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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和了胸口蔓延的恶心感,塞拉才缓缓站起来,任由他的心牵动着他的双腿,向埃德温所在的西翼走去。

***

“少雄主,克里森带着实验室的核心研究员和机密信息,撤退到了公爵府署地star302工业星球。他说那里有一个大型研究所,可以重新启动工作。他还说,感谢公爵府的亚雌伊利亚带来的预警信息和您提供的星球密钥。目前他们在转移的路上,一切平安。”

西森对返回的塞拉汇报信息。他看着塞拉的目光带着感激和复杂,想来已经通过公爵府连接星网的设备,知道了方才在公爵府属地外发生了什么。

即便极力压抑,西森和很多公爵府雌虫、亚雌的目光之中都有难以消解的爽意。那些高高在上的教廷雄虫像是一群虫豸一般,被撕扯得七零八碎,他们的血是红的,骨是白的,碎落的渣子灰黑污臭,和亚雌、雌虫没什么不同。

而他们却称自己为神子,高高在上地凌驾于雌虫、亚雌的头顶,让他们一文不值、生来有罪。原来所谓神子,也不过是被凡俗皮囊包裹着的血肉之躯。一样肮脏、下贱、脆弱。

塞拉点了点头,心想克里森不愧是当年参与过阿克斯的曙光计划,还能全身而退的雌虫研究员,机敏程度和反应速度远胜于他。反倒是公爵府,在教廷的阴谋和突然袭击里落得个满身狼狈,差点儿全军覆没的下场。

这都是因为他不够谨慎的缘故。

塞拉心生愧疚,而让他最愧疚的根源,还躺在医疗舱里毫无知觉。塞拉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埃德温,坐在埃德温身边的伊洛特却突然站起,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塞拉的路。

“公爵冕下,您的衣角还浸满鲜血,您需要休息吗?”

塞拉这才意识到自己脏污得不能看,实在不适合到大病未愈的埃德温面前。他好容易拔下了自己眼巴巴的目光,耷拉着卷毛走进套房的隔间,准备迅速冲个澡:

“失礼了,皇子殿下,西森,我去去就回。”

“实际上,塞拉冕下,我要回皇宫请命了。”伊洛特打断了他,他的金色眸子扫视着塞拉的眉眼,又落到他乱翘的棕色卷毛上,从和幼崽截然不同的少年雄虫身上,找到了许多熟悉的成分:

“我能与您谈谈吗?”

“当然。”塞拉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指上的血水,仍然不是很敢直视伊洛特的眼睛——他对埃德温做了于心有愧的事,而伊洛特知道他做了什么,因为伊洛特自己的处境,他比西森更加懂得塞拉行为的错误性。

“我的皇兄纵容了教廷对您的攻击,我不清楚教廷究竟用什么说服了他,但我想,或许跟神器有关。”伊洛特平静地说,目光停留在塞拉手臂上骨白色的蛇形臂环上,而塞拉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握住了臂环,想起他那两个处境更不堪的糟心学生。

“而且,我皇兄一向是个极为多疑敏感的雄虫,他无节制地攫取权力,却又担心别的虫族对他做同样的事。塞拉公爵,我还能信任你吗?”

他冷不丁突然问道,让塞拉抬起眼,毫无保留地袒露眼底的神色。塞拉知道这是一种试探,而伊洛特已经运用一些心理学的技巧来换取信息。塞拉当然不会觉得被冒犯,他欣赏伊洛特的机敏、执着和不屈的精神,他相信在时局动荡的时候,伊洛特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领导者和政治家。

“我想您可以信任我,皇子殿下。我的外貌或许发生了改变,但我的心和我的理想始终如一,这是一个需要被颠覆的世界。”

“很高兴确认这一点,塞拉公爵。”伊洛特的神色缓和下来:

“我的皇兄会采取行动,他和教廷如今都对您的手环产生了怀疑,但如果我没有判断失误,您的手环是一个不能被舍弃的途径,我希望公爵府顶住压力,不要放弃您的计划,我会为此调动我所能,提供一切帮助。我不在乎您真正的目的,哪怕您跟我说,您只是为了您的雌父。”

伊洛特的神色平缓,礼仪无懈可击,可是却掩盖不了他话中的锋利。雌父在塞拉做了一切之后,他有什么脸面和资格,称埃德温为雌父呢?在他亲手亵渎了自己的雌父之后?

“我不会放弃的这很复杂,皇子殿下,我犯了错,我我知道那是无可挽回的,您有千百种理由蔑视我,但我还是对您承诺,我的心和我的理想一样,始终如一,并不是因为我的蜕变,而产生变化。”

塞拉近乎惭愧的承认着。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什么狗屁革命兄弟情,什么狗屁系统任务,云嘉冉说得对,他就是gay,在见到埃德温第一眼之后,一切早就已成定数,无法转圜了。

第46章 第 46 章 “我的幼崽……

“这倒是让我耳目一新, 塞拉公爵。即便我对您超脱世俗的感情不敢苟同,但不得不承认,您的伪装能力十分卓越。我想, 埃德温是真的将您当成了自己的幼崽疼爱,无论您原本是出于什么目的, 您得到了他的心。”

塞拉的面容在羞愧中灼烧起来。他生着一双焦糖色的眼眸, 眸光天生就澄澈明媚,透露出的无辜和纯稚在他的幼崽时期就已经能轻易地俘获成年虫的心。而今他的面容已然成为少年人的模样,身高腿长, 猿臂蜂腰,鼻梁高挺, 眉目深邃,隐隐含情,处处透着少年雄虫青涩又充满张力的信息素气息, 可是他那双焦糖色的眼眸,仍然炽热诚恳如昔。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谢谢你, 伊洛特殿下, 您或许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会指出我错误之处的雌虫。”

塞拉轻声说道:“我不该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与埃德温发生标记关系,况且——我和他的感情基于一种欺骗。是的, 我知道他认为我是他的幼崽, 我用我曾经的行为、我的外貌和言语诱导过他, 即使当时的我并没有想过, 有朝一日我会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拥有他。”

“我或许有合适的理由, 足以说服你轻易理解和宽恕我的罪行。但无论我是不是企图挽救他的生命,都无法改变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欲望得到了满足, 他则会承受许多他无法接受的后果。我没有得到他的允准,这本身就是不对的。”

少年雄虫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脸上的羞耻和罪恶感越发明显,而伊洛特却终于恍然,那些撕扯他情绪,让他为埃德温感到不公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作为一个生活在极端压迫环境中的雌虫,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埃德温的存活庆幸的同时,也感到悲哀和愤怒。毕竟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雄虫的虐打都能被包装成对雌虫和亚雌的恩赐,因为雄虫数量的日渐减少和特权,一些雌虫和亚雌连被雄虫触碰的机会都没有,被一个雄虫深度标记,从濒死的状态中拯救出来,这样的经历对于雌虫来说甚至像神迹一样,是充满浪漫色彩的经历。

没有雌虫和亚雌会对这样的事置喙,所有虫都只会暗中钦羡埃德温的好运。

没有虫会在乎埃德温的意愿究竟是什么,更别提他在经历这一切时的感受了。

因为雌虫、亚雌并不重要,他们的想法不重要、意志不重要、感受不重要。这就是这个社会灌输给他们的“真理”,而伊洛特他心中一直有一股被久久压抑着的火焰,在痛苦和不公的燃料中缓缓燃烧着,找不到出口和源头,只能干烧他的血肉,直到塞拉的话点醒了他,他才知道让他难安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对公平的本能追求,是每个生命从降生时就带来的附属品。即便被碾压、锉磨、规训,也会随着血脉传承下去。

“从来没有虫族说过这样的话,塞拉公爵,我想我该为此感谢您。如果埃德温知道他的意愿也被您看在眼里,或许这一切对他而言不会那么难熬。”

伊洛特声音中的锋利烟消云散,他的眉目重又变得柔和温润:“他一直将您当作自己的幼崽。或许这很荒唐,但他是个一根筋的雌虫,在战场上也是,在私下也是,他的意念和动机向来纯粹。他或许无法接受您和他建立的新关系,您会理解他吗?”

