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无奈,只得一一熄灭内室的蜡烛,留下一盏灯起夜用后,悄声退了出去。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劲草堂内一派欢声笑语。
做工精致的婴儿床畔围着钰哥儿和阿梨,正稀罕得盯着里面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儿,目光眨也不眨。
看了半晌,钰哥儿忍不住嘀咕道,“长得都一样,哪里分得清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妹妹呢?”
阿梨连忙指着自己面前的婴儿道:“这个是妹妹,你那边的是哥哥。”
钰哥儿闻言一脸崇拜地看向阿梨,“阿梨姑姑好厉害!”
阿梨纯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随后又低声教钰哥儿如何区分龙凤双胎。
二夫人林氏见她俩窃窃私语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然后看向宋云昭道:“我看哥哥像窈窈更多些,倒是妹妹眉眼间更像临渊些。”
崔氏坐在床畔,正揽了女儿入怀,听了妯娌的话后,又将慈爱的目光落在婴儿床里仔细打量了一
番,点了点头道:“是呢,还是弟妹看得细致。”
谢殊坐在一旁的玫瑰凳上,打趣道:“咱们窈窈向来容貌拔尖,妹夫也是少有的俊美,这一对小人儿长大后可不得了,不知得迷倒京城多少家的公子小姐呢。”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看向宋云昭,不禁笑出声来。
宋云昭娇美的脸庞渐渐泛出红晕,崔氏见了笑着道:“都是当娘的人了,怎的还如此容易害羞。”
顾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指着谢殊道:“怪道祖母总是说钰哥儿嘴甜似抹了蜜,原来是随了亲娘。”
谢殊捏着帕子笑而不语。
崔氏揽着怀里温暖馨香的身子询问道:“距苏太医说的生产期还有些时日,你这提前发动可是为着女婿的缘故?”
宋云昭躺在母亲怀里不吭声。
崔氏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得伸出食指轻点了点女儿光洁饱满的额头,“你啊你,我就知道是如此。几天前传出女婿遭遇刺杀不慎坠崖的消息,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本想立刻过去看你,亏得你祖母镇定,命人给季嬷嬷递了口信。
季嬷嬷道女婿离府前令府内戒严,所有人无故不得进出,似是早有预料一般,谣言也未曾传入你耳朵里,我害怕贸然过去反倒引你怀疑,只得留在府里。
你几个哥哥带着下人在那断崖下日夜搜寻,只是那江水滔滔……”
崔氏说到此处不禁红了眼眶,那江水汹涌,女婿又受了重伤,她心中明白多半是没有希望了。
又想到女儿还被蒙在鼓里,挺着孕肚等待夫君归来,一时间悲痛欲绝。
宋云昭拿了帕子替母亲拭泪,口中安慰道:“好了阿娘,都过去了,我们不都好好的嘛,快别难过了,看你哭得我也想哭了。”
一听女儿也要跟着落泪,崔氏连忙止住了眼泪,“坐月子可不兴掉眼泪,娘也不哭了。”
林氏转移话题道:“孩子的名儿可曾定下?”
