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可是,‘我’是谁呢?
看着自己储物戒里不知何时越来越多的宝物,祈怀月快要习惯这种被师尊塞满全天下稀世珍宝的事情了。
所以他一点也不想操之过急,现在就锻造自身的大道利剑。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想要自己前世那柄月常剑。
既然如此,他就不想浪费师尊现在送给他的这些剑胚,铸造自己的本命道剑了。
只是师尊目光专注地看着他,祈怀月也只能靠着师尊,含糊说道。
“这些剑胚原石,好是好,可我就是没有合眼缘的,不如我还是先用着师尊之前赠我的佩剑吧。等到我有了合意的剑胚,再麻烦师尊帮我锻造。”
若是修真界中九死一生完成任务,都不一定能换来祈怀月口中这“不合眼缘”的一块剑胚的修士弟子们,听见了祈怀月的这番话,或许会气得连杀了祈怀月的心情都有了。
然而剑尊却理所当然地抱紧他身侧的小弟子,温声道。
“好,怀月,日后我再为你搜寻更好的剑胚精石。时辰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经历了一天的修炼,祈怀月也有点疲倦了,他习惯成自然搂住师尊的脖颈,被师尊抱上了床,再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在师尊怀中。
诸承渊感觉到小弟子贴合着他胸膛的温热体温,只觉得心脏仿佛被填补了缺口一般,得到了满足。
他的墨发与弟子的墨发仿佛交叠在一起,就如同俗世中,再不分离的一对亲密爱侣。
若是此后日日夜夜皆如此……
诸承渊神念一扫,熄灭了房间内的所有灯盏,声音似是沉稳平静,却又含着似乎难以满足的些微嘶哑。
“怀月,睡吧。”
被师尊搂在怀中,祈怀月的心跳忍不住跳得有点快。
因为接下来,他要做一件若是师尊发现了,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事情。
前几日,他已经请允了师尊,让师尊允许他与谢端闵自由通信,谢端闵也借机给他弄来了分神傀儡的阵法符纸。
只要一端触碰阵法符纸,他的元神就会进入另一端的分神傀儡,可惜只有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而且在此期间,他的本体会毫无神智,可能被外人所伤。
不过祈怀月并不担心这一点弊端,躺在他师尊身侧,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他之前试验过了,他的元神离开身体后,身体会表现得与入睡并无过多差别。
只要没有意外发生,他这一次悄无声息地出去,应该也能悄无声息地回来。
只是要在师尊眼皮底下做不被允许的事情,还是让祈怀月有些紧张。
他的元神轻轻探入乾坤袋中,下一刻,祈怀月不过多犹豫,还是激发了符纸。
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间,他的元神就从师尊温暖的怀中,道玄殿柔软的床榻上,来到了一处死寂凄冷的地方。
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只有一张符纸的重量。
黑暗中突然亮起灯火似的光亮,照出谢端闵沉稳的黑眸,谢端闵在此显然已经等待许久,他轻声道。
“祈道友,随我来吧。”
祈怀月“飘着”,跟在谢端闵身后,他自己都不敢看自己此刻的模样,然而谢端闵表现得和平常见他时一样无异。
越往黑的地方走去,祈怀月越感觉一种如同坠入深海的冰冷寂静黑暗,仿佛无声吞噬着他。
“谢越和,平时就住在这种地方吗?”
祈怀月想过处刑司的关押环境不太好,却没想到会差到这种程度。
就算是一个正常人经年累月地被关押在这种地方,也迟早会变成疯子吧。
更不用说如同谢越和这样,本来就性格阴沉之人了。
谢端闵轻声解释,“魔气沾身之人,需要镇压在阵法严密之地。越和平日也有在另一处荒芜秘境里,劳作修炼的时间,只是休息时候,他仍然需要回到此处。我偶尔也会来此处陪他。”
魔气入体之人,在修真界大部分宗门中都是被关押至死,甚至立即处死的结局。
谢越和还能偶尔在囚犯的秘境中修炼生活,这已经算是修真界中难得宽容的善举了。
可祈怀月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之后有机会,让处刑司牢笼中的恶劣环境改善一下。
就算关押人,也不能不保证囚犯的精神状态啊。
如果前世谢越和被关押到了这里,祈怀月突然一点也不奇怪谢越和为什么变成搅动出一片腥风血雨的魔子。
谢端闵带他在阵法中游走许久,直到他沉声开口。
“祈道友,已经到了。”
这里似乎是独立于修真界之外的小世界,连光亮都难以照亮太远的房间外部,是一片死寂的悬崖深渊。
而房间内,摆放着简陋的桌椅床被。
谢越和一头墨发散落在身后,衣袍几乎略有些凌乱,如同毫不在乎世间礼仪,已经在此孤独等待许久的旅人,冷白的面孔上,黑沉得如同毫无情绪的眼眸朝着祈怀月他们看来。
谢端闵踏过悬崖外的锁链,一步步朝着谢越和走近。
然而感觉到谢越和实质般仿佛能冻穿他五脏六腑的视线,祈怀月却有种仿佛踏入凶兽巢穴的惊疑不定。
是他的错觉吗?
为什么他在谢越和身上,感觉到一种仿佛在师尊身上才会有的深渊压抑感觉?