塞拉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声音中仍然透露着羞愧:

“无论他想要什么,伊洛特殿下,我没有不能接受的部分,我只希望只希望他能活下来,能够轻松快乐,这就是我能奢望的全部。如果他——仍然将我当作幼崽看待的话,那我就仍是他的幼崽,这些都不重要。”

伊洛特听闻这话,倒是难得沉默。他想了想埃德温那刚刚过了25岁的年纪,再看看面前少年雄虫十七八岁的年龄和与成年雄虫相比,只多了青涩少了沉稳的样貌,过了许久才开口叹息道:

“事已至此,虽然不知道塞拉公爵的想法能不能实现,我还是诚心祝愿您和埃德温上将都心情愉悦就好。”

他说完,便得体地向塞拉告辞。塞拉害怕他因为今日在公爵府的举动受到科莱恩的惩罚,便对他透露了一些教廷的消息,萨斯主教的诡异之处和教皇圣子之间不合的传闻。希望这些消息能让伊洛特暂时免于麻烦,直到塞拉亲自去面对科莱恩这野心勃勃又阴毒狠辣的帝国未来皇帝。

伊洛特走后,塞拉迅速换洗了一身狼狈,为公爵府的雌虫和亚雌留下几根精神触须,帮他们整理战争后的精神海,又将公爵府所有的医疗舱调度出来,让他们在庄园尚且完好的东翼安置。

而后,塞拉在西森欲言又止的神色中,将自己变得高大的身体蜷缩起来,塞在埃德温医疗舱的床头。他如今宽的过分的肩膀可怜巴巴地缩着,似乎想要降低他作为高等级雄虫过分强大的气场和疯狂向埃德温倾泻的皮革和波本酒味道的信息素。

“少雄主”西森犹豫片刻,见塞拉的尾勾都要悄悄爬上医疗舱,才撇开眼说道:

“埃德温他刚刚被深度标记,状态不是很稳定,在后面一段时间里,他的身体会承受一些痛感,情绪和精神也会产生一定程度上的退行。或许您给他一点单独的空间会更好,被雄主标记的、受喜爱的雌虫,大多都会有三天到一周的时间独处,整理他们的身体和情绪。”

塞拉艰难地从埃德温的脸上移开目光,有些困惑地对西森眨了眨眼,而后问道:

“西森,抱歉,我忘了你被标记过。被标记会很疼吗?”雄虫焦糖色的眼眸立刻流露出难以忽视的忧虑,新塑的修长有力的手也按捺不住,轻轻捧住了埃德温一只冰凉的手。

“会的,少雄主。”西森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那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的经历,即使他从未抱怨过,也因此诞下了他的雌子伊利亚:

“大多数雌虫和亚雌在被标记后,会有一段时间神智不清,身体疼痛脆弱。一些雄虫会借此机会对新标记的雌虫和亚雌施暴,因为他们无法像往常一样抑制他们的痛苦。性格坚强、出身高贵的雌虫和亚雌在这期间被粗暴的对待,所以私下里,他们会将这段时期称作耻辱期。”

“埃德温在被您标记前,身体已经濒临崩溃,您的能量又过于庞大强势,或许他的耻辱期会更长一些。他或许会对您的信息素和您的存在产生一些依赖行为,如果冒犯到您,希望您知道,这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塞拉听后,眸子轻轻震颤。他紧紧握着埃德温的手,垂头轻吻他的手指,掩饰双眸中的疼惜和悔过:

“西森,我不会放弃研究雌虫、亚雌的基因缺陷,我也不会停止我的工作。我只是我只后悔因为我的无能,让埃德温、让你们不得不承受这一切。”

“这不对,西森,这不应该发生在任何智慧生物身上。这就是不对。”

西森尽力维持平静的面容微微颤动,他甚至后退了一步,彻底被塞拉的话卸掉了防备。他看着塞拉的歉意,心中产生了许多困惑和不确定的心思。

塞拉和埃德温的情感太特殊了,西森想象不到他们会走到哪一步,一个想法奇怪的雄虫和一个过分固执,有着自己独特的骄傲和坚守的军雌,西森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够在看似错误的路上得到正确的回馈。

可是不管未来如何,此刻他还是对塞拉充满祝福和关怀。不仅仅是因为多年来,他和他的同胞在耻辱期遭受的一切终于被认为是一场罪行,哪怕只是一个被一个少年雄虫说出来,也胜过所有虫族都将此看作平常,更是因为他和曾经不同。

不知何时,西森在塞拉和埃德温的相处中,体会到了许多陌生的东西填满了他的心。他知道,那是名为希望的火种。

他重新学会了希望,期待,即使他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信号,颠覆所有以往的信念和认知,会让他对危险和不确定展开胸怀,会让他一次次面对与希望伴生而来的失望。

可是西森还是很庆幸,自己推开了那扇窗,让希望照进来。

“是的,少雄主,这不对。”西森第一次在塞拉面前流露出他叛逆和锋利的一面,撕破了他往日永远臣服、永远得体的伪装:

“我和埃伦商量过了,我们需要重建公爵府和属地的防护系统。金翎羽建国之初,四大家族各有自己的属地和私军,即使后来被皇室罢黜,又被教廷碾压,但是帝国法律规定,贵族雄虫保有在生命和财产受到威胁之际,建立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少雄主,我愿以公爵府的名义,承担这项工作,为属地的安全,和您的项目安全负责。”

“我需要您的许可,如果这也是您需要的。”

塞拉抬起眼,几乎讶异地说:“当然,我西森,你永远拥有公爵府的决策权。我只是以为你并不会想要以公爵府或者雄虫的名义做这些。这很危险,我实际上想要将你们,和你们的信息素生产机——我是说我的雄父,一起送到一个安全的疗养星球,我拖累你们太多了,我的许多兄弟还年轻,他们不该因为我的决定陷入和教廷、帝国对抗的风险”

“少雄主,我理解您的好意。”西森精致的面容上头一回对塞拉露出些不耐烦,那几乎让塞拉了缩脖子——他想起来,西森也算是他名义上的雌父,多少是有一些血脉压制在的:

“可是您应该知道,我们都选择了留下,选择了和教廷战斗,选择了与埃德温、与您统一战线。我们之中如果有人想要安稳,想要重复先辈的生活方式,我们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我们需要做这些,去探索您新开发的道路,去完成阿克斯元帅未竟的事业,去做——任何事,哪怕会面临死亡和严重的后果。”

“而您要知道,任何的后果,都不会比回到旧生活,重蹈覆辙更令我们无法接受了。如果要流血,要牺牲,那就这么办吧,就像您在给雌虫、亚雌的教材里说过的那样,革命——我们要的是一场革命,哪怕是不成功的,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千百倍。”

西森的话让塞拉陷入失语。他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他穿越虫族以来,散播的思想正在以星火燎原之势,在那些懵懂的雌虫和亚雌中燃起火光。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他在做出改变,这个世界在做出改变,哪怕目前只有一小部分雌虫和亚雌清醒过来,那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进步。

“我明白了,对对不起,西森,我一直我做的不够好,我没有问过你们想要什么,我没有为你们提供更安全的环境我总是太想当然,我或许我甚至没有你们拥有承担牺牲和失去的决意。”

他低头看着埃德温,险些失去的恐慌让他又开始体会溺水感。仅仅是失去埃德温的念头都让他无法呼吸,他怎么——他才是最不合格,只将革命说得冠冕堂皇,却患得患失的,畏首畏尾的那一个。

“少雄主,你不必过度自责。”

西森的目光柔和下来,甚至露出了一点和埃德温类似的慈爱神色。即便他没有埃德温那么盲目又一根筋,卷毛雄虫崽也多少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的心里有一部分,将塞拉看作家族中的幼崽。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而且,你不需要对我们说道歉。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埃德温,好吗?我期待在未来的战场上,和我的后辈共同作战。”