宋云昭闻言不禁有些无奈,“夫君这些时日忙得不可开交,名字还未想好呢。”
林氏道:“大名倒是不急,待日后临渊得闲你们夫妻二人再商量也来得及,不若先取个乳名,总不能一直哥哥妹妹的叫。”
“乳名我倒是想了一个,阿娘婶婶觉得妹妹叫春和,哥哥叫景明如何?”宋云昭一脸期待地问。
“春和,景明。”顾潆将名字在口中呢喃一遍,随即笑着道:“春光和煦,风景艳丽,是个好兆头,这名儿起的好。”
钰哥儿见此,用稚嫩的嗓音唤着眼前的一对小婴儿,“小春和,小景明,等你们长大了,哥哥带你们出去玩儿。”
妹妹春和睡得正香,倒是哥哥很给面子的“咿呀”了一声,把个钰哥儿欢喜得不行,转过头来对着宋云昭道:“姑姑你看,景明很喜欢这个名字呢。”
众人被他天真的话语逗笑,内室其乐融融。
……
宋家人在将军府用了午膳后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走时留下许多专门为春和景明准备的见面礼,皆是由赤金打造,镶嵌了宝石璎珞的长命锁,项圈,手镯等物,拿在手里沉甸甸地,很有些份量。
宋云昭嘱咐青黛仔细收起来,现在孩子还小,暂且用不上。
青黛应了一声,盯着小丫鬟将东西都送去了库房。
待人都走后,宋云昭渐渐泛起困来,躺在床上很快便沉睡过去。
等午憩醒来时外面已是霞光满天,倦鸟开始返林。
逗弄会春和景明,晚膳很快摆了上来,为了尽快恢复成以前的身材,宋云昭不敢多食,只简单用了一点,便命人撤下了。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每天光是坐着不动也浑身冒汗,更何况季嬷嬷还严格把控着劲草堂内的用冰量,便是她想好好沐浴一番都是不行的,只得简单擦洗一下。
刚由青黛扶着出了浴室,便见流萤一脸严肃地立在床畔。
见她出来,流萤皱着眉头跺脚道:“夫人,季嬷嬷说过你不能沐浴的!”
她一面抱怨,一面与青黛一起扶着宋云昭在床上坐下,随后拿了一个姜黄色迎枕垫在她身后。
宋云昭看着她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我可没有不听嬷嬷的话,不信你问青黛。”
青黛在旁点头附和。
流萤半信半疑,只是注意到宋云昭干爽的头发后,这才放下心来,随后方想起自己有件要紧的事要说。
“夫人,奴婢刚才得到消息,瑞王妃昨夜于寝居内放了一把大火,瑞王倒台,府中众人皆被看押起来,所以等发现的时候整个院子已塌了半边,待火被扑灭,瑞王妃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宋云昭闻言下意识黛眉轻蹙,“既然烧得面目全非,又如何分辨出是容澜?”
“瑞王妃身边的满春和半夏皆一口咬定,加之当时又没有别的丫鬟守夜,应当不会出错了。”
宋云昭半响无言,心中却仍觉得有些奇怪,容骘至今潜逃在外,容澜真的甘心认命,一把火烧死自己?
在这出神的空档,内室突然响起一道脚步声,流萤循声看去,连忙起身行礼,“将军回来了。”
宋云昭回过神来,抬眸看去,正对上一双灼灼黑眸。
男人身上还穿着官袍,显然是刚一回府便径直来了劲草堂,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宋云昭移开目光,语气淡淡:“夫君这个时候回来,想必是未曾用膳,流萤,吩咐下去摆膳。”
“不必了,燕王留我在府中用过了,去打水,我要沐浴。”
流萤青黛二人得令连忙退了下去。
待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并熟睡过去的春和景明,傅寒关慢慢走至床边,视线落在小妻子留给他的后脑勺上,“窈窈,你等我一会,我待会有话要与你说。”
他说完后径直去了浴室,快速洗漱过后,连头发都来不及擦,只披了一件月白色寝衣便匆匆回到床边。
水滴顺着发梢流下,洇湿了胸前一大片,寝衣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男人宽厚结实,线条流畅的胸膛。
宋云昭不争气的偷瞄了两眼,然后才故作一本正经道:“夫君想说什么?”
傅寒关伸出大掌捉住小妻子放在薄被上的柔荑,然后才神情凝重道:“陛下至今昏迷未醒,太医院束手无策,燕王命我暗中寻了肖无迹入宫,只可惜那毒已侵入肺腑,肖无迹也无计可施,最多也只能延长一个多月的寿命了。”
宋云昭闻言心中大骇,“陛下怎会中毒?”又是何人敢给天子下毒?
“你可还记得容骘归京时曾献上一幅北戎王都布防图?”
宋云昭当然记得,这个布防图乃是容骘潜伏在北戎七年所得,献给承和帝后使得龙心大悦,当即升了容骘为正二品昭武将军,并加封安阳伯。
“那毒在这布防图里?”
