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00(2 / 2)

月色过撩 温酒煎茶 46674 字 3个月前

月蕴溪轻笑出声。

“你学我说假话,所以也不是没房咯。”鹿呦说。

月蕴溪嘴角弧度一秒拉直。

鹿呦知道她心思,坦白道:“你知道的,我睡觉特别不老实,我怕碰到你缝合的地方。”

“我自己会注意的。”月蕴溪说,“缝合那边不靠着你就好了。”

“你睡着的时候呢?怎么注意?”鹿呦板着脸,“别告诉我说你可以,我只会觉得是你为了一起睡,控制自己不进入深度睡眠。”

月蕴溪肩线往下沉沉地一塌,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靠楼梯口的那间。”

闻言,鹿呦走了出去,开门进了那间房。

很小的空间,挤着一张单人床和衣柜,应该算是次卧,床上的被子是两张床单夹着一床被芯。

以前欧洲旅游入住酒店遇见过,一觉睡醒乱七八糟。

鹿呦十分不喜欢这种三明治被子,又折回了主卧。

屋里,月蕴溪抓着乐谱花束,环顾了一圈四周,最后相中了化妆桌上用来放化妆刷的藤编网眼收纳桶。

插了乐谱花束的收纳桶被月蕴溪放到靠窗的小圆桌上时,鹿呦抓着门把手,推开了半人宽的空隙,扫了眼空空的床,捕捉到圆桌前月蕴溪的身影。

听见动静,月蕴溪转过身来。

“怎么下床了?”鹿呦问。

月蕴溪横移了一步,给她看了看有“花盆”的乐谱花束,笑问:“来突击检查?”

鹿呦跟着笑起来,“不是,我是想来问你有正常的被套么?”

“没有。”

有前科在,鹿呦将信将疑,朝床上投了一眼。

“真没有,就这一床。”月蕴溪解释说,“还是……别人带来的。”

许是怕说了她也不认识,月蕴溪中间停顿了一下,用了“别人”一词。

而这个词,勾起了鹿呦与之相关的其他记忆。

——“在决定要不要喜欢我之前,你有尝试过去接触别人么?”

——“有。”

“Elena么?”鹿呦轻声呢喃。

月蕴溪对她知道Elena没有显露丝毫意外的神色,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鹿呦还在发愣。

月蕴溪走近她,勾住她的衣领领口,笑说:“别挣扎了,跟我一起睡吧。”

放轻柔的嗓音,有诱惑的意味。

鹿呦神思回笼,“哼”了声,拿掉她的手,扭头就走,长发甩出了个潇洒的弧度。

直到听见从楼梯口方向传来的开门声,月蕴溪蜷了蜷手指,才挪步坐回到床上。

捞过旁边的小鹿玩偶,掰了下鹿角。

小鹿肚子里立即便传出鹿呦的声音:

“我,鹿呦,在此留证,特许皎皎一个补偿,有效期为无限期。”

与此同时,鹿呦抱着被子很不潇洒地撅着屁股顶开了主卧房门。

听见自己的声音,鹿呦尴尬得头皮发麻。

在原地僵了两秒,她像没上油的机器,卡顿地扭动脖子,侧头看向月蕴溪。

姿势可谓滑稽。

四目相对,月蕴溪拎起玩偶挡了小半张脸。

半是遮羞,半是藏笑。

鹿呦面无表情地收回眼,摆正了姿势进屋,状似不在意地问:“不小心碰到的?”

“什么?”

“那个。”鹿呦朝她怀里的小鹿玩偶努了努嘴。

“喔,这个,是习惯性碰到的。”月蕴溪声音闷在玩偶身后,像也被填充了棉花,有种低沉的柔软。

鹿呦步子顿了顿,耳朵被“习惯性”三个字咬热

她不敢想象,在分开的日子里,月蕴溪一天要听几遍这玩意儿。

“把被子抱过来做什么?”月蕴溪噙着笑问。

“还能做什么,睡觉啊。”

闻言,月蕴溪露在小鹿脑袋上面的一双眼顿时弯成了月牙,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问:“不是要分房睡么?”

“这不是不放心你么。”鹿呦像水泥工扔麻袋似的把被子甩到床上说,“想到可以像在菲菲家那样分被窝睡。”

“在菲菲家,你们睡一张床?”

鹿呦察言观色:“怎么,你吃醋啊?”

月蕴溪承认:“有点。”

“叫菲菲来找我,给我收拾行李箱的时候,不是挺大度的?”鹿呦低哼一声,“谁叫你不早点道歉的呢。”

月蕴溪不说话了,低着头捏着小鹿玩偶的腮帮子。

鹿呦弯腰整理分家的三明治被子,抬眸看她一眼,开口道:“有个问题,我很好奇。”

“什么?”

“我们闹矛盾那天,包括后来,你怎么没有用这个……”鹿呦看了眼被月蕴溪搂在怀里的小鹿玩偶,“没用我留给你的凭证,要求我跟你和好?”

鹿呦记得清楚月蕴溪那时候有试探过她的口风。

分明也是作为“不想分手”和“重归于好”的筹码,才让她录音留证。

“应该不是没想到吧?”鹿呦补充。

“有想到,也有想过。”月蕴溪承认得坦荡。

“所以是为什么?”

“因为……”月蕴溪顿了顿,笑说,“强扭的瓜不甜。”

好老的梗。

鹿呦无语地笑一声,“甜不甜的,都没试过,怎么知道。”

月蕴溪歪身侧躺,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一手支着头看她拢被子,一手将小鹿玩偶放在了两人中间。

鹿呦察觉到月蕴溪的动静,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长睫微微一抬,一下撞进月蕴溪的眼睛里。

橙黄的光从月蕴溪眼角染进乌黑,浮了一层戏谑与撩拨的暖昧,顺着她拖长的音,缠上鹿呦的视觉与听觉神经。

“原来你好这口。”

“……”

鹿呦低头不看她了。

月蕴溪一声轻笑,温和而又不乏揶揄的低笑。鹿呦很熟悉,但许是有一阵没听了,无法对其免疫。

鹿呦又羞又恼又尴尬,一下转回脸,单腿跪上床,手撑着,将上半身都探过去拉近了距离,直勾勾地盯着月蕴溪的眼睛,“是啊,我就好这口。”

月蕴溪眼睫颤了颤。

“后悔么?”鹿呦目光落在玩偶上,“没用这个强制我。”

“不后悔。”

鹿呦挑眉,视线重新攫住月蕴溪的眼睛。

月蕴溪脸上开始显色,但没有避开与她对视,“它必须被用在刀刃上。”

“那时候不算是刀刃上……么?”

插座上的门铃播报器响起布谷鸟叫声,惊得鹿呦一怔,退回到了床边。

月蕴溪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说:“应该是送餐的到了。”

“我去拿。”鹿呦说着便动了身,没注意到月蕴溪微张了张嘴唇有话想说的样子。

下了楼,拉开门,鹿呦一下呆愣在原地。

门外,Elena背着小提琴包,两只手拎了有七八份装纸袋,边同她打招呼:“Hi!鹿呦。”

边缩着脖子进了屋。

“Hi,Elena。”鹿呦立马关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放慢语速用中文问,“需要帮忙么?”

“哦!谢谢,你真是个好人!”Elena换了拖鞋说,“我带了很多好吃的,我们三个人,绰绰有余。”

鹿呦愣愣地应了声“好”。

两人并排往楼梯走,Elena问:“Selena醒了么?

月蕴溪的英文名么?写成Selena?跟Elena就差一个字母。

鹿呦:“就没睡。”

“哈?是见到你太开心了嘛。”

鹿呦笑了笑。

“没见到你的时候,她总是在看手机,结果手机被抢了,在意大利,到处都是小偷,他们最喜欢迷茫的游客了。”

鹿呦总是会被手势吸引注意力,没来得及回应。

“我说算了吧,但她并不听我的。她们都说Selena拉大提琴的时候,很有JacquelineMaryduPré的感觉,疯狂又荒唐,我觉得不止是在拉大提琴的时候。”

鹿呦不知道回什么了,或许Elena也不需要她回什么。

果然,Elena完全不带停顿地说:“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说话?”

鹿呦:“……”

哪有说话的机会。

“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Elena看了眼她和她怀里的一堆纸袋,“不过,比想象中还要美丽大方。”

鹿呦愣了一下,“没见到我之前,你就已经知道我了么?”

“嗯哼。”Elena说,“最开始,是Lonicera说Selena有个喜欢的人可是却没有表白。”

Lonicera是谁?

“我很好奇,后来大家玩游戏分享故事,我有机会问了Selena,她提到了你。”Elena看了眼鹿呦,“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因此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向你表白。我认为这行为愚蠢又懦弱,我们争论起来,无法分出输赢。”

Elena往楼梯上走,一只手抓着扶手,一只手将小提琴包往上提了提,顿了顿说,“为此,我们分手了。”

鹿呦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踩空台阶。

楼梯上到三分之二,头顶传来月蕴溪的声音:

“Elena,明天开始,不用再送吃的过来了。”

鹿呦抬起头。

月蕴溪手缓搭在栏杆上,正往楼梯口走,身上穿着她脱放在卧室椅子上的棕色翻领毛绒大衣。

鹿呦只觉心情像刚打开的冰镇苏打气泡水。

迸溅的气泡里充斥着愉悦感,而凉冰冰的水,是无法忽视的拧巴心理。

以为这俩要旁若无人交流一番,却是听Elena对月蕴溪说:“你的意思是,从明天开始,鹿呦会为你准备食物吗?看样子,我是无法邀请她跟我一起出去吃饭了是吗。”

鹿呦:“?”

不按套路出牌?

上到二楼,Elena转过犹如雕塑的脸,碧蓝的眼睛望住鹿呦问:“或许,你愿意现在就跟我一起出去吃饭么?这些完全够她吃的,所以我们完全可以不用管这个把自己弄受伤的疯女人了。”

“Staizitta,Elena.”

月蕴溪的音色犹如在冰水里过了一遍,每个单词都带着冰碴子。

鹿呦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一热,紧接着便被月蕴溪一把拽进了怀里,半箍住她的腰身。

像是真怕她被Elena给拐出去吃饭了。

月蕴溪说的大约不是什么好话,Elena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声音很大,语速很快地吐出一连串鹿呦听不懂的外语。

鞭炮似的炸在鹿呦敏感的听觉上,她尽量控制着嘴不动,小声问月蕴溪:“如果现在有人去箍住她的手,会让她说不出话来么?”

月蕴溪为了听得更清楚,贴她更近,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有人,是指谁?”

“……”

鹿呦没说话,心道,我还没吃醋呢,你倒吃起来了。

月蕴溪:“没用的,Elena也不是意大利人。”

鹿呦讶异:“我以为她说的是意大利语。”

“这会儿说的确实是。”

“翻译一下。”鹿呦问。

月蕴溪默了默说:“在骂我。”

鹿呦咬唇忍了笑,换了问题:“所以Elena是哪国人?”

“她有奥地利和美国的双重国籍。”

奥地利让鹿呦恍了一下神,回神的时候,Elena也结束了对月蕴溪的言语攻击。

她看了眼腕表,再次对鹿呦发出邀请:“去TrattoriaDalloste吃美味的T骨牛排吧,我们不要理这个疯女人了。”

鹿呦思忖该如何婉拒。

与此同时,月蕴溪认真道:“听着,Elena,她现在是我女朋友,所以她是不会抛下我的。”

Elena露出诧异的神色,像是惊讶于她们的关系怎么从不可说的暗恋发展成了恋人,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的样子,但碍于月蕴溪还在继续。

“你只有两个选项,跟我们一起享用晚餐,或者独自离开这里。”月蕴溪平声提醒说,“你必须尽快做出选择,因为食物快要冷了。”

因为最后一句,Elena咽下了不关紧要的话:“去吃饭吧。”

吃饭的地方在二楼客厅,靠近露台,类似阁楼的设计,有一整面倾斜的天窗,也能看到圣母百花教堂。

侧墙放置着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斜对面还砌有一个壁炉。

鹿呦放下怀里抱着的纸袋到茶几上,很感兴趣地围着壁炉研究了片刻,“这个可以烧么?”

“可以,和酒店申请一下就行。”月蕴溪说。

鹿呦眼睛一下被点亮。

月蕴溪:“不过之前咨询过,烧这种炉子需要果木少胶的木种,申请以后可能需要等几天。”

“能烧就行,等几天无所谓。”

鹿呦说着,走到钢琴前,弹奏了一小段goldenhour试音色。

有几个键的音不太准,可惜调律工具在楼下的行李箱里。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不如你来跟我在音乐会上合奏吧!”Elena忽然提议。

果然很大胆。

鹿呦坐到月蕴溪身边,抬起左手,展示僵硬的小拇指以及上面的疤痕给Elena看,“如果是街头表演,我也许可以,但在正规的音乐会上与专业的小提琴家合奏,目前,我还不够格。”

听出来是婉拒,Elena失望地塌下肩,揉着太阳穴说了一长串意大利语。

月蕴溪的回复都是鹿呦能听懂的中文和英文,是以她能推断出两人交流的内容——

两个搭档接连出意外,Elena很头疼新搭档的人选。

而月蕴溪提出来的人名,都被Elena挑剔地否定了。

月蕴溪:“昨天我和老师电话,她说最近在给自己放假。”

“No!No!”Elena无比抗拒,“你知道她有多磨人!”

“但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月蕴溪拎起保温壶往面前的杯子里倒水。

Elena顿时失去了全部言语。

见Elena情绪低落,鹿呦转移了话题:“Elena,能不能教我几句意大利语?”

“哦!当然!”Elena火速从郁闷中抽离,热情地问,“你想学什么?”

临时起意,鹿呦没想好要学什么,不知怎么的,想起下午威胁月蕴溪就范的场景。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数到三,三、二、一。这怎么说?”

闻言,月蕴溪一口水凝成固体,差点把伤口咳崩开。

第96章 她被柔软迎面击中

“Contofinoatre,Conto是数,fino是直到,tre是三,二是due,一是uno。”Elena顺便教了她从1到10的意大利语,“再教你一首儿歌,叫,我有十只小狗。”

Elena哼唱了一遍给她听。

曲子很欢快,歌词大部分都是重复的。

但没学两句,鹿呦就卡在了弹舌发音上。

她照葫芦画瓢:“得了啦~得儿啦啦啦……”

身侧一声低笑,轻得只有气音,能听出来已经很克制了,奈何她听觉敏感。

鹿呦耳朵瞬间烧起来。

笑个der!