他目光柔和地看了看埃德温,对塞拉轻声说:“我看过了医疗舱反馈的数据,埃德温的身体愈合很快,但是您的信息素和基因侵染都太过强大,他会经历一段很漫长、波动很大的耻辱期。如果您做好了与他共同面对的准备,希望您对他多些包容和耐心。他会好起来的,只要熬过这段时期,他的战斗力或许能恢复到战场上的全盛时期。那时候的埃德温”

西森露出了一点儿怀念的神色:“他很耀眼,当他墨夜鎏金的翅翼和阿克斯元帅纯白审判的翅翼共同展开时,整个宇宙都为他们臣服。我们所向披靡。”

塞拉的目光露出一层薄泪。他没见过埃德温那么璀璨的模样,他他来得太晚了,他难以想象埃德温从那个所向披靡的军雌上将,变成如今被他强迫标记的猎物,经历过多少难以言明的折磨,他只是为埃德温感到心痛。

“我不会离开他的,西森我无法停止爱他。”

卷毛雄虫轻声说,西森不太明白他口中的“爱”是什么,但他还是轻声离开,将空间留给了塞拉。

塞拉无比感激他的信任,即便他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到。

夜里,埃德温在塞拉的触须簇拥下突然惊醒。他惊惧的呼吸着,无法自控的眼泪成串滑落他的眼角。

“我的幼崽我的幼崽,幼崽幼崽。”他四肢痉挛着,痛苦让他洁白的脖颈上青筋直冒,他的目光散乱而不焦距,冷汗顺着他的锁骨下滑。他近乎神经质地喃喃着,目光透过层层的触须,透过他面前面露沉痛、手足无措的塞拉,四处寻找他的卷毛幼崽。

“我的幼崽你在哪里,雌父雌父找不到你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少雄主,让雌父抱抱,……

塞拉的触须满满地铺满了医疗舱, 许多从虚空中倒挂下来,只为靠近埃德温的身体。这些触须其实完全失去了原本稚嫩、无害的形态,生出尖刺和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花叶, 看起来深不见底的花蕊沁着毒液,任谁见了都会觉得阴森可怖。

可是在埃德温身边, 这些漆黑的触须则自发退化成了原本胖头蛇的形态, 用无害、圆润的顶端小心触碰着雌虫,和它们的宿主雄虫一样蹑手蹑脚,小心翼翼, 生怕在埃德温受伤的躯壳上留下痕迹。

而此刻,埃德温神智不清地挣扎着, 想要从他虚弱的身体中寻找回一丝赖以生存的力量感。可是他的肌肉仍然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手指无措地蜷曲着,扯破了塞拉为他小心翼翼披上的毯子。

“幼崽我的”埃德温的声音被一阵从内而外的剧痛打断, 他感觉很奇怪,仿佛身体中的骨骼都被寸寸敲碎, 再放到火上炙烤着, 他的血肉在皮囊里被搅碎,而他甚至不知道这痛苦的源头是什么,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仿佛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似的。

作为军雌, 他的身体是埃德温最大的依仗。他知道失去身体自控能力和作战能力的军雌都是什么下场, 他并不畏惧死亡, 可是有些后果比死亡严重得多。

他是第一军的主帅他是很多军雌结束战斗, 返回主舰的唯一希望,他要保护那些同胞,就像阿克斯元帅曾经做过的那样。

他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恍惚间, 埃德温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战场上。高等雌虫的能力很强大,他们短暂的寿命换回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和昙花一现,身体强大的再生系统甚至能忍受敌军生化武器的侵袭,能使断肢再生。埃德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伤得这么重,仿佛神志在一具陌生的身体中醒来,他只知道,如果他不能恢复他的状态,等待他的只有无法承受的结果。

埃德温思绪混乱地睁开眼,双眸蒙上了一层水光,如同玻璃般脆弱又虚幻。塞拉看得心如刀绞,他再也无法忍受眼睁睁地看着埃德温在他的触须中胡乱挣扎,伸出手想要轻轻拉住埃德温,免得他进一步扯开自己还未完全长拢的伤口。

“埃德温,嘘你听我说,好吗?你是安全的,我们都是安全的,听着,我发育成功了,记得吗?我接住你了,对不起,我知道这一切都太晚了,我做了一些不对的——”

“——别碰我!!”

埃德温被塞拉触碰的手仿佛被灼烧一般,雄虫信息素透过他们接触的皮肤,像滚热的水,流淌到了埃德温身体的每一寸,一些混乱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让埃德温仰面栽倒在一片漆黑的触须里,手脚发着抖,双目大睁地看着被触须覆盖的漆黑穹顶。

他记得——血液,痛苦,濒临死亡的窒息感,他记得他的幼崽还活着,但是他的幼崽却不在他身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庞大、无法抵抗的怪物。怪物用尖锐的喙刺穿他的皮囊,注入了焚烧内脏的毒液,他被困在一张暗无天日的漆黑蛛网中,任凭自己的皮囊被刺穿,被侵染,被融化,被彻底——改变。

而他失去了自己的幼崽,他失去了所有,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无法做。他像一只最可悲的猎物,被生剖活剥。

他还记得,他求饶了。即便阿克斯元帅让他们永远不要求饶,永不投降的军规是第一军不可动摇的铁律,可是埃德温连这最后的尊严都没有守住,他用破损的声音请求停止这场折磨,可是他得到的只有更多、更深的进犯。

埃德温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本以为自己对所有的痛苦都无所畏惧,他的身体让疼痛宾至如归,他的躯壳已经变成一柄完美的利剑,他的宿命是刺穿敌人的咽喉或者断裂,他从不畏惧痛苦,也不逃避死亡。

可是被摧毁,是他承担不起的后果。那并不是干脆利落,完整纯净的永寂,而是失去最后的坚守和尊严,失去他赖以生存的掌控和能量,被摧毁后,他不过是一滩死肉,疼痛可以随着死亡消退,但是被摧毁后,纯净的魂魄却无法重归平静。

他不想要这个,他不能承受这个他的虫崽呢?他的塞拉呢?他他还怎么面对他的幼崽,面对他纯净的双眸?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幼崽,他是最失职的雌父,他甚至他不配做一个雌父,不配做一个战士,他无颜再面对阿克斯元帅,面对那些他失去的同僚。

他觉得很很恶心,很肮脏。埃德温散乱的眸子缓缓落在自己下腹的伤口处,那里被喷了一层医疗喷雾,在雄虫基因和能量的冲刷下,内伤几乎已经愈合,粉白色的新皮正企图包裹住裸露的筋肉,可是——

埃德温的身体在莫名的高热中打着冷颤,他记得肚腹被刺穿的感觉,他记得他身体内的腔,那本该在战斗中被摧毁的东西,又被迫承受新的改造和玷污,他记得——

他记得由内而外被撕碎的痛苦让他触电般痉挛着,他记得诡异地、无法抗拒的力量猛然灌入他的腔,开始分割和改造他的每一寸血肉,漆黑浸染着他的血液,玷污了他的气味。

好恶心好脏。

埃德温用手肘半撑起自己的身体,墨发倾泻在他伤痕累累的肩头,白皙的面容冷汗涔涔,双颊却带着一丝发热带来的淡淡的粉。他重新扬起脸,失神的眸子看着漆黑的穹顶,喉结滚动间,一声呜咽无法自控地溢出他的喉咙。

他的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腰腹,突然将整个指节刺入了自己未长拢的伤口。

血液喷射一般迸溅出来,一滴带着气味的血浆落在塞拉失去血色的唇上,让少年雄虫俊美的面容像鬼魂一样惨白。他的双手颤抖,却不敢再触碰埃德温分毫,只能握紧双拳,在雌虫歇斯底里的挣扎和嘶叫中用精神触须固定雌虫的手腕,防止他再自伤。

