,纵有千言万语,但她想她该传递给外公外婆的,应该就是她很好,请他们放心。
于是,她最后写的是:小雪很好。
写完后,程幼雪看着桃心里的那些字,心下释然,刚才的那点哀愁也都融化了。
回去路上,程幼雪和周述说起她小名的由来。
她是小雪节那天生的,她爷爷知道后,就说:“那不是正好?丫头就叫程小雪。”
程幼雪的爷爷是当兵的出身,做事风格向来简单粗暴。
宁祎明白公公的意思,但总觉得“小雪”作为大名有些敷衍。
还是程开砚想了一天,说:“‘小’就是‘幼’,叫幼雪吧。至于爸说的小雪,当小名好了。”
这样,既没驳了程幼雪爷爷的面子,她又得了个小名。
可小名虽然有,但真叫起来的,只有程幼雪外婆。
程开砚和宁祎太忙,忙到错过了程幼雪的成长,等他们抽时间想和女儿亲近时,才发现这一声“小雪”很难再叫出口。
程幼雪问:“周述,你有小名吗?还有,为什么你是这个‘述’?”
这个字在人名里不是很常见吧。
周述说:“主要是因为我爸。”
周述的爸爸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周述妈妈怀周述的时候,半开玩笑地说:要是个儿子,可千万不要随了孩子爸,话那么少。干脆就叫“述”好了,多说些。
周述的名字由此诞生。
只不过,虽然叫了“述”,但周述的性格还是随了爸爸,话少。
程幼雪笑道:“你话是好少。我和你刚认识那会儿,你简直惜字如金。”
周述很抱歉,但他真就是天生不善言谈。
更别说是对着她。
刚有接触时,他和她说一个字,都会手心冒汗。
“那小名呢?”程幼雪问,“你有小名吗?”
周述说没有:“我爸妈和爷爷就叫我阿述。”
阿述。
程幼雪在心里咂摸了下这两个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轻轻戳了下她。
*
在楼下散完步,程幼雪和周述回到公寓。
周述说时间不早,他就不打扰了,嘱咐程幼雪锁好门窗。
程幼雪眼看周述去拿外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说了出来:“你不是回宿舍吧。”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周述一听,也不想骗她。
周述说:“我订了公寓斜对面的那家快捷酒店。”
原来如此。
那既然是快捷酒店,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所以程幼雪又说:“那要不你留下和我跨个年?”
不然他俩都孤零零的。
周述觉得那样不太合适,但一看到程幼雪的眼睛,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
他放下外套,低声说:“那打扰了。”
两人重新坐回沙发的一左一右,看春晚。
看到一半,程幼雪想起之前在超市还买了酸奶,反正今天热量已经超标,不在乎再多摄入些。
她去厨房拿酸奶,依着惯性思维,她想都没想就打开了冰箱。
冰箱里并没有冷气泄出,她这也才想起周述说过,赵星岩不用冰箱,所以冰箱压根儿没插电,里面没有东西。
可没插电是真,没东西却是假。
程幼雪看到冰箱里做了一半的花生糕,她很肯定这就是她过生日时吃的“好事花生”。
第28章 溺雪落雪无声,心跳有声。
为什么?
程幼雪脑子里蹦出这三个字。
如果她过生日时吃的花生糕出自周述之手,周述为什么要瞒着她?
这只是一份糕点,他在好友生日时做给她,有什么问题?
程幼雪越想越不明白。
但当糊涂到一定程度时,反而也就激出直觉之下的答案。
程幼雪又想起之前在医院看到的“程幼雪”,有什么在她心里呼之欲出……忽然,客厅那边传来响动。
估计是周述见人半天没回去,来找了。
程幼雪第一反应就是关上冰箱门,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去找酸奶。
周述确实是来看看程幼雪怎么还不回去。
来到厨房门口,他见她背对着自己,两只手在吧台上操作着什么,便问:“怎么了?”
“没事。”程幼雪拿着吸管的手控制不住地抖着,“这个酸奶不太好戳。”
周述进来,程幼雪顿时觉得厨房空间缩小了。
她咬着唇,目光瞥向冰箱。
要不要直接问呢?
可万一,万一是她想多了,那不就是自作多情?
只是自作多情的话,程幼雪倒也不怕,她虽不是个十分果敢的人,但也是拿得起、放得下,不会忸怩矫情。
她在意的是,如果是她多戏了,她又还把事情戳破,那她以后怎么和周述相处?
有时候,朋友之间的关系看似很牢固,但如果不留心维护,也是会生出裂痕的。
所以,没有切实证据,最好的办法只有装聋作哑。
程幼雪垂下手,心里涌上股说不清的憋闷。
周述恰好在这时候来到她身边,看她眉眼低垂,脸颊又透着不太正常的红润,下意识就想伸手探探她的额温。
好在,他及时制止了自己。
这段时间,他们相处得很融洽,但这不代表他就有想入非非的资格了。
“怎么了?”周述询问,“有不舒服吗?”