不可能,即使谢越和的修为恢复到鼎盛,也不过是筑基期,即使真的有意外发生,不说外界足以瞬间镇压元婴期修士的阵法,光是一旁的谢端闵都能瞬间压制住谢越和。
而且,他在师尊指点下晋升的修为和剑法,也不是吃素的。
祈怀月恢复了几分冷静,却还是紧紧跟在谢端闵身后。
等进入了房间,祈怀月震惊地发现,谢越和竟然好像变礼貌了许多,他竟然能和谢端闵心平气和地寒暄几句,才平静向他看来。
“怀月,许久不见。”
如果不是熟悉的谢越和的嗓音,祈怀月几乎以为此刻温和与他打招呼的,是与他熟悉已久的好友。
谢越和这已经不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程度了吧?
就算是现在告诉他,谢越和的皮囊底下换了一个人,他也相信啊!
祈怀月硬着头皮回了一句,“许久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和变得这么诡异的谢越和继续聊下去,他宁愿见到尘墟秘境里的那个会阴阳怪气他的谢越和。
“月常剑,是怎么一回事?”
祈怀月直接问出了他的来意。
然而谢越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怀月,你确定要我现在说吗?”
祈怀月被谢越和说出的“怀月”两个字念得头皮发麻,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略微歉疚地看向谢端闵。
“这是我的一件私事,谢道友,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谢端闵知道祈怀月现在的身体是分身傀儡,即使真的有万一,也不会损伤原体,便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走出了秘境。
但他还是在离开前,冷静地看了一眼谢越和,“我会随意留意此地的情况。”
谢端闵走了,谢越和像是放下了原本端着的那副礼貌带笑的面具。
他转身,像是丝毫不顾及祈怀月存在一般,坐到了床侧。
“我这里没有待客的桌椅,镣铐过重,就不以虚礼待你了。”
看见谢越和长袍下两个沉黑的如同手镯般的镣铐,祈怀月沉默了一下,没有拒绝谢越和的意思,直接在房间里唯一一个凳子上坐下。
他有些歉疚,只能干巴巴地问,“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谢越和微微闭了闭眼,流露出些疲惫虚弱的神色。
“我有些听不清你说些什么。怀月,坐近些可好?”
祈怀月想到谢越和在这里呆得太久,身体累出了毛病,不由心虚得搬着椅子,坐近了一点床榻。
“你,现在能听清吗?”
谢越和揉了揉眉心,唇角的笑容淡了淡,“可以了。只是,怀月想知道什么呢?”
祈怀月有无数个问题想问。
然而敏锐地感觉到谢越和似乎不太好的心情,他第一个下意识问道。
“你为什么叫我怀月?”
他记得即使在他最后一次救谢越和的时候,谢越和也没有这么亲密地叫过他。
谢越和的面容在摇晃的烛火中似乎有些明暗不清,他的声音却很平淡地道。
“或许,是习惯了吧。”
祈怀月皱眉,“习惯?”
谢越和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而这一次,没等他问,谢越和就主动说道。
“怀月,你可相信前世今生?”
祈怀月一怔愣。
这句话,多么像是前几天他和师尊之间的问话。
谢越和幽幽如鬼魅般的黑沉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竟然让祈怀月生出几分毛骨悚然。
“你,你难不成想起了你的前世?”
果然,谢越和也和他一样,拥有了重生之前的记忆吗?
那谢越和身上的种种异变,都有了再合理不过的解释。
因为现在的谢越和,不是天霄宗上久病阴郁的杂役弟子,而是前世死在他师尊手下,搅得修真界不得安宁的魔子。
然而谢越和轻笑一声。
“可是,‘我’是谁呢?”
第112章 小九,到我身边来。
谢越和苍白的面容透出无机质的异样冷漠感,他的声音却很轻。
“自我入魔之后,被关到了此处,一开始是在梦中,后来,在我修炼之时,我的脑中似乎出现了许多不属于我的画面。”
“一开始,我梦到一个少年人向我走来,他的面容与你很像,然后……他的血液似乎淌满了整处世界。”
“有时候,我似乎又看见我怀中抱着一人,躺在我完全陌生的冰棺中,身心却觉得无比安然。”
听着谢越和的描述,祈怀月渐渐满头问号。
这些,难不成是前世魔子的经历?
那个少年,指的是谢越和亲近之人,可冰棺里躺着的又是谁?谢越和前世也有心爱之人吗?
总不可能是谢越和一个人被关得太久了,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吧。
谢越和轻笑了一声,他能从祈怀月澄澈的瞳眸里,看出祈怀月的怀月。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我得了癔症。只是后来,这幻觉就越发真实。”
“再后来,我就看见了你。只是梦境里的我,是我,又不是我。”
谢越和慢慢闭眼,像是完全陷进了他的幻觉之中。
“我有时,竟然会听见——
你喊我……”
谢越和的语气突然从谢越和独有的带着不散阴郁的温和,变成微微冰冷的沉稳。
谢越和睁眼看向他,似乎身体里的人,换了一处魂魄。
“小九,月常,即明月永常。我更愿你,永无动用此剑的机会。”
听到这句熟悉又陌生的,与前世师尊送他月常剑时一模一样的话,祈怀月只觉得脊髓发寒。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即使谢越和重新拥有了前世的记忆,也不可能知道他和师尊之间的对话!
祈怀月一阵毛骨悚然,他看向谢越和,像是看着一个披着恐怖人皮的怪物。
为什么,为什么谢越和会知道前世师尊对他的称呼,还有他们曾经的对话?
