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弄死人这方面,郦食其有招,在推销他的富贵险中求计划。
“郦翁啊”,刘邦掏掏耳朵,“你这计策比项羽的脾气还暴躁。”
郦食其捋着胡子,“陛下此言差矣——”
魏倩听着他们的话,哈哈大笑,“要我说,往匈奴马场撒巴豆最实在。”
“妙啊!”周勃一拍大腿,“让他们的战马边跑边拉!”
这群人的脑回路,比函谷关的山路还曲折。
陈平听着他们说的不是很靠谱的话,深感天地之广阔,同僚之傻雕,什么怪招都想得出来,说的出来。
他的马慢了一步,他是个大善人,不想掺和他们阴险毒辣的谈话,他们大汉朝堂,怎么都是这么些二货。
第86章 威天下吕后真尔主也
陈平想着策马远离这群傻雕,曹参的白马从斜里插来。笑道,“陈都尉躲什么?我倒觉得魏相的主意不错。”
“曹将军!”这还有高手?魏倩眼睛一亮,“你也觉得巴豆可行?”
曹参抚摸着马鬃,“当年巨鹿之战,项羽破釜沉舟。如今我们——”他忽然压低声音,“何不在巴豆里掺些泻盐?”
郦食其拍腿大笑,“妙啊!再派细作谣传匈奴马神发怒!”
陈平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大军过处尘土飞扬,灌婴一把扯开战袍,“当年在沛县,老子射野猪百发百中!”
周勃幽幽补刀,“然后被野猪追了二里地。”
刘邦抹了把脸,突然觉得心好累。“一看魏相就没喂过马,除非把巴豆泻药掺他们马料里,不然没用。”
人家三十多万匹呢,一路上口嗨一群人尽给他出瞎主意。
不过兴致勃勃总是比沉闷着胆怯好。
最后陈平骑在马上不与他们开这些玩笑,被群起而攻之,他只得唱了一首山鬼。他的声音清哑,唱起来很是好听,混着山风,真有飘渺意。“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
楚辞还得是屈原,魏倩他们笑着听他唱,结束后非常给面子的鼓掌。
越靠近边关,气氛越肃杀,魏相这时候偏偏大姨妈来了,她强忍着不适,幸好这时候已经到代郡了。
汉军支援前来,刘邦带着精锐杀出去,匃奴来不及急结,让刘邦开局来了个小胜,很是振奋人心。
他邦让诸侯王率兵马过来,彭越没理,英布就也没理,有韩王信勾结匃奴在前,刘邦此时对异姓王可谓之磨刀霍霍。
敌我双方兵力悬殊,刘邦是急来,带着十万大军先来,大部队在后面,但魏倩想起历史上韩信与刘邦的谈话,陛下将兵十万。
她觉得有道理,兴许后面三十万兵马来了,效果跟这十万兵也差不多,于是她只能劝道。
“陛下,匃奴可没有汉军粮草多,我们当务之急是守住,再用小胜扰乱他们,正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打游击战术的时候。”
刘邦点头,大呼彩,“就依魏相之计。”
几番如此行军小胜,又仗城池之固,人心大振。
朔风卷着砂砾拍打帐幕,魏倩用匕首将烤羊肉片成薄片,沾着椒盐递给刘邦,“陛下尝尝,这是用匈奴战俘教的法子烤的。”
刘邦嚼着羊肉,突然拍案,“他娘的!彭越、英布这两个龟孙子!”油手在舆图上拍出个印子,“等老子收拾完冒顿”
“报——”,亲兵掀帐闯入,“匈奴退兵了。”
果然匃奴抗不住了,就回王庭了,抽了韩王信一顿,韩王信也只能跟他们走,汉地肯定是回不去了。
魏倩知道他们只是短暂的退兵,明年才是来势汹汹,毕竟明年是白登之围。
但彭越英布要无了,都不必等几年,此时,刘邦的兵马,是他们的数倍,兵刃的锋利程度也是。
如今已是寒冬,边城更寒,魏倩已经让人缝制棉袄了,还好已经有棉花了,她叹了一声,彭越的死亡
要提前了。
春寒料峭的黎明,邯郸驿道上的薄霜突然被马蹄踏碎,三千北军精锐如同鬼魅般包围赵王府邸时。
彭越正在后院练习射箭,箭矢尚未离弦,周勃的剑已经抵住他的后心。
“赵王接旨。”周勃的声音比霜还冷。
诏书在晨光中泛着青光,彭越人都傻了,为什么汉军都进他府邸了,他却没收到消息,他府中尽是奸细吗?!
此时陈平深藏功与名,不然定会回他,是的,都是汉人。
廷尉府的囚车穿过邯郸街市时,卖浆老妪吓得打翻了陶瓮,百姓们看见他们爱戴的赵王披发跣足,铁链锁住的手腕上还缠着去年治水时留下的伤疤。
“陛下!臣冤枉!”彭越的头重重磕在邯郸官署的青砖上。他看着缓缓而来的刘邦,但他太了解这位老友了,如今刘邦眼底的杀意比垓下时还锋利。
他都不懂为什么,韩信那样都没事,凭什么到他这,不就是不出兵,怎么就扯上谋反了?这是完全的冤枉人!
刘邦摩挲着赤霄剑穗,想起以前旧友旧情,手上力没收住,剑穗啪地断了,朱砂色的珠子滚了一地,他从旧情里回神,看着满地珠子,杀意散了些,“彭越,你也敢反我?”
“陛下,臣没有!臣冤枉啊!”
“行了,夺去玉位,贬为庶民,流放蜀地。”
流徙的队伍走到郑县那天,彭越的囚衣已经破烂,当吕后的鸾驾如红云般降临时,这个曾经在黄河两岸让楚军闻风丧胆的游侠,哭得像当年丰沛那个打渔的少年。
“娘娘!臣只想回昌邑看看老母”彭越的额头在官道上磕出血来。
“停车。”车帘掀起,露出吕后保养得宜的脸。她看着路边狼狈不堪的彭越,皱了皱眉头,“赵王,你怎么了?”
彭越见到吕后下了马车,忙跪倒在地,铁链哗啦作响,“娘娘!臣冤枉啊!”