程幼雪回过神,扭头对上周述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
她皱皱眉,拿手里的酸奶发脾气:“这什么伪劣产品啊?吸管都戳不破!我怎么喝?不喝了。”
她作势想扔掉酸奶,周述见她原来是急的,不是生病难受,放下心来,把酸奶接了过去。
原本的吸管尖已经让程幼雪鼓捣得变了形,周述拿了根新的来,照着酸奶包装轻轻一戳,吸管顺利插进去。
他递给程幼雪,程幼雪看着酸奶,半晌,闷声说了句“谢谢”。
两人回到客厅,电视里春晚正在演小品,逗得观众发笑。
程幼雪吸着酸奶不知滋味。
时间一分一秒地悄然滑走,节目从小品到歌舞,再来到合唱。
七人群里,张昇冒头,提醒大家提前想好新年愿望,马上就到零点了,一定得付诸行动。
张大明白:[机不可失!错过等一年啊!]
看到消息,程幼雪沉了沉气。
是她主动留周述陪她跨年的,总不好她跟个雕像似的坐在一边,一句话不说,于是她顺口问周述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周述反问:“你呢?”
“我?”她想了想,“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程幼雪本来是问问题的那个,现在问题又弹回来,她不太高兴:“你这是转移话题吧?我先问的你。”
周述回道:“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
程幼雪不想喝酸奶了,要不是因为这酸奶,她也免去了自寻烦恼。
程幼雪心口堵着口气,看到茶几上的柠檬糖,是他们在超市买的,她够过来,想尝一颗,转移转移注意力。
结果不想这包装也结实得很,比酸奶还叫她费劲儿,她一个使力,袋子“砰”地爆开,糖撒的哪里都是。
程幼雪蒙了下,周述也是一愣。
“不好意思。”程幼雪尴尬死了,“我这就收拾。”
周述叫她不用管,他来就好,可程幼雪哪里坐的住?
她和周述两人以茶几为圆心,绕着这片地方把糖一颗颗捡回来。
此时,节目里的合唱已经接近尾声,主持人们上台,开始念新年倒计时的串词。
程幼雪低着头,把能捡的糖全都捡了回来,只剩下最后一颗,遗漏在茶几下面的缝隙里。
她伸手去抓,刚触到糖,一只宽大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程幼雪一怔,抬头看向周述,周述也在看着她。
他们都是蹲在地上的,彼此挨得远比他们想象中近得多。
程幼雪可以从周述那双干净深邃的眼睛里看到她自己,而周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难以自抑地陷入迷梦。
他们谁都没有动,谁也都没有逃避这次的对视。
电视里,主持人宣读倒计时:“5、4、3、2、1……新年快乐!”
话音落下,海城各大广场为市民们统一燃放烟花,巨大的声响在天空中轰隆开。
程幼雪吓了一跳,脚底一个踉跄,人往后倒去。
周述反应快,赶紧去扶她。
但两人都是蹲着的,底盘实在是低,周述就是速度和闪电一样快,也不可能让程幼雪避免这个屁股蹲儿,而周述自己腿也麻了,人扑了出去。
一个坐着,一个趴着。
程幼雪问:“没事吧?”
“没事。”周述起身,“你摔疼了没?”
程幼雪摇摇头,只是想他这大高个子,长长的一条,刚才趴在地上,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周述看出女孩忍笑忍得辛苦,想说笑吧,没关系,可思及她从厨房回来就有些闷闷不乐,他转而问:“你刚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程幼雪笑容一凝,粉润的嘴唇略微噘起,这不经意的小动作衬得她更加娇艳俏丽。
“还不是你不肯告诉我你的新年愿望?”她别过头,“小气。”
周述直觉并不是因为这个,却也不敢再追问。
至于新年愿望……
程幼雪见周述不说话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无理取闹叫人家厌烦了?
“我逗你的。”她说,“你的愿望当然是你……”
“我的愿望是希望我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周述弯下腰去扶程幼雪。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的心事,浅笑道:“我希望大家许的愿都能成真。”
大家?
程幼雪琢磨了下,才明白周述说的是七人群里的大家。
“那这里没有我啊。”程幼雪反驳,“我都说了,我没什么特别的愿望。”
周述一愣,忘了这个问题,说:“那我改一下愿望。”
“愿望还能想改就改?”程幼雪觑他,“你这才不好灵验呢。”
“那……”
“这样吧。”
程幼雪把捡到的糖放到茶几上,拍拍手,然后和周述说:“我还没许愿,我把我的这次机会让给你。你重新许吧。”
“我……”
“不许又推回给我,你就许你最想要的。”
怕周述不好意思,程幼雪特意说自己去下卫生间,让周述独处。
周述站在客厅里,片刻,他走到窗户边,俯瞰雪地。
愿望,他的愿望。
张昇说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他想要的,他其实已经……只是它能有实现的一天吗?
年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跨过去了。
周述不再打扰,再一次嘱咐程幼雪务必锁好门窗,准备离开。
程幼雪送周述到门口,周述穿鞋时,又问:“你之后是什么打算?”