傅寒关不禁目露赞赏,“夫人聪明,那毒在陛下体内潜伏已久,当是藏在陛下日日可接触到的物品里,肖无迹排查了许久,最后才发现是这布防图有问题。”
“那牛皮卷被毒液浸泡过,陛下一心想要踏平北戎,时常将其拿在手中仔细研究,时日一久,那毒素便悄无声息地渗入肌肤当中,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宋云昭喃喃道:“他们竟然从那时起便开始布局了。”
先是给承和帝下毒,然后刺杀太子嫁祸宋家,接着伪造证据污蔑宋家与燕王勾结,最后只剩下瑞王,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只可惜前世她同样给萧明璋下了毒,最后夺得皇位的应当是燕王。
而这一世她早早的将宋家从刺杀太子的嫌疑中撇出来,容澜等人伪造的证据也被她销毁了,刺杀太子的刺客也被抓了活口,所以才逼得他们不得不狗急跳墙。
“容澜找了个替死鬼,在瑞王府放了一场大火后趁乱逃了出去,我们的人在暗中盯着,用不了多久便能找到容骘的藏身之所。”
思及至此,傅寒关的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暴虐的情绪。
当日他离府前曾叮嘱过齐杭,不管他在外出了何事,消息都不准传到小妻子的耳朵里,却万万没想到出了容澜这个纰漏。
一想到齐杭汇报给他的,那日在府门前的情景,他便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方能泄心头之恨!
“夫君的话说完了?”
傅寒关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柔荑,深邃的黑眸凝视着眼前这张娇美动人的脸庞,那上面神情淡淡,全不似以前面对他时流露出的柔情蜜意。
他不禁心头一慌,忙软着声道:“窈窈,是我不好,那日我不该瞒着你,让你为我担心,往后再不会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男人嗓音低沉,注视着她的眸底涌动着浓烈的愧疚和柔情,宋云昭的心不自觉地开始柔软下来,但一想到这些天她被蒙在鼓里提心吊胆,得知他坠崖时的肝肠寸断,她又逼自己冷硬起心肠来。
毫不留情地抽回自己的手,宋云昭躺回床上面朝里侧,留给男人一个背影,“夫君说什么呢,我何曾怪过你,夜间乳母要来喂奶,还得委屈夫君暂居书房了。”
她才不会如此轻易地就原谅了,合该让他长个教训!
失落如潮水一般袭上心头,男人神情落寞,向来挺直的脊背也耷拉下来。
唇边勾起一抹苦笑,他
俯身动作轻柔地替床上装睡的人儿掖了掖薄被,随后起身来到床畔边的婴儿床。
傅寒关默默蹲下高大挺拔的身子,慈爱的目光注视着里面熟睡的婴儿。
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还没有他巴掌大,肌肤细腻雪白,似羊奶一般,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窝处打下一道阴影,小小的身子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
默默看了许久,他终是忍不住将手伸进薄被里面,握住一只小小的脚,手心里的皮肤柔软得如同一团棉花,他丝毫不敢用力,生怕捏疼了他。
睡梦中的小景明下意识想要蹬蹬小腿,却发现有一只动不了,小小的嘴巴一瘪,“呜咽”了一声,吓得傅寒关连忙抽回了手。
颇为心虚地抬头看向对面大床上的小妻子,原本背对着他的人儿不知何时翻了个身,清凌凌的目光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春和景明睡得正熟,夫君若是将他们闹醒了可要自己去哄。”
想到那时在自己怀里哭得震天响的小婴儿,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划过一抹尴尬。
他下意识摸了摸高挺的鼻梁,随后才注意到什么,“春和景明,波澜不惊,窈窈取得名字甚好,待过段时间我空闲下来,咱们再为孩儿拟定大名如何?”
