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边绿化是真的好,空气格外新鲜。
程幼雪凭着来时的记忆,找到街边的那家小超市。
超市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但大多是没听过的牌子,又或者是把人家的品牌名改了个字,在那儿浑水摸鱼。
程幼雪转了一圈,瞅见一个零食似乎是这边的特产。
她想拿下来看看,刚踮起脚尖,身后探来的手帮她取了下来。
看到周述,程幼雪微微一笑——
“来买东西?”
“来买东西?”
两人同时开口。
程幼雪又是笑——
“买些水。”
“买些水。”
再次同一个回答。
这下,程幼雪笑得停不下来,周述虽还是面色平静,眼里却也是笑意浮动。
周述说:“都要买,买两箱吧。”省得她回头麻烦。
程幼雪说好,这才看向手里的零食,研究了下,认为不会太好吃,就放了回去。
周述找老板要了两箱水。
这边民风朴实,老板一看客人买得多,还给了小优惠。
程幼雪扫码付款,但手机不知怎么的,没有信号。
“我来就好。”周述付了双份。
程幼雪觉着这样不合适,虽然也没多少钱,但周述的每分钱都来得不容易。
“我转给你。”她说,“又或者——”
话语间,周述弯下腰搬水。
天气炎热,他穿着牛仔裤和黑色短袖T恤,背弓起时,身体一下将单薄的布料撑开。
骨骼分明,肌肉紧实,精瘦之下,是欲盖弥彰的男性力量。
听到程幼雪说话,周述嘱咐了
声:“稍往这边站站。”然后顺势抬起了水。
“小伙子力气够大。”超市老板说,“给我送货的阿哥,搬一箱都喘。”
周述没说什么,去前面用肩膀推开门帘,看向程幼雪:“走吧。”
程幼雪愣了愣,赶紧过去帮他掀帘。
有那么一瞬,两人在那扇窄小的门下,擦身而过,呼吸重叠。
程幼雪闻到周述身上的皂香味,还是很淡,但可能因为他出汗了,体温把气味加热了下,又有种暖暖的感觉,拂在脸上,痒痒的。
程幼雪下意识抓了抓脸颊。
回民宿的路上,程幼雪几次想问周述会不会太沉太累?但想到自己怕是也帮不了忙,就还是免了客套。
而事实证明,她也是多虑了,这两箱水对周述来说,是轻而易举。
来到房间前,周述把水放在门口,说:“方便我进去时,你再喊我搬。”
“没事。”程幼雪做了个“拽拽”的动作,“这点儿距离,小菜一碟。”
周述弯了下嘴角,准备回房,程幼雪又叫住他:“周述,我还没加你微信吧?我们加一下,我把钱给你。”
周述似有犹豫,但过了几秒,还是同意了。
程幼雪点进“派出所的情谊”群,找到周述。
周述的头像是一盏灯,看起来像那种商业街上的复古街灯,至于微信名,就叫:周述。
程幼雪添加联系人。
周述即时通过,两人成为好友。
*
晚上,大家到朱旭家吃饭。
民宿离朱旭家很近,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程幼雪他们在海城那边的商店买了一些特产带过来,朱爸爸和朱妈妈收到时,一个劲儿说谢谢、谢谢,客气得不行。
朱旭家不大,自家盖的小楼房,有两层,住着九口人。
除了朱旭他们三口,还有朱旭的爷爷奶奶,以及朱旭小叔一家,小叔那边育有一儿一女,都是刚上小学的年纪。
一家子老老少少聚在院子里,再加上程幼雪他们,空间快要被挤爆。
“地方太小,同学们别见怪。”朱妈妈双手搓着围裙,“你们随便坐,我去端菜。都是些家常菜,希望你们吃得惯。”
张昇笑道:“阿姨,我就爱吃家常菜。外面餐厅那些,油太大。”
他这么一说,朱妈妈的局促少了些,再看赵星岩也泰然自若地坐下了,更是宽心许多。
朱旭也是。
周述很自然地帮着朱旭端菜送碗,程幼雪看见了,想着自己是不是也搭把手?
她来到厨房门口,朱妈妈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比电视里那些明星还好看,穿得也是白白净净,忙说:“不用不用,你快坐。”
“没关系,我帮帮您。”
“真不用。”朱妈妈笑道,“这都完事了。”
插不上手,程幼雪干站着反而碍事,她转身回去,遇上了过来的周述。
周述刚取来一大袋汽水,看到程幼雪想帮忙没帮上,顿了顿,从袋子里挑出一沓纸杯,递过去:“麻烦把这个分给大家。”
程幼雪有任务了,笑着说好。
她立刻去分纸杯,分着分着,又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有种小孩儿想凑热闹没凑上被家长安慰了的感觉呢?
十分钟后,大家围着大圆桌吃饭。
朱妈妈准备了好多道菜,虽然是家常菜,却也能看出非常用心。
因为是一大桌人吃饭,朱爸爸还特意找餐厅借来了转盘,方便夹菜。
他不停叫大家多吃,就当自家一样,提到游玩景点,他说他们这里也不是完全没得可玩,有一个临星湖还蛮好的。
“我知道。”顾筱琪做过攻略,“可以环湖骑行。”
朱爸爸说就是这个:“等你们回头在外面玩好了,可以去湖那边放松一下。”
接着,朱旭小叔用家乡话和朱旭又说了什么,程幼雪他们听不懂,朱旭解释是他师公这几天要过生日,小叔提醒他准备一下。
张昇一听,问:“师公?现在用这个称呼的可少了。你学的什么?”
说来话长。
朱旭没细讲,只说是恩师的恩师。
大家继续边吃边聊,闲话家常。
程幼雪晚上得控制食量,尽量都是尝一些以前没怎么见过的菜,尝到某种绿菜时,她瞳孔一颤,差一点儿把嘴里的东西吐掉。
这什么啊?也太苦了吧!
好在她自小教养严格,在任何场合都能做到处变不惊,这才“咬牙切齿”地硬是咽了下去。
程幼雪马上喝几口饮料中和一下。
但还是苦,舌根都泛着苦涩。
她不禁怀疑该不会菜本身有什么问题吧?