程幼雪说:“我明天回北城。”
下午的时候,丽茹姐联系她了,说是都给她安排好了,明天下午五点多的飞机。
周述点下头:“好。那我走了,再见。”
程幼雪看着周述开门,又看着周述转过身,缓缓将门推上。
门缝越关越小,小得快要看不到对方的脸。
就在门彻底要合上时,程幼雪上前一步,与此同时,周述将门重新拉开。
他们一起开口——
“你……”
“你……”
程幼雪笑了。
她站在门边,玄关上方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白莹莹的,温柔极了。
“你先说吧。”程幼雪说。
周述藏在口袋里的一只手用力握着,他跟自己说,过年是特殊时期,他多关照一下朋友,责无旁贷,不算是越界。
“我想说,”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明天我送你去机场吧。”
程幼雪没犹豫:“好啊。”
听到她的同意,周述的手松快了些,眼里也不由自主晕开了淡淡笑意:“那我就……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程幼雪看周述一眼,随即视线滑落,从周述身上落到自己脚上。
“你到了酒店,给我发个微信。”她说,“报平安。”
周述心脏猛地一颤。
有那么一刹那,他恍惚是否他的愿望也有实现的可能。
*
周述走后,程幼雪也没关电视。
听着客厅里的声音,她去卫生间洗漱。
七人群里,大家在说零点过渡那时干了什么。
顾筱琪还真对着爱德华伯尼斯的照片念叨了整整三分钟,求祖师爷保佑她新学年学业进步,成绩提高。
其他人没顾筱琪这么神叨,但也都许了愿。
程幼雪就想她零点那时干什么了?
好像是捡
糖,然后就……脸上一热,她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里,仿佛还留有那人的余温。
半小时后,程幼雪关上电视,进了卧室。
卧室里放着单人床和办公桌,除此之外,就是各式各样的鞋盒,摞得有半人高。
程幼雪掀开被子躺到床上。
周述的微信早在十五分钟前就发了过来,看来这快捷酒店离公寓是近。
周述:[我已经到房间]
周述:[你早休息]
周述大概也没想多聊,毕竟时间都这么晚了。
可他发消息时,程幼雪还在洗漱,没能及时回复他,他就又不放心了。
所以,三分钟前又发了条消息。
周述:[已经休息了吗?]
程幼雪就没见过比周述还实诚的人,脑子里真是一点儿弯弯绕没有。
按照他现在的问话,她要是回复“是,我休息了”,他八成得自责吵到她吧;可她如果真睡了,那就无法回答他,他是不是又得再来公寓确认她的安全?
他就不会变通下,问一句她在干什么吗?
这样,不就能顺着聊下去了吗?
程幼雪叹了口气。
幼不幼稚:[还没,刚洗漱完]
聊天界面上,“周述”和“对方正在输入”开始了无限切换。
意料之中的事,程幼雪笑着喃喃道:“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吧?天就是这么聊死的。”
她盯着上面的切换快一分钟,决定解救下周同学。
幼不幼稚:[你在干什么呢?]
这次回的可快了:[看书]
幼不幼稚:[这么晚还看书?]
幼不幼稚:[那你看吧]
周述:[不看了,太晚了]
程幼雪直接笑出声。
怎么有人可以这么呆啊?
亏得名字还叫“述”,一点儿也不“述”。
她眼看着“周述”和“对方正在输入”又开始无限切换,决定这次不当好心人了,她倒要看看周同学还能有什么大实话。
两分钟后——
周述:[你现在要休息了吗?]
就憋出来这么一句。
幼不幼稚:[还不太困]
周述:[我也不困,不如说会儿话?]
幼不幼稚:[说什么?]
第三次无限切换。
程幼雪坐起来,背靠床背。
她可以想象周同学现在有多苦恼,肯定是一本正经地对着手机,删删改改,架势堪比写论文。
而这个模样的周述一浮现在她脑海里,她的心便热了起来。
程幼雪突然觉得花生糕到底是不是周述偷偷做给她的,已经不重要了,那些其他的怀疑和猜测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在眼前,在此时此刻。
幼不幼稚:[你今天炒的那道青椒鸡丁很好吃,有什么诀窍吗?]
话题她抛了,就看对方会不会接了。
十几秒之后,周述的回复来了……
窗外,如预报的那样,雪又下了起来。
落雪无声,心跳有声。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29章 溺雪“你回来,我来接你。”……
程幼雪一觉睡到了上午十点多。
有人时间掐得好,十一点按响门铃,拎着新鲜的菜,再来给她炒青椒鸡丁。
两人各自分工,周述在厨房忙午饭,程幼雪收拾行李,顺便再把公寓简单整理一下,尽量复原到她没住时的样子。
吃完午饭,程幼雪和周述前往机场。
机场里的人丝毫不比昨天少,之前滞留的乘客大多都选择了今天飞。
周述没能在咖啡厅里找到座位,休息区也是人满为患,他陪着程幼雪办好行李托运,就和她在人少的一角站着。
两人昨晚,不,应该是今天,聊到了凌晨四点多。
程幼雪一杯咖啡灌下去,都止不住想哈欠的冲动;反观某位同学,除了眼底下的乌青重了些,精神倒好得很。
“我再去转转。”周述说,“找到地方休息喊你。”
程幼雪摇头:“就这样吧。”也没多少时间就该登机了。
周述也知道快到时间了,他低下头,酝酿再说些什么好。
但就如他除夕夜告诉程幼雪的那般,他这名字是白取的,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更善于用行动。
周述从包里的侧袋取出一张卡片。
程幼雪接过去一看,小小的卡片对折着,打开也不过两张名片拼在一起的大小,但上面却画着他们昨天的年夜饭,还有旺旺大礼包、酸奶,以及一颗柠檬糖。
“你这是图画日记吗?”程幼雪笑道,“这么小的地方,你也真能画下来。”
周述抿抿唇,正要说什么,程幼雪又反应过来这画是在什么时候画的。
她问:“你睡觉了吗?”