面对男人眼底明晃晃的讨好,宋云昭回了他一声轻哼。
傅寒关见状这才起身十分不舍地离开,只是那高大的背影竟透出无限的落寞,看得宋云昭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有了松软的迹象。
第95章
你以为她爱的是你吗?承和帝……
承和帝整整昏迷了三日方才苏醒过来,人虽是清醒了,只是龙体却大不如前,整个人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行将枯木。
当日上午便召集了内阁官员,朝中重臣聚于皇极殿,命燕王暂代朝政,着大理寺、刑部并平西将军一同协理瑞王谋反的案子,彻查京中潜藏的叛党余孽。
随着瑞王倒台,原本一直关押在狱中的刺杀太子的刺客也终于招供,声称自己是受了瑞王指使。
至此,瑞王刺杀太子,毒害君父,篡位逼宫的罪名成为不争的事实。
承和帝当即下令,赐狱中的瑞王萧明璋毒酒一杯,瑞王生母柳贵妃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宫内所有宫女太监尽数被打入慎刑司。
瑞王府除却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王妃容澜,其余一干人等或是被杖杀,或是被流放,而信安侯府柳家则是被满门抄斩。
然而慎刑司的人在拷打柳贵妃亲信时,竟牵扯出一桩十多年前淑妃谋害皇嗣的案子。
十四年前,太后嫡亲的侄女郑德妃深得帝心,再加上身怀皇嗣,在后宫一时风头无两。
然而好景不长,一次宫宴上因误食一碗下了毒药的汤羹,最终与腹中胎儿双双殒命。
彼时帝王震怒,太后哀恸,纷纷下令彻查幕后真凶,后宫所有妃子的寝宫皆被搜了个底朝天,最后谁也没想到竟从淑妃的寝殿内搜出了半包没有用完的毒药。
淑妃傅漪,乃是定北将军府的嫡长女,虽出身将门,但性格却温婉贤良,且当时膝下已育有大皇子,也就是后来的燕王,任谁也不敢相信她会做出毒害皇嗣的事来。
承和帝倒是有心维护,然定北将军靠军功起家,如何比得上郑国公府树大根深,门生遍布。
郑国公联合一些官员上书施压,要求处死淑妃,降罪傅家,正在帝王悬而未决时,太后直接命人暗中赐了三尺白绫,淑妃死后对外宣称是畏罪自杀。
如此这般,郑家仍不肯善罢甘休,恰逢当时傅老将军对战北戎失利,不幸以身殉国,致使北地城池失陷,郑家以此为由狠狠参了傅家一笔,最终以傅家阖府流放终止。
但谁也没有想到柳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挨不住严刑拷打,吐露出不少柳贵妃残害宫妃,谋害皇嗣的阴司来,其中便有淑妃这一桩。
当年柳贵妃与淑妃,郑德妃同位列四妃,位分虽一样,但淑妃育有皇长子,郑德妃得宠又身怀有孕,且背靠太后和郑国公府两棵大树,如此以来当时的柳妃便处了下风。
因此在一次宫宴上,柳贵妃命人暗中下了毒,又事先买通了淑妃宫里的一个低等宫女,将那剩下的半包药粉藏进了淑妃寝殿。
此等毒计虽是拙劣了些,但奈何有当时无宠且无子的皇后帮忙遮掩,郑德妃与淑妃香消玉殒后,皇后与柳贵妃才逐渐开始崭露头角。
这些口供被呈至御案后,承和帝只觉胸口一窒,随后呕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再次昏迷过去。
而此时的京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皇城司的人到处在抓捕瑞王同党,不是今儿有官员被抄家,便是明儿有官员阖府被下了刑部大牢,平时热闹的主街都清冷下来,人影萧条。
倒是平西将军府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存在,不少官员借着祝贺将军夫人诞下双胎的理由登门送礼。
在这风口浪尖之际,宋云昭索性以坐月子为由直接闭门谢客,那些个贺礼更是原封不动原路返回,如此一来,将军府倒是清静不少。
而此时京郊的一处破败寺庙内,容澜望着一群破门而入,冰冷肃杀的军士,僵硬的身子逐渐瘫软在地。
一旁的容骘连忙起身拔出长剑,随后便见那群人直扑过来,他虽武艺高强,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且还要分心护住身后的女儿,很快便难以招架。
手中的长剑被打掉在地,一群人扑上来将他死死按住,再也动弹不得。
门口处传来一道脚步声,他微眯着眼昂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玄色衣袍下摆,那上面用金丝银线绣了复杂的云纹,华贵而又内敛。
来人身形高大挺拔,因背对着门口,挡住了黄昏时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但那一双寒潭似的眼眸扫过来的目光如有实质,令人无端觉得四周的气温好似降低了几个度。