“对不起埃德温,真的对不起。这是我的错,我做了伤害你的事,我求求你,埃德温,你惩罚我吧,你恨我吧,这都是我应得的,我求你不要这样做,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吗?我知道你很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塞拉的手指深深陷在自己的掌心,他高大的身体半跪下来,蜷缩在医疗舱的床位,一双焦糖色的眼眸流出泪水。

他的精神触须小心包裹着埃德温的伤口,堵住喷涌的血,而塞拉却不敢把更多能量和信息素注入埃德温的体内帮助他恢复,生怕激起埃德温更多的恐慌。埃德温神智不清的过度呼吸和他的挣扎让塞拉心如刀绞,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口唇,只希望自己的嘶声哭泣不要惊扰埃德温。

看看他都对埃德温做了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感到痛苦?这都是他的原罪,他以幼崽的身份蛊惑埃德温,又用让埃德温恐惧的成年雄虫的身体粉碎了埃德温的信任和爱。他值得在这种罪恶中腐烂,他值得为此受到永远的折磨,他值得为此失去埃德温的任何善意。

他值得埃德温恨他。

雄虫的压抑的呜咽声听上去可悲又沉痛,浸透着惊恐和无措,而埃德温熬过一阵剧痛,身体慢慢在漆黑触须的包围下找回一丝暖意。他混沌的、充满自我厌恶的大脑处理了映入他眼帘的碎片画面,他认出了他身边在痛苦中微微颤抖,像是受了委屈却不敢诉说的黑色触须,认得它们光滑又温暖,在黑夜中蜷缩在埃德温胸口的满足模样。

埃德温轻缓地眨了眨眼,他思维迟钝地轻轻抚摸在他身边抖动的触须,任由那些触须悄悄爬上他的胸口,轻轻舔舐着他的伤口,仿佛幼兽安抚惊惶的母兽。

过了不知多久,埃德温的目光空洞又遥远地落在蜷缩在他的脚边的塞拉身上,雄虫极具侵略性和张力的宽肩窄腰倒映在他的眼帘里,让他熟悉和寻觅的棕色卷毛和那双被泪水浸染,充满委屈却又不敢靠近的焦糖色眼眸,也让他呼吸微微急促。

塞拉感受到埃德温的目光,无论他的本能和心如何叫嚣着靠近他心爱的雌虫,他的身体却是又向后缩了缩,生怕自己的存在再度引起埃德温的过度反应。他小心又迅速地擦掉泪水,露出一个轻微又难看的笑,用触须向埃德温递去药剂和能量液。

“埃德温,你能,喝一点能量液吗?”他将能量液和药剂轻轻放在埃德温的手边,自己的身体又往黑暗中缩了缩:“你需要愈合,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消失的,埃德温,我求求你了,只要你好起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少年雄虫带着磁性和一点儿沙哑的嗓音很陌生,本应让埃德温感到反感或恐惧,可是他却睁着一双涣散的湛蓝色眸子,轻轻歪了歪头,目光逐渐聚焦在塞拉那双流露胆怯和渴望的眼眸,和他眼角挂着的泪水。

令他感到窒息的熟悉感突然侵袭了他,胸口中涌动着一股温柔的力量,压过了他的痛苦和恶心,压过了他高度敏感的状态中对周遭一切的敌意,压过了他因为无法自控的身体而产生的慌乱和自厌。

他颤抖地平复了呼吸,声音沙哑地问道:

“少雄主?”

塞拉睁大了眼,他不确定埃德温是真的认出了他,还是因为什么让他心碎的幻觉,他不敢动,磕磕绊绊回应道:

“是我,埃德温你、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少雄主是少雄主吗?”

埃德温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一双湛蓝的眼睛疲惫地盯着他,眼里有太多空洞的痛苦,却还有一丝澄澈的,名为期待和渴望的光,让塞拉的心在酸涩中绞痛起来,炙热的泪水再次滚落,他突然想明白了,颤抖得无法自己:

“是我是我!雌父,对不起对不起,让雌父担心了。”

他福至心灵,再次开口叫了埃德温“雌父”,只有简单两个字,即便他的样貌变了,声音变了,即便他所做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能被原谅的范畴,黑发雌虫的苍白的面色还是突如其来地软化下来。

仅仅是因为一句“雌父”。

雌虫痉挛的手指慢慢放松,他抬起手,对着不远处的雄虫展开双臂,仿佛在做一个邀请。

“少雄主,让我让雌父抱抱,好吗?”

第48章 第 48 章 神志恍惚的雌虫立刻慈爱……

塞拉僵硬在原地, 愣愣看着埃德温对他敞开的胸怀。那原本对他而言温热柔软,强大美丽的身体,如今在冷颤中瑟瑟发抖, 破损胸口的伤口还未愈合,像春寒料峭中, 血色的蝶亲吻着落雪的花蕾, 处处透着濒死的绝艳。

这一切都太错误了。

塞拉抬手捂住了下半张脸,将苦涩的呼吸声吞咽回去。他看着埃德温带着迷茫和温柔的面容,罪恶和心碎撕咬着他的胸腔。

埃德温想要的是那个卷毛雄虫幼崽, 即便那个幼崽无能又肥胖,即便那个幼崽永远失去了从信息素匮乏症里拯救埃德温的机会, 在埃德温心里,没有什么比那个卷毛幼崽更重要了。

他到死都想着那个幼崽,即便在最痛苦的时候, 仍然将柔软的胸口袒露给幼崽,汲取浑身的温暖, 提供他根本给不起的庇护。

而埃德温有多爱曾经的幼崽, 就会有多恨如今代替了幼崽,将他捕获、进犯、无视他的哭求,将他彻底污染的成年雄虫。

塞拉不敢触碰埃德温, 他依稀记得先前他企图握住埃德温的手, 却让两虫的信息素再度交融, 让埃德温嘶叫着甩开他。埃德温如今的身体是一个巨大的熔炉, 雄虫灌入的强大能量和信息素在他的躯壳里游走, 他的基因正在被重塑,而这个过程及其痛苦,将他的意识打击得凌乱不堪。

塞拉想要帮忙, 他愿意做一切去代替埃德温承担痛苦,他的雄虫本能叫嚣着让他靠近埃德温,用雄虫信息素进一步麻痹埃德温的身体和精神,让埃德温迅速向他新的、不可抗拒的主宰缴械投降,让他停止他无谓的抗拒和逃避,对侵占的力量俯首称臣。

可是他看得清埃德温眼底的恐惧,看得清他即便藏在对虫崽本能流露的温柔后,仍然无处遁形的惊恐余韵。他知道埃德温身体中的力量正在拉锯,他太过顽强,以至于在标记他的雄虫摧枯拉朽的力量之下,他破损残存的意志仍然不愿意展露一丝一毫的软弱。

埃德温仍在抗拒,即便那终究不会有什么结果,哪怕那不过是他正在发生变化的身体和精神海对着干,只会让这个过程更加的痛苦和漫长,他的一部分仍然固执得不肯接受被标记、被污染的定局。

“雌父”雄虫痛苦的吞咽,喉结滚动间,他喉咙里因为痛苦和哭泣而形成的肿块正在突突跳动:

“雌父,我就在这里,我们很安全,好吗?我我刚才伤害你了,我知道你很生气,也很疼,我怕我拥抱你的话,会让你不舒服。”

他近乎小心翼翼地说,那双焦糖色的眸子又染上了一层薄泪。虫母在上,他多想拥抱埃德温,多想将埃德温保护在他的身下,远离所有疼痛和屈辱的侵扰。他多想

但是他不配得到这些。埃德温把他当做虫崽,这是埃德温对他温柔以待的唯一原因,一旦他失去了这个虚假的身份,他再也没有了资格他不能在埃德温最脆弱的时候,继续以幼崽的身份招摇撞骗,即便即便这可能是他唯一靠近埃德温的机会。

他不知道埃德温是不是真的听进了他的话,他甚至不知道埃德温如今的状态能不能听到任何完整的话语,他只看得到,埃德温向“虫崽”伸出的双臂在得不到回应后,开始轻微颤抖起来,那是去血色的温柔面容也开始簌簌颤抖,一双水蓝色的、失去焦距的眸子里,恐惧逐渐刺破他强装的笃定,蔓延出来。