难道,难道……
然而谢越和垂眸看着他,男人伸出冰冷的手掌,一如他师尊前世时,让他来到他的身侧。
“小九,到我身边来。”
那一刻,祈怀月几乎无法违抗本能里对师尊的顺从,他如同木偶般迈开腿,想要恭敬坐到“师尊”身边。
然而在触碰到谢越和的掌心之前,祈怀月脑海中岌岌可危的最后一丝理智唤醒了他。
他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即使那只是一柄软弱无力的纸剑,可他元神中逐渐成型的剑意,足以赋予这柄纸剑杀人时的锋利。
祈怀月厉声问,“别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
即使真有人复苏了前世师尊的记忆,那也是他今生的师尊才对。
谢越和,谢越和这个前世惨死于他师尊手下的魔子,有什么资格伪装成他师尊唤他?
然而谢越和垂下眼眸看他,如同苍白而毫无神智的一缕残魂。
“怀月,你想杀谁?”
“闭嘴!”
祈怀月几乎控制不住,将手中的剑刺入谢越和胸膛的冲动。
然而他逐渐无力握剑的手,却忍不住在细微发抖,
谢端闵察觉到了此间的动静,立刻赶了进来。
“发生了何事?”
即使一眼就看见祈怀月将利剑对准谢越和的胸膛,谢端闵也下意识来到祈怀月身前。
“祈道友,你没事吧?”
听到熟悉的谢端闵的声音,祈怀月像是终于从一种难言的恐慌和梦境中醒来。
他清醒了几分,极力克制地收回了自己的剑。
“抱歉,谢道友,我还想和谢越和谈一谈,请你……先离开这里。”
谢端闵从来不是自恃好意,勉强他人意愿之人,然而看着祈怀月苍白的脸色,谢端闵犹豫了一瞬,如利剑般的黑眸看向床上的谢越和。
然而谢越和的脸色,此刻似乎比祈怀月更加惨无人色的苍白。
谢端闵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从房间中退出。
许久的寂静后,祈怀月终于冷静下来。
“所以,你想说什么?你是觉得,你才是……我的师尊吗?”
说到后半句,祈怀月都抑制不住胸膛里那股荒诞可笑的笑意,然而他笑不出来。
因为谢越和看着他,以一种祈怀月无比熟悉,熟悉到他身体里甚至泛出战栗,畏惧,甚至是亲近意味的沉稳冷淡目光,看着他。
祈怀月深呼吸了好几口,却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毫无理喻的事情。
即使是被蔺元魔认成是折白,被苍华封认成是云伊的时候,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脑子乱得发麻。
谢越和,前世修真界人人喊打的魔子,怎么可能和他如霜雪云端之上的师尊,联系到一起?
而且,谢越和和他师尊都是当世之人,这两人之间总不可能有什么转世重修的联系吧?
或许,谢越和身上的异样,和蔺元魔万年前谋划的计策,或者是苍华封的手笔有关?
终于想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祈怀月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他还是不敢直视谢越和的眼睛,只能极力将目光控制在他的身侧。
“你还想到什么?”
似乎是感觉到了祈怀月的抗拒反感心情,谢越和逐渐收起了原本与观渊剑尊极其相像的神情。
“所以,我才会告诉你,我已经分不清,‘我’是谁。”
“我脑海中,似乎有四个人的记忆。除了谢越和以外的记忆,都越来越深刻生动,若是你再晚来几日,也许,我不会再认自己为谢越和了。”
祈怀月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我师尊。谢越和,你要守住你的本心,你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那些东西,可能是外敌想要借此暗害我师尊的手段。只要师尊找出幕后凶手,你就能得救了。”
然而谢越和看着他,目光是祈怀月熟悉又隐隐抗拒的如师尊一样的冰冷深色。
“怀月,不可。若是他见了我,就一定会杀了我,届时的诸承渊,就不再是你想要的‘师尊’了。”
谢越和的这番话,似乎和风尊曾经劝说他的那番话重叠起来。
——“可若你选择让‘魔’活下来,你师尊或许能成功飞升,可是,那时候的诸承渊,或许已经不是你的师尊了。”
难道,那时风尊话里的“正”和“魔”,指的就是他师尊和谢越和?
而他救了谢越和,所以才会发生了现在的一切。
不!不对!
他不能听风尊的片面之言!
祈怀月的神色变得坚定而冷漠。
“你是风尊,对吧?风尊的残魂,在你的身体里?”
这时候,谢越和的神态,又如同他在画卷世界里见到的苍华封一样,是千年前世界第一人独有的散漫而随意。
“云伊,我确实是苍华封。”
然而下一刻,谢越和脸上的神情一变,男人身上浓烈的魔气威压几乎让祈怀月为之窒息。
“折白……”
最后,仿佛又回到了他师尊的情态,“小九,不要怕我。”
如同一具身体里拥有多个不同而诡异的魂魄一样,谢越和的神态变换得如同一个精神分裂症的疯子。
然而祈怀月能感觉到在这三个魂魄中,被挤压的谢越和的魂魄的挣扎和痛苦。
谢越和,或许是在向他求救。
可是,如果真的按照“师尊”和风尊所言,他真的能冒着“预言”成真的危险,带谢越和去见师尊吗?
而且,若是师尊要斩灭前世师尊的魂魄,他要如何阻拦……
祈怀月没有发觉,不知不觉间,他真的相信了谢越和体内有三人的残魂。
“谢越和,你冷静一点,将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说,如果师尊杀了你,师尊就不再是我的师尊了?”
谢越和伸出手,这一次,祈怀月挣扎了一下,却还是颤抖着伸出手,坐在了谢越和身侧。
他的分神傀儡感觉不到过多触感,然而他却能感觉到,“师尊”轻轻牵住他手的熟悉又生疏动作。
“小九……你一向聪明,应该早已发觉了——
折白的残魂是苍云伊,蔺元魔的转世之身是苍华封,苍云伊的转世之身是你,那么这一世,谁会是苍华封的转世之身呢?”