与此同时,Elena耐心地为她又示范了一遍弹舌发音。

鹿呦一口气提起来,瞬间泄下去,摆手放弃道,“我舌头可能是死了,弹不动一点。”

话才说一半,月蕴溪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Elena:“ohmygod!你需要去看医生。”

鹿呦:“……那倒也不用。”

余光里,月蕴溪手虚虚捂在了伤口处。

不知道是不是笑的时候拉扯到了伤口。

鹿呦正想问,Elena忽然挪着摇椅靠近,吓了她一跳。

Elena严肃道:“给我看看你——”

“Elena,舌头死了只是一句形容而已。”月蕴溪打断道。

反映过来Elena是想检查她舌头,鹿呦捂住嘴说:“对,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意思是我笨,学得慢。但没事,她会教会我的。”

她趁势看了看月蕴溪,手没有再捂着伤口了,大约是不疼了,但脸上透出的病态比先前深了几分。

四目相对,月蕴溪从微愣的状态回过神,弯唇笑得温柔。

还笑。

鹿呦瞪她一眼。

月蕴溪再次愣住。

鹿呦转回脸时,Elena已经连人带摇椅退回到了原位,嘴里嘀咕着中国话太难了。

注意到腕表上的时间已经过九点了,Elena惊呼:“oh!我得回去泡澡了。”

“我送你下楼。”鹿呦转头对跟着起身的月蕴溪说,“你回屋去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月蕴溪眸光一漾,柔声应:“好。”

等Elena收好小提琴,鹿呦同她下楼,目送她离开后,去拿了行李箱,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顺着视线抬头。

只见月蕴溪正站在二楼围栏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鹿呦问:“伤口怎么样了?”

月蕴溪:“还没有去看。”

鹿呦歪了歪头:“?”

懵然的模样太可爱了点。

月蕴溪笑起来,温软道:“现在去。”

见月蕴溪从围栏前离开,鹿呦才拖着行李箱往楼梯口走,在滚轮声中埋汰:“一点都不听话。”

爱姐的小姬崽们到底知不知道,姐姐任性起来,比年下还小孩子气。

腹诽中,鹿呦将行李箱拎上了楼。

回到房间,淋浴间里亮着灯,有水声从里面传出来。

她走过去敲了敲浴室门。

里面水声停了,而后传出月蕴溪的声音:“没事,放心。”

鹿呦放下心来,着手收拾行李里的东西。

将两只小鹿玩偶并排放在枕头中间的时候,月蕴溪从淋浴间里走了出来。

鹿呦拽过小推车,蹲下身,准备给她换药。

月蕴溪配合地撩起衣服。

柑橘橙叶的清香萦绕在空气里,跟家里洗发水的味道很像,但要更加馥郁。

鹿呦确认了香味都来自月蕴溪的身上,“好香啊,用了什么。”

真的很香,越闻越上头的香。

月蕴溪看不得她动物一般带着几分单纯地凑近嗅,不自觉地收紧了小腹,微微偏头,发丝遮住染上脸颊的羞燥,“香氛身体乳。”

“酒店提供的嘛?还是你特地买的?”

“当然是——”月蕴溪故意卖关子,“买的。酒店提供的是鸢尾花香味,也挺好闻的,你可以试试。”

“你怎么不用?”

“用了睡不着。”

“那你还要我试。”

“你可以不睡觉的时候试试。”

“……”

闲聊期间,鹿呦给她换好了药。

神经放松下来,疲倦感便侵袭而来,贴最后两条减张贴的时候,鹿呦已是呵欠连天。

“去洗漱吧。”月蕴溪看了眼小推车,“放着我来收拾。”

鹿呦移开小推车,睨她一眼:“有点伤患的自觉行不行?”

“你没来之前,我都是自己换药收拾的。”月蕴溪不在意地说,“没那么娇气。”

鹿呦抿了抿唇,“你都说是之前咯,现在你的呦来了,你可以娇气了。”

末了,她抬起手,拇指按着食指比了个爱心。

月蕴溪被逗得直笑,笑到伤口犯疼,拧眉嘶了一声。

鹿呦急忙去看她伤口,确认没事,放下衣摆,不快道:“才疼过,还不知道悠着点。”

“下次一定!悠~着点。”

月蕴溪柔声把“悠”字拖很长,仿佛再说另一个“呦”字。

鹿呦“呵”了声,不满道:“下次下次,每次都是下次。”

月蕴溪勾着她的手轻晃了晃,“这真没办法保证没有下次,万一你又……”

“我?”鹿呦抓着她手不让晃了,“我怎么?”

“把好好一句感人的话,说的那么——”月蕴溪斟酌说,”逗。”

“我看你是想说那么油吧。”

“那倒也不至于。”月蕴溪嗓音里含着的笑意在话里轻漾,像湖面泛的柔光,“别人说这话或许是油,但你不至于,你太干净,像……舒肤佳。”

鹿呦忽闪着眼睫,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偏开脸,清了清嗓子说:“我那么说,是怕你太感动,再说些什么煽情的话,再惹我哭。”

小推车推回原位,她侧转过身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哭得眼皮现在又累又重,我还没带眼贴,明天肯定要肿成悲伤蛙了。”

“坏了,要变异了,这可不得了。”

“月、蕴、溪!”

月蕴溪笑着打开床头柜柜门:“过来拿眼贴。”

鹿呦上前,看到里面有整整两盒未拆的眼贴,心情转晴,哼着刚学的儿歌,薅走一盒放到自己那边的床头柜上。

“对了,还有没有多的睡衣?”

“衣柜里有。”月蕴溪指导她拿了件米色对襟款睡裙,随口问,“怎么连睡衣也忘带了。”

“还不是收拾行李的时候,云竹一直在跟我说你的事,我光顾着听她说话了,好些东西都没带。”鹿呦从先前放进衣柜的收纳袋里拿了条内。裤,后悔道,“我应该让Elena教教我去超市购物的常用语怎么说的。”

关上衣柜门,转过身,便见月蕴溪冲她招手,“过来。”

“怎么了?”鹿呦走了过去,“是伤口出了什么问题么?”

不等月蕴溪回话,鹿呦将衣服放在一旁,一手撑在床上,弯下腰,一手直接去抓月蕴溪的衣摆,正要掀起来查看。

月蕴溪忽然伸手过来,捏住了她下巴,用了力,迫使她抬起脸。

鹿呦不明所以,“?”

没来得及问更多,月蕴溪双臂攀上她的肩,环住脖颈,倏然拉近距离。

“就知道要Elena教你,我是摆设么?嗯?”月蕴溪在她耳畔轻声说。

呼吸随着话音,一下一下地抚摸耳朵,很痒。

“哎呀,没想起来你也会。”鹿呦甩锅,“谁让你也没直说呢。”

“谁几分钟前还要我教弹舌的呢?”

鹿呦眼睛滴溜溜地转,“会弹舌,也不代表会意大利语呀。”

月蕴溪语塞了几秒:“伶牙俐齿。”

鹿呦好心情地笑起来。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月蕴溪偏头,轻咬在了她耳垂上,而后将她整个耳朵都包裹住

鹿呦不由自主地轻哼了声,想躲开,偏偏她怕碰到月蕴溪的伤,只能忍着,连声讨饶:“错了错了,我错了……”

月蕴溪没再继续,但也没撒手,就这么拥着她,好整以暇地听她在耳边细细喘着气。

片刻后,月蕴溪突然问:“怎么就那么笃定我会。”

“会什么?”鹿呦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你说弹舌,你不会你敢笑话我?”

“哪有笑话。”

“我可都听见你笑了,别想狡辩。”

“不是笑话。”月蕴溪温声解释,“是觉得你太可爱了点。”

鹿呦:“哪里可爱?”

月蕴溪想了想:“弹棉花可爱。”

“……”

月蕴溪低低地笑。

“好好好。”鹿呦负气道,“别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是伤都没好就忘了疼是吧。”

月蕴溪立刻收敛了笑意。

鹿呦忽然想起来问:“Elena撺掇我抛下你跟她一起出去吃的时候,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月蕴溪又咬了她一口,“闭嘴。”?

鹿呦闷声说:“我要洗澡去了。”

月蕴溪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鹿呦拿了睡衣,走到几步远外,扭头对月蕴溪做了个鬼脸,“略~就不闭嘴。”

转过身,没走两步。身后,月蕴溪轻咳了一下,悠悠地提醒:“这谁的内。裤落下了呢。”

鹿呦脚步一停,原地拐了个大弯。

只见月蕴溪以鸭子坐的姿势坐在被褥上,朝她伸直了手臂,纤长的食指上勾着一条侧边系带的黑。

黑色的细绳缠绕在莹润的白净上,很强的视觉冲突。

“不过来拿么?”月蕴溪嗓音含笑,有种蛊惑的意味。

穿过细绳的食指无骨似的冲她勾了勾,连带着那点布料都在晃动。

鹿呦面红耳热,走过去,一把将内。裤捞回来,胡乱团进睡衣里。

随即,听到月蕴溪一声轻笑,格外抓耳,“Staizitta,是闭嘴的意思。”

鹿呦僵在原地,只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卡顿了几秒才应了声:“喔。”

月蕴溪柔声说:“洗澡去吧,牙刷给你拿好了,在漱口杯里,毛巾杆上干的那条是你的,拖鞋在洗手台下面,先穿我的。”

“喔。”鹿呦强作镇定地背过身往浴室走。

“要洗的衣服放脏衣篓里就行,明天再洗,一楼有洗衣机。”

“喔。”

“我在床上等你哦。”

“喔。”

身后传来得逞的笑声。

鹿呦一步一卡的步子终于顺畅起来,越走越快。

进了浴室,掩上门,缓了缓,她才转过身。环顾打量了一圈,挪步到洗手台前。

两只相同的漱口杯上用眼线笔分别画了月亮和小鹿。

牙刷一黑一白,相同的款式。

打开抽屉,里面有一摞不同款的备用牙刷,还有几条不同图案的备用毛巾。

而毛巾杆上的那两条,图案一模一样,只有颜色不同而已。

鹿呦勾起嘴角,无声笑起来。

真是,好明显的心思-

洗完澡出来,月蕴溪正坐在床头捣鼓着新手机了,听见动静,立马抬头看了过来,笑说:“这条睡裙很适合你。”

“是么,那以后它就是我的了~”

月蕴溪嘴角上弯的弧度里满是纵容:“在我这里,你喜欢的,都是你的。”

鹿呦打趣道:“人也是?”

“你觉得呢?”月蕴溪反问

“我觉得啊~”鹿呦掀开三明治被子,“首先是你自己的,然后是我的。”

月蕴溪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发柔,无声勾唇,“我很喜欢这句话。”

鹿呦得瑟地哼哼两声,躺了下去。

月蕴溪温声问:“现在要关灯么?”

“先不关。”鹿呦问,“亮度还能再调低点么?”

月蕴溪将台灯亮度调暗了点。

昏黄色灯光从床头倾泄过来,朦胧的空气里浮着沐浴过后的柑橘芬芳。

薄薄一层甜味的暖调,属于她们在一起时特有的味道。

鹿呦面朝月蕴溪侧躺着,头枕在胳膊湾里,像以前一样,起了个话头闲聊,“正常一点的被套,用意大利语怎么说?”

“copripiumino.”

鹿呦跟着读了两遍。

见她没有将小鹿玩偶搂进怀里,月蕴溪笑问:“又不困了?”

鹿呦也笑:“洗澡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冒出来好多问题。”

“什么问题?”

鹿呦用食指撩过月蕴溪一绺弯弯绕绕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问:“Lonicera是云竹么?”

“嗯。”月蕴溪问,“Elena跟你说了什么?提到云竹。”

鹿呦缓慢地往上抬起眼睫,眯了眯眼问:“怎么就知道是Elena提的?”

“不然还有谁会莫名其妙提云竹的英文名。”

鹿呦弯唇笑起来,确实。

“吃饭闲聊的时候,她没提过云竹。”月蕴溪推测问,“所以是你送她下楼的时候提到的?”

“嗯~”鹿呦否认,盯住她,慢慢悠悠地说,“是上楼的时候,她说起你跟她的感情史,提了一嘴。”

月蕴溪一挑眉,“她怎么跟你说的?”

“她怎么说的不重要。”鹿呦捏着她那绺长发的末梢,轻扫在她脸颊上说,“我比较在意你怎么说。”

月蕴溪一把攥住她的手,在她松开那绺头发时,将脸颊贴向她的掌心,“那么,女朋友,你想我从哪开始交代呢?”

脸颊肌肤温热细腻,而掌心是柔凉的,还有着被调律工具磨出的薄茧。

鹿呦微微一愣,心底那一点硬邦邦的介意,在柔嫩的触感里被摩挲得淡薄。

“从——”她声音低低的,“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嗯……”月蕴溪拖腔带调地回忆说,“第一次合作演奏结束后,她问有没有机会再发展一下感情。”

“然后你就答应了?”鹿呦问。

月蕴溪听她的语气,不答反问:“不高兴了?”

“没有,我就是……八卦一下而已。”鹿呦收回手抹了一下鼻尖,“Elena有才华有能力,优秀耀眼,热情真挚,开朗明媚,就像太阳一样,答应也正常。”

月蕴溪轻声笑,弯着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可我这样的人,更需要、也更喜爱月亮。她光泽温润,柔亮得刚刚好,无论雨雪风霜,她始终在,有着各种模样,抬头就能看见,就算是很遥远的时候,也让我感觉,贴近心脏。”

鹿呦撑起上半身凑过去想吻月蕴溪,然而即将碰触时,她又骤然收了势,埋头在月蕴溪的肩窝。

鼻子很酸。

她感到触动,为这段告白。

也感到难过,为这段告白的开头。

哪样的人?

