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师尊就这么抱着他睡了?
为什么小师弟说他很难受?
为什么小师弟在师尊怀中哭?
闻到房间里淡淡充斥的酒味,池归夜立刻联想到了,是师尊允许小师弟喝了酒,再往深想下去……
即使是对剑尊没有过多师徒间崇敬之情的池归夜,都有些不寒而栗了。
而即使他最糟糕的猜测未必为真,回想起小师弟曾经说过的要保护他的誓言,池归夜下定决心,这一次也轮到他好好照料小师弟。
池归夜的气息淡薄,如同幽魂般的淡淡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
然而仅仅是他突然提出的请求,就足以让诸承渊冰冷的目光少见地落到了他名义上的三弟子身上。
今日,已经是第二个人,想在他面前,带走他的怀月。
眼前池归夜如鬼魅般的沉黑面具,仿佛和谢越和疯魔般的面容的面容渐渐重叠,几于大道无情,忘记了动怒是怎样一种情绪的观渊剑尊,此刻甚至控制不住胸口中澎湃而出的沸腾杀意。
诸承渊一直知道他的小弟子很好,好到他甚至想将小弟子养在观渊峰上,养上一辈子,永不离开他的视线。
可仅仅是他没有看住小弟子的一段时间,竟然让谢越和这种疯狗,还有池归夜这样心性淡漠之人,为了小弟子而不惜和他对上……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发生了什么?
他的小弟子也会如同在他面前一样,信任依赖这些心怀叵测之人?
诸承渊轻声问道。
“你与怀月的关系,何时好到了这种程度?”
空气却如同紧绷的弦一般一寸寸拉紧,作为剑修的容明玦,盛登星察觉到师尊对池归夜生出的杀意,忍不住惊恐跪下。
“师尊息怒,池师弟他……不是这个意思……”
容明玦的反应速度最快,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师尊对池师弟的这股杀意从何而来。
池师弟怎么这么糊涂?
师尊最看重小师弟不过了,怎么可能允许池师弟越俎代庖,代他照料小师弟?
然而位于诸承渊恐怖杀意中心的池归夜,脊背虽然被深沉如海般的威压一寸寸压下,声音仍然无比平静。
“师尊恕罪。我只是想为师尊分忧。我知道师尊爱护小师弟,可我是小师弟的师兄。如果真要有人亲自照料小师弟,那也应该是我,不至于麻烦师尊。师尊觉得——此理有何不妥吗?”
如果可以的话,容明玦简直想跳起去捂住池师弟的嘴。
池师弟,快别说了,没见师尊都想拔剑了吗?!
而旁观着这幅战局的祈怀月,此刻一脸茫然。
发生了什么?
池师兄不是就说了一句客套话吗?
为什么三个师兄都跪下了?
为什么师尊还真的去摸剑了?!
紧要关头,祈怀月回过神,立马牢牢转身窝进了师尊怀里,抱住师尊的腰身,仿佛熊孩子一样气势汹汹地宣示地盘。
“可我就是想要师尊照顾!池师兄,不准和我抢师尊!容师兄和盛师兄也不准,今晚我就要和师尊睡在一起!”
然而话一说出口,祈怀月就意识到:
……不好,他的戏有点过了。
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师尊怎么可能同意和他睡在一起?
正想着怎么找补间,祈怀月却收到了容师兄满怀欣慰的“做得好”的隐晦夸奖眼神,紧接着容师兄和盛师兄就一人架住池师兄一边,告退完就强行架着池师兄走出去了。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祈怀月一个人被架到火炉上,像个大八爪鱼一样,抱住诸承渊的腰身,清醒地躺在师尊怀里。
祈怀月有点讪讪地看了一眼门,又有点讪讪地看了一眼师尊,不知道师尊什么时候才会说出,让他从他身上滚下来的话。
然而直到红烛燃尽,师尊也迟迟没有开口。
诸承渊低下头,昏暗的烛光中,剑尊长眉入鬓,眸若寒星,让人只觉如冰雪寒风,不敢亵渎的冷淡面容,带着风雪般寒冷的气息,一点点凑近他的面颊,祈怀月突然一阵恍惚。
等等,这不会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幻境吧?
然而直到剑尊的气息仿佛无所不入般强行闯入笼罩了他整个世界,他才听到诸承渊在他耳边仿佛轻声叹息的声音。
“怀月,睡吧。”
亮光完全熄灭,头顶轻柔落下的,仿佛是温和的吻,又像是指尖抚摸过的触感。
剑尊的长臂搂住了少年的腰身,将少年轻松带到了床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就此安静了下来。
只有祈怀月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什么?
师尊就这么抱着他睡了?
师尊不会真的是他爹吧?
不对,就算是他爹,也不可能对他的胡说八道,都如此有求必应吧。
祈怀月摸了摸自己眼角还没干的泪痕,突然觉得刚刚想到师尊以后可能漠视他,就忍不住发酒疯的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可是,先前在谢宴上,师尊后来的冷淡,又不像是他的错觉。
祈怀月的脑子乱腾腾的,他突然生出了些许迷茫,忍不住拉了拉师尊的衣袖,仍带着点抽噎声音的少年,小声说道。
“师尊,如果,如果您以后……真的不喜欢我了,也不要把我逐出观渊峰……起码,让我留在,留在天霄宗里,我以后,一定不会像今天一样,给您惹出这么大的误会……”
然而下一刻,落在他唇上的,带着点滚烫而用力摁住他唇的指尖,却让祈怀月感觉到了诸承渊深深压抑的情绪。
“无论何时,我都不会驱逐你的……”
诸承渊闭着眼,几乎每说一字,都能感觉到喉咙中伴随着心脏剧烈跳动,压抑不住涌上的血气。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的小弟子?