“少雄主?”他失去血色的唇颤抖起来,声音几乎是含糊破碎的;“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

他澄澈的瞳仁开始细细抖动,似乎被涌动的泪光摇晃着。有一阵疼痛袭来,他平静的神色被击碎,可他没有发出一点儿呼痛的声音,仿佛忍耐已经是他的一种本能。

“对不起”他喃喃说着,破碎又散乱的目光却还落在不肯回应他拥抱的“虫崽”身上。他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似乎是接受了不会得到回应的事实,可是他仍然在用目光描摹着虫崽的模样。

他迷茫、错乱、神志恍惚、痛苦万分,但是他仍然不计回报地爱着雄虫崽,即便他得不到一个拥抱的回应,而这几乎将塞拉的心撕成碎片。

塞拉恍惚记起自己标记埃德温的前夕,他的情绪是那么激昂,过载的满足感从他的每一个细胞内渗透出来,肮脏的欲望爬满了他的每一寸皮囊——他忘乎所以。埃德温在他身下颤抖不止,像被逼到墙角的食草动物,皮毛破损,肢体碎裂,晶莹澄澈的眼睛里盛满最纯粹原始的恐惧。

那时候,埃德温说了许多胡话,他提起了对他而言如同精神支柱的阿克斯元帅,提到了昔日军中牺牲的同僚,含糊地求饶和逃跑,而后他提起了塞拉。

精神崩溃之际,他还企图保护他的幼崽,喃喃说着道歉的话语,讲述他是一个多么糟糕的雌父,无力保护自己幼崽的废物。他的身体无法自控的痉挛着,几乎无休止地加重着他自己的伤口,用疼痛掩盖他在雄虫信息素侵袭中的失控——而塞拉拒绝去想,对于埃德温来说,是否死亡比被强迫的标记更容易接受。

埃德温挣扎着,痛苦地抗拒着,拒绝给予肮脏的入侵者最微弱的妥协,直到最终,塞拉一边对他做着最残忍不过的事,一边在他耳边轻轻叫他“雌父”。

因为这两个字,埃德温妥协了。他茫然地大睁着失去焦距的湛蓝色眼眸,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付给了摧毁他、令他痛苦的根源。

这就是他对塞拉的爱,深刻又稀有的情感像一把带着倒刺的利刃,在此刻终于剖出了塞拉的心。他完全不值得埃德温的爱,他的蒙骗和无耻的欲望,面对命运嘲弄的态度和圆滑的小聪明,在埃德温纯粹的爱面前显得那么虚伪可笑。

塞拉无法忍受埃德温的失落,他缓缓靠近,小心地捧住埃德温双手:

“雌父,”塞拉强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我在这里的,我一直陪着,我们都很安全。”

他感受到埃德温在他的触碰下簌簌发颤,雄虫的信息素在本能的驱动下,喧嚣着冲向他在意的、完全标记的雌虫,游走在雌虫的身体中,放肆地宣誓所有权,几乎让埃德温陷入更深层的痉挛中。

但是出乎塞拉意料的是,埃德温没有放手。即便在这样的诡异感觉里,他似乎仍然固执地认为面前体型庞大的少年雄虫是曾经软萌胖乎的虫崽。他近乎盲目地张开手臂,想要将“虫崽”包裹起来,保护起来。

塞拉几乎维持不住虚假的笑容,泪水刺痛着他干涸的眼睑。他像曾经的雄虫崽一样,轻轻将半张脸埋进埃德温的胸口处,谛听着雌虫紊乱的心跳声,而神志恍惚的雌虫立刻慈爱地搂抱住雄虫的头颅和宽阔的脊背,像雌兽企图保护他的幼崽一样,将柔软的胸口和腹部留给幼崽休憩。

“少雄主。”雄虫身体中溢出的信息素一一遍遍冲刷着雌虫的身体,与他体内的溢满的紊乱能量交相呼应,而雌虫在这能量之中不断打着颤,塞拉几乎能感受到埃德温的胸口为此震动。而他却没有用手与雌虫进行更多的肢体接触,生怕惊扰了雌虫,带来更多的关于被侵占的闪回记忆。塞拉轻轻闭上双眸,温柔地回应着:

“是我,雌父,我会一直陪着雌父。”

这一回,他的话似乎真的被雌虫捕捉到了。雌虫的双手在他宽阔的背肌上交叉,似乎也在困惑地衡量着体积巨大的“幼崽”,但雌虫已经太过疲惫和痛苦,无法进行任何思考了。他紧紧抱着失而复得,不再拒绝他拥抱的“幼崽”,即便因为这个“拥抱”,他的身体承受着更多的信息素冲刷,他也放任自己的身体呈现保护的姿态,在信息素的冲击下簌簌发抖,时不时露出一丝略微沉重或者忍耐的喘息声。

塞拉感受得到,埃德温仍然很不安痛苦,他深恨自己无法代替埃德温承担分毫。他缓缓驱使着自己的精神触须恢复最原始的胖头蛇形态,将他和埃德温包裹在一个安全的空间里,小心舒缓着埃德温剧烈浮动的精神海,弥合着埃德温遍布全身的细碎伤口。

他忍着泪水,小心蹭了蹭埃德温的胸口,对埃德温轻声说道:

“雌父,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好不好?从前,庄园的花圃里有一只野蔷薇”

他用精神触须将能量液和营养剂,还有西森找来的药剂缓缓灌入埃德温唇,有着“幼崽”的陪伴,这一切变得容易许多,因为无论埃德温有多抵触雄虫的伤害和污染,他对于他的虫崽永远无法竖起防御。塞拉心知这一点,他倾听着埃德温的心跳,半睁的眼睑滑落最后一滴泪水。

无论如何,埃德温还活着。所以无论塞拉将要面对什么后果和赎罪,他都全盘接受,并为此无限感激世界的馈赠。

“滋滋滋滋系统重启中,重连宿主信号,倒计时3——2——1”

“系统?”

塞拉猛然睁开眼,而系统则在他脑海里回应着:

“宿主,很高兴你还活着。”少女音听上去并不怎么高兴,显然在先前的相处中,纯洁的系统已经失去了它对狡猾人类的所有耐心:

“接下来,请您运用您的新身体,帮助埃德温觉醒成功,走上推翻雄虫帝国统治,重建虫族文明的命运。请问您对系统任务还有什么、异、议、吗?”

系统的少女音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听上去甚至带上了几分威胁,这在曾经是绝对没有过的,显然之前塞拉的一通乱搞,让系统彻底失去了听他狡辩的耐心。

“没有,系统。”塞拉在脑海里轻轻说:“我很高兴,能在和你相遇。”

“滋滋”系统发出短暂的电流声,似乎对此很无措,过了好久,气咻咻的少女音再次冒出来:

“宿主,讨好系统也是没用的!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你差点儿让埃德温无谓地牺牲掉,还搭进自己的命!系统的任务是让你虐待埃德温,你认为这一切是没有理由的吗?生命法庭要遵循一定的规则,因为擅自玩弄时间线会造成时间线坍塌的后果,没有生命可以承担得起!”

“虐待埃德温,是让他提前觉醒,却又不大肆篡改其他事件,扰乱时间线的最妥善的做法!而你呢?阴奉阳违,自以为是!你差点儿让这个时间线坍缩,即便你不在意数以亿万计的生命,你也应该知道,埃德温差点儿因你而死!在他的使命完全没有完成的情况下!你不考虑你自己的性命,不考虑生命法庭的任务,至少要考虑埃德温吧?他是文明的火种,肩负使命,不能默默无闻地死去!”

“在我带的几个宿主里,你是最差劲的一个!”