但朱妈妈看着也不像是粗心的人,不可能做坏了的菜,可是……真的好苦。
程幼雪又去喝饮料,手机这时震了两下,她掏出查看。
周述:[这是这边特有的苦菜]
周述:[清火]
原来是这样。
幼不幼稚:[我还以为是菜坏了]
周述:[可以尝尝这个,是甜的]
周述的这条消息刚发过来,程幼雪面前的餐盘便转来一道类似薄荷的青菜。
她看了眼和自己隔着好几个位置的周述,伸筷子夹了一小簇送到嘴里……还真是甜的。
而且是那种清甜,吃着也爽口。
幼不幼稚:[这是什么菜?]
周述:[甜菜]
“……”
周述:[这边起名就是这样,桌上还有很多甜菜]
之后,只要没人转餐盘了,周述就将不同口味的菜转到程幼雪面前。
韩惜和顾筱琪也因此跟着尝了不少新鲜。
顾筱琪不知其中缘由,感叹:“我真是锦鲤诶。转到我这里的都是好吃的。”
韩惜觑她一眼,又看向程幼雪:“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有吗?
程幼雪笑了笑,说:“没,就是觉得这些菜还挺好吃的。”
饭后,朱爸爸和朱妈妈考虑到他们明天还要起早,也没多留客,让朱旭送大家回了民宿。
朱旭送到门口,确定好明天的集合时间,也回家去了。
剩下的人前前后后上楼,张昇问赵星岩回去要不要玩游戏?
赵星岩无语:“你坑我多少回了?还没够?”
“那反正已经坑了,再多坑几次也没事。”张昇嬉皮笑脸,“少爷,求带!”
赵星岩一声叹息,认了。
来到房间门口,大家互道“明天见”。
周述和程幼雪多说了几句,让她不要忘记锁门,再有就是有事的话立刻呼救。
“放心。”程幼雪说,“韩惜连警报器都带了。”
周述点点头,沉默片刻,轻声说了句:“晚安。”
程幼雪莞尔一笑:“谢谢你今天给我推荐的那些菜,很好吃。晚安。”
回到房间,三个女生没耽误,抓紧洗漱。
程幼雪最后一个从卫生间出来,看时间,差不多也该睡了。
韩惜上好闹钟,再次提醒:“把明天穿的、带的、用的,都检查一遍。免得有人早上手忙脚乱。”
“有人”充耳不闻,悠哉地摊床上刷小视频。
程幼雪过去戳戳顾筱琪手臂,顾筱琪冲韩惜扮个鬼脸,爬到包那边检查。
程幼雪也去查看明天的装备。
补妆的小化妆包、纸巾、防晒,再备着点儿创可贴就好。
而就在程幼雪把创可贴往包里放的时候,她发现包内侧的暗层有什么坚硬的东西。
摸出来一看,居然是项链。
就是梁逸之送她的,她以为丢在去美国路上的那条。
第18章 夏藏“开学见。”
拜项链所赐,程幼雪当晚失眠了。
转天的游玩,她也是完全强撑着心情,只为不扫大家兴,沿途见过什么风景,半分记忆都没有。
而受她“毒害”,天公也来了脾气。
从他们到的第三天起,开始下雨,一会儿是绵绵细雨,一会儿又是局部暴雨,飘忽不定,严重阻碍了出行。
但好在他们这些人也都看得开。
能出去玩最好,不能的话,窝在民宿里刷刷剧、打打牌,也是种享受。
*
午饭后,程幼雪在公共区域的卡座那里看书。
窗外淫雨霏霏,民宿里放着舒缓的民谣,仿佛时间也跟着慢下
来。
程幼雪尽可能把自己沉浸到书中的世界,以免胡思乱想,又闹得心里不痛快。
可人要是能随时随地管住自己的心,那也和神仙差不多了。
叹了口气,程幼雪合上书,想去外面走走,周述这时从楼上下来。
他手里拿着伞,程幼雪问:“要出去?”
“嗯。”周述点头,“去帮朱旭。”
朱旭师公薛老师今天八十岁大寿,学生们要在朱旭的母校春风中学那里搞个小晚会,为老师庆祝。
周述小心翼翼观察着程幼雪表情,试探:“想去看看吗?”
程幼雪没过多犹豫,借了民宿的伞,和周述一道出门。
*
春风中学是朱旭老家这边唯一的重点。
学校规模不大,有三座古朴陈旧的教学楼,以及小操场和小礼堂。
程幼雪跟着周述来到学校小礼堂。
朱旭正和一位看起来约摸四十多岁的男人商量着什么,见周述来了,还带着程幼雪,颇为惊讶。
“程同学怎么也来了?”朱旭迎上去。
程幼雪说:“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做的。你别客气,有需要就和我说。”
话落,和朱旭说话的男人也过来了,他姓申,是朱旭当年的班主任,而今晚的寿星薛老师曾是申老师的班主任。
难怪朱旭要称薛老师一声师公了。
申老师很和蔼亲切,看看周述和程幼雪,说:“麻烦你们了。我和阿旭打算简单布置一下小礼堂。要是晚上不下雨了,还是到操场上开篝火晚会。”
交待清楚,大家各自分工。
程幼雪主要负责打气球,拆彩带,周述和朱旭则攀上梯子去挂气球和彩带,再就是搬挪桌椅。
背人的时候,朱旭问周述怎么还带程幼雪来了?
他虽不清楚程幼雪的具体家境,但也知道不是普通家庭的女儿,人家平时随和谦逊,那是家教好,怎么还能真叫干粗活儿?
周述捏捏彩带,也不知道让程幼雪来是不是对她好?
只是见她这几天无精打采,总是放心不下,他也不敢多问,更不敢在她面前走动,怕她看见自己又想到……思来想去,最后想到这个法子,算是变相让她出来走走。
“我会注意的。”周述说,“她要是不想待了,就送她回去。”
程幼雪一个接一个打气球,这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却还挺解压。
打到一半,几个小女孩在后门探头,打量屋内。
申老师瞧见了,让为首的名叫兰兰的女孩进来,问是有什么事吗?
兰兰丧着脸说:“申老师,舞一定要跳吗?我们跳得好烂。”
“老师知道这次临时让你们加节目是为难你们了。”申老师说,“可现在还有时间,你们再练练,咱不能轻易放弃,是不是?”
兰兰没法反驳,脸拉更长了。
她准备回去告诉同学们这个“噩耗”,转过脸,看到正在看自己的程幼雪,眼前一亮:好漂亮的阿姐啊!
程幼雪看着兰兰,女孩个子不高,皮肤有些黑,颧骨上红红的两团,和朱旭家的弟弟妹妹一样。
两人对视片刻,程幼雪向兰兰走去。
她稍弯下腰,问道:“你们是在排练舞蹈吗?”