他明明是……喜爱他的怀月到,快要入魔了……
“怀月,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
仅隔着咫尺的距离,他仿佛就能吻上心心念念的,小弟子柔软的唇。
“……弟子。”
然而观渊剑尊屏着气息,最终也只是将怀中柔软而丝毫不自知会面临什么危险的少年人,牢牢包成一个粽子,再轻柔而紧密地抱到怀中。
这动作快速得让祈怀月都没能反应过来。
“你没做错任何事。若是有朝一日,真有人做错了……”
诸承渊的元神牵引着怀中的少年入梦。
直到祈怀月入梦,诸承渊才终于敢轻轻吻上少年柔软的眉眼。
“那人,也应该是我。”
……
祈怀月本来还有好多好多的疑惑,可等他睁开眼,看着窗外透出的光亮,祈怀月揉了揉眼。
什么?他昨晚就这么睡着了?
等等,他师尊呢?
难不成他昨晚遇见的一切,都只是他酒后产生的幻觉?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祈怀月忍不住产生了怀疑。
然而当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师尊平静地走进来时,祈怀月下意识地乖乖坐好。
“师尊,昨晚……”
他刚想问昨晚发生的事情,就看到一勺调羹,送到了他的嘴边。
诸承渊端着碗,剑尊平日握剑格外平稳的手,此刻端着盛着解酒汤的碗,一勺勺喂到他嘴边。
祈怀月本来想说他可以自己喝,然而师尊冷淡深黑的眉眼,天然有一种让人不敢过多置喙的畏惧感觉。
祈怀月简直难以想象,他昨晚是怎么敢大着胆子让师尊陪他一起睡的?
果然是酒壮怂人胆。
祈怀月暗暗下定决心,他以后无论如何都不喝酒了。
解酒汤格外清冽,带着点微微酸甜的滋味,弥补了他昨天没有喝上心心念念果酒的遗憾。
只不过喝着喝着,祈怀月突然觉得肚子竟然有点饿了。
正这么想着,师尊送到眼前的又变成了一碟糕点。
这次无论如何,祈怀月都不敢让师尊给他喂了。
他捧着糕点,下意识客套问了一句。
“师尊,您要吃吗?”
如观渊剑尊这般的大乘修者,早已就是辟谷之人,别说糕点,就连所谓的灵药圣液,都不及他身体内的灵气精粹。
然而寂静中,祈怀月猝不及防地听到。
“好。”
剑尊答应着,坐在祈怀月身边。
诸承渊看着祈怀月,祈怀月脑子空白一片,他下意识地将手中刚刚自己咬过的糕点,递到了师尊面前。
然而看着师尊自然吃下了还被他咬下过一口的糕点,祈怀月的脑子突然回过神来。
他惊恐地看着师尊,结结巴巴地说。
“师,师尊,我,我刚刚……您,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
然而诸承渊看着他,剑尊淡漠的眉眼,在和煦的日光中似乎也少了几分难以靠近的冰冷。
“无妨,你吃吧。”
紧接着在师尊过于关切的目光中,祈怀月战战兢兢地吃完了一碟糕点。
直到他下意识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的时候,祈怀月仍能感觉到师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师……师尊,怎么了?”
虽然说昨晚他在宴会上感觉到的师尊冷淡,有一点让他难过,可是现在师尊这样静静而长久地看着他,他好像有点害怕了。
而看着少年脸上的忐忑神色,诸承渊的神情清明而平和。
“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第82章 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诸承渊修长有力的指尖,轻轻抚过少年人柔软的乌发。
“日后,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他本是为了让祈怀月无忧安乐,才压制住自己污秽不堪的恶念。
若是最后他的举动,反而让他的怀月为他难过,那就是诸承渊不愿看到的景象了。
祈怀月惊喜地睁大了眼,他敏锐地从师尊淡淡的话语中听出了类似于承诺的意味。
“师尊对我最好了!”
祈怀月如同撒娇的猫崽,与剑尊亲昵得多了,便习惯成自然地钻进诸承渊怀中,蹭着男人的胸膛。
诸承渊仿佛也被感染了几分他的喜悦,剑尊冷淡的面容上出现一抹淡淡的笑容。
剑尊伸出手,轻轻擦掉祈怀月唇边沾染的一点糕点碎屑,然后将祈怀月的身体更深地抱入怀中,仿佛叹息般轻声喊道。
“怀月……”
仅仅是这样抱着他的小弟子,诸承渊仿佛就能感觉到心中空缺的位置被温暖柔软的云团填满。
然而看着小弟子柔软依赖的笑容,再联想到怀月初入宗门的时候,被祈府子弟排挤的场景,诸承渊突然有了一种尖锐的刺痛感觉。
他的小弟子,仅因他的些许照料,就如此感动。
那么在他未遇见怀月的十数年中,可有人会好好照料他的怀月?
“你在家中时,可有人照抚你?”
虽然早从天霄宗处刑司处,知晓了祈怀月在祈府时的些许经历,可诸承渊更想从他的小弟子口中,听到他的怀月曾经的过往。
少年的声音依然柔软灿烂。
“都是我自己照顾自己。”
担心师尊会因此难过,祈怀月刻意岔开话题,朝着师尊笑着,眨了眨眼。
“或许是上天看我这么可怜,为了补偿我,就让我遇见师尊了。”
剑尊的瞳眸沉沉如夜星雷霆,却有着祈怀月不敢触及的,仿佛冰层下涌动的岩浆淌动。
“若是天道当真有灵,让我至今才与你初遇,它也该杀。”
剑尊话尾带上了淡淡的寒意。
不知道是不是祈怀月的错觉,他似乎听到了神识里光团瑟瑟发抖的响动。
这让祈怀月越发坚定了他神识里的光团,绝对不可能是天道的认识。
天道怎么可能因为他师尊一句护短的话,就被吓成这幅模样?