“睡了。”但不过只有半小时。
可睡与不睡,于周述而言也没所谓,因为他根本睡不着,也舍不得睡。
于是,他在程幼雪睡后,画了这张贺卡。
“我带的笔颜色有限,你勉强看。”周述说,“祝你新年快乐。”
程幼雪看到贺卡上写的“顺遂无虞,所愿皆得”,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下。
其实,要没这两句话,程幼雪一时还发现不了这是张贺卡。
现在的人太少有送贺卡的了,以前她念小学时,赶上一些节日还有人会送,长大以后,通常都是电子祝福。
“你这字不错啊。”程幼雪提了一句。
周围太乱,周述没听清,他上前走了两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专注地望着程幼雪,喉咙里溢出一声扬着声调“嗯”。
听得人耳朵里泛起酥麻。
程幼雪叫他弄得一下卡了壳,试探泡汤,只好又说:“怎么想到送我贺卡的?”
“我小时候,”周述顿了顿,“过年就会收到贺卡。”
因为家里的条件有限,不可能时时购买礼物,周述的爸爸便亲手制作贺卡,再由妈妈在上面写上祝福的话,在初一的早晨送给周述。
对周述来说,贺卡是他认为最珍贵的礼物,也是他认为的表达祝福的最朴实的方法。
程幼雪说:“怎么办?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不用,我不要。”周述忙说,“你……你能收下这张贺卡就好。”
闻言,程幼雪从她的单肩包里翻出钱包来,当着周述的面,把他的贺卡放进她钱包的最里层。
“收下了。”程幼雪拍拍钱包。
周述腼腆地笑了笑。
过了会儿,广播开始通知程幼雪所乘坐的航班可以登机了。
周述送程幼雪到安检口。
来来往往的乘客从身边走过,他们却定在原地,迟迟没有迈开步子。
程幼雪说:“有个事,我想麻烦你。”
“你说。”
经过昨天,程幼雪有心也在学校附近租一间公寓,像赵星岩那样的就可以。这样万一以后遇到什么事,她也有地方可去。
“那是就看赵星岩的小区,还是其他小区?”周述问。
程幼雪想了想,说:“都可以。离学校近就行,重要是安保好。”
周述明白:“我会把周边都调查一遍,到时候给你挑。”
话落,广播里又一次提醒程幼雪该登机了。
程幼雪往上提了提包带,最后道:“我会提前一周回来,到时候问你要调查结果。”说完,她不再耽误,转身进入隔离带区域,准备过安检。
她在心里数着数。
尽管她不知道数数有没有用,也不知道她的话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但什么结果都好,她不怕,也都接受。
眼看安检区即将走完,程幼雪拿出身份证,正准备认证时,听到一声:“等一下!”
程幼雪心脏“咚”地一跳。
她扭过头,看到周述站在线外,抻着上身,定定地看向她。
“过吗?”后面的乘客问。
程幼雪说了声不好意思,请人家先来,然后绕出排队的区域,走出来了一些。
她和周述隔着几米的距离,但两人黏在一起的视线又好像分毫未离。
程幼雪问:“还有什么事吗?”
周述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人生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忐忑、希冀、恐惧、渴求,以及难以置信,太多情绪一并涌上心头,不仅冲昏了他的头脑,更冲淡了他亲手刻下的那道界限。
“你回来,我来接你。”他说,“好吗?”
程幼雪没想到结果来得这么快。
那自然是——接受。
“好。”程幼雪笑道,唇边梨涡绽开。
*
程幼雪顺利回到北城。
家里只有阿姨,程开砚和宁祎都还在忙,不知道哪天可以回来。
程幼雪都习惯了,每天在家里看看书,再去舞房练练舞,日子过得还算比较快。
周述每天都会和她“汇报”他的调查进度。
程幼雪发现他这人做事实在是一丝不苟,而且心非常细,她没想到的许多问题,例如寒暑假期间公寓内的居住人数,他都考虑了。
而之所以考虑这点,是周述认为如果公寓里全是租房的学生,一到假期,十有八九就会变成空小区,程幼雪要是遇上特殊情况,在假期时留下,会不太安全。
幼不幼稚:[你是怎么把这些小区的情况摸得这么详细的?]
现在过年,房产中介肯定也都在放假吧。
周述:[也有上班的]
幼不幼稚:[那你问这么细致,他们没不耐烦?]
确实不耐烦。
就租一个一室,人家挣不了多少钱,还不够费口舌的,这又还在过年期间。
但周述没关系,脸皮厚点儿就是。
程幼雪让周述别辛苦,又不是多赶时间,等过了初七,大家都上班了,再咨询不迟。
周述一开始也这么想的。
可是他如果不做这件事,就总会怀疑那天在机场发生的对话是他的臆想。
他必须得做些什么,来向自己证明这一切是真的……
初六这天,宁祎回家了。
程幼雪当时正在练舞房,出来时,看到好几个月没见的人,还有些不适应。
“妈,你回来了。”程幼雪说。
宁祎在家里也穿得很干练,尽管那是一套纯真丝的套装,可深灰色的色调展现不出它的柔软细滑,有的只是冷硬的精英质感。
“这几天叫你自己在家,委屈你了。”宁祎口吻透着公事公办的慰问意味,“你爸他也……”
话没说完,阿姨上楼和她们说可以吃饭了。
程幼雪和宁祎说回房去换一下衣服,之后,两人来到餐厅用餐。
宁祎瞧桌上就几道菜,问阿姨是没准备吗?