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名字,出现在祈怀月脑海中。
然而他能听到他的声音艰涩想起,“是,师尊吗?”
他从前世开始,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师尊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普通人如他这么宠让呵护,百般疼爱?
可是现在,他似乎终于得到了一个再清楚不过的答案。
正如同苍华封会对苍云伊一见钟情一样,他的师尊,也会因此而对他格外与众不同。
男人牵住他手的力道一重,这一刻,他身边的“师尊”,似乎又变成了气场极强的“苍华封”。
苍华封紧紧看着他,如同垂死前看着唯一的挚爱。
“我,魔性深重,死前终于明白,若是我不能放下魔性,云伊永远都不会爱我。所以,怀月,我将魂魄分为两半——
一半是正,转世为诸承渊,一半是魔,转世为谢越和。”
这一刻,谢越和的声音,像是蔺元魔,苍华封,诸承渊三人共同发出。
第113章 怀月,这一次不是你撒娇,就能逃得过去的。
“正杀了魔的那一刻,便是我们记忆融一,正魔为一之时,那时我便可以飞升。“
谢越和的目光,似乎能刺透到祈怀月的内心深处。
“只是,怀月,你仍会喜欢入魔的诸承渊吗?”
仿佛是他师尊的低声告诫之音,与谢越和的声音重叠到了一起。
“怀月,魔性难安,谢越和会毁了你现在的一切。他的命数,与诸承渊一样,皆是这世间难以杀死的天命之人。旁人杀不死他,你的师尊不能杀他。”
祈怀月攥紧着身侧的剑,他低声问道,如同前世百年在师尊面前度过的日日夜夜。
“……那我,应该怎么做?”
谢越和看着他,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冰冷而怜惜地伸出手,触碰自己唯一的信者与罪恶欲念。
“怀月,只能你,才能真正杀了我。”
祈怀月下意识地走上前,男人拥抱住他的力道,紧得如同想将他勒进他血肉之中。
“……怀月,用你的剑,杀了我。”
祈怀月沉默了许久。
当看见少年拔出腰间的剑,谢越和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如愿以偿般的淡淡笑容。
然而谢越和没想到,他等来的却是祈怀月反手敲在他胸膛上狠狠的一重击。
祈怀月毫不犹豫地逃出了他的怀抱,少年人转身投来的目光,却熊熊燃烧得如同明光与星辰。
“我不相信你。”
祈怀月一字一句地肯定道。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得到了我师尊,还有苍华封,蔺元魔的记忆,可是,谢越和,你骗不了我。”
男人脸上的淡淡笑意似乎一点点淡去,他伸出手,轻声唤道。
“小九。”
这一次,祈怀月却没有被谢越和这与他师尊极其相似的神态蛊惑。
“你知道你在哪一点上露出了破绽吗?”
谢越和没有束发的墨发如流水般从脊背滑下,他的面容苍白俊秀,却像个看似无害至极,披着人皮的冰冷恶鬼。
“怀月,我不明白。”
祈怀月平静道,“我一开始确实被你的表演迷惑。可是,无论你怎么假扮,你都掩盖不了骨子里的那股魔气。”
“也许你的话中有真有假,可是有一点你骗不了我,师尊的……魂魄,不可能在你身体里。”
回忆起前世,师尊毫不犹豫地用观渊剑自刎的场景,祈怀月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因为……无论何时,师尊都会保护我。即使……自尽,他也不会忍心……伤我……”
谢越和或许在其他方面伪装得完美无瑕。
可是就这一点,谢越和永远比不上他的师尊。
如果谢越和是与苍华封,蔺元魔一样会在临死前,也要拉下他坠入地狱的魔,那么师尊……就是即使深陷幽冥,也会护住他的人。
正如同他只认为自己是祈怀月一样,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会爱他如命的诸承渊。
“所以,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既然你想让我杀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杀你。你就一辈子关在囚牢底处,反省……”
然而祈怀月的话语还没说完,下一刻他毫无重量的傀儡化身,就如同风吹塌的纸人一般,轻飘飘向后倒下。
谢越和猛然向祈怀月扑去,最终抱入怀中的,却只有一个没有面孔的,燃尽了所有灵晶的傀儡身体。
谢端闵拔剑而出,然而这一次,即使他的剑抵到谢越和的脖颈,抱着傀儡扑倒在地的男人,也没有松开手哪怕一丝一毫。
就如同水底的藤蔓,死死绞着唯一的,能抱住在怀中的珍宝。
“怀月,我的…小九…”
谢越和一声又一声,轻柔而缓慢地念着这个名字,却渗透出一种让谢端闵都脊髓发汗的冰冷寒意。
为什么他的怀月,就是不相信,他与诸承渊,就是一个人呢?
难道就因为他是魔,诸承渊是正,在他的小九眼中,他就注定卑贱如泥,永远都不可能攀上至高至贵如剑尊的一丝一毫?
他明明,已经给过他的小九,最好的机会了。
如果他能在这里杀了他,他一定会给还给他一个,天下最好,比原本的诸承渊更爱重,更疼惜他无数倍的师尊。
可偏偏,他的小九,就是不愿意啊。
那么,就别怪他不择手段,让所谓的“正”,在他的怀月面前,一点点扒下那原本的面目了。
毕竟,即使是刻意分出的,讨他的小九喜欢的“正”,也是与他这个“魔”一样,同样从淤泥中长出的肮脏魂魄。
抱住怀中毫无生机的傀儡,谢越和的嘴角,却一点点勾起格外疯魔,如同畅想着美好之景的淡淡笑容。
诸承渊,你能在他的小九面前,坚持多久呢?