祈怀月忍不住蹭了蹭师尊温暖的怀抱,他忽然再度想起前一世师尊每每为他挡风避雨时的模样。
“若是真让我这么早就遇见师尊,说不定我会被师尊宠成不知好歹,骄横无知的坏孩子呢。”
诸承渊注视着小弟子跃动着笑意的明亮眉眼,心脏中更深处的位置越发柔软。
剑尊理所当然般平静说道。
“怀月,无论好坏善恶,你皆是我认定的弟子。”
祈怀月本来还想调笑几句,然而感觉到师尊话语中的平静意味,他能感觉到,师尊好像是认真的。
无论他本性是好是坏,师尊都会庇护他。
祈怀月一惊之后,又如同翻着肚皮的幼猫般在师尊怀里放松下来。
幸好他本性不是真的心狠手辣之人,不然若是真的得到了修真界第一人不问缘由的庇护,祈怀月简直不敢想象他能惹出多大的祸事。
一想起前世师尊的手,祈怀月的心突然揪了一下,他忍不住小声问道。
“师尊,您……想过什么时候飞升吗?”
诸承渊静默了片刻,沉黑的眉眼如同大雪中的枯枝,带着隔绝于尘世的淡漠无痕。
“怀月,你怕我走上蔺元魔的道途吗?”
祈怀月一愣,他立刻知道师尊是想岔了,以为他刚刚这个问题,是畏惧修真界第一人会为了飞升,如同万年前的蔺元魔一样,动了灭杀众生的魔念。
“怎么会?师尊当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祈怀月当然不会怀疑他心怀众生,正道魁首的师尊,会如蔺元魔这般为了飞升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只是他心底,多少还藏着一点隐隐的担忧。
……若是,蔺元魔说的是真的呢?若是这世界上,除了灭杀众生,融为一体,就没有其他飞升之法了,那他的师尊怎么办?
祈怀月又动了想将心魔璃珠送给师尊的念头。
然而他只是刚刚这么想,如同鬼魅般如影随形的风尊声音,在他神识里冰冷响起。
“这就是你的师尊?”
“呵,也不过如此。”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祈怀月不能忍受的,那就是被人,哪怕是被不知多少年前的老残魂,当着他的面诋毁他的师尊。
祈怀月立时忘了风尊是怎样危险的人物,他难以忍耐地立刻反击。
“你又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的师尊?”
而感觉到祈怀月如同炸毛一般的反击,风尊的声音反而如同感觉到有趣般,带上了几分笑意。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以我的眼界,觉得你师尊不过如此的话,那我生前,应该也是比你师尊厉害的大人物吧。”
这人竟然还自吹自擂上了?!
不说风尊有没有可能是曾经飞升成功的苍华封,看着风尊沦落到现在只剩下一抹残魂的模样,也没资格在他面前笑他的师尊吧?
祈怀月可是无比相信,这一世的师尊一定能顺利飞升的。
而在他眼中,无论是万年前的人魔,还是所谓的人仙,都比不上他师尊的一根手指头。
不过祈怀月也意识到了风尊是怎样一种口头上让人占不了半分便宜的性格,此刻他懒得搭理风尊半句。
然而等他回过神来时,诸承渊沉黑的瞳眸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问道。
“怀月,我刚刚说了什么?”
他的小弟子,极少在他面前因它事而失神。
然而在刚刚祈怀月还在他怀中的时候,诸承渊分明能感觉到,少年人不同寻常的分心和身体的略微僵硬。
这种异动,就仿佛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怀月在因他人发出的声响异动而产生了情绪波动一般。
观渊剑尊足以在瞬间扫过正浩门的庞大神念,悄无声息地一寸寸扫过他小弟子柔软单薄的神识,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动。
祈怀月毫无察觉之际,风尊却嗤笑出声。
“这等雕虫小技,也想寻到我的跟脚?”
然而偏偏是这种一无所觉中,诸承渊下意识地托住了他的小弟子的神念,庞大的神识在不伤及祈怀月神念的情况下,一点点全部填补着少年的身体。
祈怀月只感觉一股暖融融的,仿佛冬季陷入柔软温暖的热源的舒服感之后,风尊的声音突然在他神识中消失了。
“师尊,您做了什么?”
祈怀月喜出望外,如果师尊真的找到了控制住风尊的方法,他不就可以将心魔璃珠交给师尊了吗?
然而目光触碰到师尊冰冷的眼神,祈怀月突然想到了师尊刚刚的死亡提问。
糟了,师尊不会因为刚刚察觉到风尊的存在,而怀疑他别有用心吧?
蔺元魔的事情他刚刚说完,万年前的魔尊错认他为好友,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他身上,正浩门此地又靠近魔渊,魔渊虽然甚少有人修堕魔,却一直对侵入人间没有死过心。
如果他师尊真因为风尊,而怀疑他故意隐瞒不报,或许与魔渊有所牵连……
他倒是不害怕师尊会对他做什么,祈怀月相信师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害他的。
他担心的反而是师尊会因这种事情而生出误会,甚至为此伤心。
“师尊,我刚刚……”
然而仿佛冥冥间有某种禁制,当祈怀月想要对诸承渊提及风尊的事情时,他的喉咙似乎短暂地失去了声音,神智也混沌了片刻。
当祈怀月真正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师尊怀里。
诸承渊仿佛有所察觉般止住了他开口的动作,剑尊的指尖仿佛安抚,又像是庇护般轻轻从祈怀月的头上抚过。
“怀月,不必多言。我刚刚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大道灵则的禁锢之力,能做出此事之人,我已有所猜测,剩下的交由我处置就好。”
在师尊沉稳冷静的瞳眸中,祈怀月慢慢冷静了下来,却也不由有点细思极恐。
风尊竟然能做到用大道灵则禁止他开口,不准他向师尊吐露相关的事情。
难道风尊曾经的修为,真的在师尊之上?