他声泪俱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求娘娘开恩,让臣回昌邑老家吧”
吕后示意侍从扶他起来,温和地说,“赵王请起。此事,本宫会向陛下说明。”
听到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彭越感激涕零,没注意到吕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冷色。
当晚,吕后在行馆召见了廷尉王恬开。烛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锋利。“王大人,彭越这样的豪杰,流放蜀地,妥当吗?”
王恬开额头渗出冷汗,“这,这是陛下的旨意。”
吕后轻抚着茶杯,“本宫听说,他路上一直在喊冤,还说要回昌邑——”她抬眼看向王恬开,“昌邑可是旧地啊。”
王恬开浑身一颤,立刻明白了吕后的意思。
三日后,一份新的奏报呈到了刘邦案前。上面详细记录了彭越门客的供词,指证彭越在流放途中仍密谋造反。
刘邦看着奏报,久久不语。
“陛下,”陈平适当地开口,一个韩信放过了,彭越不能再留了,不然以后反的人成堆,朝庭无有威严。
刘邦突然笑了,“好,很好。”
他眼中冷意凝成冰,将奏报扔在案上,“既然证据确凿,那就以谋反论,诛三族吧。”
行刑那日,洛阳城上空乌云密布。彭越被押上刑场时,恨得仰天大喊,“刘邦!吕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他的声音在刑场上空回荡,惊起一群乌鸦。
刀光闪过,鲜血溅在刑场的黄土上,远在邯郸的刘邦突然打了个寒颤,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吕后让人将彭越剁碎,赠与所有诸侯们。
韩信谋反不处理,所有的诸侯都敢有样学样,刘邦怎么能心慈手软,她就是要让这些人看看,不臣的下场。
远在淮南的英布接到那罐肉酱当晚,亲手砸碎了自己所有的印绶。
吕后回到长安后,立即着手处理赵国的善后事宜。她在未央宫召见群臣,语气平静,“赵王谋反,国除为郡。诸位以为,该派何人镇守?”
殿中鸦雀无声,不敢说话,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权力的清洗,明明白白的冤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一次事件,吕后在所有诸侯的心里,可以用妖魔来形容,她的威信到达极点,朝臣诸侯的畏惧到达极点。
平日里吊尔郎当的礼节,立马就规范了,生怕做不到位。
魏倩已回长安,她其实也被吕后吓到了,真的是血淋淋的政治。
其实彭越做的事情,没有韩信的十分之一过分,他真的是被冤杀,死得这么惨,彭越的死让韩信冷汗澿澿。
春寒凝在未央宫的飞檐上,结成细碎的冰凌,有快马来报,“淮南王烹了陛下使者,起兵造反。”
夜雨悄然而至,打得庭前残梅零落成泥。
魏倩听了也挺理解英布,异姓王只有他一个了,他不鱼死网破他还有其他选择吗?更何况朝庭赤裸裸的威胁。
此时刘邦带兵马收拾英布去了,他要趁着匈奴退了,肃清内外,不能再出一个韩王信了。
魏倩在府内闭门不出,也不见客,由于皇帝不在,朝会就取消了,除了皇后有诏。
魏倩与盖公下棋,还好盖公也不擅长棋道,他们倒是可以下的有来有回,毕竟菜到一块去了。
盖公笑着看她,“魏相近日为何心浮气躁?”
魏倩叹了口气,“我突然觉得,朝堂比我想得复杂得多,也血腥的多。”
盖公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他捋了捋胡须,“魏相不必惊慌,王侯们怎么斗,总归不会涉及丞相府的,况且韩信一事,陛下轻拿轻放,天下诸侯皆有样学样,不听诏令。皇后下了一场狠手,能免去以后诸多兵祸,他们日后有造反的念头,想起收到的肉酱,也就不敢多言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偏心了,由于不杀韩信,杀彭越的时候就得下狠手,杀完还要用彭越的尸体恐吓诸侯。
好惨一彭越,英布都应激了。
“盖公说的没错,好歹只是上面的人在斗狠,半点也没波及百姓,权力在上面厮杀,总比在战场上厮杀得好。”
魏倩也只能这么想了,吕后真是个狠人,怪不得刘邦灭秦灭楚,赢了项羽,赢了天下,就是斗不过吕后。
最后只能对戚夫人叹,“吕后真尔主也。”
不狠怎么坐上那位子临朝称制?
那位子那么好坐的吗?
刘盈表示很难。
盖公看着棋局,“魏相想通了就好,权力就是这样需要用鲜血洗礼的,韩信可以任性是因为他年少,他功劳极大,他的才能过于醒目,他极得圣心,这其中少一样,他也难逃彭越的下场。”
魏相有些慌,“如果有一天,我的立场与上位者冲突了呢?”
盖公摇摇头,“魏相多虑了,魏相如今的名望,别说冲突,就算真的拔剑对上,也不会有事,天下的文人又不是没脾气,陛下与皇后也只会和声和气的劝。杀异姓王是为稳住根基,若是对魏相下手,那让时人作何想?让后人作何想?陛下只要不想二世亡,身后名遗臭万年,是不会与魏相鱼死网破的。”
第87章 钱币(一)这是被什么阴湿病……
魏倩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裁员不能裁大动脉上啊,刘邦吕雉都不是昏君。
她只是被吓到了,一直以来,刘邦虽然骂骂咧咧,但确实是个宽厚的长者,没想到狠起来这么狠。
历史上也是这么杀彭越,但知道和亲耳听闻是两回事,魏倩觉得自己要习惯,以后吕后上台,刘氏宗室也得一个个死。
杀吧杀吧,上层怎么杀都行,各凭本事,各定生死。
她突然觉得政治与赌博没什么两样,下注,然后站队,看淡生死。
她突然觉得子房是很有东西的,他除了对上始皇帝偏激了一点,其他时候真的没有走错一步,站队也是。
“可是盖公,英布怎么敢杀使臣呢?”这不是活腻歪了吗?
盖公摇头,这他哪知道,他也不懂英布咋想了,可能是跟三族有仇?
南仲过来了,听到魏倩的问题,笑了笑,“魏相刚回长安,有所不知。使臣团里有一人,名字叫随何,他虽然叫随何,可一点也不随和。他在楚汉相争时,为了说服还是九江王的英布归汉,他跟在楚使后面,英布与楚使说着话,他就把楚使抹了脖子,一副爱咋咋地,他对英布说,楚使已死,九江王杀我是死,不杀我也是死,除非降汉,才有一条活路。”
“这样英布才叛楚降汉,随和立了大功,但当时是他自作主张,汉王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他事办完了才跟汉王要功劳,汉王以为他开玩笑,不肯认这功,他据理力争后,官至护军中尉。”
“而这次出使淮南王的汉使,由护军中尉随何护送,估计他又有了骚操作。”
魏倩听了有点懵,还有这回事呢,这随何是逮一只羊薅啊,英布真的好惨,这是被什么阴湿病娇给盯上了。
难道是看英布好欺?