兰兰不错眼珠地盯着程幼雪,讷讷点头:“阿姐要看吗?”
“好啊。”程幼雪说,“不过我得——”
她下意识去找周述,想和他说一声,周述似是早就发现到她这边的情况,没过多言语,直接点头让她放心去。
程幼雪和兰兰去了楼下的小教室。
七八个和兰兰差不多高的小女孩等在那里,见兰兰回来了,立刻问怎么样、怎么样?
兰兰摇头。
有个穿红衣服的女孩瘪瘪嘴:“这么丑的舞,薛爷爷不会喜欢的。”
“申老师说我们不能轻易放弃。”兰兰照搬原话,“还是——”
“兰兰,这是谁啊?”
大家注意到程幼雪,一个个表情好奇又害羞。
程幼雪做自我介绍,说自己也会跳舞,也许能帮帮大家。
兰兰说:“没用的,阿姐。我们都不会跳,和木头人一样。”
“木头人也是种舞蹈呢。你们别气馁,自信些。”
在程幼雪的鼓励下,孩子们硬着头皮,和着音乐,开始跳舞。
如兰兰所说,确实很僵硬,一看就知道没有任何功底,完全是瞎跳。
只有一个叫阿金的女孩,肢体协调能力比其他人要好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跳这个舞就很别扭,像是施展不开。
程幼雪问阿金学没学过别的舞?
阿金不作声,干巴巴摇头。
兰兰告诉程幼雪,阿金是他们这边的少数民族,只会跳他们自己民族的舞蹈。
程幼雪一听,问阿金能不能跳来看看?
阿金是个非常内向,甚至可以说怯懦的女孩,可当她跳起他们民族的舞蹈时,顿时就迸发出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程幼雪看得都呆了。
这样的舞蹈,简直瞬间把她带回舞蹈考试那时,她看其他少数民族女孩跳舞的情境。
——有些血脉里的东西是后天补不了的。
程幼雪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
等阿金跳完,程幼雪有个想法。
她和女孩们商量,改一些动作,主要突出阿金的舞蹈;她也和大家说好了,选择阿金不是因为其他人跳得就不好了,而是现在时间不多,想要节目好看些,只能做出适当的牺牲。
兰兰说:“阿姐,我们懂的,愿意配合。”
其他女孩也是如此,有个小虎牙女孩还说:“跳成啥个样子都好哇,薛爷爷才不会和我们计较呢。”
女孩们纷纷点头,有些傻傻的笑容里全是纯真。
程幼雪开始带着她们跳舞。
她把动作简化到不能再简单,要求除阿金以外的女孩只保持动作整齐就好,至于其他,就是要笑,要开心。
她们投入到排练中,都没什么感觉,时间就从中午到了下午。
黄昏时分,顾筱琪和韩惜找来,还带了饮料和零食。
“你们怎么过来了?”程幼雪笑道,“不看剧了?”
顾筱琪说:“总看也累啊。我们听周述说这里晚上有活动,就过来看看。半仙儿和赵少爷也来了,帮忙布置场地呢。”
韩惜分完东西,来到程幼雪身边,也说:“换换心情。”
程幼雪微愣下,听出韩惜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无声一笑。
休息够了,程幼雪争分夺秒,让女孩们再多练习练习,她站在一旁,一边提点动作,一边喊节拍,话说多了,喉咙都有些疼,也不在意。
终于,夜幕降临。
天空染上雾蒙蒙的蓝色,雨完全停了,连空气中的潮湿因子也都一扫而空。
原定的篝火晚会可以如期举办了。
周述他们又赶紧把小礼堂里的一些布置移到户外来,事情杂、东西多,好在张昇和赵星岩两个劳动力在,效率提升了不少。
朱旭一个劲儿道谢。
张昇说:“旭,跟你昇哥还客气?这不都是……”
“这个放哪儿?”赵星岩举着根大长棍,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张大嘴,你不要借说话为幌子在那里歇着。后面还好多东西,你想累死周述?”
张昇冤得慌,闭上嘴,立马跑回去继续干活儿。
程幼雪和顾筱琪韩惜也去帮忙。
等都搬得差不多了,程幼雪最后一次进小礼堂,里面只剩周述在扫尾。
程幼雪问:“还有要拿的吗?”
周述摇头,从一边的桌上拿了瓶常温水,递过去。
程幼雪刚要接,就听楼下小教室传来音乐声,是女孩们还在排练。
“她们是第几个节目啊?”程幼雪问,“朱旭知道吗?”
周述掏出手机:“我问问。”
两人一起下楼,程幼雪往小教室去,周述跟在她身后。
透过小窗户,程幼雪看到女孩们按照她说的要领,一遍遍练习,即便跳得还是不行,但也有了几分憨态的美感。
周述和朱旭发着消息,余光留意在身旁。
见她不错目光地看着女孩们,眼里似乎也有了丝丝光彩,他悄悄舒了口气。
周述说:“朱旭说舞
蹈是……”
“我有个朋友。”程幼雪突然打断,打断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没事。我就是……”
“我想听。”周述也打断了她。
程幼雪一怔。
周述抿抿唇,拿着手机的手暗自使力,隔了几秒,低头询问:“我可以听吗?”