风尊不会就是曾经转世重修的蔺元魔,或者是某个潜藏在修真界暗处,修炼了成千上万年的老怪物吧?
祈怀月越想越害怕,如果不是此刻他在师尊怀中,他简直要忍不住阴谋论,怀疑起自己的重生背后,是不是也有什么阴谋。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不安,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即使有其他宗门的宗主或是长老相邀,师尊也没有离开他一步。
而因为他被大道灵则短暂禁锢了一段时间言语的原因,师尊对待他,更像是温和细致地对待一个久病之人。
颗颗剔透洁白的灵米和散发着精纯灵气的佳肴,散发着动人的气息。
然而在师尊就差亲手送到他口里的动作中,即使是师宝男如祈怀月,都在师尊沉默的注视中感觉到了几分难以下咽的艰难。
第83章 他的私心重欲,只为了一人而存。
而每次为了缓解尴尬,他下意识问师尊要不要也一起吃的举动,最后都会变成师尊半抱着他,一口口喂饭的场景。
躺在师尊怀中,祈怀月努力地干完一碗饭,忍不住看了看自己完好的手指,眼神中微微带着点迷茫。
他的问话应该不是透着让师尊给他喂饭的撒娇意思,仅仅是客套一下吧?
为什么最后都会变成……
不行。
祈怀月的目光逐渐犀利。
再这么躺着被师尊喂饭下去,他真的就要变成五体不勤的废物了!
祈怀月想从诸承渊怀中坐起,然而男人修长冰冷的指节轻轻按住小弟子的腰身,让祈怀月又被迫如同翻壳的乌龟一样躺了回去。
祈怀月还想开口,诸承渊就轻轻捏了捏少年人染上些许红晕的耳垂。
“怀月,别动。我正排查你体内的被道则禁锢的源头。”
一听到是为了正事,祈怀月立刻配合着,正色躺了回去。
只是感觉到师尊捏着他耳垂的轻柔力道,祈怀月忍不住问。
“师尊,您觉得……和我耳朵有关吗?”
他不能直接提到与风尊有关的事情,只能用这么含糊其词的说法,表达自己的疑惑。
而在小弟子乌黑柔软的眼瞳注视中,诸承渊平静应了一声。
少年微红柔软的耳廓,总是吸引着他的目光。
既然要仔细排查怀月的身体,诸承渊下意识地就选择了先检查此处。
剑尊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揉捏着耳垂,祈怀月躺在师尊怀里,一开始还能严正以待,等着师尊或许能查出什么异样。
然而师尊怀中的冷淡气息如此安稳沉静,揉着他耳垂的触感又过于舒服,祈怀月慢慢地闭上了眼,在暖煦的和光中再一次睡着了。
诸承渊久久地看着祈怀月沉睡中的安然眉眼。
过了许久,剑尊的指尖微微用力握着观渊剑,千年里萦绕万物,不为所动的道心,最终抵不过心中如潮海般涌动的,想更多靠近小弟子的渴望。
诸承渊低头,在少年人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他忽然生出些不切实际的贪念。
若年年岁岁,都如今日这般平淡度过,他宁愿永不飞升,就这般守着他的小弟子在凡间,长长久久地做着小弟子心中敬慕的,庇护苍生的剑尊。
夜色降临,突兀的几声尖利叫声,与容明玦等人的呼喊声在房间的隔音法阵外传来。
“魔物!有魔物杀人!”
“……不好了!王长老也变成了魔物!”
“师尊,正浩门,幻元宗有数位长老,变成魔物,盛师弟和池师弟都去帮忙救人了,只是有一头炼虚期中段的魔物无人应对……”
“尊上,求您尽快出手……”
诸承渊放出自己的神念。
正浩门宗门大阵被破坏,数百头残暴魔物在宗门内横冲直撞,择人而噬的景象,让他瞬息间就明了正浩门内发生了什么。
而在这些魔物中,有几头显然是从人类转化过来的魔物。
诸承渊面色一沉。
这些已经变成魔物的人中,竟然有数位是他从魔渊中救出的长老。
可在找到这几名长老时,他分明已经探查过他们体内,没有被魔气沾染的征兆,而且这些从人身转化而来的魔物,没有半点虚弱迹象,反而像被激发出了身体里的全部潜能一般,表现得越发残暴凶狠。
这与修真界中曾经堕为魔修的修士的现象,截然不符。
这会与蔺元魔有关吗?
诸承渊冷漠地判断着。
若是这其中有蔺元魔的手笔,这位万年前的魔尊,到底想借这手段达成什么?
如果是为了折白的转世复生,蔺元魔难不成是万年前的刺激还没受够,还想让折白恢复记忆后,再为这被魔物祸害的人间苍生再死一遍?