谢端闵毫不留情地启动处刑司底下层层严密,力量汪洋如同海水倾倒的阵法,将谢越和所在囚笼牢牢封住。
只是当牢笼中的一切异动结束后,谢端闵皱眉,看向平静如死海的囚笼。
为什么,他此刻,会感觉到如此的不安?
……
明明没有到达傀儡的使用时间,祈怀月却感觉到自己的元神如同一只柔弱无力的小鸡崽,被一条恐怖汪洋席卷倒流着,最后只能乖乖回到他的身体里。
当祈怀月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他师尊将他搂入怀中,冷漠如霜雪凝成的冰冷面容。
“怀月,你去了何处?”
诸承渊的声音淡淡,祈怀月却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抱住师尊温暖的身体。
这才是他的师尊!
不是如同谢越和那样疯狂得如同恨不得与他共赴黄泉的疯魔状态,而是就如同他随时都能依靠的避风港湾,随时能回到的家一样,沉稳可靠得永远在来处等他的怀抱。
然而这一次,祈怀月没能在师尊怀中呆上多久。
剑尊冰冷修长的指骨就捏起他的下巴,逼迫他对上诸承渊冰冷的视线。
“怀月,这一次不是你撒娇,就能逃得过去的。”
剑尊的声音冷沉得如同风雨欲来,让人胆战心惊的恐怖预兆,任修真界中任何一个知道剑尊威名之人听了,都会畏惧得全身战栗。
然而祈怀月却自然地用脸颊蹭了蹭师尊的手,如同幼崽依恋而不安地确定着亲近者的状态,才带着点哽咽和委屈地低声说道。
“师尊,我好害怕。”
刚刚和谢越和之间的对话,祈怀月感觉自己就像陷进了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
如果他刚刚真的将谢越和的话当真了,用剑捅进“师尊”的胸膛——
祈怀月微微恍惚,他似乎有点明白谢越和为何会出现那种如同疯魔般的表现。
蔺元魔目睹着折白的尸体,苍华封亲眼看着云伊死去,如果谢越和拥有这两人的记忆,倒也怪不得会变成让人毛骨悚然的疯子。
幸好,幸好他没有如谢越和的意杀了谢越和,不然……
祈怀月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一定会发生极其恐怖的事。
而感觉到小弟子如同惊惧至极般的快速心跳,诸承渊原本想严加责问的冰冷怒火,控制不住地化为对让祈怀月陷入如此恐惧之人的冷漠杀意。
“怀月,别怕。”
剑尊的手掌用力抱住小弟子仍在微微战栗的脊背,男人冰冷的指骨轻柔在祈怀月的脸颊上微微抚摸而过的触感,让祈怀月一点点安静下来。
直到祈怀月的心跳一点点恢复平稳,诸承渊才轻声问道。
“怀月,你元神出窍后,遇见了什么?”
祈怀月犹豫了一会儿,他下意识不想让变成如此诡异疯癫模样的谢越和,与他的师尊照面。
“师尊,假如,我是说假如……
有朝一日,你在你最厌恶的人身上,感觉到了我的影子,然后你讨厌的那人说,他和我本来就是一个人,您,您会怎么做?”
诸承渊的口吻冷漠淡然,不带丝毫犹豫。
“杀了他。”
祈怀月一下子急了起来。
“可若杀了他,可能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呢?”
诸承渊沉黑的眼眸倒映着小弟子焦急的面容,空气似乎也染上了修真界第一人剑气威压的冰冷锐意。
“我会护住你。”
祈怀月的面色微微苍白,他看着诸承渊,少年纯黑的眼眸一点点弥漫上水雾似茫然的水泽。
“可是……师尊,我若是,保护不了你呢……”
诸承渊只觉得他的心弦,仿佛都被这一句话挑动出了从四面八方震慑的余音。
这一刻,剑尊甚至难以控制,轻轻吻上少年人额心的冲动。
“怀月,你只需要护好你自己,就是在保护我了。”
诸承渊一只手轻轻捧住小弟子的面容,另一只手紧紧抱住少年的腰身,让祈怀月贴近他的怀中。
“怀月,你去见了谢越和?”
祈怀月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诚实地点了点头。
谢越和说的那些话,虽然有真有假,可毕竟与他的师尊,与万年前的人族至“圣”蔺元魔,还有人仙苍华封有关,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隐瞒这一点。
看着祈怀月眼眸中的茫然和忧色没有消退的迹象,诸承渊步步紧逼地问道。
“他与你说了什么?”
第114章 我走之后,可有人欺负我的怀月?
想到祈怀月刚刚问他的那个问题,诸承渊的眸光微微冷沉。
谢越和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他的小弟子从谢越和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祈怀月靠在师尊怀中,却像回到了和谢越和相对的那个时刻。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含着孤注一掷般的孤勇与难过。
“他喊我……小九,他还知道……我的本命道剑,是月常剑。”
诸承渊抚摸着少年脊背的动作微微顿下,然而这一次,没等诸承渊开口,祈怀月就将自己一直以来压抑的最大秘密,在师尊面前袒露而出。
“师尊,你还记得,我问过您,可曾相信,会有人……重活过一世吗?