是活在黑暗里,习惯了黑暗,畏惧而又渴望光的人。

月蕴溪手指抬起她下巴,看见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氤氲水雾的眼睛,“哭包。”

说着,俯下脸去吻她。

比白日里或轻如晚风朝露、或重如翻云覆雨的吻,更让鹿呦有心悸感。

她被柔软迎面击中。

月蕴溪抚着她的脸颊,稍稍拉开了点距离,呼吸很重,声音很轻,“Elena问我能否发展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很矛盾。放不下,不甘心,当时,我就有想过去破坏你们。”

鹿呦抬了抬眼,对上月蕴溪坦荡的目光。

“只是想想而已。”月蕴溪笑了笑,几分自嘲与无奈,“转念又想,也许她是真心的,也许你也在相处中动心了,也许……你们很合拍。”

每说一个“也许”,她便移开一寸视线。最终,目光落在两人中间的虚空。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任何一种感情都不是生活的全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生活还在继续,我要让它变得更多姿多彩。Elena提的时候,我已经被这个道理洗脑了。”

鹿呦因为心疼紧蹙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禁不住笑。

“在当时,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月蕴溪目光深邃,胶着在她慢慢拉直的嘴角上,停了话音。

鹿呦滚了下喉咙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看你为这句话露出难过的表情。”月蕴溪声色柔得不像话,“我很不厚道地为此感到高兴。”

“……”鹿呦默然一阵,朝她挪近了点,目光与话音都是意味深长,“以前只知道月亮是颗夹心软糖,不知道夹的是什么心,现在是知道了。”

月蕴溪沉静地回望她,平声问:“吃过那么多次,都还不清楚么?”

鹿呦:“……”

“夹的什么心?”月蕴溪的气声被愉悦拉得意味不明。

“黑心!”鹿呦脸发烫,“黄皮!”

笑意攀着灯光染进月蕴溪的眉眼,明媚得过分。

鹿呦面无表情看她。

月蕴溪收敛了些。

鹿呦言归正传道:“听那句话,我是有点难过,但你做得对……等等,不是!你都被那么有道理的话洗脑了,不是应该一心扑在事业上了么,你怎么又答应Elena了呢?”

空气都变酸了。

月蕴溪再度笑出声,缓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

“因为她几乎每天都会很直接地表达她的情感,问我要不要试试。婉拒是没用的,直接拒绝又不太好,毕竟还要一起演出。”

“哦~好女怕缠娘。”鹿呦拐着弯的声音,像加了柠檬汁的汽水里咕嘟咕嘟冒的泡,灌满了酸味。

月蕴溪好笑道:“我还要继续说下去么?”

“当然。”鹿呦调整到了正常的语气,“如果我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才叫糟糕。”

月蕴溪颔首表示认可。

鹿呦:“然后呢?”

“如你所说,她是个很优秀的人。所以我就想,也许我可以试一试。”月蕴溪话锋一转,“我曾经以为这是促使我答应她的主要原因,后来发现,这应该算作次要的。”

“……那主要原因是什么?”鹿呦问。

月蕴溪闭了闭眼:“她身上没有一处,能让我找到同你有一点点相似的影子。”

随话音扇动的长睫,像扑在橘色灯光下的蛾翅。

有一只隐形的飞蛾,扑进了火红中,那里是鹿呦的心脏。

网上流行着这样的话,“后来我遇见的每个人都像你”,以标榜情深专一。

鹿呦很不喜欢这话,因为鹿怀安就是这样的人。章文茵离开后,他谈的每一任,或多或少都有着章文茵的影子,或是眉眼相似,或是性格相同。

仿佛爱的不是一个复杂多变的人,而是一个固定不变的模板。

谁都可以,只要有一处符合模板设定就行。

是以,她固执地认为,真的用情至深,心里的人该是无可替代才对。

月蕴溪没有解释这句话,鹿呦从惊诧到为之动容的神色让她知道,无需解释。

鹿呦咽了下喉咙,哑声问:“……再然后呢?”

月蕴溪说:“再然后,只试了两天,第三天我们就结束了。”

鹿呦诧异:“这么快?”

月蕴溪温声说:“第一天确认关系,第二天乐团庆功宴,玩了个类似真心话的游戏。她问了我有关你的事。”

鹿呦静静等着下文。

停了半晌,月蕴溪理清了那天的事,才再开口:“那天喝的有点多,兴头上每个人都拿起手边的乐器演奏自己最喜欢的音乐,不论古典、爵士、摇滚、流行,氛围很好,导致喝的更多。”

鹿呦想象着现场的热闹与欢快,很感兴趣地问:“你奏了什么曲?”

“食野,副歌部分。”

鹿呦感觉心脏被抓了一下。

“大约是酒精作祟吧,Elena问起你的那一刻,让我觉得积压的情绪拥有了一个出口。我跟她说了很多,说你这个人,说我们的事,说我遇见你,是三线遇到了G谱号,我心里奏出的每一个升降号都是为你。”

鹿呦侧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是身体就像是游在了五线谱里,音符簇拥着她,每一片里都有月蕴溪的情意。

“在Elena所拥有的国籍里,同性婚姻是合法的,在她的成长环境中,身边的每个人会很热烈地表达自己对人事物的喜欢。所以她理解不了暗恋这种隐晦的情感,极度不赞成暗里着迷不争不抢的行为。”

“Elena说你们为此争论起来,没争出输赢。”鹿呦接话,“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跟她争的。”

“像复读机一样,强调这是文化差异。”

鹿呦笑说:“你这样,有点气人。”

月蕴溪承认,“她被气得睡不着,凌晨打电话跟我说,等你和陶芯分手了,她就去追你,好让我知道后悔的滋味。”

鹿呦愣了一下,哭笑不得。

“她很少开玩笑,我能感觉到,她对你十分好奇。我也十分确信,你们如果接触了,她会喜欢上你的。”

鹿呦眼睫重重一颤,恍然明白了,为什么Elena想邀她出去吃饭,会激发出月蕴溪对她的占有欲。

“第三天早上见面,我们同时向对方提了分手。”

简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可思议的神情在鹿呦脸上凝固了好几秒,才被收敛下去。

她扯过枕头旁边的玩偶搂进怀里,只在心里感叹,没吭声。

见状,月蕴溪柔声道:“问题都问完了?准备睡了?”

鹿呦含混地“嗯”了声。

“那我关灯咯。”

“好。”

月蕴溪扭身旋转台灯开关,犹如退潮一般,昏黄的光晕逐渐缩小,光亮渐渐暗淡。

直到黑暗将整个空间铺满。

与她前些时日半夜睁眼的场景太像了,而那时,月蕴溪不在她身边。

“月蕴溪。”鹿呦支着耳朵听着动静。

“我在。”

窸窸窣窣的声响里,鹿呦捕捉到靠近的气息,放轻的呼吸,以及橘柚的清香。

柔凉的吻落了下来,着陆在鼻尖上。

鹿呦笑着抬了抬下颌,黑暗中摸索到月蕴溪唇瓣,将自己的唇送上去,“在这里。”

月蕴溪含住她下唇,揉捻轻抿。

在厮磨的空隙里,鹿呦向她确认:“你是故意亲我鼻子呢,还是没找到地方?”

“没找到。”月蕴溪话锋一转,“但,匹诺曹的鼻子也很值得一亲。”

鹿呦用鼻尖胡乱蹭她脸颊:“哪里匹诺曹了,哪里匹诺曹了。”

鼻尖尖是凉的,时不时会碰触到脸上的唇是微湿柔软的,而拂面的呼吸是温热的,像羽毛,挠得有点痒。

月蕴溪笑说:“听说PiazzadiSanLorenzo广场,有路边小摊卖手工的木雕匹诺曹。”

鹿呦感兴趣地一挑眉,却是佯装矜持地问:“然后呢?”

月蕴溪柔声提议:“等我好了,我们去买好不好?很可爱的。”

鹿呦几乎快装不下去:“那你赶紧好咯。”

月蕴溪似是因为她答应而感到满足,又似是已经看穿她,低低地笑了声。

在寂静的夜晚,有种撩人的突兀。

被体温烘过的香味,似乎有安神的功效,偏偏低笑声抓耳。

鹿呦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跃动在困意里,挣扎出舍不得睡的轨迹。

“跟我说说,你以前在乐团经历过的趣事吧。”

“嗯——”月蕴溪拖着长音,想了想,开始了叙述。

她有意说些很温暖的日常,不会激起情绪的波澜,温柔的话音像淌在耳边的清泉。

清泠而柔滑的调调,叫人昏昏欲睡。

鹿呦眼皮耷拉下去,又被费劲地抬起,渐渐的,越来越抬不动。

见状,月蕴溪撕了一袋眼罩给她戴上。

窸窣的声响,将鹿呦游离在涣散边缘的意识稍稍拉回。

她搂紧玩偶,陡然想起被遗漏的问题,“对了,录音……什么时候,才算是,用在刀刃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月蕴溪的声音,放得很轻,而内容乃至标点都注有潮湿的份量。

像窗外骤然落下的细雨,淅淅沥沥地,往下坠,直落进她心里。

“当我感觉到,你不再爱我,而我又任性地不想放手的时候。”

鹿呦正犯困,没多想,哼笑一声,随口调侃:“强扭的瓜不甜。”

“也许,但一定解渴。”

鹿呦从快入梦的状态短暂抽离了一下。

月蕴溪抵着她的额头,语气虔诚而歉然,说的却是:“对不起,可以不用原谅我的卑劣。”

鹿呦迷迷糊糊地想,真成强制爱了。

她并不对此反感,只是有点惊讶,一面觉得月蕴溪的阴暗面比想象中的还要黑,一面又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包裹住。

因为知道,这个杀手锏是由月蕴溪的低安全感和低配得感组成的。

更知道,“任性”一词,对月蕴溪来说,堪为奢侈。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鹿呦捉住月蕴溪的手,摸索着让她摊开掌心,而后,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是比任何言语都有力的回应。

——我将自己交给你,默许并纵容你的任性。

第97章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鹿呦睡醒时,眼罩已经不知道被扯到哪儿去了,强撑开的视线里,厚重的遮光帘垂顺地挂在窗前,室内昏暗一片。

被子像长条抱枕被搂在怀里,半边身体晾在外面,没什么热乎气。

蜷进被窝里,发觉“被套”都堆积在小腿处,她才陡然反应过来,这里是佛罗伦萨。

翻身睁开眼睛,月蕴溪睡相极好地躺在另一床被窝里,秀眉紧紧蹙着,睡得很不安稳。

鹿呦伸手过去,轻轻地抚平她的眉头,而后撑起身给她掖了掖被子。

手慢慢停了下来。

鹿呦抬眼,在昏暗的光线里,看月蕴溪已经舒展的睡颜,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眶却在发热。

原来,醒来觉得甚是爱你,是这样的感觉。

她越凑越近,亲了亲月蕴溪的脸颊,微微的凉,很软的触感,像软弹的果冻。

见月蕴溪毫无睡醒的迹象,她又得寸进尺地去碰嘴唇。

碰了一下,没忍住,又碰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两下,轻而短暂。

月蕴溪睡得依旧很沉。

不知道是睡得晚,还是因为受伤了精神不足,比她这个舟车劳顿的还要困乏。

鹿呦慢腾腾地转正身体,大概整理了一下好床单式的被套,躺下去,摸到手机按亮屏幕。

上面挂了一串消息提示,鹿呦顾不上看,先将刺眼的亮度给调低了。

身后一阵窸窣,鹿呦拿着手机被子蓦地被掀开,一团温软紧跟着就贴靠了过来。

月蕴溪手臂搭在她腰上,“早。”

“早。”鹿呦说,“我身上凉。”

“没事,我给你暖。”月蕴溪声音有刚睡醒的沙哑,被笑意晕染出一股慵懒的韵味。

鹿呦又无语又觉好笑,没说什么,因为知道说了月蕴溪也不会回自己的被窝。

她也不敢转身把人赶回去,怕无意中弄到月蕴溪的伤口。

“几点了?”月蕴溪问。

鹿呦看了眼手机,倏然睁大眼睛,“19点23?!我们俩是猪么,这么能睡?”

“……是不是没开自动调整,显示的还是北京时间?”月蕴溪柔声提醒她,“在设置通用里。”

鹿呦点进设置里,沉吟道:“还真是呢……行叭,只有我是猪。”

月蕴溪轻笑,打趣说:“悲伤蛙进化了。”

“可别提悲伤蛙了,我眼睛好累,肯定是肿了?”鹿呦用手机相机照了下,可惜太暗了,看不太清,但她能感觉到,不由懊恼道,“不知道等会儿怎么出门。”

“出门做什么?”月蕴溪问。

“买吃的呀,顺便买个正经的被套。”

“可以点外卖。”

鹿呦张了张口,想问app是什么,忽地感觉到月蕴溪的额头轻磕在了背上。

“多陪陪我。”

或许是脸低下去了,又或许是还有点困,月蕴溪的声音变得有些低轻。

以至于这句话像极了撒娇的口吻。

鹿呦抓住搭放在腰上的手,“好的吧。”

月蕴溪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什么时候醒的?”

“没多久。”鹿呦笑说,“睡醒亲了你好几下,你有感觉到么?”

“有一点,以为是在梦里,又觉得有点真实,睁开眼发现你就在身边。”月蕴溪笑了声,褪去沙哑的声线格外温柔,“看见你就在我身边,这种感觉真好。”

鹿呦心一下软得不成形状,牵着她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缓声说:“真巧,我也是这样的感觉。”

月蕴溪几乎是心脏停了一拍。

隔了睡衣的面料,依旧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鲜活有力。

就跳动在她的掌心之下。

又一个,不是梦的证据。

月蕴溪柔声细气地同她说,昨晚看着她舍不得入睡,细想被她斥责仅仅只隔了两条街却没追的话,回想那天两人分开的场景。

一遍又一遍地设想其他的处理方式,强制也好、死缠烂打也好、但凡能撬开嘴多说一句,也许都不会让两人分开那么久。

而她在这个过程里,一遍又一遍地品尝自己的情绪,最深刻的,叫后悔。

鹿呦听她娓娓道来,无法形容自己听时的心情。

像泡在温暖的海水里,浪潮时不时会漫到口鼻,是咸涩的味道。

“以后,我们闹矛盾不过夜,好不好?”月蕴溪轻声说。

她说“好不好”,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恳求。

鹿呦再也受不住,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依偎进她怀里,“好。”

两人就这么挨靠在一起,贪恋彼此的体温,如同冬季里难舍暖和的被褥。

无声温存了一阵,鹿呦关心问:“伤怎么样?还会疼么?”

月蕴溪:“好多了。”

“等会儿起床给你换药。”鹿呦想起来问,“对了,外卖怎么点?”

月蕴溪伸长了手臂,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交给鹿呦说:“开机密码是你生日,里面呱呱到家是中餐外卖,Esselunga是超市。”

鹿呦输入0428,问道:“一直是这个么?”

“后来改的。”月蕴溪笑说,“这个是学你的。”

鹿呦“啧”了一声,划拉了下手机屏幕,随口问道:“那之前是什么?”