程幼雪不假思索:“当然可以。”
她也是一时之间有了倾诉的欲望,很想和人说说话,但又怕打扰人。
既然周述愿意倾听,她很乐意和他说。
两人去了小教室斜对面的窗台边。
从这里可以看到操场,不少学生已经围着篝火坐好,火焰烧得旺盛,照得一方天地红彤彤的。
程幼雪深吸口气,找了找切入点,说:“我挺爱参加志愿者活动的。”
周述点点头。
程幼雪笑笑,继续:“但其实我以前并不关注这些。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我才开始留心。”
程幼雪有个跳舞的伙伴,叫珞珞,是个少数民族姑娘。
和阿金一样,珞珞性格沉静,不爱说、不爱笑,只有在跳舞的时候才充满活力。
程幼雪从小在舞蹈上很有天赋,这可能是随了她外婆,她外婆就是著名芭蕾舞蹈家。
因为有天赋,程幼雪很少服谁,除了珞珞。
珞珞是那种血脉里自带民族魅力的天生舞者,只要跳起她本民族的舞蹈,简直是光芒万丈。
程幼雪和珞珞是朋友,也是知己。
珞珞常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更多人知道她民族的舞蹈,她想让她的民族舞蹈在大舞台上大放异彩。
可这个愿望,珞珞没能实现。
她初二时患上了急性白血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直到她死前的前一周,她还在关注网上那些宣传民族舞的公益推广活动,她参加不了,就留言,用语言向大家传递舞蹈的美好。
“珞珞走后,我尝试参加了一些志愿者活动。”程幼雪望着窗外,眼中有光亮闪过,“我以为我是在用这种方法纪念她,可参与下来后——”
她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喜欢公益事业,不管是舞蹈还是其他,只要是可以传递能量和爱心的活动,她都喜欢。
所以她选择学习公共关系,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在社会上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可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她虽然还在一如既往地坚持参加各种志愿活动,但她清楚,这不过是她为了让生活回到正轨的逃避方式罢了。
而逃避也确实没用。
梁逸之再恋爱了,她听到后情绪低落;看到梁逸之曾经送她的项链,她也闷闷不乐。
如果不是今天歪打正着让她看到阿金,又让她看到这群跳舞的女孩们,她恐怕还会一直陷在低压之中,无法自拔。
所以,万幸,她来了。
心里某处绕不开的地方正在拨云见日。
程幼雪转身背靠着窗台边缘,冲着周述歪头笑了笑:“周述,你的理想是什么?”
周述回答:“好好学习,回报社会。”
程幼雪被他的实诚弄笑,换了个问法儿:“你为什么专门选择水利水电工程里的防洪方向?”
这是程幼雪第二次提及这个专业,周述依旧倍感意外。
他转头面向窗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家那边是洪涝灾害频发地区,很多人因此失去生命。”
在周述家乡,每年到汛期时,就会人心惶惶。
周述听爷爷说过,现在还是有些条件了,国家也都尽全力保护,搁以前,大水冲下来,死了多少人都报不出数。
周述的奶奶就是因为洪灾没的。
后来,奶奶出事的那片地方,建了泄洪道,爷爷时常会带着从山上采来的花,到泄洪道附近,和奶奶说说话。
那时候,周述就想,要是没有这些灾害该多好啊。
人们不会失去家人,家永远是完整的家。
然而,人在自然灾害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在意外面前,也是那样的脆弱。
周述在失去父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不管自己做什么,许多事他都无法改变。
爷爷也离开他以后,他更加认为人生本该如此,不必抱有希望。
可裴老师从来没有放弃他,一直拉着他往前走;他去北城的路费,也是家乡邻里一块钱一块钱凑出来的。
身边人无私的帮助让他明白到:改变是很难,但再小的改变都是改变,当数量足够多时,生命的轨迹就会悄然改变。
从那时起,周述下定决心为家乡做些什么,便选了水利水电工程中的防洪方向……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之为理想。”周述低眸看着窗台上的几片弱小无根的落叶,“我就是想在我的能力范围,多做些事。”
他说这番话,就和上次讲述和妈妈学数学的往事一样,平铺直去,语气上连点儿波澜都没有。
但程幼雪听了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她说:“这当然算理想。而且还是特别棒的理想。”
闻言,周述腼腆地笑了。
他很少笑,原本有些上扬的眼角顺着笑纹的弧度弯下来,衬得他整个人更加柔和纯净。
“你的理想也非常好。”周述说,“它不好实现,但你一直在努力。我爸说过,努力的人,是最值得敬佩的。”
这话也不知有什么魔力,一下触到了程幼雪的心。
就好像她作为人,单纯的人,无关长相、性别、能力,得到了最正向的肯定。
也是这一刻,程幼雪彻底清朗了。
自从和梁逸之分手后,她就被困住了。
她不否认,她舍不得和梁逸之的这段感情,那是她青春里最简单纯粹的初恋,是人生中唯美的一笔;可真正叫她走不出来的,其实是梁逸之的那句“你也没有那么爱我吧”。
为着这句话,她反复质疑自己,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太自我,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够在意梁逸之,才导致了她感情上的失败?
她被她的“自私”吓到了。
而现在,程幼雪意识过来:她就是要“自私”,就是要“爱自己”,就是要去实现她的理想抱负,这和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一没关系、二不冲突。
人,只有先成为好的自己,才能谈其他。
梁逸之根本不是懂她的那个人,可她却为他的一句话魇住了,钻了那么久牛角尖。
程幼雪一下清醒了。
她还想和周述再说些什么,兰兰她们这时候从小教室出来。
“阿哥,阿姐,你们站这里干什么呢?”兰兰问,“晚会要开始了,你们不看吗?”
原本的话咽了回去,程幼雪转而问周述:“我们现在过去?”
周述:“好。”
篝火晚会开始。
兰兰和阿金她们的舞蹈赢得了不少掌声,薛老师看到孩子们跳舞时的阳光欢乐,很欣慰,全程跟着拍手微笑。
后面还有些小节目,像是唱歌、朗诵,质量都不太高,却也不妨碍所有人脸上挂着笑。
等节目都表演完了,就是自由活动。
大家愿意围着篝火跳舞就跳舞,不想跳舞的,可以拿寿桃吃,也可以陪薛老师说说话。
顾筱琪以前在电视上看过无数次篝火晚会,现实里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
她第一个冲进孩子堆里面,和大家一起胡乱地转圈圈、举手、踢腿,张昇觉着好玩,拉上朱旭和赵星岩一起。
程幼雪让周述也去,周述说自己不行。
她反问:“你哪里不行?体育舞蹈不是跳得挺好?”
“……”
周述也被拽了上去。
最后是韩惜,顾筱琪强行勒令她过来,不来就是缺乏集体意识。
七个人手牵手围成圈。
张昇说:“咱们这是不是就是七个小矮人啊?”
“会说话吗?不会说把嘴闭上。”赵星岩嫌弃道,“有本少爷这身高的矮人吗?”
朱旭呵呵笑,为缓解气氛说:“那咱们就是七个葫芦娃。”
“……”
“还不如小矮人呢。”顾筱琪叹气。
大家围在一起,笑在一起,为了显示他们比中学生强,还时不时变换下队形。
程幼雪经过周述身边时,轻声对他说了声:“谢谢。”
周述不明白为什么道谢,程幼雪也没解释。
*
旅行的最后一天,七人行去了临星湖骑行。
阳
光正好,清风拂面,他们在湖边合影留念,齐声高喊:前途无量,笑容常在。
之后,大家又一同前往机场,各自搭乘航班回家。
程幼雪和韩惜的航班最晚飞,两人一一送别朋友。
到周述该登机的时候,程幼雪笑着对他说:“开学见。”
周述回她:“开学见。”
等人都走了,只剩下程幼雪和韩惜,韩惜问程幼雪这趟出来有收获吗?