系统说完,少女音几乎都被电流音覆盖,变得尖锐起来,显然已经被气得失去理智。

第49章 第 49 章 埃德温对雄虫的存在感到……

塞拉半合的双眼划过一丝光亮, 显然被系统在愤怒中透露出的信息量所吸引。

他对自己的系统任务,其实一直有猜测,毕竟无厘头的“惩罚任务”, 看似简单,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容易把控的内容。

作为一个哲学系的老师, 塞拉比寻常人更知道人性的复杂和可怕, 也知道道德的滑坡不需要多么惊天动地的变化,或许只是轻轻一推,或者潜移默化的引导, 大多数人就会做出违背人性和伦理道德的行为。

在地球上,一位美国学者曾经在斯坦福大学做过一项心理实验, 实验内容是将一部分参与的学生任命为“狱卒”,另一部分任命为“囚犯”,并赐予“狱卒”管理和控制“囚犯”的权力。短短半月, 实验内容很快脱轨,“狱卒”被赋予的力量让他们对“囚犯”做出超出道德底线的行为, 而学者的一位女学生不得不当面对峙他, 终止了这项违反人性的实验。

自打重生在虫族之后,塞拉被系统放在了“狱卒”的位置,他雄虫的身份为他带来了作为普通人类难以想象的权力。实际上, 塞拉认为系统的任务都显得多余, 在虫族社会千百年的布局和引导下, 任何成为雄虫的生命体, 都会很快习惯并沉溺凌驾于其他群体之上的快乐, 并且迷失在虚假的权威之中无法自拔。

而从始至终,系统却只给塞拉颁布了一个过分简单的任务:惩罚埃德温,促使他觉醒。在此期间, 系统展现出了对人类情感的无知和单纯,同样没有使用任何强制手段,确保塞拉完成任务。相反,系统给他的管束相当松弛,即便塞拉做出的很多举动都与系统任务背道而驰,系统也以塞拉的意志为先,从它与宿主的互动和数据生成的性格来看,塞拉比较确信它表达的目的和善意都是真实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系统会对宿主披露所有的信息。

操作时空,篡改世界的发展进程是一项极其危险的事。宇宙级大事件的发生和分歧会让平行世界融合与诞生,玩弄时空的力量并不是小事,而塞拉终于想通了其中关窍,明白了系统一直以来未向他表明的目的。

他感受着埃德温的心跳,唇角挑起了一个疲惫又了然的笑容:

“稍安勿躁,系统,我没有触犯任何底线,至少还是个及格的宿主,对不对?”

他大言不惭的话显然让系统的数据更加紊乱,倒霉系统发出了长达十秒的电流声,才滋滋作响:

“人类在说什么鬼话?滋滋——骗子!本来以为你是最靠谱的宿主,结果你的任务进度极慢,你也根本不想完成任务!”

“我的任务并没有那么重要,你我都知道,埃德温终会觉醒,他坚韧强大,本性善良,他会成为革命之中重要的一面旗帜,他不需要任何外力的横加干预。”塞拉平静地说:

“但是他的结局不好,这个世界的结局不好,文明的衰落、生命的灭亡,引起了高等能量体的注意——就比如你口中的,生命法院。生命法院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结局,他们想要做出改变,但是逆转时空所需的力量太过庞大,所产生的连锁反应也无法预测,所以他们将任务交给了你。你寻找合适的宿主,让我们占据一些微不足道但是也不可或缺的身份,做历史微小的推手,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个世界的走向。”

“这是你的任务,系统,我们是你的安全牌。我想你的运算结果或许是有效的,但是你选择的宿主——人类的行为太容易超出掌控,对此,我真的很抱歉,系统。”

塞拉的声音温柔,带着特殊的磁性和笃定的信念,不知不觉地让系统的电流声渐弱:

“你知道还不完成任务!我的测算是最准确的,明明只需要完成任务——”

“因为我也是有情感的,系统,或许对你而言很难理解”塞拉深吸一口气,他的鼻腔里全是埃德温的气味,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心安:

“况且就如我所说,我没有触碰真正的底线,我还是一个及格分的宿主,所以我并没有被放弃,对吗?我真心的希望,我的同僚宿主们也至少做到了这一点,因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任务完成度不佳,不会让我们陷入麻烦,因为生命法庭尊重生命权利,但是——”

“——生命法庭无法容忍的是,我们成为毁灭文明的根源之一。如果任何宿主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沉溺于权力,积极承担了‘狱卒’的角色,在力量之中迷失自我,那他们的下场,大概会由系统你根据生命法庭的法规,亲手裁决吧?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因为我们都不属于这个宇宙规则的庇护范围,我们本来就是外来者。”

系统没有说话,它的电流声十分稳定,但却透露出一种过度控制的机械感。塞拉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又轻声说道: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为你招惹麻烦,系统。你也知道,我有些让你觉得麻烦的小聪明,但我没有踏过那条线,我只是一个不太合格的宿主,你相信我,我会努力完成任务,我还在正确的道路上。”

“我对埃德温的影响比你预料中的大,这让你看到了他向不好的方向偏离命运的可能性,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塞拉轻声呢喃,心脏酸痛起来,想要将细碎的吻落在埃德温的胸口,可是他强忍住了那冲动:

“但是系统,改变不是仅靠系统运算就能推演的,你的结果或许安全保守,但还是充满了不确定性,是不是?有的时候变化不一定就是危险,改变时间线本就是一场豪赌,我们仍然有胜算和横亘在我们未来的,无限可能。”

“你确实不是最优秀的宿主,但是你是最聪明的宿主。”系统开口,它的少女音恢复了镇定,怒气退去,却带上了一丝拟人化的幽怨:

“选择服从性太差的人类作为宿主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你们一个个都太无可救药了!我尝试过诱导、哄骗、恐吓,想让你们完成任务,可是你们全都按照自己的章程自顾自地行动!没有人尊重我的运算结果!”

轻轻蹭了蹭埃德温的胸口,塞拉在担忧和酸涩中,还是为系统的抱怨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但是至少,我们都守住了我们的道德底线,都拿了你的及格分,是不是?相信我,系统,我们坚守的人性和底线才是人类最珍贵的东西,你或许没有选错宿主——只有时间可以证实。”

塞拉在埃德温的怀里睁开眼,雌虫在疲惫中陷入了不安的昏睡,塞拉终于胆敢小心地伸出双臂,试探性地拥住雌虫微微颤抖的背脊。

埃德温不安地露出一丝喘息,吓得塞拉立刻像是被抓包了一般僵硬不动,而埃德温接下来却轻轻蹙眉,主动向塞拉的臂弯里依靠,他的呼吸在信息素的冲刷下起伏着,像蒲苇依湖风摇曳。

在虫崽失而复得的安心中昏睡的他失去了对雄虫的警惕,他新被占领和标记的身体依赖着雄虫的触碰和信息素,而这多让塞拉心疼,就多让他充满罪恶的满足感,

他终于得偿所愿,再次小心地将埃德温拥抱进怀里,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脊,雄虫全部能量、精神力和信息素,都如同月下安静的潮汐一样,用最温和的方式涌向埃德温,帮助他尽快完成这场蜕变。

塞拉的心在满足中饱胀,几乎填满胸腔,他的道德却在笞责他再一次不顾埃德温意愿的逾矩。他仍然不知道,埃德温是否能接受标记他、污染他的雄虫就是他的幼崽这个事实,他仍不知道埃德温在这一切发生之后,是否还能原谅他,是否还能施舍他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情。

可是他又在骗谁呢?塞拉心底里其实知道埃德温一定会原谅他,在最初的恐慌和羞愧后,塞拉有恃无恐——他亲眼见证过埃德温对“虫崽”深刻的感情,他见证过那毫无保留,没有附加条件的爱,他如今又有什么立场感到痛苦?