程幼雪说:“我不知道妈你今天会回来,就没让张阿姨费事。做太多,我也吃不了啊。”
这话也有道理,宁祎没再说什么,开始动筷。
又看了一遍桌上的菜,宁祎记得女儿的饮食偏西式多些,为着保持身材,大多都是蔬果沙拉,今天倒是稀奇,全是家常菜。
宁祎夹了块儿鸡丁,随意开口:“这学期在学校都还好吗?”
程幼雪大致说了下自己的学习情况和成绩,宁祎对她这方面还是很放心的,听了之后,对个别地方提点了几句,没有其他过多意见。
“继续保持。”宁祎说,“大学期间是培养能力的最佳时间,不能懈怠,也不能骄傲自满。”
“我知道。”
程幼雪说着,手机震了下。
她知道是谁,但有点儿不敢看,怕泄露什么。
好在周述一向也很体贴,她就是晚点儿回复,他也不会责怪。
不仅不会,他还得检讨自己是不是打扰她了。
老实得不行。
“你笑什么?”
程幼雪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到宁祎疑惑的表情,立刻否认:“我没笑啊。”
宁祎盯着她,程幼雪故作坦然,事情糊弄过去。
过了会儿,宁祎又说:“我听徐助理说,你和梁家的小儿子分开了?”
这话问得程幼雪才真是想笑。
但这笑中,又带了几分无奈,她说:“我和梁逸之分手快一年了。”
宁祎略微惊讶:“这么久?什么原因?”
“性格不合。”程幼雪一句带过。
宁祎对年轻人的恋爱观,有的理解,有的费解。
不过在她看来,梁家也并不是他们程家该考虑的姻亲对象,即便梁家财富不小,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梁家小儿子和女儿散了,是好事。
宁祎点点头:“你大了,有些事自己把握好分寸就是。”
程幼雪“嗯”了声,又随便吃了几口菜,就说吃饱了,想回房看书。
宁祎也没拦着,只是说:“我晚上飞柏林,归期不定。有几句话,还得嘱咐你。”
“妈你说。”
“一定要低调。”宁祎语重心长,“你爸能不能进常委就看今年。任何事放到咱们家,都有可能掀起风浪,让之前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你一定要做到心中有数。”
程幼雪有数。
她从小就有数,都是数。
“我明白。”程幼雪微笑,“我先上去了。”
回到房间,程幼雪一头栽到床上。
她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想起周述的消息还没有回复,便拿起手机。
周述刚刚是问她吃饭了吗?
幼不幼稚:[吃了,你吃了吗?]
周述:[吃了]
幼不幼稚:[吃的什么?]
周述拍来一张照片,是便利店的三明治。
幼不幼稚:[这么简单?]
周述解释他刚做完家教,回学校吃食堂也就是那几个菜,不如简单些。
他这么一说,程幼雪回想自己刚才在饭桌上也没吃多少,她还是特意让阿姨做的那几道菜,真是浪费食材了。
幼不幼稚:[那你待会儿去图书馆自习?]
周述:[嗯]
周述:[我这次带充电线了]
程幼雪莞尔一笑。
前天,他们两人发微信聊天,周述没注意到自己手机马上没电,发现时,他赶紧给她发消息说明,可还是晚了一步,手机关机。
周述急得到处找充电宝,半小时后开机,他第一时间和她交待情况,还保证以后不会出现这样的事,那郑重的态度,就差给她立字据了。
幼不幼稚:[去图书馆是学习,你还玩手机?]
幼不幼稚:[学霸就是这样学习的?]
周述:[我没玩手机]
程幼雪挑眉,心说聊天还不是玩手机?那什么是?
她打着字回击学霸的谎言,不想通过这段时间的锻炼,某人的“述”力也是提高了一些,很快又发来一条信息。
周述:[手机在,我心才静]
寥寥一句话,看得程幼雪顿时红了脸。
她翻身趴到床上,一手够来玩偶,狠狠蹭了蹭人家,像是想蹭掉她脸上的热度似的。
可惜,没什么效果。
程幼雪头一次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犹犹豫豫间,有人再次发动“述”力。
周述:[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他将刚才的话揭过去,合时宜地消除了程幼雪眼下的烦恼,而且不仅消除了烦恼,他还会引起话题了呢。
程幼雪又是笑。
幼不幼稚:[还没安排。我妈回来了,得看需不需要和她去拜访长辈。]
周述:[那我是不是不好打扰你了?]
幼不幼稚:[不打扰。我妈很忙,也不一定会去长辈那里。]
而且说不定刚才吃饭时的会面就是她们母女春节期间的全部会面,毕竟人家晚上就飞柏林,本身预留的时间也就那么一丁点儿。
可就是那么一丁点儿的时间,宁祎最想对她说的,还是那些话:低调、事业、分寸。
她也理解妈妈说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们这个家好,可她心里依旧压抑。
过年了,她早就不求能家人团
圆,但最起码的,能不能暂时先放放他们的事业呢?