“你觉得呢?”程幼雪问,“你那么火眼金睛。”
韩惜是看出来从旅行第二天起,程幼雪情绪就不太对。
但失恋这种事,不是她帮忙就能解决的,也不是劝几句就能解救的,得看当事人自己。
据韩惜的观察,程幼雪在参加完篝火晚会后,状态明显不一样了,从前那种积极向上的明艳活泼,回来了。
“你能想开最好。”韩惜放下心,又想起个别的事儿来,“对了,在临星湖那里你扔了什么?顾筱琪一惊一乍的,说你扔的是什么金子?”
程幼雪听了哭笑不得。
他们的锦鲤筱琪是什么眼神啊?那分明是条白金项链。
韩惜一惊:“白金项链?你扔项链干什么?”
程幼雪笑得明媚:“因为没用了啊。”
那还留着干嘛。
第19章 溺雪“明天见。”
暑假里,程幼雪参加了许多公益志愿活动。
去敬老院慰问老人、教残疾孩子做手工、在居民区呼吁小动物立法……做得越多,程幼雪就越开心满足。
她有时会在朋友圈里分享活动照片,其中有一次是她去北城周边一个旅游景区跳舞,这个公益行动主要是号召大家关注环境保护问题。
活动当天,几十号人穿着各异的衣服在景区里表演,很像那些主题公园里的花车巡游。
顾筱琪看见了照片,在209寝室群@程幼雪,说这个有意思,以后要还有这样的活动,她也想参加。
幼不幼稚:[好啊/呲牙/]
幼不幼稚:[我高一开学前还参加过类似的,是挺有趣的]
程幼雪记得那个活动是在北城的老商业街举办的,她打扮成花仙子的样子,手里拿一朵玫瑰,每走过一个街口就转几圈,摆几个pose。
走到后面,她好像还把那朵玫瑰送给了一个观看演出的观众……
韩惜:[这样的活动得跳舞。你不是发誓说只要体育舞蹈考试能过,你以后就再也不跳舞了?否则门门挂科。@早八你不懂爱]
几秒后——
“幼雪,刚才我的话你就当没看见。”顾筱琪语气严肃地回了条语音,以及三个虔诚跪地的表情。
程幼雪笑笑,又聊了几句,看到朋友圈有红点提示,她点进去查看。
是周述刚刚给她点的赞。
他们的七人群“派出所的情意”偶尔也会聊天,但基本都是顾筱琪和张昇在说,周述很少发言。
想来是暑假里有不少事要忙吧。
*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
又冷清了一个暑假的海城大学迎来学生们的回归,再度热闹起来。
顾筱琪暑假里胖了三斤,一见程幼雪就和她说这学期要吃草,还要让程幼雪监督她。
韩惜冷飕飕道:“监督要有用,猪都能上树。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顾筱琪冲过去“掐”韩惜脖子:“你这毒妇!除了伤害我,你还会干什么?我和你拼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朋友。
程幼雪整理行李,笑着问晚上吃什么?
一提这事,顾筱琪说:“我本来还说今天和502他们一起吃的,大家这么久没见,聚聚。但张半仙儿说赵少爷他家有位长辈去世了。我一听,那咱们还是别聚众玩乐了。”
程幼雪点点头:“以后有机会再聚也一样,晚上咱们三个吃。”
“好!”顾筱琪点头,“我看有家泰国菜不错,离咱们也近,打车的话……毒妇,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韩惜冷笑:“没事,看看人体金鱼。”
——记忆力只有七秒。
升入大二后,课程增加了许多。
程幼雪每天得花大量时间学习课业,周六日也不闲着;至于其他人,专业课也都不轻松,一个比一个忙。
之前随口说的“和502以后再聚”,没成想一个月都没聚成。
一直到十一黄金周。
顾筱琪和韩惜回家,程幼雪本来也是要回北城的,但她答应了少年宫老师假期里去帮忙,就又留校了。
十月一号那天,程幼雪在寝室写完作业后,无所事事。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去后街。
她收拾好桌面,带上东西,出了宿舍楼。
半个月前,程幼雪在后街垃圾桶边上发现一只小三花猫,也就三四个月大,特别可爱。
至此之后,就开始了每天的投喂。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小三花吃人嘴软,对程幼雪的警惕性降低了不少,估计再有几天就能“捉捕归案”,送到好人家享福去了。
程幼雪一路步伐轻快,快到和小三花见面的地方时,便“咪咪、咪咪”地叫它:“我今天给你带了鸡肉罐头,你快——”
程幼雪心里咯噔一下。
小三花每天藏身的水泥洞被封死了。
程幼雪立刻蹲下喊:“咪咪?咪咪?”
没回应。
程幼雪想了想,觉得猫也未必就在墙体里,兴许在附近哪儿玩呢,便起身去找。
可周围都找遍了,也没能看见一个猫影。
程幼雪再次回到水泥洞那里:“咪咪?咪咪,你在不在里面?在的话,你就喵一声,我想办法救你。咪咪?”
就这么冲墙说了快十分钟的话,程幼雪始终没得到回应。
她打算再去周边找找,而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水泥洞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喵呜”。
“咪咪!”程幼雪惊喜,“是不是你啊?”
“喵~”
程幼雪赶紧找了根木棍来挖洞。
她一边挖,一边喊着咪咪,挖到后面,有个地方太坚硬,她怎么能戳不开。
程幼雪正思考怎么办,就听到一句:“怎么了?”
快三个月没见,但程幼雪在听到周述温和清润的声音时,还是感到了一阵心安。
“周述!”程幼雪站起来。
因为蹲得太久,她腿早麻了,这一站,差点儿脚软摔倒,周述快步上前,扶住了她。
“出什么事了?”周述瞧程幼雪满头的汗,皱了皱眉,“别急,我帮你。”
程幼雪简单扼要地解释了下,周述听后,先是扶着她到一边干净的地方坐下歇歇,然后他自己回到水泥洞那里,继续挖。
“好挖吗?”程幼雪问,“有个东西很硬。”
周述尝试几次,的确是有什么挡着,可能是钢板之类的。
蹲着不好使力,周述干脆直接跪在草地上,几乎半个身体都伏在地面上,侧着头观察小洞里的情况。
无奈地方狭窄,视野还是不好,周述又直起身,作势脱掉外罩的衬衣,打算再趴低点儿去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挡着。
见状,程幼雪立刻起身去接周述的衣服。
周述不想麻烦她,说随便放一边就好,可程幼雪哪里好意思?