APP是按照功能分类布局的,文件夹的名字一目了然,外卖软件都归类在“三思而后行”里。

就在鹿呦准备点开时,月蕴溪回答她:“之前是5408,再之前是2820。”

两人的生日结合。

鹿呦手上一顿,愣了两秒,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挑衅意味十足的评价:“之前那个,我的手机尾号倒是比我的生日更适合做你的开机密码。”

月蕴溪一点好胜心都没有地承认了下来:“是。”

鹿呦有些意外:“你怎么……回得这么爽快?”

月蕴溪笑说:“因为,你有在很努力的做1,那我配合做0也没什么。”

内容很扎心,偏偏她语气温柔得让人发不了脾气。

鹿呦哑口无言,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食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选了家中餐馆下了单,又切进超市APP里,挑挑拣拣选了一堆东西。

麻利地起了床,鹿呦先给月蕴溪换了药,之后拿上手机去洗漱。

边边走边查看微信未读消息。

黎璨性子直爽,开门见山:【别理网上那些造谣生事的低智商低素质生物,也千万别被那些傻子的发言影响心情,记住,他们不配让你不高兴!!】

[鹿]:【好!!】

简言之内敛细腻,发来了几段搞笑视频,逗她开心,又问她:【乐谱花做了么?】

像在转移她对的注意力。

鹿呦将手机里存的照片发了过去。

简言之回得很快:【牛皮纸做出来的好有复古感呀,比白色效果好。】

[鹿]:【也许彩色会更漂亮。】

简言之:【!】

简言之:【我给黎璨做的那束被婶婶给拿走了,我来试试彩纸。】

鹿呦发了个点头的表情包。

钟弥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再没有其他话。

但小丫头换了头像,hellokitty拿了把AK扫射电脑。

点进头像,进入朋友圈,小丫头连发十几条动态diss造谣的人。

大约是怕她还在生气不敢多发,私底下却是没少为她冲锋。

鹿呦勾了勾唇,没有回复。

倒不是不想回,而是知道回了以后,钟弥肯定会发来更多的消息,而她这会儿没太多精力闲聊。

最后几条都是云竹发来的:【老月以前的班长已经发了澄清小作文了,然后这是律师名片,你加一下。】

云竹:【这是李睿进女厕的视频。】

视频下面的一条消息,内容很多。

鹿呦把手机放在洗手台上,边用月蕴溪的牛皮筋把头发给扎了起来,边继续往下看。

云竹:【然后还有一件事。云家幺妹在圈里工作,昨晚她出了点事,我去处理的时候,听她说,陶芯在经济公司的待遇不太好,早期经常被打压辱骂,还被强制性地带去参加一些目的不纯的饭局,因为拒绝陪酒还被打过。

唱给你听这档节目是她背着公司报名参加的,有了流量,公司给她的待遇才好起来。

我是觉得,不管怎么样,路是她自己选的,任何一种后果,哪怕是苦果也是她该咽下的。她靠着不属于她的东西也吃到了红利,怎么曝光她都是她该的。但菲菲觉得应该把这事告诉你们,由你们评判。

这事我没发给老月,因为不太确定她现在的状态,你看情况跟她商量决定吧。】

挤出来的牙膏蹭在刷毛的边缘,没挂住,滑落了到了水池里。

鹿呦正打算重挤的时候,月蕴溪走了过来,无意瞥见她的手机屏幕。

聊天窗口的界面,悬挂着很长的白底黑字。

再抬头看向鹿呦,神思不属的模样,牙膏又没挤好。

月蕴溪看不下去,拿了她手里的牙膏和牙刷,将牙刷挤好牙膏后递给她,“跟谁聊天呢,魂不守舍的。”

鹿呦回过神说:“lonicera.”

月蕴溪挑了挑眉,垂眸又扫了眼台面上的手机。

已经熄屏了。

“聊的什么?”月蕴溪问。

鹿呦刷着牙,含糊不清地说:“唔,跟陶芯有关。”

月蕴溪举着牙刷几乎跟她同步的频率在刷牙,通过一面镜子与她对视,那双墨色的瞳仁里一片平静。

像是毫不在乎。

“陶芯之前有给过我一封信。”鹿呦说。

月蕴溪轻缓地眨了眨眼睛,叫人分不清,那一瞬的波澜是被眼睫掀动,还是因为情绪有了起伏。

“哦,私相授受。”

鹿呦又无语又好笑地用手肘怼了她一下,“私相授受你个毛线……你就不好奇她写了什么给我?”

月蕴溪一时没说话,漱口、洗脸。

间隙中,也没听到回答,鹿呦时不时地拿眼瞄她。

直到月蕴溪开始慢腾腾地涂抹水乳,鹿呦憋不住地问:“你就一点不好奇?”

月蕴溪侧过身,挪步凑到她面前,低垂的视线胶着在她唇上,“你会告诉我的。”

柔声细气,蛊惑人心。

明明没有亲上来,鹿呦却有种被话音吮了一下唇瓣的感觉,她咽了下喉咙,思考是应该先接个吻,还是应该先交代。

屋里的门铃布谷鸟叫声骤然响起,外卖到了。

鹿呦:“……”

好得很,还有插队的-

还是在壁炉那边用餐,月蕴溪坐在茶几前布菜,鹿呦回了躺卧室,将陶芯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我觉得这个信,你也看一看比较好。”鹿呦征求她的意愿,“你要看么?”

“看呀,我女朋友都说了,看一看比较好。”月蕴溪用湿纸巾擦了手上油渍才接过信封,“睡衣不记得带,信倒是随身带得紧。”

酸得要命,还这么尊重对方的信封。

“哇,有加餐欸!”

“哪里?”月蕴溪纳闷地勾过包装袋往里面扫了眼,空空如也。

她刚核对过外卖单,不多不少。

抬头便见鹿呦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牵唇说:“你呀,醋泡蛋。”

月蕴溪默了几秒,唇角往上翘起来,带了几分无奈。

鹿呦解释:“本来呢,是想拿这张信质问你的,所以放随身带的包里了,但是后来舍不得这么对你了。”

用偷抢者信里最后一句去质问月蕴溪,将两人归为一类,这太羞辱月蕴溪了。

闻言,月蕴溪有点好奇信里的内容了。

她那份午饭比较清淡,索性捏着陶芯的那封信边看边吃了起来。

鹿呦坐在她身侧,吃两口睇两眼,观察着月蕴溪的神态。

像刷牙那会儿一样平静,长睫微垂,遮挡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里面蕴含怎样的情绪。

直到看到信的末尾,月蕴溪蹙了蹙眉,又轻又快,像神经抽动了一下。

如果不是鹿呦刚好捕到,错过就会连痕迹都无法发现。

月蕴溪将筷子和信纸都放下,擦干净手,才折好信纸塞回到信封里。

鹿呦调出云竹发来的那条消息,把手机推到月蕴溪面前。

这回她看清楚月蕴溪的神情。

像薄薄冰面下的水,看着冷,深层却是渐暖的。

月蕴溪将手机还给她,见她已经放下了筷子,“吃完了?”

鹿呦点点头。

“接下来什么安排?”月蕴溪问。

鹿呦说:“休息一会儿,给那架钢琴调律,练琴,换被套。”

月蕴溪颔首,“比赛曲目定下了么?”

“你提醒我了。”鹿呦拿起手机调出钟疏云的微信,“钟老师可嫌弃我选定的曲子了。”

月蕴溪笑问:“为什么?”

“我怀疑她是不爽我选的不是古典音乐,瞧!我说什么来着。”

鹿呦翻转手机举给月蕴溪看。

钟疏云:【明年我给你报的比赛,无论什么性质的,都以古典音乐优先,爵士乐其次。】

月蕴溪说:“下次选梦中的婚礼。”

鹿呦一下笑出来,竖起大拇指,“好主意。”

钟疏云又发来消息:【听云竹说你去了意大利,别忘了月底的比赛。】

[鹿]:【不会忘的】

上面显示“正在输入”好一会儿才消失,鹿呦猜测,钟疏云大约是想跟她说章文茵的事,但出于种种原因,最终还是没有跟她提。

鹿呦只当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收起了手机,开始收拾桌面。

最后只留了陶芯的那封信在茶几上。

鹿呦坐到单人沙发上,与月蕴溪面对面,犹豫问:“这个……你有什么想法么?”

“有点乱。”月蕴溪说,“我是说我的想法。”

这是真乱了,连语言系统都乱了。

难怪,看完以后就岔开话题了。

月蕴溪:“说说你的想法,让我参考参考。”

鹿呦没说话,倾身捏住信封拿到面前,拆开,又看了一遍。

时间隔了太久,里面的内容都模糊了大半。

月蕴溪没有催她,静静等她看完,等她搂着抱枕若有所思。

沉默在时间指针里缓慢地流淌。

鹿呦腾地站起了身,去拿了调律的工具过来。

在着手给架在这里的斯坦威调律的过里,程间隙她问月蕴溪:“这段时间,她有联系过你么?”

“有过。来关心了我的状况,发了几张用小号为我说话的截图。说实话,有点触动,但不多。”

鹿呦表示理解:“如果换作我,也会跟你一样的心情。”

月蕴溪毫不意外她的站边,笑了笑,又补充:“也许是愧疚不敢提,关于你和那首歌,她只字没提。”

不知是被她的态度取悦,还是对陶芯有恻隐之心,又或者是都有,说这句时,月蕴溪的语调明显温和许多。

鹿呦静默了好一阵,听音调律调结束后,说了陈西关告诉她的事,“西瓜说,她的经纪人会和公司商量放弃陶芯,在节目决赛之前把食野是她写的曝光出来。”

“商量。”月蕴溪揪住重点,“是准备去商量,但是还没有定下来的意思?”

鹿呦想了想,拿出手机确认了聊天记录,“应该是这样。”

她恍然大悟:“你是觉得,她们公司并不一定会在决赛那天公布这个事,对么?”

月蕴溪“嗯”声:“自己坑自己的艺人,粉丝要闹的,主办方那边也不好交代。感觉更像是稳住陈西关的说法。”

鹿呦一边调律一边思考着这件事,“那你觉得,在比赛之后,经济公司会曝光这件事么?”

“也不一定。”月蕴溪分析说,“陈西关和陶芯都在他们公司,自家艺人有什么好对打的呢。”

鹿呦:“也就是说,她的音乐梦几时醒,全由我们来定了。”

看出她在为难,月蕴溪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说:“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么愁眉苦脸做什么?如果你想原谅她,我们就原谅她,不用顾虑我,我不跟她计较,因为我现在很幸福。”

鹿呦瘪嘴,心里像被什么细小发涩的东西扎了一下。

有点疼。

懂事的小孩总在自主地原谅,可是连该有的道歉都不曾获得。

“我只是看了云竹发来的那些,有点感慨,她为了能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唱歌,很不容易。而这些我们都不知道。

所以有点纠结,曝光她错误行为的时间。

我认可云竹说的那段话,自己结的果,再苦,她也得生咽下去。

她拿着不属于她的东西,享受了很多不属于她的荣誉,她是盗取别人珍贵的东西的小偷。

凭什么就这么原谅她!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鹿呦声音逐渐发颤,像是过于激动,又像是已经徘徊在了快哭的边缘,

“我告诉你,你不许原谅她,她到现在都没有跟你道歉!”

月蕴溪眸光晃漾,轻轻拥住她:“那么你自己呢?被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和感情。”

“……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怨她浪费我的时间,但是现在,有别的看法了。”鹿呦从月蕴溪怀里退开,用湿润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我要谢谢她做错误的示范,我知道该怎么更好地爱你了。”

月蕴溪压抑着呼吸,缓而沉,手托着她的脸颊,掌心触感柔腻。

对应的是胸腔里心脏的鼓动,澎湃如同山谷里回荡的钟声,余韵都能引起风的颤动。

不是风动,是心动。

“那我要谢谢你。”

鹿呦忽闪了两下眼睫:“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知道,情感是有分量的。”

鹿呦身体微微一颤。

因为月蕴溪温热的唇,落下的吻,是烙在她湿润的眼角。

而下一秒,她尝到了月蕴溪唇上的潮湿。

淡淡的咸涩。

鹿呦跌坐在琴凳上,后背靠着钢琴,腿上承接住月蕴溪,手指紧紧攥着她腰间的衣料。

橘色的针织毛衣,松软的像冬日阳光下午睡的橘猫。

吻有多温柔,血液里腾升的某种渴望就有多浓烈。

想到这人还受着伤,什么都做不了,鹿呦就窝火。

在欲望到达临界点之前,两人拉开了点距离。

她缓了一会儿,听月蕴溪加重的*呼吸撩拨在耳边,越缓越难受,只能扯个话题分散注意力,再度问起陶芯的事。

“你觉得,在决赛结束之后再曝光怎么样?”鹿呦分析说,“也算是尊重她给自己争取到的机会,如果她真有实力,总会有伯乐惜才的。也许,还能有内娱以外的发展空间。”

月蕴溪埋头在她肩窝没说话。

“还是,你想在决赛之前?”

月蕴溪闷声说:“这种时候还提她,是不是太煞风景了。”

“……我觉得更煞风景的是这个。”鹿呦等她看向自己,低头指了指她受伤的地方。

月蕴溪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

鹿呦顺势伏在她耳边低低地说:“我想要……”

月蕴溪呼吸一滞。

“又得不到!”鹿呦瞬间恢复正常音量:“你说是不是很煞风景。”

月蕴溪没忍住,轻咳了一声。

鹿呦笑得身体都在颤抖。

月蕴溪一把抓住她的手,直接坐了上去,伏在她耳边说:“别掂我。”

鹿呦也分不清楚自己是笑热了,还是被掌心微润的触感和这句感觉很微妙的话给撩拨得感觉在发热。

她猛地收回手,听月蕴溪闷哼了声。

从耳朵开始,整个人都烧起来。

月蕴溪做了两个深呼吸,抵着她额头说:“等她那档节目的决赛结束吧。”

鹿呦指腹捻着掌心说:“……我还想,在跟她当面沟通一次,我们一起。”

“好。”月蕴溪顿了顿,手抚上她的唇,“那现在,我们可以好好接吻了么?止止渴也是好的。”

鹿呦衔着笑吻上去。

纵容自己沉溺于温暖里,像埋在橘猫被晒热的柔软腹部。

第98章 如果情话有味道

当晚临睡前,鹿呦找到班长的账号,看见了云竹所说的小作文。

【班费不是月蕴溪偷的,是阿婆怕那么多钱被我弄丢了,在书包里缝了个暗袋,却忘记告诉我。学期结束换书包我才发现那些钱,假期补课的时候还给了老师。

可能怕大家传谣言是我偷了故意污蔑给月蕴溪,也可能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老师没有再提。

而我那时候,年纪小,胆子也小,懦弱地没敢站出来去澄清,揣着侥幸的心理,就这么让事情翻了篇。

后来,经历自己被冤枉,看一些洗冤的电视剧,总是会想起这件事,想起因为我的疏忽,对方被霸凌。

我不敢想对方在那个时间段里经历过多少绝望。

我有多后悔自己的软弱,就有多庆幸她活得坚强。

我钦佩她强大的心脏,并由衷地为她如今生活得很好感到开心。

如今,我在家乡建了一所希望小学,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们像我以前那样。同时希望她们如果遭遇这种事,可以像月蕴溪一样坚韧不屈。

我想告诉我的孩子们,犯了错没事,一定要勇于承认错误。

遭遇人生低谷也没事,别回头,只管大步向前走。

最后,我要对月蕴溪说一声迟到的,对不起。】

小作文的后面,是一张小学的大合照。

鹿呦将照片放大,一眼就注意到了第二排的边角位,清瘦白净的女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与其他笑意盎然的人仿佛不在同一个图层。

“这个是不是你?”她拿着手机递给月蕴溪看,指了指照片里她认为是月蕴溪的小女孩,“这个,冷脸的小女娃子。”

月蕴溪微微睁大了眼睛,从她手里接过手机,讶异道:“哪儿来的照片?”