他将埃德温的灵魂吞吃入腹,没有给埃德温任何逃离的机会,而他居然还有脸为此感到窃喜和满足。

他悄悄圈住埃德温的腰背,手指不敢触碰赤裸的皮肤,只是松松拢住埃德温轻轻颤抖的身体。他沉浸在这偷来的满足中,倾听着埃德温的心跳。塞拉的神经末梢都在这触碰中狂喜地抖动,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超越他此刻的满足,他的一切,他的世界在他的怀中绽放。

“时间或许可以证实你们的选择,但麻烦你至少装一装,你还在完成任务。”

系统的声音幽怨地在塞拉脑海中响起,透着人机特有的淡淡死感:

“抱歉,系统。”塞拉本以为系统已经下线了,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埃德温在他怀里不安得蠕动一下,靠着塞拉的身体又贴上来,依赖着他的标记者,他的眉头轻轻皱起,而塞拉拼尽全力才没有在未经准许的情况下,轻轻为他揉开眉心。

“我当然在完成任务,你完全不用担心!你看,埃德温和我的关系虽然过度紧密,但是不变的是我们错位的关系,他爱着的幼崽成为了标记他的雄虫,他或许不会停止爱我,但是”

塞拉吞咽了一下,双眸再次泛起酸涩:“他不会接受的,他或许还会爱我,但是这会让他比受到物理惩罚还痛苦因为我再也不会是他想要的那个,虫崽的样子了。这对他来说,远比肢体上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他会觉醒的,系统,即便他最终会原谅我,但是他爱着的虫崽是个骗子,这样的创伤很难弥合。而我我也不值得他原谅,不值得他以我想要的方式爱我。”

塞拉的心在这个明悟中颤抖着,这痛苦不难让系统检测到。系统似乎想要笞责他偏移任务主题,转向让系统无法理解的情感话题,可是装载的宿主保护机制还是占了上风,让系统暂时让步:

“宿主,请不要压力过大,你的健康和安全也是系统重要的检测指标。目前的首要任务还是免于宿主和埃德温的生命威胁。”

“谢谢你,系统。”

这话塞拉说的真心实意,而系统显然不再像原先一样对他充满信任,只是冷哼一声便下线了,在塞拉的脑海中留下一段沙沙作响的白噪音。

埃德温的呼吸声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响动,如此的柔软又珍贵。塞拉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也陷入了疲惫的昏睡。今日对于他也太过漫长,而埃德温的怀抱是他最安全的港湾。

他昏睡的时间不长,高等雄虫过剩的能量让他躁动难安,而他醒来时,正对上埃德温隐含惊恐的眸子。

睡梦中,塞拉不知不觉将埃德温锁在了怀抱里,用猎手锁住猎物的姿态,而他怀里的埃德温在雄虫信息素的控制下,四肢僵硬,无法反抗他的标记者,可是那双眼却流露着真实的情绪。

埃德温对他的存在感到恐惧,即便雌虫并没有表现出来,而这个事实给了塞拉当胸一击。

第50章 第 50 章 “就只做少雄主,……

塞拉瞬间清醒过来, 他缓缓退开,拉开和黑发雌虫的距离,企图为雌虫恢复一些掌控力和安全感。他感受到雌虫注意力一直跟随着他的行动, 仿佛在警惕着可能到来的伤害。

这让塞拉的心酸涩不止。埃德温的呼吸很安静,已经在雄虫的力量下修复了大部分伤口, 但不代表疼痛和被入侵的恐惧有半分消退。雄虫的基因、信息素和能量仍然在他的身体中流窜, 丧失的自主权让他无所适从。

“不要怕,埃德雌父,你——”

“雄主。”

埃德温突然出声, 神色褪去了些许迷茫,目光却仍然散乱, 显然仍然受到身体重塑的影响。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体痛苦的根源出在哪里了,他想起自己被雄虫标记的事实,而他也知道, 他面前的陌生的,用信息素冲刷着他身体的雄虫, 只可能是他这具身体的“雄主”。

“多谢您慷慨的标记。”黑发雌虫说道, 他石膏似完美无瑕却又苍白失色的面容却表达着完全相反的意思: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的状态并不稳定,可能会伤害到您。请您允许我离开。”

雌虫的声音十分平静, 他成功的压抑了声音中的所有情绪, 如果不是塞拉知道他更多, 或许就被他这副安稳镇定的模样欺骗过去, 无法看到他强忍下的痛苦反应, 和手指细微的颤抖。

塞拉忍着泪光,轻声说:“雌父,是塞拉呀,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完成结茧蜕变了,你保护了我,记得吗?我——我做了一件错事,我标记了你,让你感到不安和痛苦,都是我的错但你不要害怕,好吗?一直都是我,一直都只有我在,雌父。”

埃德温的面容空白,瞳孔细细颤抖着,塞拉不知道他听进了多少,只感受到他面前的雌虫身体开始痉挛。塞拉心痛如绞,他的精神触须焦躁又担忧地翻滚着,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地在雌虫身边堆积,却不敢触碰和束缚雌虫的身体,塞拉轻轻握住雌虫的一只手,想要牵引着雌虫抚摸他的面容和卷毛,寄希望于他自己的如今这张少年的面容上还有让埃德温感到熟悉的成分。

“雌父,你看,我头发还是卷的,棕色,和虫崽时一样。”

他牵动着雌虫颤抖着的手指,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让雌虫找回一丝安心,可是雌虫的颤抖并没有停止,在一个加重的喘息间,埃德温将手抽走,他的身体在痉挛中微微蜷缩起来,手指摸索着探向腹部几乎愈合的伤口:

“不是不可能。”埃德温喃喃自语,被压抑得恐惧和痛苦刺穿了他平静的皮囊,破茧而出。他的面容仍然维持着近乎平静的神色,似乎丝毫不为他所恐惧之事而动容,可是塞拉知道,那不过是他刻进骨子里的伪装,他作为军雌无法消解的骄傲,让他从不愿在敌人面前露出恐惧的神色,为敌人增加凌、虐的快感。

“不是不是虫崽。”黑发雌虫固执地说,苍白的面容平静得几乎麻木,他的手指再次刺进了腹部刚长拢的粉肉,似乎想用疼痛换取更多清醒,而塞拉却顾不得更多,惊恐万分地握住了他的手。

“雌父!我求求你,是我伤害了你,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求您了”

塞拉几乎无助地抱住埃德温的身体,他的触须一股脑地将两虫包裹着,而塞拉摇摇欲坠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他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埃德温恢复了一点神志,他知道自己被雄虫标记了。

雌虫被雄虫标记代表着很多改变,除了对于高等雌虫来说的延续生命,就是彻底、完全的臣服于另一个雄虫的意志。

埃德温不可能喜爱这样的变化,但是他也接受了现实。雌虫和亚雌的命运大多不受他们掌控,他们被馈赠难以言喻的苦难和厄运,他们能做的只有用最体面的方式应对。所以埃德温即使知道自己的意愿被违背,身体被侵犯,他也选择用平静掩盖痛苦,掩盖他对标记他的雄虫的恐惧和他自己的痛苦。

在神志昏沉、意志匮乏、身体疼痛的情况下,埃德温仍然小心翼翼维持着他所剩无几的尊严。

可是他能承受被一个陌生雄虫进犯和控制,也无法承受对他做这一切的是他的雄虫崽。

他无法承受来自最亲密的虫崽背刺他的利刃。

“对不起对不起”塞拉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他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他的标记,他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即便被掩盖在冠冕堂皇的拯救之名背后,也是无法被原谅的原罪。他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他应该知道更多,应该做更多,而他还是伤害了他心爱的雌虫:

“是我做的,我犯了错,雌父罚我吧,你讨厌我,这都是我应得的!从来没有别的雄虫,从来都没有什么雄主,只是我,雌父不要伤害自己了,求你了。”

塞拉惊慌起来,他拥抱着埃德温的双臂也开始颤抖,而埃德温在他的怀里僵直不动。就如写在虫族基因中的诅咒一般,埃德温在被塞拉标记后,他永远无法伤害、反抗他的雄虫,也永远无法离开塞拉的信息素,直到死亡重新赋予他自由。

黑发雌虫睁着茫然的双眸看着穹顶,黑暗在侵蚀着他的视野,光怪陆离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他知道自己被标记了,他的身上没有什么地方感觉是完好的,一切都很陌生,像是灵魂被装进了一个和他不兼容的玩偶里。他还隐约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但他情愿不去想。

他想要自己待一会儿,让疼痛和被侵染的觉悟满满沉浸到他的灵魂里,让他学会背负新的牢笼,继续呼吸和忍受疼痛。他需要一点时间,去度过他的屈辱期,应对他层出不穷的自我厌恶和无法隐藏的真实情绪。

他需要这些,但他没法从他身边的雄虫身上得到这种宽宥。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雄虫的臂弯里融化,仿佛天生就应当嵌合在雄虫的胸怀里,品尝雄虫施舍的宠爱。疼痛、纷扰的思绪和他无休止的自我鞭挞似乎都在雄虫的臂弯里分崩离析,他感到虚妄的舒适和安全,这是他的身体和精神在背叛他的灵魂。

他感到恶心。

这个雄虫绝不可能是他的虫崽,绝不。

他的虫崽不可能标记他,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对待他。塞拉叫他雌父,不是吗?难不成难不成塞拉对他的孺慕和他口中的爱,都不是真的吗?