她摇摇头,抱着周述的衣服,蹲在他身边,和他一起。
“这边应该挖不通了。”周述说,“封死了,得换一边。”
程幼雪心焦:“可其他地方水泥都干得差不多了,是不是不好——”
话没说完,周述徒手掰掉了一块儿尚未凝固的水泥,边缘锋利,一下子扎到他的手指,血珠冒出来。
周述不甚在意地用另一只手抹掉。
洞口越挖越大。
终于,小三花从洞里探出来了小爪子。
“周述!它在!“程幼雪一把抓住周述手臂,“它还在!”
周述“嗯”了声,轻声安抚:“别怕,马上就救你出来了。”
小三花被周述捉了出来。
原本漂亮的仙女猫变成了小脏花,眼周也有了脓包。
周述小心地托抱着猫咪,程幼雪想接手,周述扫了眼女孩白裙子,说:“用衬衣包一下。”
两人又合力将小三花包裹好。
程幼雪见周述一身泥污,都不知道该如何道谢。
而且现在当务之急是送小三花去医院,她一门心思扑在猫咪身上,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慌神。
这时,周述说:“我陪你去。”
*
学校附近没有宠物医院。
程幼雪和周述打车找了一个距离还算近的。
车上,小三花乖乖依偎在周述怀里,好像知道这是它的救命恩人。
到医院后,医生给小三花做了常规检查。
问题挺多,但目前看来都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是被封到水泥里这事吓到了它,让它有些应激,一直都不吃不喝。
程幼雪说:“医生,能住院吗?我们都是学生,没办法照顾。”
医生说没问题,给安排了一个靠边的笼子,让小三花住进去静养。
程幼雪在前台登记相关信息,被问及小三花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看向周述。
“你说叫什么好?”程幼雪问。
周述也没主意,但想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程幼雪就说:“叫福宝,怎么样?”
周述浅浅一笑:“好。”
交钱时,周述提出想担负一半的费用。
程幼雪原本不想他破费,可他说付一半,既真诚,又坦率,没有为了面子逞强,程幼雪就没拒绝。
办好入院手续,程幼雪去笼子那里看福宝。
小猫咪团成一团缩在角落,可怜兮兮。
程幼雪轻轻摸它脑袋,哄着:“马上就会好了,马上就好了。”
周述余光望着程幼雪温柔的眉眼,稍稍舒了口气,但一想到刚才她焦急的模样,心便又揪了起来。
好在,小猫救了回来。
周述将手探进笼子里,捋平毛毯窝起来的一角,手指上的伤口不经意露了出来,还鲜红着。
光顾着福宝,程幼雪都忘了周述受了伤,她忙说:“我去问医院有没有创可贴。”
周述想说不用麻烦,但程幼雪已经跑出去,再回来,不仅拿来了创可贴,还有消毒碘酒。
宠物病房里备有座椅,两人一同坐下。
周述利落地用棉签蘸好碘酒去擦拭伤口,只是他伤的是左手,要用右手贴创可贴的时候,就不太得劲儿了。
“你是左利手?”程幼雪这才发现。
周述:“写字吃饭都用右手。”
难怪了。
“那我帮你吧。”
“……”
“没事。”程幼雪拿走创可贴,“来,手伸出来。”
周述照着做了。
他缓缓伸出手,手指蜷缩,像是见证什么似的,凝视着那只白皙的手向自己靠过来。
微凉的指尖似有若无地在他指间缠绕。
每一次轻触,仿佛都有一股电流猛窜进他体内。
上学期跳舞时,他明明也握过她的手,可那时的感觉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此刻,他好像被她在意着。
这样的感觉,叫周述迷恋,却也害怕。
程幼雪第一下没粘好。
她以前就不会粘创可贴,每次都把两边黏糊糊地弄在一起,再费劲儿地撕开。
笨手笨脚的,她尴尬地看了周述一眼,就见周述目里空空地盯着地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指甲划到伤口,弄疼了他?
要不怎么手还发抖呢。
程幼雪赶紧重新弄,为转移注意力,她还问周述:“左利手好板正吗?我有个堂哥也是左利手,小时候板了好久都没板过来。”
周述张张口,喉咙里干得厉害,他吞咽了下,哑声说:“刚开始很难,慢慢适应就好。不然——”
“嗯?不然什么?”
“我妈会用小木棍敲我手。”
程幼雪蓦地一笑,莫名觉得小周述被妈妈罚的样子会很乖很萌。
她想象着那个画面,飞快地瞄了下主人公那长密的睫毛,它们斜斜地垂在那里,安安静静,小扇子似的护住那双眼睛……她更加确定了刚才的想法。
程幼雪清下嗓,问:“那你被打过多少次?”
周述不好意思:“很多次。我总记不住。”
三言两语间,包扎完成。
程幼雪又去摸福宝。
周述则在医院买了袋猫粮,又将医院提供的碗都清洗洁净,最后装上水粮,一一放进笼子里。
程幼雪在周述收回手时,问:“周述,你明天有时间吗?”
“嗯?”
“我想请你吃饭。”她说,“谢谢你今天救了福宝。”
“不用客气。”
程幼雪也不是客气。
只是想到周述为了救猫,不惜跪在地上那么久,现在又这样细心周到,如果不好好感谢一下,对不起人家的善心和付出。
程幼雪揉着福宝的小耳朵:“你这么回答,是去还是不去?”
“……”
“其实我现在就挺想请你吃饭的,但我待会儿得去少年宫。”她顿了顿,“你明天要是不行也……”
“有时间。”周述说,“我有。”
程幼雪笑了笑:“那你想吃午饭还是晚饭?”
“你想吃哪个?”
“我都可以。”不过她明天上午依旧得去少年宫。
周述思考片刻,想到上次晚上吃饭赶上晚高峰,叫她受了委屈,还是选择午饭稳妥些。
“那好啊,中午吃。”程幼雪说,“吃什么呢?你有喜欢的餐厅吗?还是你有什么想吃的?”
周述都行。
他看着程幼雪的侧脸,明明该克制,却还是没能克制住,试探着:“那要不我去接你?”