容骘被按趴在地上,费劲地仰起头才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他本就狰狞的脸上流露出阴狠来,更添几分可怖。
而此时的容澜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前世的一些画面来。
前世太子遇刺身亡,宋家被满门抄斩,燕王被幽禁王府,而承和帝体内的毒发作起来,使得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宫中太医找不出病因,只当以为他是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才如此。
眼看着承和帝有意让王爷继位,不料平西将军竟从民间寻了一位什么神医入宫,短短几日便查出了他父亲献上去的那张北戎王都布防图有问题。
被逼无奈之下,王爷不得不提前发动宫变,但谁也没想到宋云昭竟然给王爷下了毒。
后来她一直被关押在瑞王府,一天夜里她趁着巡逻守卫交接的空档逃了出去,她本以为是上苍眷顾,她命不该绝,后来才发现不过是一场局罢了,一场引她父亲出来的局。
就在她和父亲碰面的当晚,也是这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人,后来她和父亲都死在了傅寒关的剑下。
这一世她放了一场大火,找了个替死鬼,本来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却原来不过是重蹈覆辙!
她好恨啊!
为什么同样是有着前世的记忆,宋云昭能帮着宋家避开劫难,过得幸福美满,而她和王爷的计划却再一次落空!
她不甘心!
真的好不甘心啊!
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容澜绝望地闭上双眸,本以为会如前世那般被一剑了结生命,不料耳边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押下去。”
众士应声而动,将容骘从地上挟制起来推着往外走。
容澜诧异地睁开杏眼,她被身后人推搡着跟在后面,然而在经过男人身边时,不妨对上一双寒气沉沉,冰冷肃杀的墨眸。
霎时,一股寒意自脚底猛地蹿上脊背,她整个人如坠冰窖般,骨头缝里都泛着冷。
一想到传闻中他那些残忍狠辣的手段,恐惧、绝望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她淹没。
容澜下意识拼命
挣扎起来,她此刻衣衫凌乱,发髻松散,脸上神情狰狞,那一双杏眼里布满了不甘和恨意,哪里还有昔日半点温婉端庄的王妃仪态。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想为宋云昭报仇对不对?哈哈哈…宋云昭那日该不会是惊吓过度流产了吧?可惜了那一对……”
她嘴里恶毒的话语还未说完,眼前便闪过一道白光,接着右肩处传来一阵剧痛。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剑刃从自己的血肉里抽出,鲜红的血在肩膀处绽放出一大朵艳丽的花。
傅寒关语气淡淡,却透着彻骨的森冷,令人不寒而栗,“触了我的逆鳞,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当日若不是她上门挑拨,小妻子又怎会早产,如今竟还敢言语恶毒,他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人,这笔账他自会慢慢清算。
将手中沾了血的长剑扔给一旁的齐杭,傅寒关转身正欲踏出门槛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诡异的笑声。
容澜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背影,杏眼里闪过一抹癫狂的色彩,“你对宋云昭爱若珍宝,孰不知人家对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反正我落在你手里也没几日可活了,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和宋云昭都有着前世的记忆。”
“前世她与王爷两情相悦,做了瑞王妃后二人更是琴瑟和鸣,甜蜜恩爱,只是后来宋家被满门抄斩,她也被王爷连累不得善终”
“所以这一世她才会抛弃王爷改嫁你为妻,因为她知道你以后将位极人臣,自始至终她看中的不过是你手中的权势,日后能保宋家无虞罢了!”