祈怀月闭了闭眼,他只觉得字字句句,像是硌疼着他喉咙的粗沙。
“……我,就是那个,重活过一世的人。”
“前世,我没有参加天霄宗的杂役选拔,是您挑中了我,带我回了天霄宗。”
就像害怕停下一刻,就会失去吐露一切的勇气,祈怀月毫无停顿地急促说道。
“……您对我爱护有加,给我锻造了道剑,名为月常剑,还……为我踏平了洞源峰,斩断了魔渊。只是我,鲁钝无知,一直以为您对我别有所图,直到……师尊飞升失败……您的残魂,还回到了我的身边,一直庇护着我……”
当剑尊冰冷修长的指节轻轻擦去他脸颊上的泪珠时,祈怀月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流下了眼泪。
祈怀月胸腔里的心脏此刻跳动得格外剧烈。
师尊,会相信他如同无稽之谈一样的苍白叙述吗?
……如果师尊相信了他的话,知道他前世是怎样一个忘恩负义,小人心肠的人,日后,也不可能会再像现在一样爱他如命了吧?
祈怀月感觉着心脏泛出沉闷的绞痛,他已经准备好了面对师尊一切的冷眼和指责。
然而诸承渊却是伸出手,以着比之前更重的,仿佛要将他揉进血肉之中的力道,抱他入怀。
剑尊的声音低沉寒冽,却藏着足以斩断世间金石至坚之物的冰寒杀意。
诸承渊低声问。
“我走之后,可有人欺负我的怀月?”
祈怀月如同坠入漆黑深湖一样,除师尊外的一切都变得昏沉朦胧。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师尊的残魂,出现在他身前,问出那句“怀月,你想杀谁”的时候。
为什么,为什么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师尊最后惦念的人,最后牵挂的人,也仍然是他?
祈怀月用力回抱住诸承渊的身体,少年的声音带上了极轻的颤抖。
“……没有,没有人敢欺负我……他们,都知道观渊剑的厉害……就算师尊只剩下……残魂,也没有人……敢挑战师尊。”
然而祈怀月越极力想维持冷静,他眼眶中的眼泪越像是刹不住闸一样,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可是,师尊,您,您明明……应该,关心自己多一点的。我,我的天资不好,又不像旁人一样,讨人喜欢,如果,如果您当初,没有收我作弟子,也许,也许您飞升就不会失败……如果,如果您最初就没有遇见我……”
泪水朦胧的景象中,剑尊的手掌依然坚定有力地捧着他的脸颊,一点点擦拭他眼眶中的泪痕。
这一刻,外人敬畏如冰冷仙神般的观渊剑尊,只在他的小弟子面前,展露出无人可见的温和深沉。
“怀月,你每一处都很好,这世间,无一人能与你相比。”
诸承渊一字一句,如同天经地义般冷淡却肯定道出的大道律规,沉黑眼眸传达着让祈怀月几乎为之滚烫的热度。
“即便让我去选,我宁愿永世绝消飞升之念,也只想让你留在我身侧。”
祈怀月在诸承渊的目光中,感觉身体被滚烫的温泉包围着一般,滚烫的红意一点点染上耳垂,面颊。
他有种似乎烧得迷迷糊糊,几近晕厥的难言窘迫,然而在这窘迫中,又生出了几分,让他心脏都为之颤抖的异样。
“我……我也不会后悔遇见师尊的……”
祈怀月轻轻将脸埋进师尊的怀抱,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时,他有种与之前迥然不同的羞涩窘迫得想钻个洞藏起来的急促感觉。
而看着少年如绸缎般柔顺墨发的微微颤抖,诸承渊心间一动。
“怀月,既然如此,你曾经所说的前师尊……”
祈怀月有种说过的谎,被当事人正面拆穿的感觉,他艰难地小声道。
“其实,那也是师尊……师尊,就只有师尊一人。只是那时候的我刚刚重生,不想……牵累师尊,本想着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诸承渊胸膛中泛出如同海浪席卷般的喜悦与震动。
他原本一直担忧祈怀月的前师尊出现,会抢走他的小弟子,甚至做好了必要时刻,斩草除根,让那人不能活着来到他的怀月身前的准备。
可是,原来都只有他一人。
原来自始自终,他的小弟子所钦慕依赖的人,都是他。
只是想到祈怀月仍未打消的“牵累之说”的想法,诸承渊的面容又冷沉了下去。
“怀月,若我当初没有执意收你为弟子,你是打算一世都不复与我相见?”