“先别管这个。”鹿呦追问,“是不是哇?”

月蕴溪抬起脸,看她求知若渴的模样,红唇轻启:“你觉得这个是我?”

“不是么?”鹿呦咬了咬唇,她认错了?

不应该啊。

鹿呦歪身靠过去,又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小月蕴溪,蓝白相间的校服,及肩的卷发,让她像个炸毛的冷脸洋娃娃。

再看看旁边的人,眉眼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头发这么卷,真不是你?”

“真——”月蕴溪拖腔带调,“是我。”

鹿呦没好气地捧着她脸使劲揉了揉,“小时候那么可爱,长大这么坏!”

月蕴溪笑:“说反了,小时候,没人夸我可爱的。”

鹿呦松开她的腮帮子,用食指戳了戳照片里小蕴溪的脸:“小御姐。”

仿佛能从冷硬的触感下,感受到应该有的软弹。

月蕴溪盯着她抚摸屏幕的指尖,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残留的触感便从掌心淌到了心里。

“哪个是你们班长?”鹿呦问。

“第一排正中间。”

瘦小又斯文的女孩子,面相看着很舒服。

鹿呦指腹滑动了一下屏幕,切到了小作文的界面,这才回答她的问题:“合照就是她发的,这是她给你写的澄清和道歉。”

月蕴溪很耐心地看,看到最后,恍然想起道:“难怪云竹之前说,她资助了一所女子希望小学,想让里面对音乐感兴趣的女孩们都加入乐团,这样就能跟着乐团团建出去玩了。”

“云竹跟我说的是,她想让孩子学琴,所以愿意帮忙澄清。”鹿呦顿了顿,“她道歉写得挺诚恳的。”

月蕴溪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当时还以为她说的孩子是班长自己的小孩呢,原来是指希望小学的孩子。”鹿呦说,“这么看,你们这个班长,还挺优秀的。”

月蕴溪撩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你更优秀!”鹿呦立马说。

月蕴溪轻笑了一声:“她现在是挺优秀的。”

“以前不好?”鹿呦试探问。

“以前她还小。”月蕴溪没多说。

“你会原谅她么?”鹿呦问。

月蕴溪反问:“不原谅的话,是不是会显得我很小气?”

“不会。”鹿呦说,“这是你的权利,而且,你原不原谅,她也不知道嘛。”

说到这里,鹿呦恍然明白为什么月蕴溪的态度这么模糊了。

班长的对不起,不是建立在能求得她原谅上。

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月蕴溪看了眼鹿呦的账号主页,是个刚建的小号,连系统名字都懒得改。

鹿呦回过神时,月蕴溪已经从主页退了出来,点进了评论区。

留下了一条评论:没关系。

没关系不是我原谅你了,而是我已经放下了。

迟来的对不起虽然没了愈合伤口的功效,但能淡疤。

鹿呦弯了弯唇,她为月蕴溪旧时的疤痕又淡褪了两分而高兴。

片刻,她猛然想起来:“欸,等等,这是我的账号呀。”

回应她的,是月蕴溪明知故用的低低一声笑。

ˉ

次日,班长发的小作文在各大平台上都有人转发,鹿呦砸了很多钱钱投放,找了营销号宣传。

但效果算不得很好。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事实真相已经明晃晃地摊开在了眼前,愚昧的人就是不信,不仅不信,还要质疑真实性。

而李睿造谣月蕴溪推他下楼、污蔑他偷看女厕所的言论,更是轻轻松松就煽动出了一场围剿。

鹿呦盘腿坐在床上手指都要将手机屏幕摩擦冒烟。

原本是在收集证据,结果收集得她一肚子火,实在忍不住,跟对面争论起来。

“靠!居然把我拉黑了?说不过人就拉黑,真不要脸!”鹿呦气得把手机摔出去。

被她捂热的“板砖”落在柔软的被褥里。

月蕴溪刚给老师打完电话,回房间就听鹿呦气呼呼地蹦出这么一句。

顺着声扭头看过去。

只见,鹿呦跪在床上,朝手机爬过去,得意地说:“哼哼,我还有号~”

月蕴溪笑得不行,走过去,抢在她前面拿起了手机说:“算了,别与傻瓜论长短。”

本就在气头上,又被泼了这么一盆凉水,鹿呦拧眉抬起脸,眯眼看着她,不满道:“我以为你会谢谢我为你冲锋陷阵呢。”

“我是担心你。”月蕴溪坐到她对面,顺毛似的揉她的头发。

鹿呦跪坐下去,甩了甩被揉乱的头发,仍旧不太高兴:“担心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担心你看多了这些,乳腺增生长结节。”月蕴溪说得特别认真,像是真的在担心她身体健康,完全没其他的意思。

以至于鹿呦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开始反省自己满脑子黄色废料属实不好。

看看姐姐多正经,正经养生人。

“那你平时都是怎么预防的?”鹿呦问,“揉揉?”

“……嗯。”月蕴溪说,“少生气,多揉揉。”

默了好一会儿,鹿呦滚了下喉咙问:“怎么揉?”

视野里,月蕴溪的神态几乎没有变化,而她的手,挨着她的腰际,短暂的迟疑后,往上托住。

鹿呦垂眸,慢慢睁大了眼睛,呼吸放轻。

想起在陈菲菲家的时候,陈菲菲收拾出来一个解压玩具给她。

雪白的馒头状捏捏,隔着透明袋,用力捏上去会在指间变形,松开便会回弹。

由解压产生的联想,鹿呦这会儿已经完全不记得跟人争论的事了。

月蕴溪一本正经的示范,在她的感觉里,已经完全偏离了应有的轨道。

她眯着眼睛,咬住下唇,不由自主地手撑着床,前倾身体靠近过去。

像乞求人类抚摸的小动物。

月蕴溪偏头吻她的唇,掌心挪了一下,从正面团住。

鹿呦打了个颤,从刺激的眩晕里清醒过来,跪坐回原位,一下将两人的距离拉开,“谢谢月老师,我学废了。”

说着动作麻溜地窝进了自己被子里,昂着头去看。

月蕴溪正垂头看向自己的伤口处,几分懊恼。

鹿呦躺下去,笑得花枝乱颤。

月蕴溪挪过去,对着她耳朵孔里轻轻吹了口气。

鹿呦整个人都麻了,拎着被子将头也盖住。

听见被子外面,月蕴溪笑问:“不闷么?”

“不闷!”她在里面闷声闷气地说,“外面有吃人的妖精。”

不到两分钟,她就受不了闷在被褥里的热,掀开被子露出了脑袋。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鹿呦闭眼,认命地承接唇上温热的重量。

在舌根发麻中,听月蕴溪轻笑说:“味道不错。”

ˉ

第三天,有位自称是月蕴溪同学的网友发布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小男孩自己摔下楼梯的瞬间,而画面中月蕴溪的身影在好几步远外。

这位同学也发了条小作文:【小时候,家里人给我买了个相机,我很喜欢,就背着相机到处拍,还不太会用,所以经常会无意按到拍摄键,拍到莫名其妙的画面。

挺巧的,抓拍到了这一张。

那时候有关月蕴溪家的谣言特别多,很多小朋友都不喜欢她,经常欺负她。我虽然没有欺负过她,但旁观者也像个帮凶。

我的孩子上周从学校回来,非常冷漠地跟我说班里谁谁欺负了谁谁。我为她的冷漠感到不适的那一刻,突然就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今天看到以前的事又被扒出来,我想给我的孩子做个好榜样。

有关月蕴溪的言论,全部都是谣言!

如果月蕴溪需要打官司,可以随时联系我。】

鹿呦找到了这位网友,要来了照片原件,同收集整理好的证据一起,发给了律师,委托律师全权处理。

与此同时,李睿偷看女厕所的视频也曝光了出来。

虽然刷到视频的人还不多,但是舆论的风向已经有了改变的趋势。

鹿呦心情大好,下午练琴,goldenhour都快弹出了爵士的架势。

月蕴溪调侃她:“钟老师要是在这,心情估计得大坏。”

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不是不在嘛。”鹿呦敲下最后一个音,注意到当成乐谱用的平板上,绿泡泡闪烁了两下,点进去看了眼,不由感叹,“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月蕴溪剥了个橘子,拿去给她时,顺势看了看。

钟疏云:【曲目已经报上去了,跟她说,虽然是娱乐性质的比赛,也要重视起来。

这是给你增加信心的比赛,在我的预判里,你最差也只能第二,绝对不可以因为疏忽大意,给我掉第三去。】

钟疏云:【万一掉下去了,出门在外别说是我教的,说是章文茵教的。】

鹿呦:“……”

钟疏云:【在国外别只顾着玩,离比赛没多久了,每天腾6小时练琴。】

“还玩呢。”鹿呦委屈,“门都出不了。”

月蕴溪喂了她一瓣橘子说:“怪我。”

“嗯哼。得多提提,让你下次再这么莽撞。”鹿呦乖乖回了钟疏云,叫她放心。

忽然意识到,钟疏云好像不知道月蕴溪受伤的事,前两天黎璨和简言之来关心她们,也不像是知道这事的样子。

鹿呦问月蕴溪:“你受伤的事,是不是没跟她们提?”

月蕴溪摇摇头:“说了也是让她们担心。”

鹿呦“啧”声:“对我怎么不是这样?还要云竹特地来通知我。”

“我想让你担心我。”月蕴溪又递了一瓣橘子,“想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

声音很轻,雾一般缥缈。

“那里有你爱我的影子。”

她听过月蕴溪说情话,听过很多次,但是依旧对此没有免疫力。

耳膜鼓胀,像在封锁这句情话。

鹿呦启唇,就着月蕴溪的手,一口咬住橘子。

橘汁迸溅在指尖,被温软的舌舔去。

如果情话有味道。

她想,应是橘子的清香。

ˉ

第五天,练琴的时候,收到了薄明烟的关心。

鹿呦同她聊了几句,忽地注意到北斗七星群里有消息提示。

切进去一看,黎璨发了一张截图。

截图里是一条造黄谣的评论。

黎璨:【他大爷的,举报不掉。姐妹们上线!给我喷死他!】

简言之:【@黎璨姐,你发错群了。】

紧跟着消息就都被撤回了。

鹿呦原成打算在群里问怎么了,思忖片刻,还是私聊了陈菲菲。

陈菲菲群:【大家都挺关心你们的,又怕关心多了给你们压力,又看网上那些话看得气不过,就建了一个小群,遇到特别过分的,集中火力一起去对线。】

陈菲菲:【我跟你说,你绝对想不到,之之骂人好狠啊,而且她打字速度特别快。她跟黎璨,俩真不愧是堂姐妹。早该知道的,流着同样的血液,怎么可能是小白兔么。】

鹿呦心里暖融融的,连带着眼眶都在发热。

月蕴溪在沙发上躺着看书。鹿呦懒得走过去,截图分享到月蕴溪微信上给她看说:“我要给她们买东西!”

“买,今天就给她们想清单。”月蕴溪应得温柔又宠溺。

与此同时,陈菲菲又发来一段:【还有件好玩的事,钟弥昨天在学校打架了,老师说请家长,她把简言之叫过去了,老师不认,她又把黎璨叫过去了,最后我和云竹也去了,老师都无语了。】

[鹿]:【为什么打架?】

陈菲菲:【也不算打架吧。那小孩是陶芯粉丝,最近冲浪,看了网上那些谣言信以为真,在班里各种诋毁你俩。弥弥跟她理论,把人惹哭了,小姑娘的姐妹就来推弥弥要她道歉,弥弥直接给人撂倒了[滴汗]】

鹿呦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对钟弥的情感相当复杂,她知道在母爱分割这件事上钟弥是无辜的,甚至作为她的“替代品”,弥弥都可以算是一个受害者。

但她又很羡慕,甚至是嫉妒,钟弥轻而易举地就拥有了她渴望而又得不到的母爱。

她问月蕴溪:“钟弥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默了片刻,月蕴溪开口道:“我想,大概是因为——她是听着你的成长经历长大的。以前听弥弥说,你的名字就像是章阿姨的口头禅。”

鹿呦搭放在琴上的手猛地蜷了一下。

“阿姨经常会跟弥弥提起你,不是那种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做对比的提及,更像是在说睡前故事。弥弥说,阿姨说故事的语气特别地温柔。”

鹿呦喉咙发堵,她知道,她听过的。

虽然记忆被时间冲刷得薄淡,但她始终记得那种感觉,就像床头的灯光。

是柔暖的色调。

“她和弥弥说的每一个睡前故事,都关于你。具体怎么说的,就不知道了。但有一次,看过弥弥的作文。作文题目叫我从未见过的姐姐。里面有句话,让我印象很深。”

“什么?”

月蕴溪回忆说:“有关于姐姐的回忆,很少,是妈妈每天都要喝的药,我反复听过很多遍,像看了很多遍的爱莎公主,我像喜欢爱莎一样喜欢姐姐。”

鹿呦在钢琴前呆坐着,陷入了沉默。

月蕴溪从沙发上起身,走上前,停站在鹿呦身边。

鹿呦环住她的腰,埋头靠在她怀里,“回去以后……帮我约她出来吧。”

“好。”

ˉ

第六天,鹿呦抽空给奶奶打了通视频电话。

第一通视频拨过去,奶奶没有接。

鹿呦算了算时差,确认还没到奶奶休息的时间,便给刘姨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刘姨像是捂着嘴说话:“老太太正在跟鹿老板讲电话呢。”

“鹿怀安?”鹿呦皱眉,“他打电话来做什么?