诸承渊对外人的情仇爱恨不感兴趣。
可若是这涉及到他小弟子的安危,那就无法让他置若罔闻了。
轻轻将怀中的小弟子放到床上,诸承渊的元神一动,在祈怀月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将镇云分鼎召出。
大乘期修者近乎无穷无尽的法力,足以让镇云分鼎在某些时刻,发挥出堪比镇云鼎本体的能力。
在这需要他去灭杀魔物,留下小弟子的时刻,诸承渊认为有必要给他的怀月多一重保障。
朦朦胧胧中,祈怀月似乎能感觉到师尊离开,他近乎无声地念了一声。
“……师……尊”
诸承渊将小弟子抓着的红袍解下,轻轻盖在了祈怀月身上。
“怀月,在我回来前,不得清醒,不得出这个房间,也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诸承渊在祈怀月身上下了一层大道灵则。
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即使有镇云分鼎保护,他也不放心让祈怀月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若是有人闯入他的房间,向祈怀月求救,他的小弟子选择了救人……
想到那些毫无征兆变成魔物的修者,诸承渊的瞳眸漆黑而冰寒。
即使知道镇云分鼎,或许在这时能救下更多人,可在诸承渊眼中,若是要冒着祈怀月被感染为魔物的危险去救人,他宁愿让正浩门内的人,都死在这场劫难中。
诸承渊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不是世人眼中浩然清正,忧心天下苍生的正道魁首。
他的私心重欲,只为了一人而存。
……
祈怀月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久到好像他想要醒来,也被一种极为沉重的力量强行压在秘境中。
直到他在秘境里,看见了风尊的身影。
淡蓝如天际的湖泊旁,林荫茂密,淡金色的阳光投下,如同世外仙境。
白衣如仙的风尊似乎在湖边闲静垂钓,察觉到祈怀月的目光,他平静说道。
“来看看我今日钓的是什么鱼吧。”
祈怀月觉得脑中昏昏沉沉的,他本能地顺着风尊的话语,来到男人身边。
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在昏沉中下意识问出。
“我现在……是不是你搞的鬼?”
风尊的指尖不知何时向他伸来,祈怀月想要向后躲,但是男人的指尖如同无物般,还是落在他脸颊上,然而风尊指尖传递来的几分凉意,却吹散了他神智的几分昏沉。
“这次不是,是你师尊不想让你醒过来。”
风尊似乎有几分兴致缺缺,却没有祈怀月之前看的这么或是癫狂,或是游戏人间的倨傲模样。
他似乎是在专心看着自己。
祈怀月能感觉到风尊的目光,仿佛落在他身上,然而无论他怎么去记忆,都只觉得风尊的面目模糊。
“不可能。”
祈怀月下意识地反驳所有人说他师尊坏话的言论。
而男人,仿佛被祈怀月这幅无条件护犊子的模样逗得笑出来了。
“为什么不可能?你就这么信任你师尊?”
不知道是不是祈怀月错觉,男人轻飘飘的话语末尾,似乎带着淡淡的几分不甘和挑拨意味。
而在这个正邪莫辨的残魂面前,祈怀月本来应该有几分敬畏,却在对待风尊的时候,不知为何提不起太多害怕。
“我不相信我师尊,难不成相信你吗?”
话一说出口,祈怀月就有了几分可能要得罪人的预感。
果然,风尊声音里的淡淡笑意消失得荡然无存。
“为什么不能相信我?我有何处,不值得人相信吗?”
祈怀月恍惚中有一种他仿佛不是和危险大人物谈话,而是在和一个小孩子较劲的错觉。
他收声不言,懒得和风尊在这个显而易见的话题上争论下去。
然而风尊仿佛不依不挠了起来,男人陡然冷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你不说的话,可就别想醒过来了。到时,若是你师尊出了什么岔子……”
祈怀月的心跳突然停跳了一拍。
为什么风尊会拿师尊出事来威胁他?
不对,师尊一个大乘期修者,怎么可能会出事?
而且就算师尊真的遇见了处置不了的麻烦,他清醒又有什么用?
虽然有再多合理不过的逻辑,足以让祈怀月反击风尊这句问话。
然而祈怀月却不敢拿师尊的安危,赌风尊没有撒谎的万分之一的可能。
“师尊遇见了什么?我清醒了才能救他?我要怎么救他?”
然而他一连串的问题,却换来风尊仿佛感觉到乏味的沉闷回答。
“看来,你果真很喜欢他。”
没等祈怀月再问,风尊就让祈怀月看向了他的吊桶。
两条一白一黑,头顶上有着银色小角,如同游龙,也更似凶煞般的两股气旋在木桶中盘旋。
白色的游龙似的气旋体型更大,仿佛碾压般地要将黑色游龙似的气旋吞没。
风尊突然问道。
“你更喜欢哪一条?”
祈怀月心中一惊,他总觉得风尊的问题似乎冥冥中有着他读不懂的深意。
一白一黑盘旋的两道气息?
难不成,风尊指的是他师尊在和魔修战斗?
能让师尊陷入危险的——
祈怀月脑海中突然撞进一个名字。
蔺元魔?!
难道,风尊刚刚说的危险,和蔺元魔有关?
祈怀月的言行突然谨慎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看向风尊,询问道。
“前辈,可能给些提示?”
然而风尊冷笑一声,突然说些他听不懂的怪话。
“……虽然都是他,可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成人之美。”
第84章 难不成他长了一张修真界疯子大能们白月光的同款脸?
风尊又在发什么疯?
祈怀月皱眉还想问,“前辈……”
然而风尊淡淡打断了他的问话。
“如果你选择让‘正’活下来,你师尊或许会平平安安地陪你到……终末,”风尊顿了顿,“但他将永世不能飞升,半途心魔缠身而死,也是未知之数。”
祈怀月听得呼吸一窒,如果不是清楚风尊说的不是诅咒,而是可能成真的事实,他简直打断风尊此刻仿佛预言般说着师尊命运不详的话语。
风尊继续说着,“可若你选择让‘魔’活下来……”
风尊似乎在看着他,嗓音中带着淡淡的,让祈怀月发寒的笑意。
“你师尊或许能成功飞升,可是,那时候的诸承渊,或许已经不是你的师尊了。”
祈怀月感觉自己仿佛在听一个恐怖的鬼故事。
什么叫做飞升后的师尊,可能不是他的师尊了?