就算只有一天也好啊。
程幼雪揉揉眼睛,呼了口气,又平躺回床上。
她举着手机再编辑消息,周述先她一步,发来了一张照片。
看情形,周述肯定是拍照人,他拍的是一大捧黄玫瑰,插在漂亮的水晶花瓶里,花瓣上沾在水珠,格外明艳莹透。
周述:[我做家教的那家阿姨过年时买的]
周述:[我觉得很好看,分享给你]
周述:[希望你有好心情]
程幼雪一愣。
周述真是个很神奇的人。
明明性格那么质朴简单,心却细腻柔软至极。
幼不幼稚:[我有表达我现在不开心吗?]
当然没有。
但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在意超过了自己,这个人再细微的变化,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停顿、一个轻重音,他都会有感知。
周述仅仅从那句“我妈很忙”就已经看到程幼雪的失望。
周述:[是我希望你能更开心。]
这天没法儿聊了。
程幼雪怕再聊下去,她也得想办法静静心了。
她催周述赶紧学习,不要总捧着手机,也不要放假了就懈怠,更不要因为是学霸就骄傲自满。
周述对她的话照单全收,只再多说一句她如果想找人说说话,随时联系他,就不多言了。
程幼雪给自己扇扇风降温,从床上下来,她想着既然她劝人家好好学习,她自己也别落下,还是看看专业书,为下学期的功课做准备。
她来到书桌旁,刚取下一本书,手机又震了下。
她以为是周述,翘了翘嘴角,想再挖苦学霸两句,但一看显示,并不是周述的微信。
而是一条短信。
号码像是海外号码,内容则是:新年快乐。
第30章 溺雪迷了心智。
对于这种陌生号码的短信,程幼雪一律视为垃圾或诈骗短信。
她看都没多看,手指一划,删除。
*
傍晚,宁祎准备出发前往机场。
程幼雪在房间看了一下午的书,听到动静,还是下楼来送送妈妈。
宁祎见到她,虽没表现出欣慰,但也没再嘱咐她那些已经滚瓜烂熟的事,只是让她照顾好自己,有任何事随时联系。
程幼雪叫宁祎放心,母女俩生涩地拥抱了一下,宁祎离开。
之后的日子,程幼雪忙着自己的事情,每天依旧过得充实,但这充实之中又暗藏了几分期待,几分急切。
她一天至少要看三回日历,每当看到圈着日期的小格子往前推进一步,她的笑容便加深一度。
*
回海城的这天是个大晴天。
程幼雪预计上午十点多落地,而周述不到九点就到机场了。
周述没有接机经验,看了指示牌,又问了两次工作人员,再三确认接人的地点无误后,他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出口处。
时间过得很慢。
周述总想看看手机,看几点了,但又怕一分神错过了,只能煎熬着。
终于,那道窈窕的身影远远地有了轮廓。
程幼雪穿了一件浅粉色大衣,行走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宛如一支摇曳着的露水玫瑰,明艳亮丽,任谁一眼看去,都会只看到她。
周述目光锁定住人,他想冲她挥手,可想到周围这么多人在,万一惹得她难为情就不好了,便忍了下来。
他就只看她,有人挡住了她,他就踮着脚看,好像视线有一毫从她身上偏移了,都会叫他焦急。
而当人快要走到他面前时,他又忘了呼吸,整个人都是飘浮的。
“站着干什么?”程幼雪笑话他,“不认识了?”
周述回过神,下意识往前走,人撞到了防护栏上,发出“砰”的一声,搞得身边几个人都笑了。
“小伙子想女朋友想傻了。”一位大哥打趣。
大哥的妻子说:“人家热恋。咱俩刚谈那时,你更傻!”
周述耳根烧着,他想去给程幼雪拿行李,但又过不去,呆在原地干着急,是真傻了。
程幼雪看着他,笑容收不住,指了指前面,周述反应过来,往防护栏那边走。
两人隔着这一道长长的防护栏,保持同步,在栏杆尽头,周述来到了女孩身边。
“辛苦了。”周述接走行李。
程幼雪心说就两个小时的飞机,有什么好辛苦的?
但这会儿人在眼前,她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想先好好看看他。
“你是不是瘦了?”她问。
周述说没有,但他也没上过称,不知道瘦没瘦。
程幼雪笑道:“肯定是吃三明治吃的。我给你吃点儿好的吧?”
“什么?”周述没明白。
程幼雪拽了下他的衣袖,两人不挡道,去了斜对面的角落位置。
程幼雪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纸盒,纸盒上面有一小片透明的薄膜,可以叫人看清里面的东西。
周述看到时,心脏重重一跳。
假期里,程幼雪吃了些北城的特色糕点。
她把糕点拍了照片分享给周述,闲聊时,问他的家乡有什么特色点心没有?
周述说他那边物资比较匮乏,点心这类属于比较精致的食物,他很少吃,不过他妈妈会给他做一种白糕,具体什么味道说不上来,就是甜甜的,很软糯。
“我没有往里面加很多糖,主要就是大米本身的香味。”程幼雪说,“你尝尝看。”
周述接过纸盒,看着里面各种形状的白糕,迟迟没有去拿。
程幼雪想问他不吃吗?