说话间,隐约听到奶奶的声音。

鹿呦将手机音量开到最大。

听见奶奶提高了音量在叱责鹿怀安:“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你又是怎么做的?!你怎么能把阿茵送到那种地方呀!你还要骗我……还要骗我!我告诉你这房子就是哟哟的,你别想拿走……你敢!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医生特别叮嘱过,老人家情绪波动不能太大。

鹿呦连忙对刘姨说:“快去把电话掐了!别再让她动气了。”

刘姨也着急,直接挂了电话。

没多久发来了短信:【老太太血压飙升,吃了降压药,还是感觉不太舒服,我打了120,现在送去医院看看,等回来再给你打视频,别担心哈。】

鹿呦等着刘姨来报平安,一首练到能倒弹的曲子被她弹得乱七八糟,最后一个音当地回响在安静的空间里,震得她心脏猛跳。

就在她坐不住的时候,面前递来一杯水,杯口还冒着热气。

“先别弹了,也别乱想。”

鹿呦双手捧着水杯,汲取着从里透出来的热度,感受月蕴溪柔凉的手穿过她亚麻棕的长发,按摩在她头皮上。

她不安定的心跳逐渐平缓。

日落的余晖从露台漫进屋里,淡黄的光线攀在钢琴上,尽头的光影交界处压着还没有动静的手机。

忽而震动了两下。

鹿呦连忙拿出来看。

刘姨:【刚到家。】

刘姨:【下午那通电话,鹿老板把你和月老师的事情都抖落出来了。】

鹿呦一怔,拿不准这句提醒背后,奶奶持有着怎样的态度。

还没来得及回,手机震在掌心,奶奶的荷花头像跳跃在屏幕上方——老太太拨来了视频通话。

鹿呦按了接通。

奶奶拢了一件厚棉的睡衣外套坐在床头,眉眼之间的笼了一层疲惫感,盯着小窗口看的褐色眼睛里盈着滟滟的光点。

视频的画质不是很清晰,叫人分不清是水光,还是天花板灯的投射。

“还在菲菲家?”奶奶哑声问。

鹿呦憨笑两声,老实交代说:“在意大利了呢,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就是我跟您说过,日落的时候整座城市都会被阳光笼罩的那个地方。”

奶奶惊讶:“怎么跑那么远哇,一个人么?还是跟菲菲一起?”

“我跟……”鹿呦举着手机挪步到月蕴溪身边,将镜头对准她,手机下方,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攥住月蕴溪的手,她说,“我跟皎皎在一起。”

视频里,月蕴溪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愣了两秒,才找回自己的素养,礼貌地向奶奶打招呼。

奶奶笑着点点头,连声应“好”,没多问她俩的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鹿呦:“什么时候过去的?”

感觉到被牵着的手收紧了几分,鹿呦摩挲了两下月蕴溪的指节,回应奶奶:“有几天了。”

奶奶瘪嘴,怏怏不悦道:“跑那么远都不和奶奶说一声了。”

鹿呦撒娇道:“我错了。”

奶奶小孩子似的哼一声,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这边有点事处理完就回去。”鹿呦挪开镜头,看向月蕴溪,视线往下,飞快地扫了眼她受伤的地方。

月蕴溪对着她竖起一根食指。

鹿呦补充:“大概一个星期左右。”

奶奶说:“还要这么久呀?”

鹿呦打趣:“哟,小花花想我了?”

万花女士被逗乐,喜笑颜开,“是呀,想你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是嘛。”

万花女士笑呵呵地承认:“是呀。”

“我尽量,尽量早点回去。”

视频电话的最后,万花女士说:“好好地哈。”

顿了一下,老人家又加了一句:“你们,好好的。”

不算太意外,万花女士还是那个最支持她的奶奶。

鹿呦用力地“嗯”了一声,歪头轻轻撞了一下月蕴溪的脑袋。

月蕴溪弯唇勾出清浅的弧度,“嗯。”

掷地有声,她感觉到心中有什么,随着这一声,稳稳落了地。

第99章 心如凛冬火

第七天,鹿呦按照月蕴溪教导的步骤,约来了私立医院的医生上门检查伤口恢复情况,预约了拆线的时间,并开具了淡疤的药膏。

下午,Elena拎了水果和披萨上门探望,上了楼,坐到壁炉旁的老位置,她想起来问鹿呦:“你的弹舌学会了么?”

鹿呦抿了抿唇,心道:你不提,我都把这事忘了。

“对不起。”她用手捂住脸,佯装羞愧,语气特认真地保证,“下次,一定。”

下次,永远是下次。

月蕴溪秒懂,掩唇轻笑,气声却是从鼻腔出来,没有遮掩,显得毫不收敛。

鹿呦张开手指,从指缝里递了个眼神过去。

看破不说破,好歹收敛点!

紧跟着,月蕴溪唇角的弧度就拉直了。倒不全是为她这一记警告的眼神。

还因为Elena安慰鹿呦说:“没有学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鹿呦愣了一下,乐坏了,对着Elena竖起大拇指:“说得太对了!”

她耳朵动了动。

身侧传来一声较重的呼吸。

像刚刚的笑,添了叹息在其中,揉成了纵容的意味。

鹿呦去洗了蓝莓和草莓,猕猴桃对半切,放了小勺,装盘端上楼,往壁炉那边的小客厅走,隔了段距离,视线与月蕴溪遥遥一撞。

听见月蕴溪对Elena说:“你得多用中文,才能说得更好。”

鹿呦嘴角不由往上扬了扬。

“……好吧,但是,你们中文真的太绕口了。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Elena根本不需要提醒,自顾自地点了两下脑袋就想起来了。

“哦,托你的福,老女人找我了,她说会在音乐会之前到这里来,跟我一起完成演奏。天知道,上一次合奏还是在我九岁,他们还没有离婚的时候。”

鹿呦步子停滞了一下,走过去放下水果盘。

“时隔二十年的母女合奏,很有意义。”

“他们现在就是这么宣传的。”Elena耸肩,从包里拿出两张音乐会门票,分别递给她俩。

递交给鹿呦时,Elena说,“如果她到时候还是不方便,你得来哦。”

月蕴溪歪头靠在鹿呦肩上,酸溜溜地说:“中国有句老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方便的话,她肯定也不方便。我方便,她才方便。”

Elena拧出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太绕了!你们结婚了么?什么时候?在哪里嫁的?什么嫁什么?”

月蕴溪:“……”

鹿呦笑得不行,凑热闹地问:“你是鸡,还是狗?”

月蕴溪低下脸,咬在她肩头。

肩头细微的痛感被这一声拉扯成了酥麻感,蔓延到四肢百骸,鹿呦僵直了脊背,而后捕捉到月蕴溪压低的一声。

“嗷呜。”

鹿呦顿觉像被狠狠戳了一下最敏感的部位,软软地塌下了肩。

Elena看不下去秀恩爱了,戳着胳膊“咦~”了一声。

这场闹剧最终结束在月蕴溪跟不客气地赶客。

两人一起送Elena下楼。

感觉到兜里的手机在震,目送Elena离开,关了门后,鹿呦手揣进口袋拿出手机看了眼。

律师联系她,说是李睿那帮人,已经按照要求在相关媒体上公开赔礼道歉90日,并赔偿了损失费。

鹿呦随手打开一个APP去看了眼。

传播谣言最过分的几人都发了道歉声明,李睿发了一条道歉视频。

他怕被网友骂,提前关闭了评论区。

鹿呦在心里骂脏话,嗤了一声。

月蕴溪问她:“怎么了?”

“造谣的渣渣们给你道歉了。”鹿呦停下了脚步,带着浓烈的不满情绪戳着手机,给道歉视频砸钱投放。

“一点都不真诚,跟昨天的班长和那个拍照的女同学根本不能比。

他们压根就不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是在害怕了而已!

以为关了评论区就不会被喷了么?

想的美!”

月蕴溪听着她的碎碎念,像个不倒翁,倾斜着身体,歪了歪头,看到她的操作,“判决出来了?赔钱了么?”

“赔了呢。”

“赔了多少?”

鹿呦皱眉瞪她:“别告诉我赔得多你就原谅他们咯。”

“怎么可能。”

“赔了3个w。”

“那……多投点,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话是这么用的么?”鹿呦吐槽完,恍然笑道:“不是,你好坏啊。”

月蕴溪伸臂去搂她,跟着笑,“你第一天知道么,早跟你说过了,我不是好人。”

她说过很多次这种话,总是充斥着犹如不祥预告片的冰冷提醒,总会给鹿呦一种不安定感。

这是第一次,含着笑意,在轻松的语气里,像糯米团子,裹上名为“调情”的芝麻甜粉。

鹿呦转了个身环住她的腰,去啄吻她的唇,“我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你,好的你,坏的你,完整的你。”

ˉ

第八天,北斗七星群里,陈菲菲发了张照片。

她的家乡下雪了。

镜头里那辆载过她的小摩托披了一层厚厚的雪衣,坐垫上用雪夹子夹出来的小鸭子整整齐齐排成一列。

没多久,简言之也发了张照片,是南泉音乐学院那条梧桐小道,枯枝的空隙里涂抹着灰蓝色的天空。

云竹:【这是什么?】

简言之:【这是雪。】

陈菲菲:【???恕我眼拙,哪儿呢?】

云竹:【南泉也下雪了?】

简言之又发了一遍照片,圈出一小块地方。

鹿呦把照片放大,眼睛都快钻到屏幕里,才看轻红圈里盐粒子一样的小点点。

甚至分不清,究竟是雨还是雪。

鹿呦感慨:“果然是南泉,第一场雪永远是雨夹雪。”

与此同时,网上也在因为道歉澄清声明的传播下起了一场反转的雪。

【校园霸凌的人长大了又开始网络霸凌了呢。】

【@我有一部相机这个小姐姐有lr偷看女厕被yyx抓包的视频。】

【小时候偷看女生上厕所,长大了造谣女性,煽动网络暴力,y基因到底还有什么优点?】

【有点喜欢这个小姐姐了,小时候会勇敢地站出来制止不正确行为,现在会霸气地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被校园霸凌也没有放弃自己[哭],她还会拉大提琴,还是教授!】

【是的是的,是我们教授,超级厉害,还特别漂亮,每次都有其他专业的来听课哦。】

【她女朋友也来听过[捂嘴笑]】

【[图片]教学楼玻璃窗打卡拍网红照,无意抓拍到[月亮]老师给女朋友拍照,两个人好配的,特别好磕。】

【什么都会磕只会害了你!一个三,一个出轨的,真亏你们磕得动。】

【@11这个账号里发了时间线,是[桃子]有问题,[鹿]没有出轨,[月]也不是三,造谣小心律师函警告!】

【去看了11爆料,说食野这首歌就四句是陶写的,副歌是月写的,其他是西瓜写的,真的假的[捂头]】

【就看今天晚上唱给你听决赛她敢不敢唱食野咯。】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陶芯、陈西关和唱给你的关键词被轮流顶上热搜。

对此,鹿呦没去关注,便也一无所知,她今天的注意力都在壁炉上了。

酒店管家拨来了电话,派人来烧壁炉。

吃完无饭,鹿呦便眼巴巴等着,根本没心思做其他的事,结果等来一通延迟派送的电话。

“不是说要洗头么,先去洗澡,洗完了说不定就送来了。”月蕴溪说。

“好主意。”鹿呦说。

这个天单独洗头太痛苦,鹿呦索性冲了个澡,裹了一身热气吹干了头发。

出来的时候,壁炉已经烧起来了,旁边放了一筐木材。

里面刚刚烧上,木柴里埋着忽明忽暗的火光,还没有完全燃起来。走近了,才感觉到高于室温的灼热。

鹿呦心情就像那一撮探头探脑的火苗般雀跃。

没见着月蕴溪人。

鹿呦在二楼晃了一圈,哪里都找不到她,摸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

铃声很近,顺着声音,她又回到了壁炉旁。

茶几上,响铃的手机压在平板上震动。

挂断电话后,鹿呦捕捉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小跑到楼梯口,只见月蕴溪抱着装满水果的玻璃碗,手里拿了两只罐装。

鹿呦踩着楼梯下去,从她手里接过玻璃碗,“手机也不带。”

“想着在家就没带了。”

鹿呦好笑地纠正:“这是酒店。”

“每天跟你窝这里,太有在家的感觉了。”

上了楼,将水果碗和饮品放到茶几上,鹿呦才看清那两罐是橘子汽水。

“哪儿来的汽水?”

“酒店管家送的,延时补偿。本来送的是酒,我跟她下楼换了汽水,挺多口味,给你挑了橘子味的。”

鹿呦笑着亲她脸颊一口,“谢谢。”

想离壁炉近一点,鹿呦拿了抱枕,直接坐到了壁炉前的地毯上,身体歪靠着沙发扶手部分,抱枕垫着腰,伸长手想拿茶几上橘子汽水。

够不着。

月蕴溪提起一罐,从口袋里摸出三个橙黄色的小橘子一并递给她。

鹿呦眼睛被油光滑亮的橘子皮点亮,愉悦地笑了起来,“你好懂我。”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月蕴溪问,“为什么那么喜欢橘子*味的东西。”

鹿呦将易拉罐暂时放在了一边,玩杂技似的掂着小橘子说:“其实一开始不是很喜欢,籽太多了!小小一瓣,怎么能有那么多籽,那个籽还那么大!还很酸!”

月蕴溪笑问:“后来是怎么喜欢上的?”

“你知道有一部动漫叫柑橘味的香气么?”

“知道。”

“第一次看的时候,刚好在秋天,看到这个名字,就在想,这名字真好听呀,想着想着,忽然感觉好像真的有香味从屏幕里溢出来一样。好奇怪哦,我吃过的橘子明明是酸的,可我看那部动漫的时候,想像的却是甜的。导致我特别想吃橘子,就拉着奶奶去买了。”

“……大馋丫头。”月蕴溪笑她。

鹿呦也觉得自己很好笑,“那天是奶奶挑的,皮薄水多籽也少,很好吃,水润润的,很甜,橘子皮特别香。”

“对了,奶奶还教我用橘子皮做玫瑰花……你等我一下。”鹿呦站起身,找了做乐谱花束剩下的花枝和透明胶带过来。

剥橘子的过程中,月蕴溪忽然跟她说:“今天是周五。”

鹿呦粘着橘子皮到仿真树枝上,没多想,只顺着在意的事问:“我记得是推荐你明天拆线,周末医院开门么?”