难不成,蔺元魔还能在师尊身上动什么手脚?
这一刻,祈怀月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类似于夺舍飞升的阴谋论,他几乎下意识就要开口,选择让“正”活下来。
可话到嘴边,祈怀月突然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风尊让他做抉择?
即使风尊说的都是真的,可他有什么资格做师尊的决定?
“前辈,难道……”
风尊直接道,“叫我风尊。”
“风尊……”
风尊似乎有些许不满,“语气再温柔些,用你喊他师尊的声音。”
祈怀月几乎想要翻个白眼。
风尊难不成是中了邪不成?怎么连个喊称呼的语气都要纠正?
“风尊,难道你恢复了记忆?”
祈怀月刻意柔声问道。
猝不及防的,风尊的指尖,似乎再度轻轻落在了他的脸上。
“云伊……”
男人呢喃道,轻声中带着连风尊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珍爱和怀念。
祈怀月被风尊这句话吓了一大跳。
他在魔宫里被蔺元魔残魂认成是折白,就已经够离谱了。
怎么风尊也跟着认错人,叫他云伊?
难不成他长了一张修真界疯子大能们白月光的同款脸?
如果不是有着清晰的地球上普通人的记忆,祈怀月简直快要被这一个个认错人的大佬带歪,也忍不住生出怀疑自己是折白,或者什么云伊的阴谋论了。
不过这是不存在的,修真界和他的地球就算都有灵魂和地府,他的魂也不可能跨界投胎吧?
心里默默吐槽着,祈怀月此刻面无表情,忍住想把风尊的手拍下来的欲望开口。
“风尊前辈,摸够了的话,可以把你回想起的记忆,还有为什么让我这么选的缘由告诉我吗?”
然而风尊就如同受了什么大刺激一样,松开原本轻捧着他面孔的手,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男人此刻的形容狼狈,如同是斩断了世间所有的联系,最终下了决定的落魄失意,游荡在虚空的残魂。
风尊身上涌现出前所未有的浓烈魔气,飓风狂狼般的气息似乎要将这片世界撕碎。
刚刚还是世外桃源般的仙境景象,瞬间被滔天魔气灼烧着,将树荫湖泊摧毁成黑焦一片。
只有祈怀月脚下之地,才是被小心隔存出的一片净土。
漆黑滔天的魔气中,风尊沙哑地笑了两声,笑声嘶哑干涩,这一幕如同魔神降临的场景,让人心中发寒。
然而风尊的魂魄,却似乎淡薄了许多。
刚刚白衣如仙,此刻白衣如魔神般的修者,答非所问着喃喃。
“我知道,你还是会选‘正’……云伊,我早该料到的……你果然还是不会……选择我……”
祈怀月被风尊竟然是魔修,还有眼前的恐怖景象吓得完全愣住了。
虽然不知道风尊为什么没有伤害他,可他冥冥中感觉到一种极度危险感。
祈怀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风尊,云伊,云伊如果看见您这样,一定会难过的……您先冷静一下……”
祈怀月干巴巴地说着。
可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他觉得他的这番劝说苍白而没有丝毫力度,而且风尊一旦知道了,他不是云伊,岂不是会迁怒到他身上?
然而风尊就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男人冰冷的手似乎再度贴上他的面颊,朦胧面容中赤红如魔的瞳眸,如同渴求地望着沙漠中最后的一片水源。
“……云伊,你真的……会为我难过吗?”
祈怀月小鸡啄米似地猛地点点头,心中连忙致歉。
能被这样的疯子大能看中的人,应该不会在意他这为了保命的一点点冒犯吧。
刚刚的飓风狂狼,滔天魔气,如同一卷凝固的画卷,整个世界都就此静止。
风尊死死地看着眼前少年的面容。
他的云伊,他的云伊,当年也是这么注视着他,然后在他怀中,在他怀中……?!
整个世界终于在风尊如同狂风巨浪,难以抵御的灭世威压下,如同齑粉般粉碎殆尽。
当祈怀月睁开眼时,仍能记起风尊癫狂入魔般通红,死死而渴望地凝视他的瞳眸。
死里逃生的喜悦过后,祈怀月一拍大腿。
他还没问清楚风尊刚刚让他做的选择是什么意思呢?
罢了,风尊是个魔修,或许和蔺元魔有不小的牵连,他的疯言疯语,或许就像蔺元魔一样,只是精神病人受了过大刺激的一时呓语。
然而祈怀月还是放心不下,他扫视了一下寂静的房间,发现师尊不在,当机立断就要去找师尊。
然而当他的手要触碰到房门时,一种如同他当初谈及风尊被禁言的虚弱无力感,突然让他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后退之后,他的身体就没有了那种怪异感觉。
祈怀月难以置信地用微弱的神识扫视着自己的身体。
难道,是师尊临走前用大道灵则给他下了禁锢,不准他踏出房?
可师尊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不成是外面发生了什么极其凶险的事情?!
回忆起风尊刚刚在幻境中提及的内容,祈怀月心情激荡后,一点点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是师尊也难以解决的难题,他这个通窍期的小修士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的?