转而一想,这还在机场,哪里能让他上手就吃?
“还是等会儿再吃吧。”程幼雪作势把白糕拿回去,“先放我包里……”
周述不给:“我想拿着。”
他这话说的,跟个小孩子不肯撒手心爱的玩具似的,看得程幼雪心头毛绒绒的。
她由着他:“那你拿吧。”
周述握紧他的白糕,要说什么,又想起他也有东西想送给程幼雪。
是一本书。
同样是在假期里,程幼雪看某本小说时,提了句这本小说最好的译本应该是出自哪位翻译家的,但那个版本似乎绝版了,找不到了。
周述听后,逛遍海城的各大书屋,连二手书摊都没放过,最后找到了一本。
可惜的是书的外皮破损得太厉害,内里纸张也都泛黄泛旧了,不过不影响阅读。
周述给书重新制作了书皮,还画了插画,现在乍一看书的外表,比新书还要漂亮。
程幼雪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周述就入了心;周述也没想到他不过是顺着程幼雪的话说了几句家乡往事,程幼雪就给他做了糕点。
两人言语上都没表达过什么,行为却出奇的一致。
程幼雪拿着书,欣赏了一番书皮,要不是还在机场,她都想坐下来好好看看这本书了……
对啊,他们还在机场。
他们这是有多急?在这么嘈杂的地方就互换了礼物。
周述也察觉出了不妥,不好意思道:“书还是给我,放我包里。”
程幼雪同样不给。
周述弯弯唇:“那我们先走?”
“嗯。”程幼雪说,“去酒店吧,我把行李放下。”
“好。”
程幼雪订的是学校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办理入住时,周述在大堂等。
他思考要不要跟着上楼?
虽然他很想帮忙把行李送上去,但相对多出些力,他觉得不让对方别扭,给女孩留有私人空间更重要,而且去酒店总让他觉得……周述喉结一滚。
他还是别上去打扰了。
周述这么想着,但程幼雪办完手续回来,大大方方跟他说“走吧”,他又很自觉地跟上了。
两人进入电梯。
程幼雪看着楼层显示逐渐增高,她的心也在跟着拔高。
她其实也犹豫要不
要让周述跟着上来?
邀请这件事本身是很正常的,可许是心境不同了,她又觉得让周述和她去酒店,总有股旖旎色彩在其中。
但好在周述这人正经,她也不过是瞎想了一下而已。
程幼雪收回视线平视,光滑的电梯门清晰映出他们的样子。
她看到周述眼观鼻、鼻观心,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这人是钢铁直“述”。
程幼雪偷偷一笑。
很快,电梯到达。
周述听到“叮”的一声,像是被按了可以活动的按钮,快步上前为程幼雪挡着门。
两人来到房门口,程幼雪想和周述说进去以后随便坐,她去卫生间整理一下仪容。但周述把她的行李箱一送到屋内,就说他去楼下等。
说这话时,周述语速有些快,看都不敢往程幼雪那边看一眼,便赶紧离开了,好像她房间是龙潭虎穴似的。
程幼雪纳闷周述这是什么奇怪的反应?
但时间有限,她也没深想,更没挽留。
程幼雪打开行李箱,换了身衣服,再来就是补妆。
期间,顾筱琪发微信来,她和高中同学逛街,看上了两条裙子,问程幼雪哪条好看?
程幼雪给出自己的建议,顺带问了问顾筱琪之前总提的一家特别好吃的餐厅具体在哪里?
早八你不懂爱:[你要去吃?]
早八你不懂爱:[你回海城了吗?这还有几天才开学啊]
程幼雪说提前回来办点儿事,敷衍了过去,找顾筱琪要来餐厅地址,又给周述发过去,问他吃这个好不好?
周述都听程幼雪的,程幼雪想吃就行。
于是,一个小时后,程幼雪和周述来了城南的老城区。
顾筱琪推荐的这家店和那些网红店不一样,它是一家老店,开在闹市里不起眼的位置,听说餐厅不大,设施也比较陈旧。
车子将程幼雪和周述送到巷子口,剩下的路,车开不进去,只能步行。
程幼雪之前没来过,不熟悉路线,好在周述方向感强,顾筱琪说的几个标识地点,他都轻松找到了。
走进一条窄巷时,巷子里的路面条件不太好,地上坑坑洼洼,有电动车开过去,车子不是被颠得东倒西歪,就是溅起坑里蓄着的脏水。
程幼雪靠边走,周述挡在她身旁。
走了快一半路程,一辆小电动三轮突然驶进来。
车后面放着两个油腻腻的大桶,估计是哪家餐厅的垃圾桶。
程幼雪皱皱鼻子,恨不得躲到墙里面去。
眼看三轮快要开到她这边,她想都没想,抓住了周述的衣袖,周述似乎也是有读心术,知道她怕脏,转过身站到她身前,将她完全罩住,替她隔开了三轮车。
三轮车晃晃荡荡开出了巷子。
程幼雪松口气,抬头向周述道谢,周述也恰好低下头,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对接上,各自心下一紧。
他们离得太近了。
周述几乎是贴在程幼雪身上,程幼雪也没躲,拿人家当盾牌,靠在周述的怀里。
程幼雪闻到熟悉的皂香,周述闻到想了很久的香草香,两个味道,一个清爽,一个暖甜,交织在一起,迷了他们的心。
“你带的这路对吗?”程幼雪小声问。
周述声音发哑:“应该对。”
“应该?”