“这样一个攀权附贵,水性杨花的女人,可配不上傅将军你的一腔情深。”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和王爷都毁在这对夫妻手里,这一次她纵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很快便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即便是再深厚的感情,只要出现了裂缝,便很难再恢复如初了。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傅寒关听罢后一丝反应也无,只语气淡漠地吩咐道:“瑞王妃不堪打击,只怕是得了癔症,将她的嘴堵了先押入刑部大牢。”
言闭,身形利落的翻身上马,马儿嘶鸣了一声,接着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容澜瞪大了眼眸正想说什么,身旁挟制她的人不知从哪找出一块破布直接塞入她的嘴里,然后推搡着她往前走。
第96章
苦肉计盛夏的夜晚,夜空繁星……
盛夏的夜晚,夜空繁星点点,璀璨生辉。
清凉的微风拂过,院内的花木枝叶轻轻摇动,在皎洁的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透过大开的轩窗,只见内室灯火通明,宋云昭洗漱过后正躺在床上拿了一个拨浪鼓逗春和景明。
两个小小的婴儿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色肚兜,露在外面的小胳膊小腿如嫩藕一般,雪白光滑。
两双葡萄似的大眼睛乌黑明亮,黑白分明的眼珠正紧紧盯着拨浪鼓,嘴巴里时不时地“咿呀”一声,可爱得让人见了心都软趴趴的。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还夹杂着流萤略显慌乱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将军怎会受伤?可请了大夫不曾?”
宋云昭闻言心中一紧,连忙起身披了一件外衫便往外去。
当初虽是早产,但她身子恢复的不错,这些日子身上的恶露也已排尽,只要动作不是太大,也可以下床走动了。
只是还没待她走出去,齐杭已经扶着傅寒关入了内室,后面跟着神情担忧的流萤。
齐杭低着头,眼睛丝毫不敢乱瞟,轻手轻脚地扶着人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借着明亮的烛火,宋云昭这才看清男人左臂上的衣物不知被什么利器划开一道大口子,鲜血顺着整条手臂一路蜿蜒而下,浸湿了大片衣袖,令人看了触目惊心。
许是失血过多,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俊朗的眉宇间拢着一抹虚弱,宋云昭见了一颗心顿时狠狠揪起,手脚都冰凉无力起来。
“快…快去叫青黛拿金疮药来。”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刘叔的声音,“将军,夫人,请的大夫来了。”
青黛领着一位老大夫进了内室,齐杭在一旁解释道:“将军受了伤后,属下便着人去请大夫来府里候着,幸亏大夫来得及时。”
宋云昭此刻哪还有心思听他说什么,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大夫手中的动作。
待大夫用剪刀将伤口位置的衣物剪开后,一道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宋云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红了眼眶。
傅寒关不顾众人在场,伸出完好的右手去握住她垂在一侧的柔荑安慰道:“伤口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深,你别担心。”
正在为他清洗伤口的大夫闻言忍不住冷哼一声,“这伤口还不深?胳膊都差点废了。”
宋云昭吓得脸色一白,若是这胳膊再也无法拎重物,他如何能禁受住这打击?
她这边心慌意乱,担心得紧,视线都凝聚在伤口上,自然也没有看见身侧男人瞪向齐杭的眼神。
齐杭忍不住轻咳一声,颇为心虚的躲开自家将军暗含不满的目光。
这几日他见将军总是吃闭门羹,所以白天才忍不住出了一个苦肉计的主意,大夫也是他事先交代好的,待见到伤口只管往严重了说,好叫夫人心疼,届时哪还忍心赶将军去书房。
如今倒好,夫人是心疼上了,将军反倒不忍心了。
“大夫,我夫君这伤若是好好休养,日后应当无碍吧?”宋云昭忧心忡忡地询问。
手中将伤口包扎好,老大夫这才慢悠悠道:“夫人放心,亏得傅将军身子底子好,好好将养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
宋云昭闻言顿时放心不少,询问一番养伤注意事项后,她这才让齐杭客气地将大夫送出府去。
待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后,宋云昭才想起来询问:“好好的夫君怎会又受伤?”