她反应过来了,随何,这是开了汉使为所欲为的头,自他之后,汉使行动可谓是,只要上面功爵给到位,我的死相,超乎你的想象。
但随何没死,后面也没记载了,毕竟英布死了,他只盯着英布薅,薅死就没了。
魏府闭门谢客,拒绝一切走动,她就这样明哲保身吧,近期不想与任何人谈论朝事,丞相府处理事情有条不紊,柳细君陆亮臣经常过来与她汇报公务,她连门都不出了。
酿酿酒,做做美食,与西筠南仲张不疑打打网球,闻侍女们做的薰香,香膏,然后与张不疑厮混。
张不疑硬是缠上公乘阳庆,他们硬是做出了避孕套,魏倩除了说6还能说什么,瞧瞧孩子都快走上绝路了。
想想自己的日子,不是危险期,也不是不行,她需要一点刺激来消化外部的恐惧。
张不疑去年行的冠礼,他没取字,但也弱冠了,魏倩在长安极为压抑的氛围里,倒是与张不疑快活起来。
英布死了,匃奴又打来了,刘邦带着郦食其,又带着四十万兵马,与冒顿打,果不其然,有了四十万人马,他就浪了。
直到秋天,陛下被围白登的急报传来,吓了朝庭一跳,功臣们心里急死了,谁出事陛下也不能出事啊,不然以后他们就要面对皇后的统治了。
他们还没回魂呢!
吕后也急,刘邦要是出事,以后战事起,朝中可咋办?
她此时的羽翼未丰,难以服众啊。
天下崩乱,又会很快的。
到时候人人打着为先帝报仇的名义起兵攻匃奴,结果却打来长安,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她看向魏倩,魏倩只得看向陈平,“陈大人,可有奇谋?”
陈平当然有,他当即对着吕后拱手一礼,“皇后放心,陛下必无事矣。”
吕后才放下心来。
魏倩觉得刘邦属于顺风就浪,打英布让他太顺了,觉得赢了乘胜追击,结果与大部队脱截了,毕竟大部队都是步兵,大汉骑兵才多少?这不纯闹。
对面又不是孙权,他带那么点人就敢去追袭?
白登之围也有好处,给诉世人,带兵不可骄也。
但这次没有被围七天,他们有火药,冒顿上不来,被困了五天弹尽粮绝的时候,冒顿退兵了,因为汉军大部队快来了。
陈平贿赂阏氏,冒顿见势不可为,撤得干净,汉军才下山跑路与大部队会合。
然后刘邦带着兵马稳扎稳打,用锋利的刃,先进武器将匃奴逐远了汉地,没有大胜,也没有败事,与历史相差无几。
但此时的天下,基本上归汉了,对于边疆燕地,给谁都不放心,最后给了卢绾,让卢绾守燕地。
解决了事才回长安,魏倩听闻,松了一口气,上天待汉不薄。
主要是没有马,步兵对上骑兵,主帅还浪,结果没有大败,已经很好了。
对于没有马这件事情,魏倩也无能为力,她总不能凭空变出来,这是需要时间的,匈奴又不卖,他们要与其他的部落联系什么的,那也是需要外交需要时间,这不是一蹴而就的。
魏倩觉得,不能强求,现在需要时间发育,汉初还是太贫穷了,积贫积弱需要改变,现在天下已经到手了。
赵地还好,但英布地盘,楚地,还有其他诸侯的,压根就没有缓过来,边地更是,这两年战争,死伤无数,生命都难以保全,更别提其他的。
先前内战已经过去了,尘埃落定,她也就不需要,闭门谢客死守不出了。
刘邦回长安的时候,正是秋风萧瑟之时,回来按功封赏,很是沉默。
估计白登之围还是把人创到了,大臣们都能理解,于是默契的不提这事。
第二年春天,魏倩二十三岁,她整整休息了一年,她觉得不能再这么骄奢淫逸下去了,此时战事已定,那么就该办正事了,此时的朝堂,已是帝后一言堂,诸侯们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匃奴除了经常在边关抢掠,暂时威胁不了什么,恶心是恶心的点,但也没有办法,谁叫他们兵强马壮呢?
此时的汉需要休养生息,增强国力,不然总不能一直被匃奴恶心吧?
长安城的初春还带着几分寒意,未央宫前的铜鹤香炉吐着袅袅青烟。班玉站在殿外候旨,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袖中那串钱币,轻重不一,边缘参差,有的薄如蝉翼,有的却厚重如瓦。
这是她从各地收集的钱币。
她从两年前升入长安,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前殿,并不是每一个长安的小官都有资格坐在殿内的,魏相去年将这事交与她,问她敢不敢,那有什么不敢的。
她向来会把握机会,她不惧艰辛。
“宣治粟都尉班玉上殿——”
尖细的宣喝声惊醒了沉思中的班玉。她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官袍,捧着奏折踏入大殿。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此刻她忐忑的心情。
“臣班玉,叩见陛下。”
御座上的刘邦看着她,登基三年来,年年事都多,他头上的白发又添了许多。“起来吧。”
他挥了挥手,“听说你从豫州冀州回来,带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班玉起身,目光扫过殿中众臣。左首魏倩并未看她,而是闭目养神,萧何正若有所思地捋着胡须,下面其他诸侯与大臣,眼中闪着警惕的光。
“启禀陛下。”班玉声音清朗,“臣奉诏巡察各州郡,发现市井交易混乱,物价腾跃。究其根源,在于钱法败坏。”
她从袖中取出那串钱币,高举过顶,“这是江东的钱币,请陛下过目。”
侍从将钱币呈上御案。刘邦捏起一枚轻飘飘的“半两钱”,指尖稍一用力,铜钱竟弯折变形。他眉头紧锁,“这是江东流通的钱?”