然后他们再一起找个地方吃饭。
程幼雪觉得这个安排不错,爽快同意:“好。”
*
从宠物医院出来,程幼雪打了辆车,前往少年宫。
上车前,她冲周述挥挥手:“明天见。”
周述站在路边,望着车子离开。
他默默记下车牌号,等车子拐过转角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敢露出笑容,小声地回了一句:“明天见。”
第20章 溺雪用力揪了两下烧得厉害的耳垂。……
转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程幼雪上午在少年宫有场民族舞宣讲活动。
现场的孩子们积极踊跃,碰巧有个小女孩的妈妈以前是舞蹈演员,这位妈妈和程幼雪台上、台下互动,不知不觉就把宣讲时间拉长了。
等到活动结束,距离和周述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
程幼雪火速去卫生间整理收拾,少年宫的老师又追过来,说临时有个事非得她来一下。
无法,程幼雪只好给周述发微信说她得稍晚些到。
周述:[我在少年宫对面的便利店]
周述:[你忙,不急]
程幼雪这一忙,直接忙到了快下午两点。
她的舞蹈启蒙老师来少年宫视察来了。
老师无意间听说她在这边当志愿者,当即说要见见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程幼雪实在没办法拒绝。
而她们师生二人多年没见,一见面就控制不住多聊。
后面老师又讲了很多对于青少年舞蹈教育的独到见解,不仅程幼雪边听边做笔记,少年宫的其他舞蹈老师也是受益匪浅。
等座谈结束,老师拉着程幼雪的手说:“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劝成你去舞蹈学院。你说说,多好的天赋条件啊,你不跳舞,太可惜了。”
没能成为专业舞蹈演员这事,对程幼雪来说还好。
她外婆常说:人未必要把热爱发展成事业,有时热爱只是热爱,也挺好。
老师听了,感慨地点点头:“一眨眼,霍老师都走这么多年了。我前段时间整理以前的东西,有双舞鞋还是霍老师送我的。”
说着,老师眼圈就红了。
程幼雪抱抱老师,安慰:“外婆说过,她晚年时还能教到您这样的学生,是她的幸运。”
师生俩又多说了一会儿。
半小时后,程幼雪把老师送上车,赶紧回去补了补妆。
她有点儿不敢想待会儿怎么面对周述?
她说请人家吃饭,却晚了快三个小时,换做是她,估计早气走了。
可翻看她俩在微信上的对话,她道了三次歉、说了三次马上,周述的回复都是那句:不急,你慢慢来。
程幼雪知道这是周述和她客气,但每每看到他这么说,心里还是踏实下来几分。
用最快的速度,程幼雪弄好仪容,赶去便利店。
推开门,风铃叮咚作响。
店里冷气很足,程幼雪出了汗,被风一吹,哆嗦了一下。
她搓搓手臂,四下找人,在靠着落地窗的那一排吧台座位那里,看到了周述。
他将书包放在高脚椅下,一双长腿都不必踩着脚蹬,规矩地落在地上,桌上放着一摞码得整齐的书本,他就着书本的高度,在上面画图。
午后阳光落在他身上,就像是有人用毛绒绒又带着细闪的软笔给他的轮廓勾了一个边儿,光而不耀,柔和清俊,而那认真专注的模样更是自有一份沉静自得。
程幼雪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深蓝色樱桃茶歇裙,配饰的话,也简单,在斜编的马尾下方绑了一个红色蝴蝶结。
原本她想着上午事情多,还是穿裤子T恤,方便活动。可裤子都从衣柜拿出来了,她又觉得请客吃饭,还是得打扮一下,这是对对方的尊重,才又换了裙子。
此刻,程幼雪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
她鬼使神差地又抚了抚裙子的领口,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周述。
周述画得投入,完全没注意到程幼雪来了,听到她的声音,他立刻从椅子上下来,轻声问:“事情处理好了?”
“嗯。”程幼雪点头,“真的很不好意思,让你等了那么久。”
周述摇摇头,给她指了指桌上的图纸:“我之前一直画不好,现在完成了。谢谢你给我这段时间让我画完。”
这话让程幼雪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心情也一下松快了。
她又上前两步:“那我们走吧。你肯定饿了。”
周述收拾东西。
吧台桌上放了瓶水,看样子已经结过账了,程幼雪以为是周述买来画图时喝的。
周述也确实把这瓶水放进了他的包里。
可要离开的时候,他又去保温柜那边拿了瓶温水去结账。
程幼雪想问买这么多水干什么?他包里那瓶似乎就还没开封呢。
话没来得及问,周述把这瓶温水给了她,说:“店里冷,喝温的会好些。”
程幼雪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她接过水握在手中,只觉掌心热烘烘的,连身体里也暖了一个度。
两人就近去了少年宫周边的商场。
然而,现下这个时间,绝大多数餐厅都是休息状态,不对外营业。
程幼雪在商场的四层和五层转了快两圈,硬是没找出来这会儿还做生意的店铺,最后只能去一楼的麦当劳。
程幼雪无地自容。
这样请客,还不如不请的好。
她和周述说:“这顿不算,我们回来再约。”
周述看着她,点了下头,然后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程幼雪蒙了下:“你这是干什么?我来。你怎么……”
“不是不算吗?”周述说,“那就让我来吧。”
“……”
端着餐盘,他们选了一处卡座落座。
这个时间是没人吃饭,不怪那些餐厅都不营业,放眼整个麦当劳,也就只有他俩。
程幼雪垂头丧气,拿吸管搅着饮料。
周述将番茄酱挤到干净的纸盒上面,开口道:“我挺爱吃汉堡的。”
“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周述打开汉堡的包装,“我是上高二才吃到的,之前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说的自然平常,程幼雪却听得心里隐隐泛酸。
她没再纠结自己的那点儿情绪,拿起汉堡咬了一口,咽下去后,说:“是挺好吃的。”
周述又撕开别的蘸酱包。
程幼雪一边擦嘴一边随意闲聊:“这个暑假都忙什么了?”