月蕴溪停了一下,笑说:“私立医院开门的。”

“那就好。”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犹豫开口:“我是想告诉你,节目开始了。”

“?”鹿呦抬起脸,“什么节目?”

月蕴溪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鹿呦恍然想起来,周五,是唱给你听总决赛的日子,“你想看?”

“你不想?”

鹿呦眯着眼睛盯她看,“我要说想,夹心软糖会变成醋泡蛋么?”

月蕴溪一时没说话,好似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并纠结是否应该这样。

鹿呦笑道:“怎么还是这么没有安全感。”

月蕴溪身体往后倚在沙发靠背上,扯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头微仰,垂着眼静静看着她,不吭声,仿佛默认。

这样的姿势,让陷在沉默里的她,有一种孤傲感,孤寂,又骄傲地昂着她纤长白皙的脖颈,维持她清寥的尊严。

壁炉里,木柴被烧得哔啵一声。

鹿呦坐到沙发上,歪着脑袋,去亲她脖子。

月蕴溪呼吸一滞,倏然加重,滚了滚喉咙,低下脸,去寻她乱撩人的嘴唇。

鹿呦顺势搂住她的脖子说:“已经选定了一条路,另一条路上的风景如何,都与我无关了,所以看不看都行。”

月蕴溪扬眉:“那就看吧。”

看见她嘴角压不住地上翘,鹿呦终于反应过来:“……好哇!你故意要我心疼呢,又用美人计,又用苦肉计!”

“哪有。”

“你要不照镜子看看自己,全写脸上了!”鹿呦笑起来。

“那我……再用个走为上计?”

鹿呦抄起当腰靠的抱枕,撞她怀里那个。

嬉笑打闹过后,月蕴溪打开了平板,倒腾了一阵,打开唱给你听的直播。

现在是一个不太熟悉的歌手在唱歌,因为网络延迟,直播有点卡。

卡顿期间,鹿呦搞定了一枝橘子皮花,捏着枝条晃在月蕴溪眼前,注意到她正拿着手机刷微博,也没有在认真看节目。

月蕴溪视线落在橘子皮上,从她手里接过,认真欣赏了一番,夸说:“好看。”

“你在看什么?”鹿呦边吃橘子边问,给她也塞了一瓣。

“看她们公司账号和经纪人账号还有热搜。”

“怎么说,有发食野有关的声明么?”

月蕴溪摇了摇头。

屏幕里,镜头切到了陈西关,还是往常的那个样子,沉默地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听着竞争对手唱歌,喜怒不形于色。

因而看不出来她状态如何。

之后,镜头切给了陶芯,与陈西关相反,很明显地不在状态。

吃到一瓣橘子,有点酸。

鹿呦连忙拿起易拉罐,扣开拉环,举起来准备喝,忽听月蕴溪呢喃了一声:“十一?”

十一?

不就是陶芯么。

鹿呦扭头看向月蕴溪,晃了个神的功夫,橘子汽水没能灌进她嘴里,撒了大半在身上。

凉冰冰的一片,像冰块落在皮肤上。

鹿呦倒抽一口凉气,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地移开拿着易拉罐的手,另一只手扯开领口。

橘色的水珠还在往下淌。

手上骤然一松,还剩一半的易拉罐被月蕴溪拿走了。

鹿呦抬眼去看。

月蕴溪的目光从她领口里往上抬,对上她的视线。

壁炉里的火光映照在墨色眸子里,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鹿呦不由扇了下眼睫。

让人想到被风吹颤的烛火下,渴望烛心的蛾翅,歇落在瓷白的灯盏上。

而她刚刚瞥见过,另一种橙色的蜡油,淌在更白的软玉上。

月蕴溪顿觉先前被吻过脖颈的触感,又攀了上来。

喉咙里微微的痒。

几乎是完全被某种欲.念所掌控的,她凑了过去,落下一个吻。

落在沾着橘子汽水的锁骨。

鹿呦愣住,情不自禁地顺着她的力道,往后仰起头。

下一瞬,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颤抖了一下,腾地站起身。

易拉罐随之落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一声,橘色的果汁染黄了白色的地毯。

大抵是无意的。

也可能是有意的。

总之结果是,剩下的半罐里,有一半,都倾倒在了她裙子上,还是在最尴尬的部位。

不算厚的纱裙,橘子汽水很快就渗透了进去。

月蕴溪没打算因为这么个小插曲就停止,跟着起了身,捧住她的脸又吻了上来。

沿着橘子汽水的痕迹,幅度很小,很轻。

心如凛冬壁炉火,烧出室内半边春。

月蕴溪的手挨在她的腰际,坐到了沙发上。

而她扶着月蕴溪的肩,脚尖抵着沙发站立,柔软的腹部随触感与呼吸起伏。

立放在沙发上的平板里还在播放着节目,因为网络问题,直播很卡,里面人唱的歌都是断断续续的。

间隙中似乎听到了女主持人宣布下一个登台的歌手就是陶芯,为大家带来的是她新创作的歌曲,叫做《三人行》。

鹿呦全部的注意力都凝固在了月蕴溪的举动上。

——她在一点一点地舔掉她身上的橘子汽水。

节目中陶芯登场的时候,月蕴溪平躺到了沙发上,叫鹿呦提了裙子坐过去。

“……”

鹿呦脸发烫,她快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太听月蕴溪的话,做这么羞耻的事,还是因为壁炉的火已经烧到了最旺。

平板里传来陶芯的声音,她的声音很有特色,听一耳朵就能辨认出来。

分神的一霎,被轻轻咬了一下。

鹿呦闷哼一声,差点要哭出来,再无暇去听这首歌什么调子,写了怎样的歌词。

她面朝这壁炉,跪坐在沙发上,没有完全坐下去,也坐不下去。

纱裙像绽开的一朵花,遮挡了所有的画面,但垂眼,就能看见月蕴溪弯弯卷卷的长发,海藻一般,从长裙的边沿漫出来。

像会传电的,被弯曲的钢丝,从她的视觉里给她头皮发麻的酥感。

没有思考的,她撩起那缕长发,颤声问:“月蕴溪,你在做什么?”

月蕴溪只能在她腾出的空隙里回答她:“……在教你弹舌。”

壁炉里火焰噼啪作响,红色的火焰不断地往上燎。

那簇火像是烧上身来。

鹿呦跪得腿发软,往下沉了一截。

想到有一次去健身房,同教练学习的瑜伽,动作难度逐渐提升。

那会儿陈菲菲沉迷看些有颜色的小说,去上课的时候,做青蛙趴又趴不下去的时候,跟她说了个荤段子。

说这样适合被……

那个字眼卡在嗓子眼,没有被还要点脸皮的陈菲菲说出来。

但现在,正在被月蕴溪做出来。

炙热明亮的火焰在炉膛里轻轻摇曳,像蛇信子,舔舐着木柴。

平板里节目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开始评分投票,背景音乐故意选的激昂,调动人的情绪。

女主持人猛抽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惊呼。

鹿呦似哭非哭的闷哼声几乎都被盖住。

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她翻身滚到了柔软的地毯上,不小心带到了平板。

平板就落在她手边。

她小手臂遮挡在发烫的脸上,就这么躺在地上。

像滞留在滩涂水洼里的鱼,身上湿漉漉的,却感觉极度缺水。

鹿呦移开手,瞥了眼伸手,扶住沙发。

月蕴溪搭了把手。

鹿呦坐回到了沙发上,浑身乏力地靠着背靠,哑声说:“我想喝水。”

月蕴溪凑上来吻她。

口里还有属于她的气息,鹿呦脸立马烧起来,没好气地推了她一下:“不是这个水!”

月蕴溪笑:“我去倒。”

“伤口没事?”鹿呦搂住她。

“当然没事。”她好好平躺在那里,能有什么事。

鹿呦小声说:“真是疯了。”

“什么?”月蕴溪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摆明了是知道她在说什么,就是装不懂。

鹿呦撇了撇嘴,伸手到她嘴里,一通乱搅,最后,捏住软软的舌尖,说:“我说,不愧是会弹舌的人,好灵巧啊。”

如愿以偿地看到月蕴溪因为羞涩红了耳朵,鹿呦满意地笑了起来。

月蕴溪捏着鹿呦的脸颊说:“脸皮变厚了。”

“跟你学的。”

她们抵着彼此的额头,笑如春风。

屏幕上,银色的闪片像一阵纷飞的大雪,落在陶芯的头上,她站在矮陈西关一截的台子上,捧着标志着第二的银色奖杯,拿着麦克风,低着头,眨眼的瞬间,眼泪落进了奖杯里。

最后她深呼吸说:“关于网络上的传言,事情的真相,我都发在了小号上,我的小号,叫十一。”

第100章 说你爱我

沾了橘子汽水的地毯被清理干净,用电吹风吹干。

鹿呦洗完澡,一身清爽地依着沙发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

添了新柴的火还在烧着,火焰烘烤着近处的空气,晾在热空气里的皮肤,像茶几上放着没吃的橘子瓣,绷了一层皮。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喜欢看里面的火焰,燃烧中变换的形状,像在跳一曲拉三的旋律。

偶尔迸溅火星在炉膛里,炸开一小簇烟花。

月蕴溪拎着另一罐橘子汽水过来,用罐身轻碰了碰她的脸。

凉冰冰的,微微的潮湿感,像溜溜球黑色的狗鼻子,凑在脸上嗅。

里面细微的气泡,像给炉膛里浮起的火星配音,噼里啪啦地响。

拉环已经被扣开了。

刚喝过一杯水,但还是渴。

鹿呦接过,直接仰头喝了一口,甜滋滋的,气泡在她嘴里,欢快地蹦跳。

“陶芯在热搜第一了。”月蕴溪坐到沙发上,腿挨着她。

鹿呦“喔”了声,问道:“得第一了么?”

这么问的时候,她有点恍惚。

想到陶芯还没放弃大提琴的时候,第一次登台比赛。她同月蕴溪一起陪着去了。

那天,她重感冒,戴着口罩整个人昏昏沉沉,坐在观众席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脑袋歪枕在月蕴溪的肩上,手里被塞了个充电的暖手宝,尚有余温。

然后她揉了揉酸重的眼睛问了月蕴溪同样的问题:得第一了么?

月蕴溪没有看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但这次,月蕴溪看着她,回答的是:“没有,陈西关得了第一。”

月蕴溪将平板递交给她。

微博热搜栏的界面,点进#陶芯唱给你听#的词条,弹出来的热门微博是娱乐八卦账号发出来的一段视频。

视频封面里,陶芯身着灰色纱裙礼服,一手抓着银色奖杯,一手紧握着话筒,莹白的脸颊被灯光照出两分暖意,杏眼含泪,水光潋滟。

内娱无代餐的清纯无辜脸,倒不是随便贴的标签。

点开视频,陶芯隐约含着哭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为什么要叫十一呢?因为,家人、朋友、恋人,笔画都是十二画。而在我的人生里,每一个都差那么一点。

家人差一点,恋人差一点,朋友差一点。

我渴望完满,渴望与之建立的情感能够充沛到满溢,却又畏惧这一点又一点的空缺会变得越来越大。

因为这份恐惧,我慌不择路,拆东墙补西墙,最后落了个全部坍塌的结局。

这几天我挺纠结的,恐慌自己全部交代之后,熬心费力争取到的一切,更大的舞台、能有更多人听到我的歌的机会、我的音乐梦,我会失去它们。

但又不想再看见自己在乎的人滞留在旋涡的中心。

所有的事,你们吃瓜想了解的全部真相,都在十一的号上整理出来了。大号被公司掌管,所以只能在小号上发布了。”

最后,陶芯眼眶里氤氲的泪水滑落在脸颊上,她弯下挺得笔直的脊背,鞠躬道歉:“对不起,我又让你们失望了。”

视频播放到这里戛然而止。

鹿呦捧着平板,心里五味杂陈,有一霎,因为那个“又”字生出悲悯之心。

壁炉里哔卟一声响,像干冷的木柴被赤红的火灼出了裂缝。

鹿呦长舒了一口气说:“小时候,应该是在班会吧,老师问我们,最想对父母说,但是又最说不口的话是什么?”

月蕴溪没有作声,手指理着她披散的长发,示意她,自己有在认真地听。

“轮到陶芯的时候,刚好下课了,所以她就没有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说出自己的答案。”

“但你肯定在私底下问她了。”

鹿呦笑了笑,点点头说:“那天晚上去蹭饭,饭后跟她一起在琴房练琴,嘶——”

细软的发丝从月蕴溪瓷白的指尖垂落下去。

鹿呦捂着发根给扯痛的地方,犹疑地瞥她一眼。

“不是故意的。”月蕴溪好脾气地承接她的怀疑,温声道,“然后呢。”

仿佛真的不是因为吃醋,故意扯她一下。

鹿呦没再多想,继续道:“然后屋里突然停电了,你陪月阿姨去找物业,我俩就窝客厅等你们回来。然后我就想起来老师提的那个问题,问了陶芯。”

“她怎么说?”