“我没走过。”他看着她,“但是……对。”
怎么又肯定了?
程幼雪想问为什么,就在周述眼里看到了她自己。
“……”
程幼雪立刻往后退,她忘了她已经是捋着墙面走,这一退,会磕到后脑。
她也确实磕了,只不过磕得是周述的手心。
程幼雪再次抬起头,这一次,她一下跌进了周述的眼睛里,而周述低下头看着她,也像是被她牢牢吸住,移不开目光。
一阵风吹来,吹得两人的衣角交叠。
几根乌黑的发丝缠绕在周述指间,他情不自禁地曲了曲手指,灼热的掌温穿透发丝,融进程幼雪皮肤里。
程幼雪该推开才是,可身上的力气又好像被抽干了,她迷蒙地看着面前触手可及的那片胸膛,不知道这胸膛里面的那颗心是否和她一样,跳得那样快。
她受不了,嗔怪:“还吃不吃饭啊?”
周述一怔,如梦初醒。
看着女孩绯红的脸颊,他这才发觉自己在做什么。
刚才真是迷了心智了,动作根本不听他使唤。
周述忙说抱歉,小心抽出手,人大步往后退去,差一点踩进水坑里,幸亏程幼雪及时抓住他,把他拉回来。
见某人站稳了,程幼雪手松得可快,赶紧先走了。
周述握了握拳,追上去。
这家餐厅不愧是被顾筱琪称为不去一定会后悔两年的餐厅,那队伍排的,快赶上一条小巷那么长了。
程幼雪看得心累,她这一两年是和排队这事冲上了。
“你饿吗?”她问周述,“你要是饿,我们换一家好了。我不知道会这么夸张。”
周述说:“你想吃这家吗?”
说真的,队伍排成这样,就算是米其林三星,程幼雪也没胃口了。
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的,她还就想试试,看这家餐厅到底能有多好吃。
“那就排。”周述说。
他找地方安顿程幼雪,然后去前面拿号。
程幼雪站在避风的凹口里,倒也舒坦,多等等也就无妨了。
她掏出手机,想看看网友们推荐的菜都有哪些,正刷着页面,屏幕上弹出来消息。
又是条短信,还又是海外号码。
——最近还好吗?
现在的诈骗短信都是这种套近乎的风格吗?
程幼雪依然没当回事,随手就把消息删了。
她继续看网上的推荐菜,没一会儿,面前笼下来一片阴影。
周述说:“店家说现在里面的客人基本都快吃完了,我们不用等太久。”
程幼雪瞧他逆着光,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更加立体,好看是好看,就是这样的话,她不太能看清他的眼睛。
她让周述往左边站,周述照做。
两人看着手机上的介绍,商量吃什么,半截有人给周述打电话,是他之前联系的房产中介,问他决定好要租哪套了吗?
周述说还要再等等,对方看他又定不下来,没多说,挂了电话。
“你给我的那些资料,我都看过了。”程幼雪说,“我觉得有两套很不错,但为什么你更推荐七楼的那个?”
那两套公寓,程幼雪对比过。
房型大差不差,但十一楼的那套要比七楼那套的阳台好看些,而且在价格上,十一楼也要比七楼的便宜一百块。
程幼雪并不在意那一百块,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周述更推荐七楼?
周述说:“十一楼公寓的房东是位男房东。”???
周述也猜到程幼雪应该会更喜欢十一楼的阳台,但是他再三考虑,还是认为女房东保险些。
当然,他也不是说男房东就不好,只是程幼雪是女孩子,女孩子多留心些,总不会错。
“你连这个也想进去了啊?”程幼雪感叹,“不至于吧。”
周述觉得还是至于的。
事关她的一切,都很至于。
“如果你还是想租十一楼那间,我给你提个建议,可以吗?”他问。
程幼雪很愿意听周述的意思,让他尽管说。
“如果你租十一楼,签约的时候把我带上。”说着,周述眼神闪烁,不敢往程幼雪身上落,“这样,让房东知道……不是知道,是以为。也不对。应该是误以为。误以为你有……可能相对安全些。”
程幼雪一愣,垂眸问:“误以为我有什么?”
周述张了张嘴,说不出来,脸和耳朵又被红色吞没,憋了半天,只问出一句:“行吗?”
要不他真的不放心。
程幼雪好想拨拨那红彤彤的耳垂,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样子。
她忍了忍,说:“不行。”
这话一说完,周述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程幼雪又忍笑,她现在不仅想拨耳垂,还非常想欺负老实人。
可看出周述是真急,她不忍心了,把故意落下的那句补上:“我租七楼。”
“……”
周述体验了把大起大落,手心都出汗了,他缓缓舒口气,说:“你要是愿意,明天我约中介去看看那套公寓。”
“嗯。”
两人相视一笑。
程幼雪转过头,又说:“那不租十一楼了,我签约时你还跟着吗?女房东,总不需要人家误以为什么了吧。”
周述一听,刚舒出去的气深吸回来,说:“我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女房东也不是百分百可靠。所以——”
周同学一身正气:“还是误会一下好。”
程幼雪:“……”
怎么办?
又想欺负老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