如果他刚刚信了风尊的话,鲁莽地跑了出去,反而可能成为需要师尊搭救的猪队友,给师尊添更多麻烦。
倒不如他安静地呆在房间里,或许这才是不给师尊添上更多麻烦的最好方法。
冷静下来后,祈怀月虽然还是有几分坐卧难安,却还是定了定心,准备等师尊回来,再问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外界发出的轻微跑动声响。
有人,在被追杀?
祈怀月来到窗边,他早早就发现了自己头顶如影随形,并且没有吸取他体内灵力的漂浮中的镇云鼎,因此并不担心来客可能伤到他。
因此就用了“明视术”,一种能让人隔着障碍看清障碍外场景的法术,看向了窗外。
他的修为到底还是太低,明视术的视野格外低矮,只能看清楚外界漆黑夜色中,一个穿着黑衣,逃跑的步伐不稳的修者,似乎被什么快速跳跃着的东西,追逃着的场景。
等等,这个身形,这种衣袍,这种脚步……
祈怀月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人该不会是谢越和吧?
追着谢越和跑的那东西,该不会是从魔渊里跑出来的魔物吧?
想到正浩门靠近的魔渊,还有师尊消失不见,以及给他下的禁制,祈怀月隐隐摸到了事情的真相。
如果说其他人被魔物追逃,他还有些犹豫,那么谢越和他是必须救的。
不说谢越和秘境里帮过他,而且出秘境时帮他抓出害人凶手的事情,就是谢越和假如真的逃不过入魔的命运,他也必须得是那个第一时间捅谢越和一剑,不能让谢越和长成日后为患人间魔子的人啊!
当然,如果能救还是得救,救不了再考虑给谢越和一剑痛快,以除后患的事情。
祈怀月从房间里果断出声。
“谢越和,快进来房间,我在这里!”
按照祈怀月的预想,师尊固然可能给他设下不准出房间的禁制,但应该不会阻挡无辜之人进入此处避难。
而听到祈怀月的声音,谢越和原本朝着别处的身形一顿,即使冒着耽搁几秒,被身后魔物追上的危险,也毫不犹豫地朝着祈怀月的声响发出的房间跑去。
然而一声沉重得如同撞到铜墙铁壁上的闷响声之后,谢越和的身体终于不堪受创地跪倒在房门面前。
用“明视术”看着外界的祈怀月,也呆住了。
什么?
为什么谢越和进不了房间?!
那他刚刚的举动,不是相当于把谢越和最后的一点生机都断绝了吗?
看着谢越和身后的魔物即将追上,祈怀月也急了。
他调动着身上的灵力,想要争夺过镇云分鼎的操控权。
哪怕让镇云分鼎挪移开一点,连带着庇护外面的谢越和一会儿,或许也能撑到修者赶来,把魔物赶走啊!
然而他的努力,如同微弱之力,试图撼动擎天之柱一样毫无作用。
镇云分鼎始终牢牢地如同固定在他头上三寸之上,不肯移开半点。
第85章 在我后悔前,杀了我。
当祈怀月听到房间外响起的仿佛血肉咀嚼的声响时,他的身体完全僵硬住了。
他突然不敢去看,仅隔着一门之距的谢越和,此刻面临的是一种恐怖场景。
“谢越和……你坚持住,再等等我……”
祈怀月再度看向他身上的镇云鼎,突然间,他脑子闪过一道灵光。
房间的禁制是师尊设下,保护他不准外出的,镇云分鼎也是保护他的。
若是他在禁制中陷入危险,镇云分鼎会不会为了保护他而冲破禁制?
看见门缝渗出的汩汩血液,祈怀月来不及想太多。
即使实验不成,他也顶多受点皮肉之伤,不管怎么说,眼睁睁听着谢越和在仅隔一门之距的地方被吃掉,他以后回想起来是会做噩梦的。
祈怀月从储物戒中找出了如同暗器般的锋锐小刀,绑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刀锋插不进门扉,却在他绑着小刀,撞上门扉时,头顶的镇云分鼎灵光大现,白茫茫的恐怖灵光与门扉上的禁制灵光一碰撞。
被镇云分鼎护住的祈怀月扑倒在地上,他看着化为齑粉的门扉,和悄无声息融化般的刀片,来不及惊喜试验的成功,就与门外的魔物对上了眼。
众所众知,魔物多是由被魔气感染,失去了理智的生灵变成。
大部分魔物生前都是奇形怪状的灵兽,感染后变成的魔物更是体型巨大,畸形扭曲的模样,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见了做几天几夜的噩梦。
前世被带入魔渊,无数恐怖魔物围绕的经历,让祈怀月一见到如蜘蛛般无数条长腿,体型巨大得能将檐廊挤满,好几颗眼珠咕噜转着的魔物,几乎立刻僵硬不动。
然而看到魔物长肢抱着的,生死不知的谢越和,祈怀月还是拔出了灵剑。
仗着有镇云分鼎在身,魔物无法伤害到他,祈怀月的灵剑用力斩在了魔物身上。
魔物吃痛地尖叫一声,愤怒的回击,却让镇云分鼎反弹了十成的力回去,震得它自身伤势更重。
即使这一击并没有伤到魔物的致命之处,可或许是出于对祈怀月头上镇云分鼎的忌惮,又或许是感觉到某种恐怖危险的到来,魔物尖锐不甘地叫了两声,最终还是不舍地丢下手头的猎物,快速离去。
祈怀月看着谢越和身下弥漫开的大滩血迹,还有那隐约露出的腿上的森然白骨,他头皮发麻,甚至不敢去动此时的谢越和。
只能从储物戒里连忙拿出回春丹,小心翼翼掰开谢越和的嘴,将丹药全都倒了进去。
回春丹虽然有恢复伤势的作用,可也不能将濒死之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祈怀月伸出手,探到谢越和鼻下还有些呼吸时,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坐倒在地上。
他知道应该会有修者察觉到这里的异动,赶过来帮忙,只是不知道像刚刚这样的魔物,还有几只。
正浩门竟然能让魔物摸进了内门,想必外门面临的魔物形势更为严峻,他可能也不能指望会有人太快回援了。
算了,不如他就在这里守着谢越和,等着师尊回来好了。
凭他现在这点修为,如果遇到了元婴期以上的魔物,即使有镇云分鼎在,可能也会遇到麻烦。
祈怀月出神间,突然听到谢越和剧烈的咳嗽声。
谢越和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嘴,指缝中涌出的黑沉血液,让人分外触目惊心。
“怎么了?”