“正是。”班玉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臣在临淄市集,一石粟值三百钱;到了彭城,却要五百钱。并非粮食有差,而是楚钱轻薄,需更多数量才能等价。”
诸侯中有人突然冷笑,“班都尉此言差矣!诸侯铸币乃陛下特许之权,岂容——”
“稍安勿躁。”
“先听人说完,这事既然摆出来了,必是出了问题,出了问题,朝庭可以解决,律法都不能一成不变,何况特权。”萧何温声打断,转向班玉,“你有何建议?”
魏倩看着此时一往无前的班玉,统一货币是汉武帝时才搞定的事,那时诸侯王
已经彻底不行了,没有叫板的资格。由桑弘羊提出废郡国铸币权,于是才有了统一货币,经济大兴,才有钱与匃奴打。
此时货币都难搞,魏府的生意多奢侈品,以金算,因为钱币太愁人。
班玉想要一个机会,她去年便与她说了此时,正好她需要去巡察州郡,异姓王被国除,此时的王只有新封的燕王卢绾,吴王刘濞。
去年科举,功臣与新上榜的学子各去了地方为官,补了郡国空缺,这时皇权集中,正是收回铸币权的时候。
但这极为得罪诸侯们,魏倩已经不需要这功劳,她的功绩已经够了,封无可封,水满则溢,没必要。
班玉既然想进步,每一件事,风险与收益持平,她听了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治粟都尉,韩信当这官直接就跑路了,但很多人并没有韩信那样的机会与能耐,一步登天很难。
这官还是魏倩向刘邦推荐的,这官位其实不低,管钱银粮库。
殿中骤然安静,班玉感到后背渗出冷汗,她知道接下来的话将触动太多人的利益。但想到沿途所见——农人捧着满筐劣钱却买不到盐,商贾因币制混乱而破产,还有自己难寸进的仕途,她猛地抬头。
“臣请废私铸,行官钱!”
第88章 钱币(二)干得漂亮啊班卷王……
哗然之声四起,还没等朝上诸公开骂,刘邦已经摆明了态度,“仔细说说。”
“秦统一天下时,规定外圆内方的半两钱为法定货币。如今各地诸侯、豪强皆可铸钱,导致劣币驱逐良币。”
她不惧不畏的说了真相,把一切摊在阳光下,“燕钱厚重,吴钱轻薄,楚钱甚至掺铅铁,长此以往,必致民怨沸腾!”
“危言耸听!”吴濞交好的宗室子弟拍案而起,“陛下,此乃离间骨肉之议!吴王镇守东南,若无铸币之利,何以养兵御敌?”
刘邦若有所思但沉默不语。
班玉从怀中取出一枚钱币,“陛下请看,这是中央朝庭去年铸的钱币,如果能以长安钱币为标准,统一货币,那天下百姓也不必再以物易物,极为不便。”
在那枚钱币上,清晰的印着半两篆字。刘邦接过细看,确实是长安的币样,但还未发行,先前战事忙,忘了这回事,又没人提起,便一直未发行。
又命人取来秤具。铜钱稳稳停在秤杆刻度上——正好半两。
“妙啊!”萧何很给面子的当捧哏,“这事是臣疏忽搁置了,臣的错。”
刘邦摆摆手,原先地盘都没收回来,这是开国前以山河一统的架势铸的,哪关他的事,“相国言重了。”
班玉乘势进言,“管仲曾言刀币者,先王以守财物,以御民事,而平天下也。今陛下若收铸币之权于少府,统一样式,严惩私铸,则物价可平,国库可盈。”
诸侯们脸色铁青,“陛下!此议若行,诸侯”
“好了。”刘邦突然抬手,殿中霎时寂静。他盯着班玉看了许久,忽然笑道,“你胆子不小。”
他话锋一转,“魏相,你以为如何?”
魏倩被点名,终于停止了看戏,陛下过于不讲武德,虽然她是背后人,怎么能点出来,萧相明明这么积极。“臣以为可先在关中试行官铸,待成效显著,再推及各州郡。
刘邦点头,“善。班玉,朕命你兼领铸钱令,先造十万枚这样的官钱看看,”
他掂了掂那枚样钱,“就叫汉半两吧。”
班玉伏地拜谢,眼角余光却瞥见殿内许多人袖中紧握的拳头。走出未央宫时,一阵冷风袭来,她这才发现中衣已被汗水浸透。
她直奔官衙交接,忙了一天,晚上才走出官衙,墙角阴影处,有人影闪动。班玉握紧腰间佩剑,想起临行前魏相告诫,“货币一事,你若接下,或有生命危险。”
可她不怕死,这些人也杀不死她。
长安初春的雾气沾湿了班玉的官袍下摆,阴影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是宫卫整齐的靴声,而是像野狼围猎般散乱的窸窣。
一群阴暗角落的老鼠罢了。
“班大人留步。”
三个黑影从不同方向封住了巷子。为首的那个,手持大刀,刀刃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光。
班玉的手指悄悄搭上剑柄,精铁触感冰凉。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班玉故意提高声调,这地离官衙近,官衙的灯火又点起来了,刺客们身形一滞,她趁机拔剑出鞘。
“铮——”
刀剑交锋的鸣声,班玉的剑法不错,剑锋极快,划出血光也划碎风声。
最先扑来的刺客捂着喉咙倒下,血珠溅在她玉白的官印绶带上。另外两人见状怒吼着同时攻来,刀光织成死亡罗网。
班玉旋身时官帽跌落,青丝如瀑散开,她借着转身之势将剑刺入右侧敌人心窝,左手顺势抽出死者腰间短刀,精准格住左侧劈来的致命一击——
班玉的刀尖抵住刺客咽喉,听着身后来的齐声脚步声一愣,那人趁机暴起,却被飞来的箭矢钉穿肩膀。
“留活口!”