上次腹间的伤口还没完好,现在又伤了胳膊,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对上小妻子眼眸里盛满的担忧与心疼,傅寒关心虚地移开视线,“今日去抓捕容氏父女,一时大意被容骘刺了一剑。”
容澜父女会被抓是迟早的事,她听罢后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反倒是他会受伤让她有些疑惑不解,“现场抓捕自有手底下人去,且容骘再武艺高强如何以少敌多?夫君又怎会……”
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带着怀疑的意味,傅寒关霎时头皮一麻,在这燥热的夏夜里他竟觉得有一股寒气直从脚底蹿上后背。
他连忙有些慌乱地转移话题,“……怪我当时太过心急冲在了前面,我…我先去洗漱了,今日出了好些汗。”
他一面说一面起身往净室去,却不慎扯到伤口,冷“嘶”了一声。
宋云昭见状顿时将脑中那小小的疑惑抛至九霄云外,连忙过去扶着他往净室去,“你伤口不能沾水,我帮你简单擦洗一番好了。”
连吃了几日闭门羹的傅将军当晚不仅享受到小妻子的贴身服侍,还如愿以偿留在了主卧,欢喜得他立时在心中给齐杭记了一大功。
因宋云昭还在坐月子,春和景明也都睡在主卧,所以内室冰鉴用得少。
傅寒关身强体壮,向来火力旺盛,夜晚本该燥热难眠,
但好不容易不用被赶去书房,重新软玉温香在怀,他睡得格外踏实。
只是到了后半夜,他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额际冷汗淋漓,嘴里时不时地呢喃着什么。
一侧的宋云昭被他扰醒,伸出手去轻拍他肩膀。
“夫君,醒醒。”
“夫君!”
身侧的男人猛然惊醒过来,从床上坐起身,昏暗的烛光穿透过轻纱幔帐,傅寒关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张布满担心的小脸,一时竟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宋云昭见他神情恍惚,担心地询问:“你梦见什么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惊吓的样子。
梦中那些零碎的画面如闪电般窜入脑海,那是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女子悲痛的哭泣声。
他不由自主被吸引进去,待入了内室便看见冰凉的地面上躺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面容被乌黑的秀发掩盖住,一时看不真切,洁白如雪的衣裙被鲜血浸染,绽放出朵朵红梅。
旁边跪着青黛,哭得悲痛欲绝。
似乎是心有感应,他的目光被那道熟悉的身影深深攫住,双腿沉重得如同被绑了铁块,走完短短几步的距离好似用尽了他所有气力。
蹲下。身子,他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颤抖着手去撩开那缕秀发,露出女子精致如画的眉眼来。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宛若炸开一道惊雷,然后变得白茫茫一片,心脏处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源源不断的寒风灌进去,冷得他整个身子开始发抖。
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擦她唇角和脖颈处的血,征战多年的他第一次觉得人的血竟然如此殷红,像是一团火,灼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痉挛剧痛起来。
宋云昭见他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里,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话音刚落,她整个身子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狠狠箍进坚硬温暖的胸膛里,那力气大得像是要将她嵌入他的血肉,与他融为一体一般。
“窈窈…窈窈…”
男人将脸颊埋进她温暖柔软的颈窝,口中不断呢喃着她的名字,低哑的嗓音里透着深深的后怕与哀恸。
颈窝处传来点点潮湿,抱着她的高大身子也在微微颤抖,宋云昭心中震惊,下意识伸出手去轻拍男人宽厚的肩背,像哄春和景明那般柔声安抚着。
良久,傅寒关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感受着怀里的柔软温暖,他哑着嗓音开口:“我梦见在一处院子里,你被人…害死,身上到处都是血。”
那个梦太过于逼真了,仿佛是他上辈子亲身经历过一般,梦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绝望,即便是醒过来也让他记忆犹新。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突然响起黄昏时容澜说过的那些话,以至于他并没有注意到怀里逐渐僵硬的身子。