“和学长去了一处山村测绘。”周述说。
周述的假期都很无聊。
他家里没人了,不用回家,假期里大把的时间可供他支配,但不是在兼职的路上,就是走在去学校图书馆的路上。
这次去乡下,是有个学长看他还算可靠,自然,学长也是想帮帮他,就带着他一起去测绘,等出了图,会给他报酬,算下来能几千块。
程幼雪从小不能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家家规不允许人骄奢淫逸,但长到这么大,她还没有动过挣钱的念头。
她爸爸程开砚公职在身,薪酬必定是有数的并且在规定范围内的;可她妈妈宁祎是律师,有自己的律所,收入就相当可观了。
几千块,程幼雪一个月的零花钱都不止几千块。
程幼雪看着周述。
忽然就明白他的内敛稳重,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自己走出来的。
程幼雪笑着说:“我都还没挣过钱呢。我参加的活动,都是‘白出工’。还是你这个好,付出就有所得。”
听这话,周述没说什么,但心里是暖的。
程幼雪又问:“不过,你现在挣钱是不是还是早了点儿?”
据她所知,周述奖学金拿的都是国奖。
而且凭他的成绩和能力,学院肯定还会有奖励,这和他本身的经济状况无关,是只要优秀,学校都会惜才。
“我自己没什么花销。”周述说,“我是想存钱。”
“存钱?”
周述点头。
一是为了裴老师和师母,他们年纪大了,难免病痛,要是有什么万一,他希望他能帮一帮;再来就是他得还当年家乡人民为他凑的学费,以及这些年资助人给他出的那些钱。
程幼雪觉得周述大可不必。
资助人愿意资助他,肯定就是支持他,不会要他还钱。
但周述能有这份心,知道感恩,也不忘本,也是难能可贵。
程幼雪只能说:“那你慢慢来。你才刚上大学,等以后有工作了,收入就多了。”
看着女孩真诚关切的目光,周述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些,他低眸说:“谢谢。”
*
吃完东西,程幼雪想在商场里转转,消消食。
十一期间,商场各个品牌都在搞优惠活动。
程幼雪没什么想买的,但看到一家宠物用品店时,一下想起了福宝,就想进去逛逛。
周述陪着程幼雪,两人一进商店大门,一个挎着小篮子的店员笑脸相迎:“两位家长要给孩子看些什么?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
“……”
这话听着哪里不对呢。
程幼雪张张口,店员又说:“两位孩子多大了?男宝女宝啊?”
“……”
“……”
后知后觉。
程幼雪和周述,一个红了脸,一个红了耳朵。
“我们……不是,是,我们……”程幼雪话都说不清了,“我们就是随便看看。”
店员不愧是受过“洗脑式”培训的店员,听了这话,笑容更加灿烂:“好的。那两位家长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哦。祝你们和孩子每天都健康开心。”
一直走到店里最深的货区,店员那张笑脸都还在程幼雪脑海里挥之不去。
太魔性了。
她瞄了眼周述,这人倒还是平静淡然,不见有什么尴尬神态。
也是。
现在宠物都是毛孩子,养宠物的人自称毛孩子家长,人家做宠物用品的生意,用些话述也无可厚非。
一想通了,程幼雪就又恢复心态,大大方方问周述:“我们给福宝买什么好呢?”
周述反应慢了两拍,也没听清问的是什么,有些迷糊:“嗯?”
程幼雪笑笑:“我说,我们给福宝买什么?是不是得……那个是逗猫棒吧?好可爱。”
说着,她过去拿起来看了看。
而她一走,周述立刻用力揪了两下烧得厉害的耳垂。
他恨不得用两个冰袋将它们罩住,也恨不得给自己整个人都扎到冰水里去,他在心里默念着冷静、冷静……
程幼雪见人没跟来,扭头看去,就见周述冲着一包宠物尿不湿目不转睛,表情比他画图的时候还要严肃。
“怎么了?”程幼雪问,“我们是要买这个吗?”
周述回过神,忙说不是,又甩了下头,这才回到程幼雪身边。
程幼雪非常喜欢小动物。
要是不喜欢,她也不会参加呼吁小动物立法还有猫狗领养这类的公益活动。
只是喜欢归喜欢,她并没有养小动物的经验。
她挑中的东西应该都是人类会喜欢的,换到福宝身上,不得而知。
周述说:“这些也还好。猫是喜欢新鲜的动物,看到新奇东西会有探索欲。”
“那干脆一样买一个?”程幼雪问,“可听你这么说,我买再多,福宝是不是也很快会腻?”
周述没骗她:“是。”
那到底该买什么?
“要不先买两样,看看福宝的反应?”周述建议,“之后还有需要,可以再买。”
程幼雪想想:“也好。”
结账时,收银台的工作人员也是一口一个家长,说个没完。
更离谱的是他们让程幼雪周述关注加群,说店里会定期搞打折活动,每次活动前都会“开家长会”提醒。
程幼雪和周述架不住对方的热情,都入了群。
店员当场检验,在群里发了一句“欢迎福宝的爸爸妈妈!/彩带//彩带/”,业绩到手。
“……”
“……”
程幼雪和周述互看一眼,又同时淡定地移开视线。
这营销手段……活该人家赚钱。
*
从商场回到学校,已是黄昏时分。
周述送程幼雪到宿舍楼下。
程幼雪今天很开心,准备和周述告别时,周述请她稍等。
周述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不小的袋子。
“是乡下那边的一些土特产。”周述攥着袋子,抿抿唇,“不值什么钱,但味道还不错。我给我们寝室的人都带了。”
程幼雪接过去,分量不轻。
他就这么背了一天?他那包里还有那么多书。
“你怎么不早给我?”程幼雪说,“我拿着,省得你背了。”
“不沉。”
程幼雪打开袋子看了看,是水果干和蔬菜干,品相瞧着有点儿丑,但个个饱满,一看就是味道好的。
程幼雪道谢,又瞥见下面还压着一个红袋子,她用手拨拨,一看,居然是杏干。
她特别爱吃杏干。
“我一会儿回去就尝尝。”程幼雪笑道,梨涡浅现,“筱琪和韩惜肯定也会喜欢。谢谢你,周述。”
周述说不客气,顿了几秒:“那我回去了。再见。”
“再见。”
两人各自转身。
西天晚霞翻涌,宛如画家打翻了手中的调色盘。
周述走出去几步,忽然又转回去,加快步伐,赶在程幼雪进楼前,叫了她一声。
程幼雪问还有什么事?
周述内心也如同翻涌的晚霞一般,各色各异。
有一种颜色在警告他,不要越界,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要抱有不该有的奢望;可也有一抹颜色,是面前女孩的眼睛。
程幼雪下台阶折返回来,问:“是还有什么事吗?你说。”
周述喉结滚动,紧绷的嗓音又低又哑:“我明天想去看福宝,你去吗?”
程幼雪一听,没有犹豫:“好啊,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