羽林卫火把连成火龙,刺客咬破齿间毒囊,抽搐着倒在血泊中。班玉蹲下身,摸他怀中,想搜出什么证据,结果一无所获。
魏倩带着人过来,“班大人,没事吧。”
班玉起身看向魏倩,“臣无妨,多谢魏相前来搭救。”
魏倩摇摇头,“我可没救了你,我来了他们都死完了,不敢领功,班大人真是武艺超群,必是今后最能打的探花郎。”
“得魏相一句夸,是玉三生有幸。”
魏倩笑了笑,“莫要贫嘴,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由廷尉查案,有消息会通知你。”
“谢魏相。”
——
少府铸币坊的铜炉烧得正旺,班玉看着新制的陶范,看铜汁浇入汉半两的阴文凹槽。工匠们在远处制物不敢抬头——今晨有流言说,这位女官在府巷手刃三名刺客,血染三十步。
“气泡还是太多。”班玉敲碎冷却的陶范,取出边缘毛糙的钱坯。工师为难的解释,“大人,齐国运来的铜料含铅太重。”
齐国有齐王刘肥,齐州也是冀州,这块地成了刘肥的封国。
“换蜀铜。”班玉抹去额前炭灰。她三天没睡好,想尽快做出来,眼底布满血丝。十万枚新钱,更可怕的是少府丞阴鸷的目光——这位吕氏外戚派的官员,刚才故意弄错了铜锡比例。
这倒不是吕后的事,只是这事触及了太多利益者的利益,他们是外戚,也各有各的私欲与盘算,不可能以吕后的想法为基准的。
黄昏时分,班玉正在校验新铸的钱模,忽闻吴国使者臧荼来访。那人带着两坛美酒,笑纹里藏着刀,“班大人巾帼不让须眉啊。”
他亲手斟酒,“其实诸侯所求不过薄利,何不与吴地合铸?三七分成”
班玉的酒杯停在唇边,酒液映出她冷笑的倒影,“使君可知,私铸钱里多一两铅,百姓碗里就少一粒粟。”
她突然将酒泼向地面,液体在青砖上蚀出泡沫——竟下了毒。
臧荼脸色大变退后数步,班玉呵笑,“告诉你的主子,下次用真金白银来谈。”
五日后的大朝会,班玉捧着首批铸成的汉半两入殿时,殿中人看着她的眼神很不友好,她很是坦然。
“陛下!”燕国使者率先出列,“班玉毁陛下与诸侯各铸钱帛之约,其心可诛!”
齐相紧接着呈上奏折,“临淄商贾联名控诉换钱不便,请复旧制。”
班玉孤零零站在殿中,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萧何正要开口解围,刘邦气得从御座起身,什么傻逼玩意,刘肥这么抽象的,
“什么时候商贾也有在庙堂威胁的权力?国之乱象,由此观之,告诉刘肥,他老子还活着,让你这老匹夫来,怎么,他也想反吗?”
齐相不敢多说一句。
刘邦看着班玉,“事办得不错,这么快,是个能人,大司农正好空缺,就你吧,铸币一事你全权处理。”
刘邦看了看诸侯
们,“什么污糟事也敢来触朕霉头,收收你们的嘴脸,贪污事摆上明面了还敢言词凿凿,兄弟一场,朕不想计较,你们不要逼朕计较。”
班玉峰回路转还连升数级,她眼睛都亮了,一切疲惫都散了,换来了巨额的回报,大司农,九卿之一,她忙领旨谢恩。
班玉的眼里有泪光,下了朝也心神恍惚。
魏倩路过时拍了拍她肩,她忙拱手一礼,魏倩并不回复,只走上马车,掀开帘子回头笑着看她一眼,便关帘起轿了。
班玉对上那盈盈笑意,也释怀一笑,又行一礼。
干得漂亮啊,班卷王。
知道你能卷,没想到这么能卷。
魏倩在这事里深藏功与名,班玉两年前还是非常吹她彩虹屁的小官,她提拔班玉为治粟都尉。
这官只是被韩信嫌弃,不代表是小官,毕竟桑弘羊也是这职,没想到这官当跳板这么6,班玉直接升上九卿。
魏倩觉得很好,货币统一,经济岂不是要起飞了。而且以前对兵卒言,有功除了该有的赏外,国家还给养老钱,能保障日常所需,这总不能是一句空话吧?
很多老兵功劳不够封侯,但这功也是功啊,老了就耕不动田了。
再过几年第一批老兵就得发养老钱了,刘邦箭在弦上,不得不为。
国库还好,毕竟魏倩的新政,让汉初国库来源包括税收、土地出让、矿产资源开发、手工业品销售和贸易。
贸易这一块利益不小,钱不统一怎么贸易,齐相还信誓旦旦商贾不愿要新钱,除非他们有病,对于商贾而言,货币不统一最吃亏的就是他们,上面想怎么盘剥怎么盘剥。
开国初年机会多,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阶级没有固化,正是打拼的时候。
男人们还可以当游侠,老了可以回归故里,女人是不行的,纵使班玉武艺超群,但是她总不能像男人一样浪迹天涯,不说别的,就说生理期怎么办?
遇到危险怎么办?行商遇事被人栽赃怎么办?
她在魏倩没出仕之前,在家里被那般烦着都忍了下来,因为她不能离开家族,离开了,就回不去了。
她纵有天大能耐,也只能缩在宅院里,她武艺不凡,没人惹到她跟前就是了,怕被揍。
还有她没有子女,老了怎么办,那真的会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还有太多小事,汉初这时代,是没法脱离家族存活的,所以她对魏倩极有好感,魏倩也送她东风。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魏倩回到府中,解开披风,阿芷接了过去,西筠跟着柳细君学完,就去跟着魏欷学了,她的府邸是需要管家的,那么多杂事,现在宋庄钱棠代管着,魏母不肯放魏欷,只能她重新栽培人了。
张不疑今日没去报社,见她一回来就凑她身边,用脑门往她肩窝处钻。“安歌——”
什么毛病这是,“你又咋了?”
他猛的抬头,“什么叫又?”
魏倩咳了一声,“顺嘴,你咋了?”
“我们很久没出去玩了,这春和日丽,正是踏青的好时候啊。”
第89章 将兵十万富贵当还乡
魏倩想了想,五天后才是朝会,点点头,“行啊,这次咱们去远一点的地方玩。”
“去哪?”
魏倩想了想,“去大梁吧,我顺便回去探个亲,那边繁华,治理的不错,还是我的封地,正好回去看看,我再写个请假折,我们去待一个月。”
她这几年一次假没请过,是时候用上了,“收拾东西吧,宝贝。”
张不疑被她一句宝贝应激了,明明是亲密话语,这人每次用流氓语气与他说张不疑气得磨牙。
魏倩看他涨红了脸的模样,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与她厮混的时候,他可不是这种纯情的样子,矫情。
她用折扇抬起他下巴,“怎么了,宝贝?”