宋云昭轻轻推开紧紧抱着她的人,随后才嗓音艰涩道:“其实……那不是梦,是我上辈子的结局。”
不去看男人震惊的神情,她将视线落在寝帐上挂着的那枚绣祥云仙鹤图样的驱蚊香囊上,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后,她才用平静的嗓音讲述起前世的经历。
寂静的寝室内,一时间只剩下她清冷如水的嗓音。
其实距她重生至今还不到两年时间,然而再回忆起前世的那些事情她竟觉得好似距离自己很遥远了一般。
许是因为这一世家人们都好好的,而她身边也有了疼爱她的丈夫和一对可爱的孩子,她心中的仇恨也被冲淡了许多,以至于此刻她能心绪平稳的讲完前世所经历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想要隐瞒你这些,实在是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所经历的这些,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被人认为是妖言惑众。
更何况,她要如何去向现任夫君坦白她前世嫁的是瑞王,做的是瑞王妃呢。
光是想想他在得知后可能会流露出介意的神情,她便觉得心痛得难以呼吸。
“其实我有什么资格责怪你瞒着我去孤亭山呢,我自己都对你有所隐瞒,我……”
宋云昭嗓音哽咽了一下,鼻尖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酸,她连忙背过身去,想要擦掉夺眶而出的眼泪。
然而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一只温暖的大掌轻捧住她的侧脸,带着灼热气息的炙吻铺天盖地地落在她潮湿的脸颊上。
男人的吻带着安抚意味,极尽温柔缱绻,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动作间充满了珍视。
直到怀里的人儿呼吸急促起来,傅寒关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粗糙的拇指轻抚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男人深邃的黑眸里涌动着疼惜的情绪。
只是他的语气却极冷,暗含着一抹阴鸷:“若是我早知道这些,一定不会让萧明璋死得那般轻易!”
前世萧明璋用卑鄙的手段娶了她,不仅没有好好呵护珍惜,反而联合容澜等人糟践她,甚至陷害宋家,让她年纪轻轻的便凋零在后宅。
他捧在手心里珍之重之,恨不能拿命去呵护的妻子,竟然被他们如此折辱!
他们怎敢!!
一想到他在梦中看见的画面,一股暴虐嗜杀的情绪开始在胸腔里翻滚,傅寒关不禁将另外一只拳捏得咯吱作响,浑身散发出阴森可怖的气息。
宋云昭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迟疑了下后终是没忍住问道:“你……不介意吗?”
不介意她曾经嫁过别的男人吗?
傅寒关闻言忍不住恶狠狠地用食指刮了一下她秀气挺立的鼻梁,咬牙切齿道:“宋云昭,我对你的感情如何你不知吗?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岂会去介意那些有的没的,你就是因为觉得我会在意这个才不肯告诉我的是不是?”
他简直要被气死了,他但凡早点知道,绝对会让萧明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云昭有些心虚地捂住鼻子,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口中呢喃道:“我……那不是害怕万一……”
害怕万一在他的眼神中看见嫌弃,哪怕是只有一丝丝,也会让她难以承受。
前世里,她对萧明璋感情浅薄,所以才能拿得起放得下。
但是对他不同的,正是因为她太过在意他,深爱他,所以才无法将这些宣之于口。
察觉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危险,宋云昭索性耍起无赖,“哎哟,我的鼻子好疼。”
她捂着鼻子躺回床榻来回翻滚着,嘴里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装得十分像模像样。
若不是傅寒关知道自己方才使了多大的力气,只怕是要相信了。
他冷哼一声,丝毫不买账。
宋云昭见他不为所动,往身侧高大的身影瞥去,不料注意到他雪白的寝衣上晕染出的一团血渍,顿时大惊失色。
“遭了,你的伤口裂开了!”
估计是方才他抱她抱得太用力了,所以左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宋云昭心疼不已,连忙下床去拿了金疮药和绷带来替他重新包扎。
面对小妻子明晃晃的讨好,傅寒关只得缴械投降。
伤口刚包扎好,在婴儿床里睡醒一觉的春和景明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前几日都是奶娘来内室直接喂奶,但今夜里碍着男主人在,两位奶娘很快过来将两个小主子抱去了偏室。
待喂饱了奶,换过尿布,将春和景明哄睡过去后,方才送回内室。
如此一番折腾,夜色已经很深了,夫妻二人方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