祈怀月在诸承渊怀中仰起脸,少年人露出羞怯的,乌黑眼眸如同沾染着水光的半张脸。
“……我,我应该会忍不住,偶尔,偷偷去看师尊……”
这一刻,诸承渊胸腔中的心脏心悸如同擂鼓,如果不是怕吓坏了他的小弟子,诸承渊简直要控制不住将他的怀月,一点一滴全部吞噬,融入他血肉中的强烈欲望。
剑尊似乎想到了他的小弟子这般偷偷摸摸,不敢见他的场景。
诸承渊嘶哑道。
“不可……”
他如今能克制住更为汹涌的欲念,完全是因为他的小弟子,就在他的怀中,如此依恋而亲近地望着他。
若是他此生只能与他的怀月遥遥相见,那与活生生剐下他的血肉,他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怀月,除非我死,不然……我永世不可能放你离开……”
祈怀月像是不满诸承渊这番话这般皱眉。
“师尊,不许你轻谈生死!现在,就算师尊要赶我走,我也会赖着师尊不松手的。”
剑尊握着世间最锋利之剑,也未曾有过半分颤抖的指尖,此刻轻轻抚摸着怀中人柔软的墨发,带着连诸承渊自己一时都难以冷静下来的微微颤抖与动容。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腔情意,能够得到他的怀月的回应。
即使,即使这或许只是他的小弟子一时的感动之言,也如同冰冷死寂的永夜中,温暖的星光,最终坠落在了他心尖。
只是想到谢越和的存在,一种冰冷异样感觉,让诸承渊从心尖颤抖温暖间,一下醒转过来。
剑尊冷淡低沉的声音响起。
“怀月,你还未告诉过我,‘小九’这个名字。”
明明应该是他独一人对祈怀月的称呼。
现在,谢越和竟然先于他,喊出这个让他的小弟子感怀至深的名字。
诸承渊突然有种自己独一无二的宝物,被贪婪而蠢蠢欲动的妖兽觊觎着,随时可能抢夺逃走的沉怒生出。
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祈怀月的幻觉,他感觉好像有淡淡寒意拂过他的脊背。
祈怀月下意识道辩解道。
“这是我小时候家人唤我的小名,我,我也忘了师尊是从何时起,唤我这个名字的。”
其实前世师尊多半是直接唤他姓名的,只是师尊后来……变成残魂的时候,才更多地唤他小九这个名字。
一想到师尊前世飞升失败,只留下残魂回到他身边的模样,祈怀月就越发心如刀绞。
“师尊,我,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重生,只是,这一世,我希望您心中不要有任何对我的挂牵,若是真的到了您的飞升之时,我那时一定已经能保护好我自己了,您,您就放心地往大道更高处走吧……”
祈怀月深吸一口气,“或许之后,我仍会追上您的。”
诸承渊终于明白了祈怀月一直以来,对他修炼的劝告和担忧从何而来。
只是他的大道之途如平步青云,诸承渊想不到他飞升失败,会因为何种可能。
或许,真的如他的小弟子所言,在飞升之时,他终于无法再坚守一心向道,忘尘超脱的道心。
因为,如今的他,心窍神念中,只装着一个祈怀月。
百年前的他,或许不会相信自己也沦落为一个沾染世俗情念的凡人,可是现在,他却比从前更加清醒,更加明确,自己要做出怎样的抉择。
诸承渊平静道。
“蔺元魔与苍华封皆未飞升,也许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飞升之法。”
在他爱上他的小弟子的那一刻,他或许就断绝了真正飞升天地的机会。
可是,诸承渊不后悔。
正如他最初踏上道途一样,当他遇见祈怀月,他就窥见了另一处天地的风景。
如今,他只不过是心甘情愿走上了一条纵百死也不悔的道路而已。
所以——
“小九,既然我注定成不了飞升的仙神,我愿意千年万年留在观渊峰,护你一生顺遂。”
第115章 怀月,再吻我一次,可好?
这是他的师尊会说出的话。
祈怀月感觉到心脏仿佛落入滚烫熔岩般的颤抖,然而他能听到他的声音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拒绝。
“师尊,不行。”
因为,送他重生而来的光球“天道”,分明告诉过他,他重生的使命,就是让他的师尊成功飞升。
也就是说,这世上是有成功飞升的方法的。
如果,他的师尊为了他,而选择永不飞升,留在这方修真界中,等千年之后,若是他的寿命将近,难道他要让师尊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吗?
在亲眼见证了蔺元魔,还有苍华封能为所爱之人做到何种程度后,再面对这个问题,祈怀月心中生出了淡淡的惶恐。
他突然开始害怕,他天下第一人,为无数人敬仰尊奉的师尊,有朝一日会为了寿命将尽的他,从正道魁首,跌落成人人厌弃的魔修……
那会是他噩梦中都不会敢梦到的场景。
祈怀月如同撒娇般抓着师尊的衣袍,他微微低下头,不让诸承渊看到自己眼中的眼泪。
“……我的师尊,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剑修了。我在花神节那天许下的最大心愿,就是想看到您顺利飞升。师尊怎么可以不满足我的心愿呢?”
诸承渊最无法抵抗的,就是小弟子如同撒娇的恳求。
剑尊终于让步。
“怀月,待我飞升之后,我会回返接你离开,你要留在观渊峰上,一步也不能走,乖乖等我回来。”
祈怀月轻轻笑了一下,用力抱住了诸承渊的脖颈。
“我才不会走呢,我啊,要等师尊回来,带我一起鸡犬升天。”
听着祈怀月毫不介怀的比喻,剑尊只是轻轻拍抚着祈怀月的后背,力道却比抚摸一朵花更为轻柔。
“胡闹。”
祈怀月小声道。
“我就是要胡闹,我要永远当师尊无忧无虑的小弟子,永远麻烦师尊。”
诸承渊的声音不复外人前的冰冷淡漠,温柔低沉中透着些微嘶哑。
“怀月,我……永远都不会觉得你麻烦。”
如果可以,诸承渊甚至希望他的怀月无论大小之事,都需要他出手,永远呆在他的身侧,永远隔绝掉和外人的……
将内心翻滚起的沉涌暗处压下,观渊剑尊轻轻吻了吻少年人的墨发。
“怀月,他还说了什么?”
放下了心里最沉的一颗石头,祈怀月再无芥蒂,他将自己与谢越和在处刑司地牢中的谈话都告诉给了诸承渊。
祈怀月一点都不怀疑师尊在除了他以外的事情上的决断,所以讲完一切后,他依赖地看着诸承渊,等着师尊分辨谢越和话中的真假。
“师尊,我不明白,为什么谢越和让我杀了他?是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术法吗?”