——
“把那套酒器也带上!”张不疑站在庭院里指挥,像只忙碌的燕子。十余名侍婢抱着各色物件穿梭于回廊之间,漆盒、茵席、香囊在阶前堆成小山。
魏倩斜倚在梧桐树下,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张公子,我们是去踏青,不是迁都。”她脚尖点了点那尊半人高的青铜冰鉴,“这东西带上,你是打算在睢河边开冰酪铺子?”
张不疑绷着脸从袖中取出清单,“《礼记》有云君子出行,六物必备。再说你这么讲究,万一路上有什么需要又落下了,岂不是麻烦?”
“阿嚏!”魏倩突然打了个喷嚏。张不疑立刻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锦囊,倒出几粒辛夷花蜜丸。她含着甜中带辣的丸药,然后听他念叨。
魏倩用折扇压住他喋喋不休的唇,“带你足矣。”扇骨突然向上一挑,露出她戏谑的笑,“张公子这般体贴,本相必得独宠一下了。”
“魏!倩!”
他气得去抢那柄作恶的折扇,却被对方灵巧地旋身避开。青石板上的阳光碎成斑驳金片,照得他腰间环佩叮当作响。
她都不明白张不疑折腾个什么劲,他们去大梁,大梁耶,她的封地,魏府祖宅,还能缺物什不成,这些也就她路上能用。
由于是出游,跋山涉水的,魏倩穿得很是轻便,她穿着淡黄诃子裙,挽了个简单发髻,用青玉簪簪上,诃子裙的好处是,很像现代的吊带长裙,外面披一件丝绸外衫。
她带上盖公,南仲就留在长安帮她镇着丞相府,免得出什么事。
最终成行的车队还是折中了方案。宋庄与钱棠各领二十名精锐部曲骑马开道,一辆马车装载必要物品——包括张不疑死活要带的药箱与茶具。
魏倩掀开帘子,城门守将见是她立刻放行,盖公坐在马车外,非要cos车夫,导致车夫不得不欲言又止骑他的马。
她放下帘子,却见张不疑已经展开绢布地图,指尖沿着汧水划到函谷关,“崤山道虽远些,但能避开荥阳,那地方还没恢复生气呢,我们是去游玩的,免得你看到又凑上去帮忙。”
“可算是让你找到舍近求远的歪理了。”
第三日放晴时,车队已过渑池。魏倩索性骑马而行,张不疑死皮赖脸与她同骑,春风掠过漫山野杏花,她忽然纵马冲上高岗。
“你看!”魏倩扬鞭指向远方。黄河如金带蜿蜒在初绿的平原上,大梁城的轮廓已隐约可见。张不疑虚搂着她的腰,心跳透过层层衣料传来。
她这算富贵衣锦还乡吗?
盖公不想看小情侣腻歪,他一直很专业的cos车夫,车夫的危机感爆棚,怎么大贤还抢他饭碗啊!
大梁对于她来说很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她重修设计的。
当她的队伍走进大梁,大梁百姓认出她,纷纷凑上来,“魏相回来了?”
魏倩笑着与他们打招呼,“回来住几日,看看乡亲们。”
“魏相,西街的水渠修好了,今年夏天再没淹过!”
“魏相,学堂已经按您的要求增建了三间。”
“魏相,您设计的织机让我家布匹产量翻了一番。”
七嘴八舌的汇报中,魏倩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如今街道整洁,市集繁荣,百姓眼中有了光彩。她设计的排水系统、公共粮仓、改良农具,每一处改变都在这里生根发芽。
魏倩被簇拥着回了魏府祖宅,这里几经战乱,魏无知将这宅子重新修僐,魏府众人迎出来。
“安歌回来啦。”
魏倩点点头,拱手还礼,“舟车劳顿太困了,谢诸位叔伯相迎,且让我回院睡一觉。”
……
刘邦原先一直觉得韩信在给他憋大招,结果他真老老实实来上朝一年多了,虽然也不说什么话,但这是韩信耶,他能老实就很不容易了,还指望啥?
刘邦站在韩信府邸门前,抬头望着那块略显陈旧的匾额,嘴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这宅子还是他亲赐的,可如今看来,门庭冷落得连漆都剥落了几块。
他记得他给韩信赐下的是豪宅吧?
“陛下,要通报吗?”随行的侍卫低声问道。
刘邦摆摆手,“通报什么?朕来看看老朋友,搞那么大阵仗做什么?”
他说着,已经大步迈上台阶。守门的侍卫认出是皇帝亲临,吓得腿都软了,刚要跪下行礼,刘邦已经摆手制止,径直往里走。
穿过三重院落,刘邦越看越满意。这宅子是当年赵高按王侯规格违建的,假山流水、曲径回廊,处处透着奢华。主厅的梁柱用的是上等楠木,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青石,连窗棂都雕着精细的花纹。
当年他要赠与淮阴侯时,让萧何也过来看,他有些得意。“这厅堂,比朕的未央宫偏殿也不差了吧?”
萧何那时亦含笑点头,“陛下待淮阴侯,确实恩重如山。”
而今人住进去一年多,越住越萧条,府邸内出奇的安静。没有歌舞,没有宴饮,仆人都是当年他赐下的,这些人都没动,韩信的一言一行他都有掌握,才越发不解。
庭院里种了些寻常花草,打理得倒很整齐。远处传来嗒、嗒的规律声响,像是木剑相击的声音。
刘邦循声走去,穿过一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后院空地上,韩信一身素白短打,正独自练剑。他手中木剑翻飞,身形如游龙般矫健,剑势凌厉,一招一式间透着沙场宿将的杀伐之气,却又带着几分文人雅士的潇洒。
刘邦靠在廊柱上,抱臂看了半晌,突然拍掌大笑,“好!朕的大将军,果然风采不减当年!”
韩信闻声收剑,转身见是刘邦,神色微微一怔,将剑放入鞘,“臣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
刘邦邀着他,“朕就是闲得慌,出来走走,到你这里讨杯酒喝。”
韩信神色平静得看不出情绪,“臣府上只有些薄酒,怕不合陛下口味。”
“能喝就行!”刘邦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走,带朕逛逛你这宅子。当年我可是压着谁也没给,结果你这住进来,怎么越发凋敝了?”