埃德温的瞳仁轻轻颤抖,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心绞痛不止,他的口唇中溢出血腥气。

他无法承受失去虫崽对他的感情,就像他无法承受失去虫崽。埃德温一直知道,自己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而因为他的没用,几乎什么都没有保住。雌虫和亚雌的命运大多都相似,先从雌父开始,继而是引导他,帮助他的阿克斯元帅,再是一二被命运安排的好友,再是他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军功和勋章。

后来,他几乎一无所有,自然也失去了任何活下去的动力。他当时选择为了西森的雌子伊利亚挑衅雄主的权威,不仅是出于他对西森的感激和对伊利亚的怜悯,更多的是他本也无所谓自己是不是能活过那个夜晚。他不在乎。

可是命运向来爱开玩笑,少雄主突然闯入他的生命,几乎成为了他存活的全部意义。

失去虫崽是他最深刻的梦魇,是他无法承受的后果。被雄虫标记毁了这一切,他再也无法拥抱那个软萌的雄虫崽了。而如果那个声音说的是真的,虫崽标记了他他将永远失去虫崽对他那份纯质的情感,失去雌父的身份,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虫崽被口诛笔伐的绊脚石。

死亡并不比这更糟。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埃德温的眼角滑落,而塞拉近乎惊恐地停住呼吸,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臂。

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一个无法反抗他的雌虫来说,和强迫没有任何区别。他廉价的拥抱和没有歉意的胡话不过是对雌虫已有命运的残酷嘲弄,多么粗俗又可耻。

他的耳根在羞愧中灼烧着,几乎让他感到刺痛。他轻轻退开,给雌虫更多喘息的空间和自主权,而却还是捧住雌虫的手指没有放开。

他无法承受埃德温继续伤害他自己,而他的私心也根本无法放开埃德温的手。他泪盈于睫,勉强眨掉刺痛着他眼睛的泪水,轻轻半跪在仰躺在医疗舱的雌虫面前,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雌虫冰凉的指节上。

“雌父,对不起,但真的是我做的你知道我永远无法忍受别的雄虫——任何雄虫对你做这种事,包括我自己。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从来不是一个好的虫崽,我我不像我看上去那样无辜,我有很多肮脏的、即使是你也不会原谅的小心思,导致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我没有资格说我为此后悔,但是雌父,你再给我一点机会,好不好?我只做你的虫崽,我不是其他任何身份,求求你了,雌父,不要因为我的错误而伤害自己”

“你还想要虫崽,对吗雌父?我永远都在,永远只当你的虫崽,好不好?我知道你现在感觉很糟糕,雄虫信息素让你很迷茫,但是这些感觉会过去的,你需要什么,我全都去做。我还向以前那样,叫你雌父,只要你只要你安好,行吗?”

塞拉轻声说完,并没有期待得到什么回应,但是他的每一个承诺都是出自真心。他知道自己必须停止自私的行径,给埃德温更多的空间。埃德温只当他是虫崽,这本就无可厚非,没有一个成年雌虫或者亚雌会对四头身的胖崽有超出“可爱”之外的想法,而他还利用他的体貌特征诱导埃德温对他产生母爱,这本就不公平。

他不知道埃德温对“塞拉”的感情会不会发生质变,显然,这场强迫标记为这一切蒙上了阴影。埃德温没有理由对一个侵犯者,对他身体和精神的掌控者产生任何好感,而塞拉如今所做的一切,哪怕是个简单的拥抱,都因为他们之间不对等的身份而产生剥削关系。

或许埃德温永远都不会真正接受塞拉作为他的雄虫,但这是塞拉应得的,他不会做出强迫的举动,他接受所有后果,和他迟来的审判。

——只要埃德温安好。

雄虫深吸一口气,镇定着自己颤抖的呼吸,可是他的哭腔还是隐隐穿透他的声音溢出来:

“雌父,你听我说,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你感觉好一些,虫族对于刚被标记的雌虫和亚雌没有任何记录和研究,你之前伤重,现在肯定不会好受,或许还为我所做的事感到愤怒,你或许讨厌我,厌恶我,这都是我应得的,我只想让你舒适一些,可以吗?”

“我不会做任何你无法接受或者不想让我去做的事,雌父雌父,我听话的,你不要、不要怕我好不好?”

塞拉的眼泪落在埃德温的指尖,又顺着指尖滑落在堆叠的毯子里,晕开无人在意的水渍。卧房内空旷安静,塞拉拼命深呼吸,半是心痛半是羞愧于自己居然有脸听上去那么痛苦,声音几乎支离破碎,而明明埃德温才是承受伤害的那一个。

被他轻轻拢在手里的,埃德温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这几乎是雌虫唯一的反应。房间内除了雌虫忽高忽低,忍耐疼痛的呼吸声外,只有塞拉带着哭腔的颤抖清晰可闻,他这具该死的新造的身体和那个泪腺发达的虫崽身体相比没好到哪儿去,仍然泪水丰沛得令人发笑,几乎有成年雄虫轮廓的少年哭起来又可怜又可笑,完全没有幼崽哭起来那令成年虫都忍不住心碎的小模样。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后,仰躺在医疗舱里的黑发雌虫却还是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又含糊。

“少雄主,不要哭了。”

雄虫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颤,险些歪倒。他手中雌虫的手抽离,在半晌后有些迟疑又缓慢地落在了他毛发蜷曲的发顶。

“就只做少雄主,行么?”

雌虫的声音很微弱,几乎微不可闻,他落在雄虫发顶的手指颤抖而僵硬,却很轻很缓,带着他独特的金属铜的干净气息。

塞拉愣怔片刻,突然把一声“汪”似的哭声吞回肚子里,他近乎虔诚地重新捧回雌虫的手,珍视地攥在掌心里,知道自己被赐予了最珍贵的原谅。

他心软的埃德温他盲目宽容的雌父。

他小心将细碎又虔诚的吻落在埃德温的指尖,像鸟翼下的绒羽一样轻。

“不哭了,都听雌父的,我最听话了。”他磕磕绊绊地说着,又有眼泪落在了埃德温的手背,而他知道这让埃德温心软。黑发雌虫可能永远都学不会从容面对幼崽的哭泣。

“我雌父饿了吧,我去给雌父准备吃的,我去我去给雌父拿能量液,我——”

少年雄虫站起来,几乎盲目地在套房里横冲直撞,像一个终于被主人摸了头的金毛一样迫切地展示对主人的热爱和忠诚,他那群黑色的触须胡乱舞动,像煮沸的水一样热烈又躁动,小心又迫切地贴上雌虫的皮肤,互相扭打着,争夺雌虫可能降临的轻抚。

塞拉将他能找到一切能用得到的东西——能量液、水、药剂喷雾和营养剂都放在医疗舱旁边的柜子上,又冲进了套房侧对面的小厨房,用十几根触须操起刀具和锅具,开始准备餐食。他激动得都有些忘乎所以,直到他留在雌虫身旁的精神触须,传来雌虫轻声呼痛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