小弟子对爱意至深的心理转变一无所知,然而诸承渊却立刻知晓了谢越和打的是什么主意。
因为觉得自己在怀月心中的份量无足轻重,所以宁可伪装成他,也要让他的小弟子心中留下属于谢越和的印记吗?
无人知晓,如仙神般凛然不可攀的观渊剑尊心中,此刻翻滚着怎样的恶意。
或许谢越和吐露的这些话中,有些内容确实是真的。
比如说他与谢越和同出一魂这一句,诸承渊已经隐约触摸到天道一角,早在遇见谢越和的第一眼,他就能感觉到此人身体里涌动着些微让他熟悉得如同血脉至亲,却又让他厌恶得想要一剑杀了此人的感觉。
那时的他以为一切皆是与天道相通后的些微错位感,如今看来,原来早在那时,他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一切。
而若如谢越和所言,他是“正”,谢越和是“魔”,他这个“正”在面对他的小弟子时,尚且有无数刻控制不住自身恶念,难以抑制的时刻,那么谢越和……
一想到谢越和在面对他的小弟子时,脑中可能涌动着多么污秽阴暗的欲念……
“怀月,或许,我不应该放他离开。”
祈怀月吃惊地瞪大了眼。
“什么?师尊,您放谢越和离开了?”
一想到前世谢越和成为魔子后,在修真界搅出的腥风血雨,祈怀月突然脊背发寒,有一种眼睁睁看着牢笼里的凶兽,脱笼而出的恐惧感。
感觉到了祈怀月的畏惧,诸承渊的心情竟然平复了许多。
与对他时的依赖亲近不同,他的小弟子,对待谢越和是截然相反的冰冷厌恶。
剑尊轻描淡写道。
“我派人监视住了王武人,没有发现宗门内极剑门的余党,却查探出了他在百年前与谢越和的先祖有过纠葛,并与卢家有过联系。”
“此前正浩门的魔物暴动,不是自然形成,而谢越和竟然能在魔物追索下靠近我的住处,我猜测与极剑门暗中动手有关,王武人察觉到了我的监视,前些时日离开了宗门,极剑门可能想借机救出谢越和,我便让人放松了对处刑司牢笼的监管,就为了给极剑门动手的机会。”
祈怀月听得迷迷糊糊的,他一点都没想到,师尊竟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做出了这么多事情。
只是他还想不明白,“师尊,你为什么要放谢越和离开呢?”
诸承渊温和抚摸着小弟子的墨发,声音却透着淡淡的寒意。
“不然怎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暴露出的阴谋永远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永远是他人掩藏在心底的图谋。极剑门想要救谢越和,便让他们去救,谢越和想离开天霄宗,无论他是要去魔渊,还是得了什么修炼之法,只要他做出了叛宗之事,日后我就可以一剑杀了他。”
剑尊轻轻抚过祈怀月眼底未干的泪痕。
“若是他没做过那些恶事,我便杀了他,或许会让你畏惧我。”
祈怀月下意识反驳,“我才不会因为谢越和而讨厌师尊……”
诸承渊轻轻抱着他的小弟子。
“怀月,现在也如此吗?”
在知道谢越和可能与他同出一魂,并且疑似拥有前世他的记忆之后,他的小弟子仍能如此坚定吗?
少年乌黑的瞳眸虽然还染着未干的水泽,却坚定地看着诸承渊。
“师尊,我分得很清楚的。无论是谁拥有了师尊的记忆,他们都不是我的师尊,我的师尊,只有您。”
明明祈怀月说着他梦寐以求的,只承认他是他唯一的话,然而这一刻,诸承渊竟感觉到喉咙中泛出些许不知足般的甜涩血液味道。
若是,他不甘愿,只当小弟子的师尊呢?
那么在他的小弟子眼中,他是否会和入魔的谢越和一样,是失了本性,不受他承认之人?
“既然如此,待他堕为魔物后,我便杀了他。”
剑尊冷冷地说道。
祈怀月却还是有点担心,“那谢越和说的……师尊不能亲手杀他,不然会正魔融一的话,是真的吗?”
想到前世师尊杀了谢越和后,飞升失败的经历,祈怀月觉得心头似乎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霾。
“正魔融一?就凭他?”
诸承渊身上冰冷刺骨的寒意,让祈怀月下意识更紧地抱住了师尊。
他能感觉到,师尊此刻的情绪不太对劲,就像是陷进了一个无法脱身的泥沼一样……
或许,现在师尊的判断,是一时失去了冷静理智,做出的决定。
祈怀月突然有一种迫切的,想要安抚师尊这股坏情绪的渴望。
“师尊……”
祈怀月轻轻抓着师尊的衣袍,在诸承渊沉黑瞳眸宛如无求无欲,又像是陷入了自成一方的冰冷寒漠世界的注视中。
他跪着站直身体,学着师尊曾经抱他入怀,轻吻着他墨发的模样,面颊轻轻贴着师尊的侧脸,唇瓣一掠而过地触碰着诸承渊的墨发。
这是他能感觉到,师尊情绪压抑时,喜欢这么对他做的动作。
修士的触感格外灵敏,祈怀月早早就能察觉到师尊这么对他做的举动里浓浓占有欲与亲近的意味。
只是他的本能,一直控制着他回避深入思考这个举动之下的含义。
只是现在,他同样不想思考师尊对他这些亲近举动的意味。
他,只想要让师尊开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