韩信环顾四周,目光在那些精美的亭台楼阁上扫过,脸上却不见喜色,只是淡淡道,“臣谢陛下恩赐。”
“韩卿,朕可是按诸侯王的规格给你建的,连柱子都是上好的楠木,你又何必自苦。”
韩信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直视刘邦,“陛下,臣当年要齐地,您给了。臣要楚地,您也给了。后来您什么都夺去了,却给臣这样一座宅子——”
他顿了顿,“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是希望臣满意,还是不满意?”
刘邦笑容一滞,他就不该去挑战韩信的情商,随即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韩信的肩,“好!说得好!朕就喜欢你这份直率!朕的大将军,还是这么会说话!”
刘邦又环顾四周,忽然叹道,“这宅子大是大,就是冷清了些。你那些旧部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韩信平静道,“臣如今闲居在家,旧部自然各谋前程,不必再来叨扰。”
“哦?都不来?”
韩信抬眼看他,“陛下若是不信,可派人查查臣的访客记录。”
刘邦摆摆手,笑道,“朕就是随口一问,来了也无妨,你也该游山玩水叙叙旧友?天天宅着像什么话?”
说着,他忽然凑近些,“不过话说回来,你真打算就这么闲下去?”
韩信目光微动,随即恢复平静,“是陛下不用臣,不给兵马,臣能如何?”
刘邦略过了这话题,忽然直起身,大笑道,“罢了罢了!今日是来找你喝酒的,”他一挥手,“来人,把朕带来的酒抬进来!今日不醉不归!”
侍从们连忙抬进十几坛御酒,又摆上珍馐美味。刘邦拉着韩信入席,亲自给他斟酒,“来,尝尝朕珍藏的佳酿,可比你平时喝的那些掺水货强多了!”
“陛下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还自带酒食?”
刘邦似笑非笑,“朕要是不自带,你就敢给朕吃糠咽菜。”
韩信哼了一声,“那有助于陛下不得富贵病,臣一片赤胆忠心。”
刘邦盯着他,想从中看出些端倪,可韩信的目光平静如水,看不出半点波澜。
刘邦摩挲着酒杯,“你对现在这样,可还满意?”
韩信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陛下是担心臣不满意?”
刘邦被这直白的反问噎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老实说,朕一直觉得你在憋什么大招,可这一年多来,你竟真老老实实上朝,连话都不多说一句。这不像你啊!”
韩信望向院中一株刚抽新芽的树,侧头看他道,“陛下,如今臣什么都不要了,您反倒不习惯了?”
是啊,韩信要齐王楚王时他忌惮,如今什么都不要了,他反而更不安。
毕竟谁见了这人仿佛大变,又没变的模样,都觉得活见鬼。
酒过三巡,刘邦忽然放下酒樽,想起战事,问道,“大将军,依你看,朕能带多少兵?”
韩信抬眼,他放下酒盏想了想,很是实诚的说,“陛下统兵,最多十万。”
啪的一声,刘邦手中的酒樽重重顿在案上,酒液溅出几滴。
空气骤然凝固。
“十万?”刘邦艰难的维持着笑,“朕当年率军入关,都不止这个数。”
韩信神色不变,“陛下善将将,不善将兵。十万之众,已是极限。”
第90章 多多益善臣带兵,多多益善……
刘邦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哈哈大笑,“那韩卿你呢?你能带多少?”
“臣带兵,多多益善。”
空气仿佛都陷入死寂。
刘邦慢慢靠回坐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樽边缘。他忽然觉得喉咙发干,仰头将残酒一饮而尽。
“好一个多多益善。”刘邦想起以前,“朕记得垓下之战,你统率三十万大军。”
“四十万。”韩信纠正道,“连同盟军,共计四十万八千。”
刘邦随着他的话语,想起那日的战场——韩信坐镇中军,令旗所指,千军万马如臂使指。
“陛下。”韩信终于意识到氛围不对,他知错就改,深深一揖,“臣醉了,胡言乱语,请陛下恕罪。”
刘邦回过神来,强笑道,“何罪之有?朕就喜欢你这份直率!”他挥挥手,“来人,再上酒!”
侍从战战兢兢地添酒。刘邦举起新斟满的酒樽,笑容有些勉强,“来,为韩卿的多多益善干一杯!”
……
“罢了。”又喝了一会,刘邦放下酒樽,声音突然疲惫,“今日就到这里吧。”
韩信直起身时,刘邦已经背对着他走向门口。在走出堂门的一刻,刘邦忽然回头,“对了,三日后春猎,韩卿也来吧。”
“臣遵旨。”
待刘邦走后,乔装成老管家的李左车出现,让人收拾宴席位。
李左车已垂垂老矣,并不引人注目,待到无人时,“君侯,今日陛下”
“他在试探我。“韩信闭目养神,声音平静,“从问带兵之数开始,就是试探。”
李左车忧心忡忡,“那君侯为何还?”
韩信睁开眼,“我韩信平生,不屑说谎。”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况且,即便我说自己只能带一万兵,他就会信么?”