——“抱歉啊,又让你们失望了。”

记忆里,陶芯散漫不羁的语调,与她故作轻松的语气重合。

“她是笑着说的。”鹿呦握紧了手里的易拉罐,情绪随着轻颤的长睫低落下去,沉声说,“我以为她是笑着说的。”

鹿呦咽了下喉咙,“我以为她是已经看开了父母偏心的事实,不再执着于得到认可,不再在乎父母的打压、对比与否定,能够肆意潇洒甚至是带了点挑衅意味地说:抱歉啊,又让你们失望了。但是没关系,我很满意我自己。”

然而并不是。

到今天,鹿呦才反应过来,在那个停电的夜晚,她听到的不是笑声。

是陶芯隐忍的哭声。

没有被人正确指引的小孩,从始至终都没有满意自己。

不聚焦的视线里是陶芯礼服的颜色,由上而下、从深到浅渐变的灰,也是她这个人如今的底色。

不再是年少时那份纯粹的白,但也没有晦暗得彻底。

是以,既让人无法释怀她犯的错,又让人无法忘却她曾经真切的好过。

“老实说,我没有想过她会自己站出来承认错误,有点惊讶,也有点……欣慰。我不喜欢她的任性、霸道,厌恶她不问自取,但也不得不承认,除此之外,我还承接过她出自好意的关心和照顾。也能理解她的不配德感,执着地渴望被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与她也有点相似性,都有不好的一面。”

鹿呦皱了皱眉头,想说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

但月蕴溪几乎是没有停顿地说:“你让我知道一百减一……哪怕减去十,减去二十,它都不会归零。这对我适用,对她,也可以适用。”

鹿呦愣了愣,抬起脸看她,眼神里透露出几分迷茫和不解。

“我的意思是,”月蕴溪捞起她一缕长发紧紧缠绕在指节上,将整根细白的食指都包裹住,停滞了两三秒,慢慢松开,“既然她已经鼓足勇气自己站出来了,那我们也把计划改一改,改成,曝光她经济公司打压她的事吧,她的事,在我们这里,就算是过去了。”

那一绺长发,被月蕴溪的指节弯出了柔软的弧度,轻飘飘地落在鹿呦的掌心里。

“哦,还要跟她沟通。”月蕴溪平声补充,对比先前温和的语气,显得冷淡许多。

好不情愿的样子。

鹿呦伏在她膝盖上低低地笑,伸长垂放在她腿上的手拎着易拉罐,橘子汽水在里面轻轻地晃漾,清香萦绕在空气里。

明明嗅着是甜的,却是让鼻子泛了酸。

怎么能这么好。

“有点担心呢。”月蕴溪忽地又开口。

“担心什么?”鹿呦瓮声瓮气地问。

“担心,你会不会有一瞬地后悔,没有早点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或许——”

“不会。”鹿呦伸手捂住嘴打断她,“没有或许。”

鹿呦单腿盘坐到沙发上,环住月蕴溪的脖颈,注视着她的眼睛,“我又不是个傻的,你这么好。放着这么好的女朋友不想方设法地取悦她,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怕不是有病。”

月蕴溪眸光微动,眼里浅浅地漾开笑意。

她总说自己不是好人,从没有人否认过。

她在这方面的情感已被某种永恒的失落磨钝,而今,又被刹那的怦然抚摸得光滑锃亮。

看清其中一个完整的自己。

“那么,你想好怎么取悦我了么?”

鹿呦啐了声,起身就准备走,弯曲被压那条腿有点使不上劲,落地就发软。

手腕被攥住,月蕴溪只是轻拽了一下,她就跌坐回了原位。

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柔凉的吻便跟着落了下来。

炉膛里的木柴在火里烧得哔啵响,夹杂着其他的细微而又深远的动静,是晚风低拂过花叶,骤然腾升,摩擦枝条的呜咽,啪在了整面墙玻璃上。

城市沉睡在灯光稀疏的夜晚,黑色幕布上的月亮,照亮一个荒诞的开始。

月蕴溪又教了她一回弹舌该怎么做,还用一只惯会拨弄琴弦手慢条斯理地在外给她抹了次“弦”。

教学和弹奏都是慢节奏,鹿呦难受得紧,委屈得直哼哼。

月蕴溪在她耳边轻哄:“乖,再忍忍,我也难受。”

“你难受……那是活该,又不是我叫你受伤的……你要是伤好了,我……”

大脑逐渐空白,鹿呦眼神慢慢失焦,也没了话音。

只听到月蕴溪在她耳畔低声说,“你确定我是活该?”

“……”居然下重手。

鹿呦闭了闭眼,嘴上娇滴滴地讨饶,心里的小人却是插着腰想,总有讨债的时候!

结束,鹿呦毫不顾忌形象,屈着一条腿,大大咧咧地躺在地毯上,手臂遮在眼睛上。

只要她自己看不见,就可以不在乎月蕴溪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身上落下一团毛绒绒的柔软。

这个触感鹿呦知道,就几分钟前,月蕴溪在她耳边低喃:“好想把你捏碎了揉进身体里。想要很多很多,填补安全感”时,她心里如触电,一阵一阵地麻,将这团布料紧紧得攥在了手心里。

是月蕴溪身上的睡袍。

鹿呦从地毯上起来,将睡袍拢上身,随手系了个结,踱步到茶几前,捞起那半罐汽水,仰着头,一口气喝了大半。

低垂的视线里,月蕴溪赤着脚走近。

最后一口,鹿呦一把搂过走到身边的月蕴溪,直接渡给了她,搅混了她嘴里残留的味道,“说你爱我。”

月蕴溪心跳猛然跃起,悬停,落下时,心脏好似鼓胀的气球。

好神奇,这竟然比鹿呦一遍一遍对她说情话,更让她觉得,心里的空谷一下子被春风灌满。

“我爱你,爱到从这里一直到月亮,然后再绕回来。”-

第九天,鹿呦睡到近中午才醒,腰腿都酸得厉害,起码有一阵,她都不想再做青蛙趴了。

那半边的被窝空空荡荡,月蕴溪不在床上。

淋浴间里没有亮灯,鹿呦支着耳朵,也没有捕捉到任何声响。

似乎都不在屋里。

她把手伸进被褥里探了探温度,冰冰凉凉。

应该是早早地就起了。

鹿呦摸到手机,解锁屏幕看了眼。

二十分钟前,月蕴溪给她发了消息说:【老师来了,入住同一家酒店,我去看看她。】

[鹿]:【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呀?】

等待回信中,鹿呦像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点开其他App逛了一圈。

陶芯一个人就包揽了热搜前五。

【大爆冷!唱给你听收官决赛,原本稳拿第一的陶芯,不顾劝阻,放弃演唱火出圈的食野,一意孤行地展示新歌,结果只得了第二!】

【她也不敢唱食野啊,[翻白眼]食野里只有最普通的那四句是她写的,当初全网都在吹食野好听的时候,我就说了,就那样。】

【我收回我之前站陶芯发表的所有言论,脸都要被打烂了,为她冲锋的我就像个小丑,从今天起,我是粉转黑了。】

【辱追粉算什么粉】

【吃完瓜了,只想说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她爸疯鸭一个不领证玩劈腿,她是偷蒙拐骗玩出轨。】

【U1S1,我还蛮佩服她这波自爆的,本来不粉,现在有点粉了,看着还有点心疼。】

【粉个爱出轨的你没事吧!心疼208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多心疼心疼自己吧。】

【我敢说以前维护她的和现在骂她的都是同一批人。】

关了软件,鹿呦去联系了云竹,说了昨天和月蕴溪商讨的结果,决定最后再帮陶芯一次。

云竹:【OK】

云竹:【你还没考虑好进不进我们乐团么?】

鹿呦拍了拍脑袋:【忘了忘了,考虑好了呢,团长~】

云竹:【答应了?】

[鹿]:【嗯嗯】

云竹:【……】

云竹:【你该不会是因为想让我帮[桃子]才答应的吧?】

鹿呦:“……”

[鹿]:【跟她无关,是发现你们还有小群的那天我就想好了。】

月蕴溪还是没有回信,鹿呦琢磨要不要拨个电话过去,又担心会破坏气氛打断月蕴溪跟老师叙旧。

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鹿呦起了床,洗漱过后走到窗前朝两边拉开了窗帘。

暖黄色的日光犹如倾倒的金粉扑进屋里,撒了一地,将木地板涂抹得像是炭烤的板栗。

靠窗的小圆桌上放着她叠的乐谱花束,旁边立着橙红色相间的易拉罐,三角状的开口里插着一支橘子皮做的玫瑰花,在阳光下明艳地绽放着。

鹿呦举着手机对两种不同材质的“假花”拍了照。

拍到第三张时,手机震了一下,弹出月蕴溪发来的微信消息。

[满月]:【回来了。】

鹿呦愣了一下,欢快地小跑出卧室,噔噔噔地下了楼。

她听见从门缝里漏进来的脚步声,熟悉的,属于月蕴溪的。

握住门把手一把拉开,火红的玫瑰,犹如昨日壁炉里热烈而明亮的火焰,烧入眼帘。

玫瑰花移开,是鲜眉亮眼的一张脸,她眼皮下白色入烧瓷的皮肤,被瑰丽鲜艳的花染出潮红,像正午的日光落在插画的瓷瓶上。

盈着笑意的眼睛,是被雨水洗涤干净的黑色鹅卵石。

鹿呦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问这花是怎么回事,还是该直接从月蕴溪手里接过。

“喏。”月蕴溪将玫瑰塞进了她怀里,随即,另一只手拎起纸袋递给她,“刚出锅的板栗。”

还是热的,炭烤的甜栗子,甜不腻又温润的味道。

“都是给我的么?”鹿呦低眸,目光落在柔软的花瓣里。

“是啊,可惜时间不够,找的代购,不然就自己去买了。”

有几朵花型不够饱满,她不是特别满意。

“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买花呀?”鹿呦眯了眯眼睛,“该不会是给你老师准备的时候顺便给我也来一束吧。”

月蕴溪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鹿呦捂着脑门,“我哪样?”

“第一次听我音乐会的时候,送钟老师花,顺便送我一束。”

“……”鹿呦眨巴眨巴眼,很没气势地为自己辩驳,“那时候不是还不熟么。”

“现在呢?”月蕴溪笑得有点意味不明。

“现在,”鹿呦没多想,弯起嘴角,特别狗腿地说,“当然是亲亲女朋友啦。”

月蕴溪也嘴角弧度便加深了几分:“那么,我的亲亲女朋友,我可以进去了么?”

鹿呦愣了一下,赶紧侧身让道。

玫瑰映照着脸颊染上几分绯色,窜进屋里的风拂过花瓣,颤动在她眼睛里,

月蕴溪反手关了门,背抵在门上,伸手环上她的腰,将她搂近,慢慢推开隔在中间的花,“很早就想给你买花了,在你送我乐谱花束的时候。我在想,送花的人,是不是也会想要收到象征爱情的花束。”

完全移开花束,鹿呦顺势吻了上去。

玫瑰开在脸颊旁,空气里浮的一缕馥郁芬芳,都被裹卷在了舌尖上。

这是她收过最明媚的一束花。

听过最触动她心的送花理由。

两人吃完午饭,按照预约的时间,去医院拆了线。伤口恢复得很好,但针眼愈合前还得多注意。

医生开了医嘱给配了疤痕贴和预防感染的软膏。

回去的路上,云竹发来了消息说已经安排了内部员工出来爆料公司打压艺人的事了。

鹿呦给月蕴溪看了看,“这短时间好麻烦云竹哦,你的事,我的事,还有不相干人的事,回去要不要请她吃顿饭。”

她说“不相干”是针对云竹。

却是给月蕴溪听得暗爽了,勾着嘴角笑说:“不用。”

“这不好吧。”

“云竹是个商人。”月蕴溪被她牵着手上车,“她会等你新指法完全掌握后,使唤你无偿跟她演奏的。”

鹿呦手环着她的腰将她护在身前,“那有的等了。”

“我也在等欸。”

“喔,那我再努力努力。”

她听见月蕴溪纵容又无可奈何的一声叹,绷不住笑起来。

无论车怎么开,从窗户往外看,总能看到百花教堂。

佛村有规定,市区范围内不允许建楼超过百花教堂的高度。

像是这里人们的一种信仰。

信仰高于一切。

百花教堂像框在窗里的画,玻璃里倒映月蕴溪的身影,拓印在画上。

鹿呦看着,认真道:“放心,我一定会抓紧跟上你的脚步,去往更高的位置。”

月蕴溪抓握着她的手轻捏了捏,“不着急,慢慢来。”

鹿呦下巴搭在她肩上,“我好喜欢你说慢慢来。”

好温柔。

ˉ

第十天,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有关陶芯的瓜,经济公司长期打压艺人的事还没流传开,谣言已经升级到陶芯所有的歌都是偷来的。

甚至有人造假时间线,诬陷陶芯抄袭。

同时,公司发布了声明,一纸状告陶芯违约,要求赔偿100w。并将陶芯新写的《三人行》版权据为己有,以后作为陈西关的歌,一下就激化了两家粉丝之间的矛盾。

网上吵得不可开交时,鹿呦正和月蕴溪商量citywalk的攻略。

佛罗伦萨很小,走流程地逛下来只需要40分钟,月蕴溪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提议可以分三天左右逛完。

于是,两人出了门,先去吃了个下午茶,尝了一杯意大利的国民饮料Spritz。

是由葡萄酒、苏打水和一片柠檬组成的饮料,月蕴溪喝不了,鹿呦一个人喝了一口,咂摸出一条评价,“就是觉得好喝的人会觉得很好喝吧。”

评了跟没评一样,月蕴溪索性拽着她的衣领把她拉近了,通过她的嘴尝了味。

同样的方式还尝了尝很漂亮的蓝色冰淇淋,像吞了一嘴的牙膏。

提拉米苏很甜,口味层次特别丰富。

老奶奶牛肚包,搭配特制的酱料,鹿呦也吃不惯,有点想念国内的肉夹馍。

月蕴溪倒是还好,帮她解决了咬两口就不想吃的牛肚包。

遗憾的是,卖匹诺曹手工木偶的摊主没有出摊。

不过,遇到的同胞将摊主PiròFirenze的ins账号推给了她们,可以关注了解出摊的时间。

新市场南面有一尊金猪喷泉,猪鼻子被摸得锃亮。

月蕴溪给了她一枚硬币,告诉她:“硬币投到金猪嘴巴里,等它落到下面的许愿井里,然后摸摸猪鼻子——”

“愿望就能实现啦。”鹿呦抢答,并把硬币放进了金猪口中。

听到硬币滑落到井里的声响,她把手放在了金猪鼻子上,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下愿望。

睁开眼睛后,月蕴溪准备带她去走一走周杰伦MV里的老桥。

“你不许愿么?”鹿呦诧异地问。

月蕴溪摇头。

“没有愿望?”鹿呦将信将疑,轻笑打趣:“别告诉我你的人生已经无欲无求了。”

月蕴溪笑了笑:“如果我的人生真的快要无欲无求了,你也会是唯一的贪恋。”

很绕,但鹿呦听懂了,她不是无欲无求,“那为什么不许愿。”

月蕴溪静默地看了她片刻,忽而温声说:“因为赢了的一场豪赌,花掉了我所有可以实现愿望的机会,不敢再奢求未来会如何了。”

鹿呦一怔,“如果我用我的机会给你加注,再你让你赌一次,你会赌什么?”

她看见月蕴溪往金猪口里放了一枚硬币,伸手摸在猪鼻子上。

听见月蕴溪声音低轻而微沉,像和煦而又裹挟着份量的风拂过她的脸与心脏。

“赌你长情不消,同我朝暮与共,行至此生白头到老。”

她的心脏便如同余晖下的阿诺河,烫上一层金箔,涟漪漾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