祈怀月下意识想要查探谢越和的情况,然而感觉到谢越和身上淡淡的,似乎渐为浓郁的幽暗气息,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种可能。
谢越和,该不会是,要被感染为魔物了吧?
对于前世搅动修真界一片腥风血雨的魔子的阴影,再度泛上祈怀月心头。
然而谢越和放下手,苍白还带着血迹的面容,近乎冷漠地看向自己刚刚被魔物啃噬的,露出森然白骨的脚部。
祈怀月不用多想,就能知道谢越和此刻忍耐着怎样的痛苦。
然而即使是刚刚被魔物扑上啃噬的时候,他都没听到谢越和惨叫一声。
祈怀月小声安慰道。
“……修真界,还有很多灵丹妙药……一定可以让你恢复如初的。”
谢越和苍白如死人,还沾染着血液的面容,此刻平静得甚至有些怪异。
“恢复如初?”
谢越和笑出声,他沾染着血液的指尖,死死抓住祈怀月的衣袍。
“让我变回瘸子的‘如初’?”
谢越和死死盯着祈怀月,他说出了祈怀月甚至不敢说出口的结论。
“我被魔物染上了魔气,快要入魔了,对吗?”
谢越和看着自己的手,能感觉到身体里怪异而磅礴的,却似乎像是他本来身体中一部分的庞大力量涌动着。
多么可笑。
明明他是被魔物扑食之人,这一刻,谢越和竟然生出些悔意。
为什么,他不早点被魔物啃噬?
若是早一点,在他遇见祈怀月的更早之前,让他堕落成魔,即使是担负判师背祖,招惹万世恶名的恶果,他也一定甘之若饴。
力量,他曾经魂萦梦牵,梦寐以求主导自己生死的力量。
竟然,这么轻易就能得到了。
谢越和甚至能感觉到,即使祈怀月不给他喂下任何丹药,他不需要任何外物,只需安静修养几天,就能让身上的所有伤势都恢复如初。
包括,曾经心心念念想要治愈的腿疾。
为什么,你不早一点出现?!
谢越和怨恨,又似乎是用尽毕生力气地看着祈怀月。
若是再早一点救下他,让他不用变成魔修,他或许还能浑浑噩噩,当着一辈子默默无闻,百年而死的病弱凡人。
又或者是他若能再早一点遇见祈怀月,没有观渊剑尊在其中阻隔,他一定会欣然带着,或者是绑着祈怀月与他一同叛宗。
为什么,不能让他比剑尊更早遇见祈怀月?
为什么,不能让祈怀月更早出现再救下他?
亦或者,再晚一点,即使死在魔物的口下,他也不至于让祈怀月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有时候,谢越和真的觉得,若是世间有主宰一切,编纂每个人命运的大道,或许他的一生,就是天道刻意编造出的,最滑稽可悲的玩笑。
谢越和开口,狠毒惜命如他,从前绝不会料到,有一日他会真心实意地说出放弃性命的话。
“杀了我。”
或者说,在遇见祈怀月之前,他从不曾想过,会为了一人,而放弃自己的命。
可是,若杀他的那个人是祈怀月……
脑中一幕幕与少年相识相见的场景闪过,第一次从飞山灵猿手下救他,日出时少年人夺目出众的璀璨骄傲眉眼,秘境里不情不愿,却还是救下他的生动面容……
明明只是短短几面,却足以让褴褛沉暗如他,竟也能为了旁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祈怀月……
仅仅是默念着这个名字,谢越和都能体会到身体中涌动的,如同酷刑加身,又比仙境极乐更鞣杂难辨的,爱恨交织的痛苦。
谢越和仿佛诅咒般,低声压抑着说道。
“在我后悔前,杀了我。”
如果说祈怀月原本就在是否要对谢越和动手之间挣扎,那么谢越和的这番话,反而让他忍不住皱着眉,退后几步。
谢越和难不成是准备了什么狠毒后手,等着他出手的时候再施展?
前世谢越和无恶不作的魔子阴影,在祈怀月心中实在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他根本不相信谢越和会束手就擒,不做任何挣扎地乖乖等死。
如果谢越和刚刚对他出手,他还能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地把谢越和捅死,可谢越和这么说——
看着谢越和如同真的束手待毙,闭上眼不做任何挣扎的模样,祈怀月的剑尖犹移着,疑心自己处在幻境中,刺下之后或许还会反伤己身。
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忽然间,祈怀月感觉到他手上的佩剑消失,男人修长的手臂紧紧从身后抱住他。
他再度落进了一个熟悉的,充满着师尊冰冷却无比安稳气息的怀抱。
“师尊,你去哪里了?”
祈怀月一下子放松下来,甚至短暂地将谢越和的事情都抛在脑后。
反正有师尊在,就算这时候谢越和暴起伤人,师尊也肯定能解决一切。
祈怀月毫不动摇地相信这一点。