韩信懒得多想,就这样吧,爱咋咋地。
韩的情商其实长进很多,他愿意去观察他人情绪了,但观察到人情绪,与体贴他人情绪是两码事,体贴他人情绪和为他人提供情绪价值又是两码事。
他长进了吗?长了。
长进了多少?没多少。
如长。
——
卯时三刻,大梁魏府魏倩的房内,一缕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内室。魏倩在锦被中轻轻翻了个身,耳边已传来侍女们细碎的脚步声。
“丞相醒了?”阿芷带着侍女手捧铜盆立在帷帐外,声音轻柔似春水,“今日天光甚好,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呢。”
魏倩慵懒地睁开眼,白皙的手臂从锦被中伸出,轻轻拨开床帐。窗外一树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竟穿过半开的窗棂,飘落在书桌上。
“确实是个好天。”魏倩声音里带着初醒的倦意,“准备梳洗吧。”
吴离与西筠一起成她的贴身侍女,但西筠更聪慧来事,她比较喜欢,吴离比较木讷,但却有一双梳妆的好手艺。
西筠有了更好的前程,如今吴离与阿芷一起成为她的贴身侍女,管着院内的侍女们。
“诺。”吴离应声,向外间轻轻击掌。立刻有四名侍女鱼贯而入,一人捧鎏金铜盆,一人持丝质面巾,一人端着青盐与柳枝,最后一人则捧着个精致的漆盒。
魏倩赤足踏上脚踏,吴离立刻为她套上丝履。春日的清晨还带着几分凉意,侍女们早已在房中燃起了沉水香,袅袅青烟从博山炉中升起,为内室添了几分暖意。
“今日要去踏青,丞相想梳什么发式?”吴离一边为魏倩梳着长发,一边询问。
魏倩望着铜镜中自己披散如瀑的长发,思索片刻。“梳个迎春髻吧,配上青绿的步摇发饰,正好合这春意。”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要过于隆重,要显得风流而不散漫,可以让碎发任风拂着。”
她今天要带着堂兄弟,堂姐妹,表兄弟姐妹,一起踏青,玩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看看有什么可用之人。
如今货币统一,那么大梁的开发就可以大兴了,大梁是她的封地,这里的税收,财政,子民,可都是她在管。
诸侯各有封地与税收,但他们的税收也要交税,这已经是最优解了,她又不能带着人革命,所以农户还是很苦的。
但好在税收是朝庭规定,他们多征也违法,更何况现在人口就这么多,如果他们多征,那么百姓就会流动,去其他的地方。这么大的土地,人离乡贱,他们可以乡村一起搬呀。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诸侯王也不会强征多征,这个时代的抢人,可比现代城市化抢人激烈多了。
比如汉文帝对百姓很好吧,但百姓依旧往诸侯王那边去,尤其是吴王。因为他不止免税,他还有便宜的盐卖。
淮南王就更过分了,他还送钱,导致中央朝廷的人口,一直往诸侯那边迁。
然后景帝就非要削藩,不削不行啊,他们玩骚的,中央朝廷那么多诸侯大臣兵马要养,根本就没法像他们一样大放血。
这样下去人口都流失了,大汉朝庭还怎么玩?诸侯王的人口却在逐渐壮大,他们一壮大,就露出獠牙,说的就是吴地,吴濞。
他很崇拜刘邦,就像刘邦很崇拜始皇帝一样,就是从他那里开始卷的,原本大家都各收各的税,文帝一免田税,吴王直接免税,淮南王只能捏着鼻子卷。
所以后世的历史学家才说,汉朝的百姓幸福指数,是所有封建王朝里面数第一的,其次是唐。
这个时候的百姓并不被折辱,他们活得有尊严,所以也铁骨铮铮,对匈奴恨之入骨,因为匈奴犯边,因为白登之围。
也能理解,以前被阿美丽卡围商船都很激发血性,更何况匃奴把开国皇帝围了。历史上白登山上的将士,可没有火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硬是那点人抗住了山下三十万骑兵,直到大部队快追上来,直到匃奴撤军,但这耻辱,扎进了骨子里。
如今白登之围依旧,魏倩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自从匈奴没了,西汉也在安乐里倒了。
没有了奋斗目标是可怕的,那么多历史的教训,现代西方非将我们定义成发达国家,而我们依旧自认是发展中国家,没有前进的路,与之匹敌的敌人是可怕的。
会让人就此松懈,放到国家层面也是如此,盛极必衰,当什么都不要当第一,搞什么都不要搞霸权。
中庸之道是很讲究的,但这个时代不一样,除了大汉,世界全是奴隶制,汉初是半个奴隶制,这不得以后去教匃奴做人?古代没什么竞争对手,还当不了大哥,就太丢人了。
魏倩的大梁户籍很难很难拿,不然的话,很多人一窝蜂过来,她就很难办,过来上班可以,定居得凭实力。
艰难程度好比现代在北上落户,大梁是她的根基地,很多的工厂,就是在大梁,虽然落不了户,但是农闲的时候跑过来打工的很多,成就了大梁的繁华。
而今,她要升级这个城市了,由于定居大梁的前提是秀才,大梁的百姓,就很有危机感,如今识字的人挺多的,很多人做生意,算数就更会了。
吴离会意一笑,从漆盒中取出一把犀角梳,再为魏倩梳理长发。汉代贵女的发式极为讲究,光是梳头就有十余道工序。
阿离手法娴熟,先将头发分为三股,中间一股高高挽起,用丝带固定,两侧则编成细辫,最后盘绕在头顶,形成宛如春日花苞般的发髻。
“丞相发质真好,乌黑如墨,柔顺似水。”阿离边梳边赞叹,“难怪天下女子都羡慕呢,每次丞相穿什么,都会引发从众的潮流,那个款式在阁里就会一抢而空。”
阿离很是感叹,那么贵的衣服,贵女们眼也不眨的就买下。
魏府的品牌店名魏倩取名为琅嬛阁,典故出自天帝藏书处“琅嬛福地”。
魏倩笑了笑,“那是侍女们心灵手巧,本就是漂亮的衣服,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眉要画得细长些。”魏倩对着镜子端详道,好不容易早起踏青,她很做作的。“像远山含翠那般。”
阿离点头,取出一块青黛,在砚上细细研磨,又用一支狼毫小笔蘸了黛汁,小心翼翼地描画起来。汉代女子以细长弯曲的眉为美,所谓蛾眉曼睩,便是这般风情。
画完眉,阿离又取出胭脂,这胭脂是用红蓝花汁浸染丝绵制成,色泽鲜艳却不俗气。她轻轻在魏倩两颊拍开,又在唇上点了少许,顿时镜中人儿便如三月桃花般娇艳起来。
妆成,接下来是选衣。
“丞相,那件杏色的如何?”阿离建议道,“春日里穿着鲜亮。”
魏倩摇摇头,今天一群人带着她出门游玩呢,他们定会好生打扮,如果她这主要人物反而打扮得素净,反而让他们尴尬。
“太素了,今日出门,该穿得更为醒目鲜亮,才不负春色。”她的目光在衣裙中逡巡,最终落在一袭湖蓝色的襦裙上,“就这件吧,配上那杏色的纱罗披帛。”
侍女们连忙取出衣服,这件湖蓝色襦裙用上好的丝绸制成,衣襟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纹,在光线下泛着水波般的光泽。杏色的纱罗披帛轻薄透明,上面用银线绣着细小的云纹,披在身上如烟似雾。
魏倩换好衣服就听阿离问配什么首饰,魏倩想了想,“不必了,我带上玉镯就好,太重了走路不方便。”她今日要步行赏春,不想被沉重的首饰所累。
魏倩选了一双湖蓝色绣花履,与裙摆颜色相配。履面用银线绣着蝴蝶穿花的图案,精巧别致。
张不疑此时也跑过来,“安歌,安歌,你醒了没,大伙都在庭院里等你呢,他们备上了春游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